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真不是明君!   作者:危火   文案:   上辈子靠着演戏绿茶扮可怜,被粉丝疯狂打投出道的曲渡边,一朝穿越,变成了大周朝母妃早逝的小皇子。   不仅只剩下3天寿命,还绑定了个[疾病模拟器]延长寿命。   增加寿命的方法有三:   1.每日练武签到,增加寿命一天。   2.体验疾病,书写论文提交系统,帮助系统存档升级,增加寿命三月。   3.结交好友,使其好感度达到六十,增加寿命一年。   曲渡边深谙一点,获得好感度,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快冻死的小太监?捞!   便宜的皇帝爹、尚书家不受宠的小公子、后宫寂寞无聊的诸位太妃、独苗苗侯府公子、敌国质子……   曲渡边化身孝(?)子/挚友/陪聊/陪玩/知己,慢慢增长的寿命值叫他无比欣慰。   [疾病模拟器]更是躲避恐怖夺嫡浪潮的神器!   为了彻底退出夺嫡斗争,曲渡边不惜在战场上浪了一把,接回了和亲的长公主阿姐,然后将自己模拟成武功尽废、双目失明的废物。   以后就可以美滋滋躺在这个可以护他一辈子的军功上,安安稳稳渡过一生了。   这波赚翻!   奈何——   东厂厂公眼神阴鸷:“咱家的命是小殿下救回来的,给咱家查,到底是谁在战场上下的手!”   新进状元面带病容:“我一生筹谋,只为了心中明主,明主既暗,我不愿授官。”   如今镇北大将军的小侯爷:“皇权倾轧至此,殿下何必心存善念?”   不问世事的养母:“我儿受此劫难,本宫若再不闻不问,堪为人母?!”   后宫太妃们聚在慈宁宫,哀怨的红眼眶叫皇帝有苦难言。   一时间,皇子们人人自危,京城谋算翻涌,人心惶惶。   只想平安渡过的曲渡边:“……”   救、救命啊!!   #他们都想让我登基,而我只想安稳活命:(#   “塞外寒飞雁,长歌曲渡边。” 第1章   皇宫。   居安殿。   这里是大周历代公主出嫁前居住的地方,只是本朝唯一的一位公主还没到年纪,跟着一位主位娘娘居住在后宫,居安殿就此空置了下来。   直到两年多前,这里住进来一位刚出生没有几天的小皇子。   此时正值寒冬。   居安殿正中的房屋里冷的可以结冰,只有一盆少得可怜的炭火。   一个瘦的猫一样的不满三岁的小孩,蔫哒哒趴在床边,就着小太监的手,一口一口喝着药。   “殿下,苦不苦?奴才这儿还有糖。”   太监叶小远从怀里掏出来的糖,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很是便宜,在现代更是被淘汰的产物,对他现在来说确实难得的好东西。   药苦得难以下咽。   曲渡边摇摇头,“喝完,再吃。”   叶小远眼睛又红了,“殿下,他们就是欺负人,如果不是您病的厉害,药是肯定不会送来的。”更别说这种糖。   曲渡边闷不吭声地喝完药,张口吃掉那颗糖,然后整个人缩进没多少热气的被窝,甜滋滋的味道在嘴巴里化开,他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现代语言发音和古代语言发音差别真是不小,就算他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和身体本能,还是不太习惯。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上辈子,因为一些原因,他进了一个很火的选秀节目,并且成功C位出道。   在选秀节目上他利用算计他的同期和收了钱用下三滥手段对付他的导师,顺势给自己营造出一个惨兮兮的小可怜的形象,他们的恨和粉丝的爱,给他铺就一条星光大道。   但结果就是,他粉丝自选秀节目开始,对他的滤镜就越来越厚,在他出道后也一度认为他被公司欺负压榨的快要猝死。   他越解释公司对他很好,粉丝越觉得他是被无良公司逼得厉害。   曲渡边:我是公司的摇钱树,公司如果苛待我等于把钱往外撒,我真的很好。   粉丝们:看,哥哥都被逼成什么样了,为这种公司说话,摇钱树干的活不是最多的吗?!哥哥别说了,我们都懂!   曲渡边:……好吧,你们随意。   眼见着就要成为圈里顶级流量,他后来的粉丝在前辈们的洗脑下,也觉得他是百年难遇的小可怜,随着他越来越火,通告越来越多,这种‘我们哥哥被欺负的好惨’的滤镜就越来越厚。   终于有一天,在曲渡边满脸懵的状态下,一群喊着:“哥哥只有我们了!”的年轻男女直接冲到了公司楼下。   他当初在选秀节目上是真的爱演,但也真的宠粉。   他不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心虚,出道后也从不亏待任何一份真心的喜爱,爱的人很爱他,恨的人很恨他。   那天,他十分耐心地安抚完为他无比悲愤的粉丝,坐车奔赴工作地点的时候,极端黑粉开着卡车冲着他撞了上去。   年方十九,英年早逝。   再睁眼就变成了这个跟他同名同姓,爹不疼娘早死的小皇子,还绑定了个叫[疾病模拟器]的东西。   唉。   曲渡边唏嘘无比,也不知道他死后他那些刚被他劝回去的粉丝会不会发疯,公司那边能不能压得住。   惆怅了一会儿,他也就接受了现实,研究了下脑中的模拟器。   简单摸索了片刻,他发现这个模拟器似乎没有智能系统的存在,只会回答一些简单的基础问题。   模拟器的页面简陋至极,一共有三大栏:   【增加寿命方式:   1.每日练武打卡+寿命1天,打卡十五天,抽奖一次   2.每提交一篇合格的疾病体悟,寿命+90天   3.每增加一位对宿主好感度超过60的无血缘关系人类,寿命+1年】   【剩余寿命:3天】   【模拟器背包:空】   曲渡边看着剩余寿命3天这几个字欲哭无泪,穿越就穿越吧,为什么寿命就只剩下了这么一点点!   没办法,为了活着,他只能接着去看那三种增寿方式。   用意念点进去之后,里面有大体的介绍。   比如第一种练武打卡,他可以打卡的项目目前只有太极拳。   太极拳他只见公园大爷大妈打过,眼熟,自己上手的时候就抓瞎。第三种那个好感度的更别说,让别人对他的好感度达到60,那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所以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第二种上,。   【提交疾病体悟】   状态:已提交0篇   目前可模拟疾病:发热[一级、二级、三级]   注:   1.模拟时长可自定义,不得少于24小时。   2.提交百分百真实值感受的疾病体悟,每一篇寿命+90天,真实值低于百分百,会根据百分比折扣相应寿命值。   意思就是说,他要在模拟生病的状态下写生病的感觉,最少体验一天。   生病的真实感可以调节,但如果真实值调低,获得的寿命值也会减少。   比如真实值调到百分之八十,难受程度会轻一点,最后的寿命值就是90乘0.8=72天。   曲渡边谨慎选了【发热·一级】,时长设置了最短的一天,模拟真实度百分百。   上辈子看惯了浮华又早死,他现在只对好好活着有执念,受点罪就受点罪吧。   结果那狗屁倒灶的疾病体悟不是在脑子里写,而是要手写,还必须得是大周朝文字,明明模拟器上的字都是他认识的汉字!   但是——   居安殿这鬼地方连饭都不够吃,更别说有笔墨纸砚!   所以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早说明,而是非要他身体开始发热了才弹出这么一条提醒?   心里怒骂了两句后,他又赖唧唧的趴了下来。   这居安殿里冷清的连老鼠都嫌弃,唯一一个肯照顾小皇子的,只有那名叫叶小远的太监。   叶小远约莫十五六岁,曾经受过小皇子母妃的恩惠,是个念恩的,要不是他,小皇子连两岁都活不到,更别说撑到他穿来。   叶小远很细心,几乎是他刚烧起没多久就发现了异状。   在宫里,年幼的孩子发热夭折的几率不低,他抖着手用厚厚的被子把曲渡边裹起来,脸色煞白的跑出去求药。   折腾了小半天,把药喂下去还是不放心,一直在这守着。   而曲渡边知道写不了体悟后,就把模拟真实度调整到了零,因此虽然身上发烫发虚,他本人却没任何不适的感觉。   哦,除了很困,主要是这具幼崽身体实在是太虚。   【发热·一级】的模拟倒计时剩余时间还有18小时36分钟,幼小孱弱的身躯让他这段时间很难再做什么。   曲渡边咬着嘴里的糖祛除嘴巴的苦味儿,眼神迷离地盯着帐顶,心想,为什么这模拟器没有放电视剧的功能。   这在一边守着的叶小远看来,跟烧懵了似的,他轻轻上前,跟往常一样拍拍被子,柔声细语的:“小殿下困了,睡吧,要不要奴才给您唱歌?”   曲渡边有气无力:“叶伴伴,中午吃什么……”   叶小远:“不知道呢,奴才等会去大膳房瞧瞧,小殿下是饿了吗。”   “有一点,”在这身体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来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对比饿肚子,他更关心自己的小命。   再不想办法,两天后寿命耗尽,还是要完蛋。   于是叶小远就听见他家小殿下喃喃说了句:“出去的时候,去问一问,有没有会太极拳的宫女太监。”   叶小远愣了一下,觉得小殿下脑子都烧的开始说胡话了,忧心忡忡哄道:“好。”   然后便一直守到曲渡边进入睡眠。   -   叶小远低着头,裹紧破旧的太监服抵御寒风,步履匆匆地朝着大膳房走去。   居安殿里大膳房也很远。   本来皇子公主若是不住在后妃处,那么一日三餐都是要大膳房派人送来的,但是在宫里,这些本应该的事情,一旦失了势再开口去要求,就变成了‘不识好歹’。   大膳房是负责烹饪各宫主子膳食的地方,皇帝的吃食另有御膳房负责。   现在正是各宫来这里领午膳的时候,叶小远来得早,分膳的福公公挑着眼睛,吊着嗓子尖声说:“呦,来这么早,平常可没见你这么勤快。”   叶小远弯腰赔笑:“福公公说的哪里话,平个儿哪会来这么早,不都是等各宫主子都领走了小的才来的吗,但是小殿下病得厉害,小的想着来早点,叫殿下吃点热乎的。”   “病了?”   叶小远:“大概是天冷,冻着了。”   福公公自然知道居安殿住着的那个小皇子,这宫里不管是后妃还是皇子公主,没了帝王恩宠,都不会太好过。   “也是难为你了,不过这或许是件好事,宫里孩子难活,要是……你也能从哪里解脱不是?”他说的隐晦,“以后不管去哪里,都比在居安殿好。”   叶小远:“多谢公公提点,我就没有您的眼界,不过我们做奴才的,不都是身不由己的吗。”   福公公被捧了一句,心情不错,对叶小远说的后半句也很是共情,难得没有为难他。   “得了,我待会儿也该忙了,你去把今日的晚膳领走,顺便拿一块甜糕便罢。”   叶小远感激不已,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   等把食物和来之不易的甜糕稳妥装进食盒,离开大膳房,走了好远,拐了个弯,在没人的地方,他脸色忽的一变。   转身扭头,讨好卑微的笑完全不见了,神色无比冰冷,朝着大膳房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贱皮子,你死了小殿下都不会死,小殿下福泽庇佑,长命百岁!”   他犹自不解气,又吐了一口,结果不下心被冷风呛着,咳了个昏天黑地,暗道一声晦气,才护着食盒继续往回走。   冷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在拐角处的时候,叶小远冷不丁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还不等他叫出声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腕,“救我……”   叶小远身上的白毛汗都竖起来了,他僵硬着身体低头一看。   原来只是个快死的小太监。   他猛松了口气,还以为是闹鬼了。   每到冬天,宫里都有冻死的小宫女小太监,这不是稀奇事。叶小远挣脱开,低声念叨:“我救不了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走出来几步,脑中莫名想起小殿下的嘱托,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眼,犹豫着走了回去,“你会太极拳吗?”   “会……我会。”   那小太监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求生欲极强地微微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宛如燃着火。   叶小远叫这眼神瞧的一愣。   “行吧,算你运气好。”   他把食盒挎在胳膊上,腾出两只手拽住地上小太监的领子,用力一拉。   叶小远也才十几岁,身材清瘦,背不动人,只能强自薅着小太监的领子在地面拖着走,累得气喘吁吁,像在拖尸体。   “你最终能不能活,还要看殿下的意思,我只能先带你过去。”   小太监吊着一口气,勉强保持着清醒,好几次都快晕过去,他把舌头都快咬烂了,一边吞咽自己的血,一边用疼痛保持清醒。   他不想死。   小太监努力呼吸,缓解衣领被拖拽产生的窒息感。希望这个公公嘴里的小殿下的住处近一些,不然他可能真的要死路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居安殿。   叶小远把捡来的小太监往挡风的角落一扔,赶紧拎着食盒进了屋。   对他而言,这捡来的快死的奴才,还不如小殿下的一顿饭重要。   小太监咳了几声,慢慢把自己缩了起来,小心翼翼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污泥,怕脏了贵人眼睛。 第2章   曲渡边睡得迷迷糊糊,被叫起来吃东西。   他吃了半块甜糕,喝了点米粥,虽然还想吃,但这身体不争气,怎么塞都塞不进去了。   叶小远也不舍得吃,剩下的这些也给他留着。   曲渡边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精神点,“叶伴伴,又找到会太极拳的人吗?”   叶小远犹豫:“奴才半路上捡了个快冻死的小太监,他说他会,奴才就把他带了回来,现下正在外面待着呢。”   曲渡边蹭地从床上坐起来,立刻就要下床。   “我去看看!”   把叶小远吓得心肝乱跳。   祖宗呦!外面那么冷,再一吹风哪里还能好?赶紧拦了他:“奴才去叫他进来,殿下您在这儿待着。”   “快去快去。”   病床上的小殿下眼巴巴的抬头,小脸越发的瘦,衬得那双眼睛也越大,可怜的紧,像个营养不良的小猫崽。   明明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担心一个不相干的奴才的生死,这么心善,在这宫里可怎么得了,娘娘在天上看着又怎么能放心呢。   叶小远心中叹气,去了外面把小太监拎进来。   看他脸上干净了不少,略微满意的点头,是个懂事的。   怕他身上的寒气过给曲渡边,叶小远没叫他靠近,离了六七步远,小太监就跪下来连连磕头,声音虚弱,牙齿因为寒冷发出磕绊声。   “求求……求求殿下收留奴才…奴才以后一定、一定尽心报答殿下恩情……”   或许是因为他声音太小,或许是他太狼狈了,没有入贵人的眼睛,他说完后,屋内没什么动静。   闻着满殿的药味儿,小太监咬着自己的舌头,尝到了血腥气才感觉到一两分痛,拼尽全力保持清醒,心中却更冷更绝望了。   宫里低贱的奴才性命如同贵人们脚底的尘土一样,卑微至极,他这样浑身脏污狼狈的,怎么会被留下?   “会太极拳吗?”是个稚嫩柔软的童声,小小的,没什么力气,问他。   小太监又咬了下自己,吞咽下舌头渗出来的血水,撑着精神,“会、会!奴才进宫前,学过一两招,基本的功夫都会一些。”   曲渡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呜呜,终于来了个给他续命的了。   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那小太监跪伏在地面的身躯上,还在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   造孽啊。   搁到现在才是上初中的年纪吧,看着跟叶伴伴差不多大。   “那以后你就在居安殿了,每天负责教我武术。”   小太监一愣,继而连声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叶小远:“行了,跟我走吧。”   虽然殿下收下了他,但他在外面冻了太久,一场高热是躲不过去的,这里的药材仅供着小殿下,奴才只有喝姜汤的份儿,能不能活下来,且看今晚呢。   小太监不知道叶小远心里想什么,被搀扶着站了起来,走之前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他只看见了微微垂落的帘幔,和一小团鼓起来的棉被,救下他的小贵人好像在生病,就在那团被子里。   -   殿门一关,曲渡边脑中的[疾病模拟器]发生了点变化。   【可交好人物:被捡来的小太监(暂无名字)   好感度:20】   曲渡边没来得及吐槽这小太监连名字都没有,就被下面的好感度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二十?涨这么快!   叶伴伴随手捡来的这个小太监,不仅能教他武术续命,竟还是个未来一年寿命潜力股。   曲渡边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是不是太冷淡了,他要是亲自下床慰问一下,那好感度会不会长得更快一些?   哎呀,亏了亏了!   真不怪他高兴成这样,任谁天天顶着个寿命倒计时的牌子,看见这种寿命备用能源,都会忍不住眼睛放光。   高兴归高兴,曲渡边明白,涨这么快是因为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珍贵,不是每次都会遇见这种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没有叶伴伴的好感度?他能察觉到叶伴伴对他的关心照顾,比亲人也不差什么了吧。   他试探地在脑海里问了句。   [疾病模拟器]弹出一句话:叶小远的好感度在宿主来之前已超过六十,不计入统计。   曲渡边一愣,然后替叶小远感到了点悲伤。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他照顾了两年的孩子还是悄无声息的死了。   而他不过是个异世之魂。   换做其他人大概会因为叶伴伴的这份疼爱宠溺而觉得心虚,曲渡边不会。他承担了叶小远对小皇子的疼爱,自然也承担了这份因果。   什么?他灵魂不是小皇子所以不配?那好吧,那就请把小皇子的灵魂从地府喊回来,他甘愿从这具小身体里离开回到自己的世界滚去投胎,好叫原来的小皇子给叶伴伴养老。   既然不行,又何必想那么多。   曲渡边从不在这种无法改变的事上内耗。   他这身份多少是个皇子,混得再差,等他那便宜爹死了,总归都有个亲王爵位。给叶伴伴养老,替那个早死的孩子回报这份温暖绰绰有余。   所以,他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   -   秀香宫。   掐丝金线牡丹金云香炉里青烟袅袅。   殿中有地龙,边边角角却还燃着银霜炭,目的是为了去角落里堆积的潮气。   兰贵妃细细欣赏着指甲上刚染的凤仙花汁。   “居安殿的那个小贱种,还没死呢?”   大宫女连竹说:“据说是生病了,病的挺严重,天这么冷,那边也没多少能用的炭火,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兰贵妃哼笑一声:“当初的云妃生下那小贱种就去了地下,连孩子都只见了一面,想必是想念得紧。本宫不如做做好事,叫他们母子二人在地府相遇。”   连竹:“可做的太过的话,皇后那边肯定会发现。”   兰贵妃嗔她一眼,竟透出几分温柔的关怀来:“小儿生病,是药三分毒,药量轻了重了,都是要出大事的。你找人盯着太医院好好照顾着就行了,千万不要出纰漏。”   连竹不敢看她眼神,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兰贵妃交代完,眉头微皱:“而且,那小贱种就要过三岁,虽然有观星司的话在,皇上这三年来没提起过他,但本宫总觉得会是个隐患。本宫不希望本宫孩儿未来的路上,多个绊脚石。”   连竹:“奴婢会尽快办好的。”   -   叶小远傍晚去了趟太医院。   这次回来的时候满脸笑意,今天太医院极好说话,给殿下开的药比上次多也比上次好,足有三副,小殿下明天的药都不用愁了。   他去厨房里煮药的时候,瞥了眼厨房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已经烧的意识模糊了,裹着身上的破烂被子瑟瑟发抖。   叶小远煮药的时候,那小太监勉强睁开眼,拼尽全力去呼吸,似乎要把那药味儿全都吸进肺里,好叫自己熬过这一劫。   “这药是给小殿下的。”   叶小远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小太监抖着身子点头:“我……我明白……”   他模模糊糊想起了今天躺在床上的小殿下,又瘦又小的一团儿,生着病,合该金贵养着的,怎么看也比他这种命贱的奴才需要药材治病救命。   看他这样,熬过今晚怕是够呛。叶小远一边思量着,一边守着药,熬好就赶紧盛了送去寝殿。   曲渡边正犯困,闭着眼,就着叶小远的手喝药。   然而嘴巴刚挨到药碗的边缘,他脑中简陋的[疾病模拟器]突然弹出一个弹窗,红色加粗字体突兀出现:   [检测到此治疗发热的药物适用于十二岁以上的人类,宿主身体年幼孱弱,饮用会引发不良后果,有死亡风险。   建议宿主:   1.多饮几幅看运气死不死。   2.饮下药物,由模拟器分解,可点亮‘药物过量[发热类]’类型疾病模拟。(注:仅首次分解收录时,不会对宿主身体产生不良影响)   3.拒绝饮下。]   曲渡边一个激灵,瞬间困意全无。   靠!!   有人要害他!   床上的小孩缓缓睁大眼,眼中透露出一丝惊愕。   叶小远了然笑了笑,温柔哄道:“殿下怕苦,咱们喝完药,再把剩下的甜糕吃了,垫一垫。”   药碗一抬,勺子里盛了黑乎乎的药汁。   “殿下,乖,喝药了。”   曲渡边:“………”   上辈子在勾心斗角选秀节目里杀出重围C位出道的大脑飞速旋转,无数宫斗剧的片段涌入脑海,他飞快冷静了下来。   如果今天这件事不是意外的话,那他现在的处境,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小透明。   谁会害他?   叶伴伴?不。   他一个处处都要人照顾的孩子,如果叶伴伴要害他的话,根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直接把他扔这儿不管,不出两天,必死无疑。   曲渡边垂眸,掩住眼底的思索,选择模拟器给的第二个选项,低下头凑到碗沿抿了一小口。   【叮!‘药物过量[发热类]’疾病已收录。】   收录完毕后,页面发生了一些变化。   【提交疾病体悟】   状态:已提交0篇   目前可模拟疾病:   1.发热[一级、二级、三级]   2.药物过量[发热类]不适症状   这个简陋的模拟器,隐藏功能似乎比他想象的多,也比他想象的有用。   曲渡边咽下第一口,喝第二口的时候哇的吐在了床边,眼泪说来就来,然后不住地假装干呕。   一边吐一边演一边冷静地在小本本上记仇。   任何阻拦他平安长寿的人,都是他曲渡边的仇人! 第3章   叶小远被他这恨不得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抚着他的后背。   小殿下单薄的后背在他掌下颤抖,他几乎都能感觉到过于硌人的骨头。叶小远恨不得以身代之,“殿下受苦了……”   好一会儿,小殿下吐的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趴在他臂弯,声音委屈,“好苦…比上次苦好多……叶伴伴,我不想喝了。”   叶小远:“殿下,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我不难受,明天就会好的。”   这是实话,模拟器的疾病模拟到了时间就完美消失,他吃不吃药不会有任何影响。   叶小远还想再劝,小殿下忽的抬起头,对上那双湿漉漉的,单纯干净藏着祈求的眼睛,瞧着分外可怜,他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半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来。   抬手摸了摸曲渡边的脑袋,还是热,但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好吧。”他妥协。   大不了他晚上一直守着,多起来几次看看殿下便是。   “那这碗药,奴才还是给殿下留着。”   曲渡边:“……”   大可不必这么节俭。   他想了想:“叶伴伴,今天来的那个人在哪里?”   “在厨房呢,那里煮药,热气散开还暖和些。”   “我想过去看看,把这碗药给他。”   叶小远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殿下……”   “叶伴伴是不是又要不同意了,”长而卷的睫毛垂下,显得失落。   有上辈子的经历在,曲渡边对着叶伴伴这个十五六岁,在前世刚上高中的小朋友出招,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感觉。   什么厚脸皮?他明明才不到三岁,还是个宝宝!   事实证明只要曲渡边愿意,任何对他有好感的人都抵抗不了这一套,前世是他的粉丝,这一世是个毫无抵抗力的太监奶爸。   不到三分钟,叶小远就屈服了。   他把曲渡边用两张厚厚的小毯子裹成球,抱在怀里。   然后一手抱着小殿下,一手拿着药碗,走的四平八稳,不仅一点点风都没有吹到毯子里的小殿下,连药汁都没撒出去。   -   小厨房。   这里空荡荡的,除了平日里热个剩饭,基本用不着。   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太监半昏迷状态,嘴唇干裂,烧的发红,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死在冰天雪地里,死在了厨房中。   恍惚间,他嘴巴似乎被人捏住,紧接着温热苦涩的药汁灌了进来。   他拼尽全力的把那些药汁往肚子里咽,挣扎着睁开眼。   叶公公怀里抱着个只露出来眼睛的小孩,见他睁眼,明显松了口气,眼睛月牙一样弯起来:“你醒了呀。”   嘴巴里真实存在的药味儿让小太监呆住,原来不是幻觉。   没反应,不会是烧傻了吧?曲渡边狐疑,问:“你姓什么,有名字吗?”   小太监似乎才回过神,看他似乎要跪下,曲渡边连忙阻止,“不用这样。”   叶小远提醒:“殿下,本朝太监进了宫都要改名字的,且不可再跟本家姓了,除非有恩典或者大功劳在,才能赐太监本家之姓。”   古代果然没人权啊,进了宫之后连本家姓都剥夺了。   小太监停住动作,一双眼睛低着,怕冒犯了他,低声说,“奴才本家姓齐,进宫后还没得了正经名字。”   曲渡边把自己往叶伴伴怀里缩了缩,歪头想了想:“冬天实在是太冷了,要不,以后你就叫温小春吧。”   他给自己点了个赞,温暖的春天,这个名字多符合一个两岁多小孩取名字的水平啊!叶小远听着嘴角一弯,小殿下和娘娘不愧是母子,取名字的格式都一样。   “多谢殿下赐名,”小太监说,“奴才以后就叫温小春。”   给未来的寿命潜力股喂完药,曲渡边心满意足地回了寝殿,叶小远摸摸他的手,仍旧是热乎乎的,没受冷,又摸摸脑袋,温度比刚才还降了点。   他心中略松,倒了杯热水叫小殿下喝完,才放人去睡觉。   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见小殿下似乎是睡着了,他便掖好被角,再次去了小厨房。   -   叶小远蹲在温小春面前,神色没有刚才温和,他近乎冷漠地打量着这个被殿下赐药又赐名的家伙。   许久,才开口:“你也看见了,居安殿里,只有我跟小殿下两个,缺衣少食,有头有脸的奴才过得都比这好。”   “今天给你喝的药,是我求来给小殿下的,在其他宫的主子看来一副药不算什么,在居安殿却是顶珍贵的东西,小殿下自己都还在发热,却把药给了你。”   “不管你好了以后是留下还是走,都得记得今天的恩。”   一个眼神如此固执,在濒死时死死拽着他脚踝喊救命、抓住一切机会活下去的人,叶小远不觉得这样的人心里没有一点野心。   人都是往上走的,居安殿没什么前景,就算这人离开,也算结了个善缘。   他留下一个馒头和一碗热水,丢下一句,“快点好起来,教殿下练练武。”   他走后,温小春伸手,一口口吃着那凉了的馒头,最后几乎狼吞虎咽,咕咚咕咚喝下热水,才觉得身上有了些温度。   温小春没有说谎,他确实会武术,是在武馆外面偷学的。   一年前,他用木刺杀了他那脏心烂肺的赌鬼爹,把他娘从妓院抢回来后一路逃到了京城,他娘却怕他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反手把他卖给了人牙子,得了笔钱,就跟其他男人跑了。   内力没练出来,他学来的拳脚功夫在蒙汗药面前不值一提,从人牙子手里辗转,后来机缘巧合就进了宫当了太监。   被打、被卖、被抛弃、被欺辱。   直到刚才。   他才从那位小殿下干净柔软的眼睛中,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温小春掀开烂兮兮的被子,艰难的从地面爬起来,对着亮着微弱灯火的寝殿重重磕了三个头。   【人物:温小春   好感度:38】   寝宫床上睡着的小孩翻了个身。   说起来他还得好好感谢那个打算用药害他的人,不仅让他多了项可以写体悟的疾病类型,还给他提供了刷好感的工具药。   如此,又过了一天。   在寿命倒计时变成1的时候,曲渡边才被允许到地面蹦跶。   剩下的那两幅药他自然也不能喝,于是央着叶小远那两幅药也熬了让温小春喝下肚。   三幅药一顶,温小春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算是熬过了这一劫,他身体底子好,现在已经可以跟着干活了。   曲渡边迫不及待的把他叫来教他太极,两人就在寝殿内,双双摆好架势。   “开始吧。”   温小春应了声好,自己先在前面打了一遍。姿势非常标准,底子也很扎实。   叶伴伴是他的福星啊。   曲渡边感叹了一句,认真跟着练了起来。   他现在的身体虽然弱,但上辈子跳舞的天赋还在,很快就打的有模有样,前两遍实在是太不标准,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才听见模拟器响了一声。   【每日练武打卡成功,寿命+1】   【剩余寿命:2天】   曲渡边松了口气,在叶伴伴和温小春的夸赞里,一屁股坐在地上,累的满头大汗。   终于打卡成功了,再不成功,他明天就会变成硬掉的小尸体。   叶小远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终于有了点血色的小脸,心想练练武也很好。   “殿下饿了吧,饭菜还热着。”   曲渡边点点头,朝身后安静的小太监招招手,“小春,你也来。”   温小春一愣,对着小殿下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识露出了个笑容,低声应了下。叶小远勉强认可了这个新来的,给了属于他的那份饭,不过要等伺候完小殿下,他们才可以出去吃。   吃着饭,曲渡边问:“药材是用完了是吗?”   “嗯,最后一幅也给小春了。”   曲渡边想了想:“再去太医院领,领到他们不给为止,就说我还病着,病的更严重了。”   “呸呸呸,殿下才不会生病。再说了……太医院那边给的可能性很小。”   曲渡边:“叶伴伴去问问,不给你就回来,多存些药材是好事嘛。”   他心中想的是,如果要害他的人还不死心,一定会继续给他药,那么这些药就是证据。   现在的境况,根本没人给他撑腰,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证据捏在掌心,等到合适的时候伺机报复回去。   “好,”叶小远应下。   接下来的半个月,叶小远每日去领药,太医院竟也真的给,不过每天就一副,多了没有。就算如此,也足够叶小远惊喜,恨不得一直这样领下去。   他跟屯粮的仓鼠一样把这些药材藏到了柜子里。   这些曲渡边没太在意,他努力习惯大周官话发音,终于把记忆和身体本能彻底融合,不用再在说话前先思索发音对不对。   勉强算是个会说话但不识字的大周小文盲。   除此之外,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的[剩余寿命1天]这几个字跟火烧屁股一样,让他拥有了无与伦比的自律能力。   坚持不懈的打卡了半个月,身体慢慢有力气的同时,模拟器终于开始了第一次抽奖!   【练武打卡已满十五日,清零重计,是否抽奖?】   曲渡边郑重洗了个手,虽然不知道抽奖池里有什么,但他虔诚的希望是寿命值。   抽奖!   【正在抽奖……】   【恭喜!抽中一次性整蛊造梦X2!   功能介绍:你是设定梦境的造梦者,指定一位朋友进行无伤大雅的整蛊吧!】   【抽奖物品已放入模拟器背包】   曲渡边:“……”   他一下躺倒在床上,双眼无神。   好没用的东西啊。   过了会儿,他翻起身来开始琢磨,这皇城之中,最有权势的就是他那便宜爹,如果能得到便宜爹的重视,他的日子转眼就会好过起来。   不如让便宜爹在梦里见见他,呼唤下那廉价的父子之情?   不行不行!   万一父子之情没被呼唤起来,便宜爹反而觉得他是妖孽,杀了他怎么办?   忽的,他眼睛一亮,飞快跑出去,对着在院子里扫雪的叶小远喊:“叶伴伴!我问你点事情!”   “来了!”   叶小远先让温小春自己扫着,对着手哈了哈气,进屋:“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曲渡边:“叶伴伴,我母妃和便……父皇关系不好对吗?不然父皇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呢?”   这身体的记忆里,叶伴伴只跟他说过母妃是个很温柔的人,其他的却没提过。他得搞清楚,原主是因为什么不受宠,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叶小远下意识就要隐瞒。   曲渡边拽拽他衣袖:“叶伴伴不要骗我,我想知道的。”   叶小远在曲渡边的撒娇攻势下溃不成军。   他叹了口气,小殿下病了一回,倒是活泼了不少。   而小殿下被扔到居安殿的原因,其实不是秘密,宫里很多人都知道。   他想了想,打算把这个秘密模糊化处理,当成个故事讲给小孩听。   -   紫宸殿。   崇昭帝二十二岁继位,至今八年,膝下七位皇子一位公主。   曲氏皇族的好相貌一脉相承,崇昭帝虽然已经而立,但身材仍旧保持的很好,五官英俊。   正值壮年的皇帝收拾着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对朝堂的掌控在一步步加强。   他处理完了一沓奏折,放下笔,伸手活动了下手腕。   总管太监余公公立即递上一盏冷茶,当今圣上不喜欢喝热茶,尽管现在是寒冬腊月天,也得要凉的。   两年前,有个新到近前此后的太监不懂规矩,上了热茶,当天就被罚去了奴库重新分配,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陛下,贵妃娘娘叫人送来了芙蓉糕,现在还在偏殿放着。”   崇昭帝抿了口茶:“朕不饿。”   他喝了半盏茶,推开窗户往外敲了眼,有了点笑意:“瑞雪兆丰年,明年百姓会有个好收成。”   余公公:“可不是吗,都是圣上励精图治的功劳。”   外头的寒气涌进来,屋内的闷热一扫而空,崇昭帝轻呼一口气,感觉脑子清晰了不少:“天也更冷了,各宫的炭火份例可以加一些。”   “陛下仁慈,奴才马上就去办!”   他低头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听见了声迟疑的:“……等等。”   余公公静等他吩咐。   崇昭帝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窗沿,沉默了几秒:“那个孩子宫里,也多添些。不要说是朕吩咐的。”   余公公心中讶然,试探道:“需要奴才去瞧瞧吗?”   崇昭帝摇摇头。   只余下一声几不可查的叹息,“快三年了……”   余公公退下去,转身轻轻合上殿门,叫自己的徒弟进去侍候,然后站在殿门前,看着高高的台阶,忽的有些感慨。   那位住在居安殿的七皇子殿下是云妃的孩子,当时的云妃可谓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得到了一位帝王所有的偏爱和在乎。   云妃怀孕后,观星司的人却来禀报陛下,说云妃腹中孩儿是孽胎转世,罪孽深重,如果降生,会害死云妃。   云妃不信,陛下虽然担忧但也只能叫人好好照顾,没想到,云妃最后真的难产而死,只来得及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就撒手人寰。   陛下悲痛欲绝,罢朝三日。   观星司司主又进言:云妃之子需远离陛下三年,在僻静处守孝三年,等到消除身上孽力后,云妃才能安然投胎转世,富贵安康。   陛下便下令,让七皇子和伺候他的宫女奴才移居居安殿,不知道是出于怨怼,还是厌恶,陛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问那个孩子的情况。   快三年了,余公公以为陛下忘了。   没想到陛下还记得那个孩子。   后宫那么多女人给陛下生孩子,争风吃醋手段百出,却都不如一个死了三年的云妃,连带着孩子即便不在膝下承欢,没有多少父子之情,都被惦念。   也是,活人如何和死人比?   余公公整理好衣襟,一甩拂尘,边走边想着给居安殿添炭火的事。   陛下不问小殿下,但他作为陛下的大太监,听手底下的兔崽子们说过几次,据说过的不太好。   余公公和宫里的每个人,心里都门清,顶着克死母妃、孽胎转世名头的皇子是多么晦气的存在,三岁后能不能从居安殿出来都不一定。   就算陛下记得又如何?只要陛下心中芥蒂一日不消,那位小殿下就永远得不到父亲的疼爱。   今日提起添炭火,怕已是极限了吧。 第4章   曲渡边听完叶小远含蓄而隐晦的讲述,出离愤怒了。   这狗皇帝是昏君吧!   因为观星司的那些话,就把自己心爱之人拼命生下的孩子,扔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两年多,问都不问一下。   见鬼的孽胎转世,克死生母,需要远离皇帝守孝三年,才能让生母转世好好投胎。   怪不得叶小远从来没主动跟他说起过,这么多罪名扣在一个孩子头上,如果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知道后一定会愧疚一辈子。   现在即便是说了,也说的十分含糊,如果他真的是两岁多的孩子,一定听不明白。   曲渡边在这里面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上次直觉哪里不对,是‘好友’要在他喝的蜂蜜水里投毒,毁了他的嗓子,上上次是有人在他洗澡的浴室放监控,上上上次是好几个人联合起来在直播的时候化身绿茶白莲一起对付他……   他琢磨了下这件事。   最开始原主母妃怀孕,观星司说她生下孩子会死的时候,狗皇帝大概也不怎么信,但问题是云妃真的死了。   在第一个谶言应验的基础上,观星司又开始给原主扣帽子,也难怪狗皇帝听了观星司的话把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丢到这里。   曲渡边问脑海里的模拟器:“除了你这个怪东西外,这个世界,还有神神鬼鬼超自然力量吗?”   [无。]   曲渡边挑眉,模拟器回答问题的规律他还在摸索,看来平常没事的时候可以找这家伙聊聊天。   没有超自然力量,所以那观星司就是骗人的喽,云妃恐怕不是难产而死那么简单。   谁会是幕后之人呢?   一个得到了帝王之爱的宠妃,又生下了可以巩固地位的皇子,怕是会对任何一个有望皇位的皇嗣产生威胁。   据他所知,他是便宜爹目前最小的孩子,他上面还有六个哥哥一个姐姐。   范围真的很广啊。   他又想起来那天借由太医院之手送来的药,心中多少有了计较。   毕竟等他到了三岁,按照观星司之前的谶言,他母妃已经成功投胎转世了,他就不用继续守孝。   有人怕他那便宜爹想起他,见他在这里待了快三年都不死,才急了,要对他下手。   所以,是谁要对他下手,谁就是害了云妃的人。嗯……起码有六七成可能,话不能说的太死。   原主在春夏交接、百花盛开之际出生,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是他三岁生辰。在这期间,幕后之人或许还会出手。   这次他避过去了,下次、下下次就未必。   整个皇宫能护住他的只有他那便宜爹。   叶小远不知道他隐晦说的、觉得小殿下听不懂的那些,已经被曲渡边扒皮拆骨连肉渣都扒拉出来细细研究了一遍,甚至察觉到了他们现在的危机,开始考虑着怎么解决。   他现在这具身体太小,沉思的模样只让人觉得可爱。   曲渡边脑子里鬼主意转了好几圈,一脸天真的抬头,“叶伴伴,我好像听不太懂。”   叶小远自然而然掠过这个话题,“听不明白没关系的,以后进学识字,殿下会变得越来越聪明。”   “叶伴伴,我想多知道些母妃的事情,她长什么样子呢?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什么样的发饰,她跟父皇怎么相处呢……”   在小孩一叠声的询问里,叶小远脑中也不禁想起了以前。   “殿下的母妃,跟京城的贵女娘娘们,都很不一样,她是持剑侯独女,和当今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持剑侯徐劲,自打先帝时期就立下赫赫战功,戍守北疆三十余载。持剑侯只娶了一位妻子,恩爱非常,两人此生只育有一女,如珠如宝的放在掌心。   持剑侯没有儿子,爵位一代而终,就算手握兵权,对皇位也造不成威胁,是以先帝也乐意对持剑侯独女多几分照拂,经常召进宫中以示恩宠。   这位小姑娘,就是原主的母亲,名叫徐月清。   徐月清在京城长到了七岁上,和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崇昭帝已经结下了玩伴的情谊。   后来,北疆动荡,一向宠爱幼女的持剑侯却一反常态,坚持把女儿带去了北疆,这一走,就是十年。   再回京城,正是十七岁。   徐月清长得很美,身材窈窕,身上有种京城贵女们没有的飒爽英气,一场马球会后,很快就吸引了全京城未婚男子的目光,一封封宴会的请柬雪花一样涌入持剑侯府。   但没多久,徐月清和微服出宫的崇昭帝再次相遇,青梅竹马之情变□□慕之意。再之后,一纸圣旨,徐月清成了大周的云妃。   从此盛宠三年,直到诞下原主,难产而亡。   叶小远还在感叹:“……当时,不知道多少京中男儿心碎,多少人羡慕娘娘的恩宠。”   曲渡边听完,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疑问。   云妃,真的爱皇帝吗。   见过了自由的人,能心甘情愿在牢笼里和其他女子共享一个丈夫?   不过云妃已死,这个疑问没有谁能解答。   一主一仆一个讲一个听,氛围正好,外面的温小春忽的敲门进来,“殿下,叶公公,外面来了个宫人,说是送炭火的。”   “送炭火?”   曲渡边跟叶小远对视一眼,俱是纳闷。   他们这居安殿居然还有人记得送炭火?   曲渡边:“去看看。”   他牵着叶伴伴的袖子,小短腿艰难跨过了门槛,瞧见了外面院子里来了两个杂役太监,一个年老,一个年少,各自担着两小桶炭火。   四桶炭火里,有一桶银霜碳,一桶红罗炭,还有两桶黑炭。   分量不多,但足够叶小远惊喜了。毕竟银霜炭和红罗炭都出烟少,都是可以在屋子里点的。   “见过小殿下。皇后娘娘仁德,今年冬天冷,就都给各宫添了份例,”老太监笑眯眯说,“越近元节越冷,各宫收了炭火,都添添喜庆。”   曲渡边的个头只比桶高一点,他挨个摸了摸,模拟器没什么反应,他心思一转,心中问:“这碳有没有可收录的毒素?”   模拟器:[可收录疾病,一氧化碳中毒。]   哦。   那就是没问题。   碳燃烧不通风的话,确实容易造成一氧化碳中毒,这个正常。   曲渡边俨然把疾病模拟器当成了毒物检测器。   多了炭火是好事,曲渡边叫叶小远收下,说了句:“多谢母后仁德。”   “小殿下客气。”老太监把挑桶的棍子拿起来,对着小太监招招手,这就准备走了。   曲渡边:“不知道公公能不能帮忙,下次来送炭的时候,顺便带些笔墨纸砚来,我想习字。”   小孩儿声音稚嫩,但吐词清晰,令老太监不由得侧目,旁边的小太监却不耐地说了句:“哪有什么笔墨纸砚,总管在惜薪司等着,咱们还得回去交差,该走了。”   “殿下年幼,还请公公客气些,”温小春走到了曲渡边身前,漆黑的眼珠定定落在那年纪小点的送炭太监身上。   后者莫名打了个寒颤,撇了撇嘴。   叶小远脸上仍旧挂着笑,安抚地捏了捏曲渡边的手,甚至亲自把两位公公了出去。   他在宫门口处停下,压低声音说:“辛苦两位公公了,便回去罢,只是小殿下也到了快启蒙的年纪,如果有些多余的纸笔,且通知我,我去拿。”   他握住年长送炭太监的手,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塞了进去。   老太监神色不变,把铜板还了回去,笑道:“使不得,这本不是我们这边管的,咱家跟负责的公公和姑姑们说一声,也不费什么事。”   说一声,但有没有,就不知道了。叶小远自然听出来这潜台词,但他面子功夫向来做的很好,千恩万谢把人送出了门。   走出去居安殿老远,小太监还犹自不忿,“您刚才怎么那么客气?”   “咱家在宫中安稳活了几十年,就是靠着悟出来的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在宫里做事,眼睛永远不要放在头顶。人的运道捉摸不透,或许你今日欺辱的,来日便会一飞冲天,”老太监道,“咱家看那位小殿下,年纪虽幼,但眼神清透聪慧,不是会一直困在居安殿的人物。”   “那刚才答应的纸笔……?”   “只提一句,结个善缘,再往后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他二人回了惜薪司上值的地方,总管太监余公公还在这里,路过他们的时候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回来的人里,炭火都送到地方了吗?”   他二人跟着其他人连忙应是。   余公公满意点头。   “这不仅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往常你们贪就贪点,但这种分福添喜的恩德要是敢私下里扣了……别怪本公公没提醒你们,都仔细点皮。”   “是,谢公公提点!”   余公公见事情办的差不多,就赶紧回了紫宸殿伺候。   能在总管太监这个位子上一直坐着,他对送炭这种简单的事儿里头弯弯绕绕清楚的很。   他专门等在这里,又点了个老实的去居安殿,目的就是为了确保碳能送到小殿下手里,全了陛下这次心血来潮的惦念。   -   居安殿。   送炭的太监离开后,曲渡边就进了屋,外面实在是太冷,不宜久待。   那句要纸笔的话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他没抱有能要来的期望。但是每天靠太极拳,续命实在是太极限了,他还是得想个办法弄来纸笔,学习大周的文字,才能写疾病体悟。   他钻进被窝。   “使用[整蛊造梦],使用对象崇昭帝。”   [对象已锁定],模拟器立即出现一个空白的页面:[请编织梦境内容。]   编辑梦境很简单,只需要在脑中勾勒画面就好。   从叶小远口中得知他被扔在居安殿的原因,他就感觉整蛊造梦这个东西还有更大的用处。   观星司不是用玄学给他扣了个孽胎转世的帽子么,他正好也用玄学浅浅报复一下,也在便宜爹梦里给对方扣个帽子。   不管便宜爹信不信,先扣了再说。   至于便宜爹和母妃之间在梦里怎么编嘛……窝在被子里的小孩不怀好意地一笑。   无数二十一世纪狗血虐文桥段在脑中徘徊,曲渡边思如泉涌。   他没把送炭太监的不耐拒绝听到耳朵里,在被窝里越编越兴奋,但有人不止听进了耳中,还放在了心上。   叶小远和温小春在侧殿安置炭火,氛围有点沉闷。   “殿下想读书识字。”   叶小远轻声说:“虽然殿下是第一次提出要纸笔的要求,但心里肯定想了有段时间了。”   “我知道有个地方纸笔多,”温小春的五官偏女相,不说话的时候显得阴柔,眼角有道细小的疤,他神色平静,手中动作不停,“趁人不注意,我溜进去,可以偷偷拿些回来。”   叶小远皱眉:“太冒险了。”   “殿下想要。”   叶小远笑了,随口道,“难不成殿下想要兵符玉玺你也偷得?”   温小春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句,“我的命是殿下的。”   叶小远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人倒是念恩。小殿下身边忠心的人越多越好,不值得因为这点小事折了进去,他想了想,把身上那几个铜板都拿了出来,交给温小春。   “陛下后妃不多,景和宫几年前变成了放书的地方,里面必定有纸笔,那里的守门公公和我有几分交情,你明日拿着钱,去找他买一些。”   几个铜板自然是不够的,但在宫里,交情有时候比钱贵。   叶小远自然可以自己去,这是他给温小春派的第一个差事,如果温小春跑了,不过是损失一点钱,如果回来了,以后就可以当成自己人看。   温小春郑重:“叶公公放心,必定办好。”   很快,到了入睡的时候。   殿里空旷,点碳消耗大还热不了多少,所以叶小远就收拾出来个滚球暖炉,他点了块银霜炭放在里面,隔热包好,专门给曲渡边取暖。   这种暖炉小巧便捷,和滚灯的做法很像,不管怎么滚,里头的炭火不会掉出来,比汤婆子安全持久。   省着点用,这些银霜炭和红罗炭足够殿下渡过最冷的时候了。   曲渡边拥着滚球暖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模拟出来的梦境,确认无误后,点击完成,然后美滋滋入睡。   便宜爹啊便宜爹,接受二十一世纪的虐文暴击吧!   -   另一边,余公公回到紫宸殿后,一直等着崇昭帝问炭火的事,谁料后者就跟忘记了一样,折子批了一沓又一沓。   眼见着天黑了,余公公进来换了盏灯。   “办妥了?”崇昭帝搁下笔,冷不丁一句问的突兀。   余公公一愣,快速反应过来,“陛下放心,炭火都添了。”   崇昭帝:“嗯,退下吧。”语气平淡的叫人听不出喜怒。   余公公提醒了句,“陛下,该睡了,明早大朝会。”   “看完这些就睡。”   批完最后一本,崇昭帝才就寝。   安神香袅袅,宫人脚步轻轻,端着洗漱用过的水盆退了出去。   崇昭帝缓缓进入梦境。 第5章   崇昭帝坠入梦境中。   梦中周围一片迷蒙,他缓步往前走。   前面出现一座桥,桥边有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   [三生畔,转轮回,六世情劫苦。]   桥正中间站着一个撑伞的女子。   崇昭帝走上桥去。   那女子转过身,她带着面纱,面容看不清楚,但那双眼睛却有种淡淡的哀伤,头发上不见珠翠,只有插着一根黑木素钗,头顶戴着雅致精巧的淡色花环,一身青色衣裙。   云妃不喜宫廷礼仪繁琐,生前常做简单打扮。   “……月清?”崇昭帝。   “陛下,”女子应了一句,望向桥下的湖面,那湖面似乎是个巨大的镜子,里面闪烁着各种画面。   崇昭帝不禁问:“月清,你在看什么?”   女子:“前世。”   ……前世?   崇昭帝愣住。   他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去,那湖面骤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几行字出现在湖面:   [六世情缘,灾星降祸,琴瑟难鸣,不得善果。]   梦境顺着曲渡边编辑的内容设定,把崇昭帝的意识拽了进去,飞速运转。   ……   第一世。   他是沙场征战的将军,月清是清贵门户家中幼女。两人相识相知,月清家中不愿女儿嫁入将门,好一番波折后,两人才结为连理。   没有战争的时候,日子平和如流水,后来战争到来,他披甲上阵,原本注定胜利的战争,却因奸佞挑唆,他战死沙场。   月清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抱着他的尸身自刎离世。   窗外白玉兰开的正好,恰如他们新婚那夜灿烂。   第二世。   他是上京赶考的书生,月清是宗室之女。他夺得了状元名头,前途大好,某次与友人出游,跟出来踏青的月清一见钟情。   几年后,他官至四品,深得帝心,终于有了资格求娶月清,但朝中此时却急需一位公主和亲蛮夷。   和他不对付的政敌对他一笑,说月清为宗室女,可册封公主,远嫁边疆。   他当即站出来,说心悦月清,请皇帝赐婚,结果被打了二十大板,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再次醒来,听见的就是月清被册封公主,即日远嫁的消息。   政敌甚至杀人诛心的上书,请皇帝让他当了远送公主三百里的使者。   京外三百里。   月清一身红色的嫁衣,他亦穿着红色官服,二人许下过白头偕老的誓言,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她嫁与别人。   然而此后没几年,月清郁郁而终,他辞别京城,孤身未娶。   蛮夷的一处公主墓前,多了个来自中原的守墓人。   第三世。   他是世家子弟,月清是侠客,二人相遇于江湖,成婚后,他跟月清去江湖闯荡。   几年后,他们行侠仗义有些疲倦,找了一处隐秘之地打算常居。   竹林静谧,恬淡幸福。   但某次他打猎回来后,竹屋内出现了他们在江湖结下的仇人,那人杀了月清,他暴怒之下失去理智,杀了仇人,抱着月清的尸体,满心悲戚。   第二天,竹屋来了个大夫,被屋内情况惊的大骇,了解了情况后不害怕了,走之前,又是怜悯又是同情的说了句:“可怜…真是可怜……这位夫人才刚有孕两月,造孽啊,唉……”   他闻言,掌心颤抖着落在月清腹部,野兽般发出一声悲鸣的嘶吼。   ……   每一世,都不得善终,他和月清即便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也从没活过三岁。每每要迎来好结局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从中作梗。   直到第六世。   他的意识在湖中看见的、感受到的总算不是陌生的场景了,而是这一世他跟月清的相识。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湖中的镜面幻影。   有个小姑娘笑吟吟的牵住他的手,“三哥哥——我想要树上的那朵白玉兰!”   他一把将小姑娘抱起,“够不够高?”   “哇——够到了!好厉害,好高……”   那时候,崇昭帝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刚刚进入皇权的争夺赛中。   他对月清的关注虽然有交好持剑侯的心思在,但那个笑容甜美的小女孩,确实让他多了几分疼爱妹妹的真心。   随着皇位争夺愈发激烈,当时的京城也越来越波谲云诡,持剑侯不想搅合进去,当机立断把刚满七岁的女儿带到了北疆,一待就是十年。   再回来,当初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   崇昭帝心想,或许那时的持剑侯以为,京城已经稳定了,才叫月清回来,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出嫁。   只是没想到,再次遇见年少时就疼爱的小姑娘,他无法自控的怦然心动。   月清不太喜欢京城,但最后还是答应嫁给了他。   湖中镜面以极快的速度闪过非常模糊的二人相处的片段(主要是因为曲渡边不清楚便宜爹和云妃私底下具体的相处模式,所以模糊处理),即便看不清楚,崇昭帝的记忆仍旧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他跟云妃的点点滴滴。   死去的、得不到的,总会在记忆里变得越来越完美。   后世的白月光朱砂痣理论放在现在仍然适用。   第六世,月清难产而死的结局崇昭帝已经知道,但再经历一次,他却看见了不同的景色。   在观星司对月清的孩子做出预言的那一刻,一道冒着黑气的星辰从天空坠落,直接砸在皇城的东北方向——竟是观星司的位置。   女子说:“黑色的星辰,是灾星。”   湖中的轮回景色已经结束,崇昭帝却仍未回神:“……灾星?”   女子:“灾星降祸,琴瑟难鸣,不得善果。我们的情缘被灾星干扰,最终都没有好结局。”   “灾星……”崇昭帝想起黑色星辰坠落的方向,“灾星在观星司?”   “或许吧,我不知道,”她转过身,“陛下,我离开你了多久。”   崇昭帝大恸,“已近三年。”   “原来三年了……”她喃喃,然后担忧又有点急切地问,“我们的孩子如何了,是不是也快三岁了,他性格怎么样,爱吃什么?”   “是不是长得很可爱,有没有进学,有没有想过我?”   “陛下有没有跟他说起过,他的母亲很爱他?”   “……”   崇昭帝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嘴巴张张合合,竟有点不敢面对面前女子的目光。   许久,他才低声说:“我们的孩子,他很好……”   “那就好。”   女子重复:“那就好。”   她握住崇昭帝的手,“照看孩子很辛苦,我心疼你……也很想你。”   最后一句说完,女子的身体便化作一阵云雾,轻轻散去。   湖面又出现一行字:[六世姻缘尽,再无相见期。]   崇昭帝踉跄往前,也只堪堪握住一片湿润的雾气而已。   “不——!!”   此刻,不知身在梦中的崇昭帝,对灾星的恨意攀升到了顶峰。   -   “不——!!”   崇昭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余公公打了个激灵,瞌睡瞬间消失无踪,连滚带爬地过来,“陛下,陛下?”他急急忙忙撩开帘子,顿时愣在原地。   崇昭帝抬起手,在眼角处摸到了湿润的泪痕。   余公公心惊胆战地轻声问:“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崇昭帝慢慢回过神。   “没有。”他声音嘶哑。   过了会又重复道,“没事。”   “朕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余公公自然没有胆子接话,弓着腰侯在旁边。   崇昭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脏处的钝痛,强迫自己从梦境浓烈的悲伤中抽身出来,眨眼又变成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   “几时了?”   余公公:“陛下也该醒了,现在收拾正好。”   崇昭帝:“嗯。”   伺候皇帝起居的宫人们顿时忙碌了起来,紫宸殿周围的偏殿亮起烛光灯火。   与此同时,一辆辆马车停在东华门的下马碑前,身着朱紫官服的朝廷大员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等待着今日的大朝会。   平日里是小朝会,只有五品以上和个别职位特殊的官员才来上朝。大朝会十日一次,文武百官全都会来,做统一汇报,一般都比较忙碌。   崇昭帝素来重视大朝会,因此底下的官员也不敢敷衍。   待吾皇万岁的朝拜后,随着大太监的呼喝:“起——!”大朝会就开始了。   各部官员都来之前特意用了凉水洗的脸,又吹了一路的冷风,现在虽然冻的哆嗦缓不过来,却各个精神百倍。   尤其是户部尚书林大人,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对于除了户部官员外的任何人都抱有警惕,生怕哪个家伙又要想方设法的挖坑,从他这里抠银子。   工部尚书上前一步:“启禀陛下。”   “三月前,拨款用来修建怡和官桥的银子已经用完,现在工期正在收尾,还请陛下再拨些银子给工部。”   户部尚书警铃大震!   大朝会第一件事、开口的第一个人就要从他这里抠钱?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他当即呸了一声,冷笑:“二十五万两白银砸进去,竟还不够修一座桥?我户部既然当初拨了二十五万两,那就只有二十五万两,工期没完成是你工部的预算没做好!用完了再要?街头小儿找娘吃奶,一顿吃不够尚可吃两顿,顾大人年纪大了,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这位林大人不是正儿八经走科举路子上来的,但于管钱一道确有奇才,先帝擢升其入了户部,这几年一路爬到了尚书位置。   他自诩并非文人,对‘守财奴’的名号洋洋自得,所以从来不搞之乎者也礼仪人那套。   他这次骂的还算‘雅俗共赏’,先帝时期就是纯粗俗,连带着朝堂上的风气都坏了不少,被先帝揪着耳朵吼来吼去才改好了一些,满朝文武和崇昭帝早就习惯了。   工部尚书身经百骂,充耳不闻,他们工部就是权小事多的背锅侠,爹不疼娘不爱的破地方,挨点骂太正常了,他都懂。   他淡定地对着户部尚书一拱手,转头就对着皇帝抹眼泪,哭道:“还需五万两白银,这已是极其精打细算的结果。”   他们部门从户部借调来的算账好手,为了这事儿,算盘都快打出火星子了。   有武将低哼,“早说这桥就不应该修建,百姓绕个路虽然远,但剩下的这笔钱加到军费里岂不更好?”   “修桥铺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怎么,这位大人觉得不该修桥,不该修路?您那爱马飞驰的平坦地面,便是修路过后的模样。”某工部官员语罢一甩袖子,“果然武夫,夏虫不可语冰!”   武将们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听到后面开始生气了:“说谁呢?”   工部诸位:“修路银钱充作军费,诸君额上可跑马矣!”抢我们工部的银子当军费,脸真大!   武将瞪眼大喝:“汝彼娘之!”   工部面红耳赤:“竖…竖子无礼!”   他们默念着儒圣之言,克制着往武将那边吐口水的冲动。   起居郎在下方一侧奋笔疾书百官言行,绞尽脑汁给他们对骂的言辞润色,好叫后世人看来这是一场文臣武将和谐友好的文雅大朝会。   而负责弹劾的言官则是喜滋滋,暗暗记下几下那几个在朝堂上吵起来的官员——这些人他们都可以弹劾言行无状,御前失仪。   陛下听不听看不看是一回事,他们有没有弹劾就又是另一回事。   没有被言官弹劾的官,算什么官!   大朝会历来热闹,他们在下面吵朝成一团,上面的余公公面露苦色。   他又偷摸瞧了眼龙椅上的皇帝,崇昭帝盯着桌子上的茶杯,不知道盯了多久,面上严肃,其实在出神。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呢,现在可是大朝会! 第6章   06二版   居安殿。   跟凌晨三四点就爬起来准备上朝的皇帝不一样,曲渡边睡到自然醒。   他一遍洗脸一遍幸灾乐祸地想。   嘿嘿,不知道便宜爹做完梦醒过来有没有哭哦~   他把这一世定成六世虐恋的最后一世,而不是投胎转世后还能再续前缘,是因为他非常明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永远失去的美好,比还会遇见更加难以忘怀。   不论身份地位如何皆是如此,世人通病罢了。   其实勾勒六世情缘也是不得已,毕竟他对原主母妃和皇帝相处的细节把握不准,只有叶伴伴告诉他的那些。梦中‘月清’的幻影更是多说多错,如果是虚构的前世之类那就好处理得多。   编造的时候,他更偏重故事情感,采用雪花式片段闪回,对故事的朝廷制度、文化习俗只字不提,政策战争之类更是直接略过。   主要原因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大周朝还不了解,万一勾勒梦境的时候,不小心把记忆里其他朝代的国策国情、军事背景融了进去,犯了本朝忌讳,惹毛了便宜爹,那很可能直接完蛋。   现在就很好,梦境里只有爱情线,如果便宜爹信了,那任他再怎么往前朝扒,也扒不出来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得个佛家‘一花一世界’的结论。   况且,就算便宜爹不信梦境内容,他心里总会对观星司多个怀疑的种子。   他只是暗戳戳在梦的最后,让月清幻影稍微提孩子这件事,希望可以唤醒便宜爹的几分父子之情。   -   又过几日。   温小春次次去景和宫找人领纸笔,次次碰壁,最后只能放弃。   曲渡边学认字的进度还没开始就已经停滞,他数着时间,时不时的朝着殿门口看去,仍旧没看到他期待的事情发生。   敲锣打鼓送温暖没有,暗暗的关注关心也没有,生活改善变好更别提。   他只觉得他那便宜爹真的心冷啊。   都三四天了,也不见个人影。   哪怕一点也不信梦境,本人不想来,也该派个人过来慰问下自己的崽子吧?再不济给点吃的啊!他还是个孩子,在长身体!   帝王心海底针,或许原主的母妃大概没有叶伴伴嘴里那么受宠。   算了,先不管了。   此路不通,再想别的。   曲渡边朝外面喊道:“小春!”   温小春推门进来,见他已经穿好了里衣,便抿唇笑了下:“殿下怎么不等奴才进来,自己穿衣服多费劲。”   “这样快一点。”主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又不是真的两岁小孩。里面的衣服他可以自己来,外面的衣服就比较麻烦,需要人帮了。   温小春快速把他打理好,热水浸透过的帕子在脸上一擦,曲渡边立即精神起来。   “出去打太极。”   窗户透的光晴好,是个好天气。   太极拳他已经打的蛮熟练了,但是每次还是让温小春在前面领着他做,两个人打更有劲头。   小院内是青灰色的地砖,不常走的边边角角还有些枯黄的杂草,夏天避免蚊虫,是一定要除了的,冬天可以不管。   院子里可以晒阳光最久的地方拉了两根晾衣绳。   今天晾衣绳上没有晾衣服,地面就晒了些柴,去去潮气和霉气。   唯有一颗老榆钱树和树下的石桌石凳,在冬鸟灰雀的垂爱下,显出几分可堪咂摸的韵味。   曲渡边站在院子里晨光最好的地方,仰头四看。平平静静的生活,也挺好。   “殿下,我们开始吧?”   “哦,好!”   曲渡边收敛心神,认真打拳。   他们这边刚打完,曲渡边头上微微冒汗,外面叶小远就提着膳盒怒气冲冲的进来,一进院子便道:“大膳房的简直欺人太甚!”   “怎么了?”温小春赶紧上来,从他手中接过膳盒,“今天回来的比往常晚了好多,出什么事了。”   叶小远看见在院子里的曲渡边时,怒气已经下意识收敛了起来。   他向来是不会在曲渡边面前露出任何负面情绪的,这次这般模样,想来是真的被欺负狠了。   曲渡边过来,扯住叶小远的衣服,“叶伴伴怎么了。”   叶小远蹲下来,怜爱的擦了擦他脸上的薄汗,“打完该进屋的,在外面容易受风。”   “叶伴伴,大膳房的福公公又欺负你了吗?”曲渡边却反握住他的手,问。   温小春也道:“是啊,说说吧,别让咱们担心。”   叶小远忍了忍,到底还是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是昨天晚膳的时候,大膳房的福公公去兰贵妃宫里一趟,不知怎么,脑袋上被砸了茶杯,伤口乌紫流血。   叶小远早晨去领早膳的时候,关心问候了一句,便惹得福公公雷霆大怒,不仅踹了他好几脚,还害得膳盒摔在了地上,里头的饭全摔了出来。   那肯定是不能吃了。   他被踹几脚没关系,但是小殿下不能饿着肚子,这么小的孩子,饿了这一顿,万一就出了什么事呢。   “……奴才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再要一份,别的不给,起码给一份米粥,或者一份甜糕也行。”   叶小远说着脸上就又含了几分怒色,他打开膳盒,里面竟只有两个看起来瘪瘪的馒头,和一点腌菜。   “那福公公好一顿冷嘲热讽,说这腌菜还是他们大膳房特意自己腌的过冬圣品,给我们反倒是我们占了便宜,还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奴才分明瞧见,这腌菜腌过了头,基本没有人会吃,这才给我们的。”   “腌菜腌菜,这么会腌,他在大膳房待着干什么?蚕室才是他该大展身手的地方!”   “咳咳!”温小春原本也恼着,听见这句话,冷不丁呛了下。   叶小远立马反应过来,懊恼,“奴才口不择言了,说这些个话脏了殿下耳朵。”   曲渡边踮起脚尖给他的后背顺气,善解人意:“叶伴伴,我听不懂,你骂便是。”   他可以选择性的不知道,蚕室是太监进宫前阉割净身的地方。   嗯对,他不知道。   “……”看着这双清澈干净的孩童眼睛,叶小远实在不好意思骂了,“唉,先进去吃饭吧。”   今天没有热腾腾的米粥,也没有甜甜的饼子和米糕,主仆三人围着那两个馒头和一点腌菜,氛围有些沉重。   曲渡边慢吞吞的啃着。   其实这味道还好,馒头虽然硬了一点,但比后世多了些麦香,腌菜比正常的稍微咸些,总的来说整体不错。   要不是他人小,牙不给力,这半个夹腌菜的馒头,他三两口直接吃完,现在只能就着温水慢慢啃。   曲渡边想了想,说:“叶伴伴,中午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去大膳房。”   叶小远:“不行,殿下怎么能亲自去?”   曲渡边:“我是殿下,去就去了,他们不敢打我。”   叶小远还想说什么,却见小孩一脸认真,“我在那里,他们就不会欺负叶伴伴了。”   叶小远抿住嘴巴。   等他吃完,叶小远估摸着他饱了,把书本递给他,提着膳盒出去。   他没有跟以前一样去厨房吃饭,而是直接蹲在了殿门口的台阶上,攥起袖子,狠狠一抹眼睛,上头多了点深痕。   没多久,温小春坐到了他身边,安安静静的。   “真没出息,”叶小远说,“殿下这么护着我,我却连个早膳都弄不好,殿下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去看大膳房里奴才的冷脸。”   他眼眶是红的,眼泪在往下砸,声音却平稳的不可思议。   这还是温小春自入居安殿来,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   “我就觉得殿下该生来无忧快乐的,但凡他受了一点点委屈,我心里就跟油煎一样。娘娘还在怀着小殿下的时候就说过,圣贤明才是囚笼,皇室权力是枷锁,她希望殿下富贵、平凡、平安、自在。   我当时听不懂,觉得,天家啊……泼天富贵,在娘娘口中怎么会听起来这样糟糕。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了。起码我幼时父母健在的时候,不用亲自为了一口吃食去争什么做什么。”   温小春沉默了会儿:“殿下年纪还小,不懂这些。”   叶小远:“终有一天会懂的。”   叶小远说完这些话,情绪终于好了起来,他擦擦眼泪,恢复正常。   从膳盒里把曲渡边剩下的那半个馒头拿了出来,掰开一半,分给温小春。   “剩下的得给殿下留着,你吃这一半没问题吧,我猜你不饿。”叶小远笃定。   “………”   温小春聋了一样忽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接过那四分之一个馒头。   他也笃定道:“我猜我也不饿。”   临近午膳时分。   屋内。   曲渡边撕了他画了烤鸡的纸,带着叶小远和温小春,一起去了大膳房。   他早晨的话不是随便说说。   便宜爹靠不住,那他就自己上。   纸笔没有就算了,现在连饭也快没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苟着长寿,饿都要饿死。   他一个皇子,被磋磨成这样,闹到哪里都是大膳房没理!   午膳时辰正是大膳房人多的时候,各宫都有人在,他闹的越大越好,闹到有人管为止。   -   余公公觉得陛下心情不太好。   自那大朝会之后的这三四天,陛下仅仅去后宫看过一次贵妃娘娘,而且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   更别说翻哪位娘娘的牌子。   余公公这几天光是应付打着送点心的名号,其实就是想见陛下的娘娘们,都多掉了不少头发。   但包括余公公在内,谁也不清楚崇昭帝这几天的沉默寡言是因为什么。   “你去居安殿一趟,顺道看看那孩子的伙食、吃穿用度如何。”崇昭帝冷不丁开口。   余公公心中一惊,随即道:“陛下您这……?”   崇昭帝皱着眉:“去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快三岁了,想必朕就算是关心一些,也不会影响月清……”   余公公:“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心想这真是打脸。   前几日刚说,陛下想起来往居安殿添炭火就算难得了,结果现在陛下直接把他送了去。   他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出发,第一个目的地去的就是大膳房。   作为太监总管,他可太清楚,要是想苛待一个人,最先开始的便是食物。   先看看小殿下的伙食怎么样吧。   希望那些奴才们不要太过分。 第7章   大膳房。   这里合并了尚食宫和珍膳司,负责几乎全宫的膳食,自打先皇定下一日三餐的规矩后,就变得越发忙碌起来。   一座顶大的宫殿坐落在最中央,上书‘大膳,’又做‘大善’也。   此时窗户都大开着,寒冬腊月的天气,里面蒸馒头的香气和白烟往外汹涌而来,混杂着各种食物的味道。   早就有别宫的宫女太监,在分膳的窗口前排起了队。   有些主子地位高的,可以直接进正门领自己宫里的那份膳食。   按理说,东西十二宫,照祖宗规矩,除了皇后之外,便该有十一位主位娘娘坐镇主宫,但当今圣上后宫之中仅有七位,甚至其中的一位也算是名存实亡,并不得宠。   最有头脸的还数兰贵妃,原本就性情温和,得圣上宠爱,诞下六皇子之后,母凭子贵,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连带着母族都受到恩惠。   福公公还顶着脑袋上被兰贵妃砸出来的伤,忙里忙外。   “都当心着点!这是额外给六殿下准备的糕点,放了大大的好料,要是弄坏了,咱家饶不了你们!”   他被兰贵妃扔破了头,非但不怨恨,反而还上赶着巴结,从自己的攒下的好东西里挑了不少,绞尽脑汁的想讨好六殿下,叫兰贵妃消消气。   曲渡边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这位头上缠着纱布的富态公公。   没办法,实在是胖的太显眼了些。   他被叶小远抱着跨进了殿中,殿内不少都认识叶小远的,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殿中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来行礼问安。   有个小宫女上前来,犹犹豫豫地福身一礼。   “可是小殿下?”   曲渡边点头,“嗯。”   小宫女:“殿下怎么来这种地方了,叶公公,不赶紧抱殿下出去。”   那边的福公公没有扭头,没发现他们来了,还在吆喝,“都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动起来!”   曲渡边四下一瞥,看见了一筐剩下的硬馒头,“小春,给我拿一个。”   温小春把硬馒头递给他。   曲渡边掂了掂馒头,心中对馒头说了声抱歉,然后瞄准了福公公的后脑勺,猛地砸了过去。   那馒头精准而深情的亲吻了福公公的后脑勺。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贱皮子,敢——”福公公红着眼扭头,满腔怒火在看见叶小远抱着的小孩时,突然戛然而止。   温小春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嘴角拉平,略显阴恻的目光盯在福公公身上。   曲渡边今天就是来找麻烦的,丝毫不惧。   他全然装做小儿态,气鼓鼓不忿道:“就是你,欺负了我宫里的人,还不给我饭吃。”   打就打了,又怎样?有种打回来!   “七殿下?”   福公公胸腔里憋了一团火。但他在大膳房再有脸面,也终究是个奴才,而曲渡边再不被重视,也是主子。   主仆尊卑,大庭广众之下,他就算是被砸了,也得赔个笑脸说自己头长得丑,活该被打。   他压着气走过来,并不行礼,只冷冷呵斥叶小远,“狗东西,竟抱着主子来这种地方,就该打死。”   曲渡边一巴掌掉他头上的帽子。   “不许说叶伴伴。”   他被叶小远抱着,整个人是高出福公公半个头的,在福公公惊愕的视线中,他一把抓住了这胖太监的头发,十分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起来。   这看起来是小孩子发脾气,别人只觉得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忍忍就过去了,只有曲渡边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劲儿。   早晨吃的半个硬馒头加腌菜,全在这里使了。   福公公惨叫,下意识就开始挣扎。   “殿下!”叶小远慌忙地抱紧他,“殿下不生气,乖,别乱动,万一摔到了怎么办?”   温小春也紧张不已,伸出胳膊左右拦着。   曲渡边打定主意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他探出半个身子,坏心眼的把福公公额头的纱布扯掉,‘不小心’戳在了上面的伤口处,又戳!再戳!还戳!戳戳戳!   福公公吃痛,猛地一甩,拂尘的木臂一下打在曲渡边的手背上。   福公公:“该死的,快松开!!”   好,动手了是吧。   曲渡边泪盈于睫,正欲大哭,余光却瞥见一个身着蟒袍的紫衣太监快成残影,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他一顿,酝酿好准备吸引更多人来看的嘹亮哭声,生生咽了下去。   余公公奉旨而来,刚到大膳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七殿下闹开了。   他顿时一路狂奔,见殿内已经打起来,心中立即咯噔一声,刚准备开口制止,就看见那奴才一下打在了七殿下的手背上。   他心中发出尖锐的爆鸣,拔腿狂奔进来,一脚踹飞福公公。   “你才该死的!贱奴才你以为你打的是谁?!”   余公公提心吊胆地扭过头去,看着那被抱着的七殿下,“殿下,您没事儿吧。”天哪,陛下交代的任务,第一步就这么刺激啊。   小孩还呆呆的,似乎被吓坏了,他手背上多了个被打出来的红印子。   看这穿着,应该是总管太监的衣服,便宜爹的人?   曲渡边一眨眼,眼圈立刻无声红起来,眼泪欲掉不掉。   他一扭头,直接躲进叶小远怀里,揪着叶小远胸前的一点衣服擦眼泪。   哭声小小的,委屈的有点哽咽。   “……我只是饿了,才来这里找吃的,他为什么打我。”   有人做主,大哭没有小哭好用。   曲渡边实在是遗传了来自父母的好相貌。   起码余公公的一颗心肝儿被萌的发颤,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见到七殿下的模样,但却一眼就能认出来。   实在是七殿下长得似母又似父。   眉眼间格外像云妃,如果陛下能亲眼看七殿下一眼,怕都会难免多几分宽容和慈爱。   余公公:“是这贱奴才的不是,吓着殿下了。”   叶小远心疼地搓着曲渡边被打了一下的手背。   小殿下的眼泪就像催化剂,直接点的他心中积压的情绪瞬间爆炸。   叶小远把曲渡边放下来,对余公公行了个礼,“居安殿清冷,大膳房见风使舵,克扣殿下膳食,殿下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一年到头,牛乳竟是闻都没有闻到过,今日更是连粥的没有,叫一个还年幼的孩子啃硬馒头,便是有些财资的平民百姓家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求公公处置这欺主的刁奴!”   余公公惊了下,没想到居安殿现在竟是这样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差。   “你!”   福公公没想到平日里再温和柔顺不过的舔脚狗,今日竟咬了他一口,面目变得更加狰狞。   他连滚带爬的膝行至余公公面前,“余公公!我没有!奴才没有!奴才在大膳房待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尽忠职守,怎么会为难七殿下!一定是这叶小远克扣的七殿下的饮食,反过来扣在奴才头上。”   “求您明察!”   曲渡边怕怕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完全没有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好凶……”   在场的人除了福公公外,完全没有人觉得不对,小殿下才多大?两岁半!情绪多变本就是大部分孩子的天性。   温小春到曲渡边身边,弯下腰来轻轻护住了他。   “殿下不怕。”   曲渡边躲到他身后,从他小腿后面探出个脑袋来,对福公公说:“说谎精,明明是你胖,叶伴伴这样瘦。”到底是谁贪啊!   福公公心中恼恨无比。   该死的小病秧子,上次高热怎么没烧死他!   “咱家还没老糊涂,”余公公睨了眼地上的庞太监,心中暗道一声这真是不中用了,陛下若是知道七殿下的境况,必得生气,这人是正正撞在刀尖上。   他蹲下来,温和道:“殿下觉得这奴才该怎么罚?”   小殿下犹犹豫豫的,最后一咬牙,恶狠狠道:“罚、罚他也饿肚子!”   余公公心中微哂,目光越发温和。这怕是一个久居冷僻处的小孩能想出来的最大的报复了,但是事情肯定不能这么容易揭过去。   他只是点头道,“好,就罚他饿上一饿。”   他挥挥手,立即有两个小太监把地面瘫成一团的福公公拖走了,还堵住了嘴,免得吓着孩子,十分贴心。   余公公掏出个干净帕子来,在曲渡边手背上缠了一圈。   “待会儿给七殿下叫个太医来,省的淤紫。”   他这本是遵循着圣意对小殿下好,没想到帕子刚系上,蹲在地上的余公公就得到了一个大大的热情的拥抱。   小孩子软软香香的味道扑了满怀。   余公公一愣。   曲渡边眼睛亮晶晶的,毫不吝啬释放自己的热情,有点崇拜似的:“谢谢公公,你真好,惩治了大坏蛋,特别厉害!”   余公公下意识想说这是圣上的意思,但想起陛下的吩咐,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违心的承了这份崇拜。   笑道:“奴才多谢殿下夸赞。”   “我现在可以领今天的食物了吗?”曲渡边看向其他大膳房的宫人。   其余人连忙道。   “当然!”   “殿下您随意。”   但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属于居安殿的那份午膳。原因是居安殿不被关注,大膳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单独做了,每日只从别的地方分出一些,给居安殿。   一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敷衍。   可就算是再不被关注,七殿下也是陛下的孩子,竟被糟蹋成这样,比他想的还糟糕很多。   余公公脸色冷冷的。   余光扫了一圈周围低着头的宫人们,只觉得大膳房不止福公公不想活了,整个管事处都觉得自己活的太长。   “殿下自己选吧,今日大膳房里的所有食物,您喜欢什么就全挑走。”他说。   小孩懵懂点头。   他高兴地扯着身边小太监的袖子,选着各种馒头、粥和鸡蛋。选了半天,都是特别简单的食物。   余公公忍不住道:“殿下不选点别的?比如烤鸡烤鸭牛乳?”   听到烤鸡,小殿下眼睛一亮,明显是想吃的,可是却犹犹豫豫的说:“可是这些都是我平常吃的最好吃的了,其他的……有人说,是父皇不喜欢我,不让我吃。”   他又天真地抬头,开始扎刀。   “公公,是不是我一直不吃这些东西,父皇就会喜欢我了?” 第8章   这句话不是曲渡边胡诌。   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叶小远偶尔会带着他出门遛弯,遇见过路上碎嘴的会这样说,对着他指指点点。   那种行为难免会对一个小孩造成心理影响。一两次后,叶小远就不怎么带他出门了,最多也只是在居安殿不远处的花园里玩。   正常的小孩是不懂这些的,就算记得,基本很快就会忘记。   他不一样,他可以记一辈子哦。   “谁说的?!”余公公怒道,“简直满嘴胡吣,殿下要好好吃饭,长得壮壮的,陛下才会喜欢。其他皇子们也都是这样,吃的好吃得多,才能长大,替陛下分忧解难。”   “今日您随便挑,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真的?”   “不骗您。”   他眼见着小殿下顿时高兴了,伸手亲自把小孩抱起来——灶台周围都太高,好食物都放在上面,没人帮忙,大部分他都看不见。   “这个!”曲渡边指着香喷喷的烤鸡。   “这个这个!”   牛乳、玫瑰饼、水晶虾饺、血燕银耳羹、马蹄踏脆丸、萝卜炖排骨……温小春足足提了四个膳盒,曲渡边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他胃口不大,但是叶伴伴和小春可是正能吃的时候,得给他们补补身子。   以后他们居安殿的食物绝对不会被克扣了,但是也绝对不会跟今天一样这么多好东西任他挑选。   大膳房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因为曲渡边挑的,大部分都是后宫各位主子点名要的精细食物,一下子都选了去,恐怕不好交差。   但是余公公在这里镇着,他的意思就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后宫的各位娘娘即便心中不高兴,也不会因为一位皇子的事情在明面上生气。   因此他们并没有开口,这个时候阻止,岂不是跟直言说自己不想活了没什么区别?   曲渡边满载而归,余公公笑呵呵的把他送到了大膳房门口。   “殿下路上慢些。”   他还派去了两个小太监帮忙拿食物,慈爱的像看自己的儿子。   等曲渡边走了,他面上的笑顿时冷凝下来,扭头面对大膳房的各位管事。   有懂事的给余公公搬来一张椅子。   余公公坐在上面,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一盏茶,呷了口,茶盖刮擦间,发出刺耳的声音,“其余该去各宫送膳的,就赶紧去送,少了什么,说清楚便是,说是陛下的意思。”   “大膳房所有管事的都留下,咱家有事儿说。顺便——把惜薪司其他一应管宫中内务的也都叫来,省的咱家一一过去。”   陛下开始睁眼关注居安殿了,他身边余公公这条头犬便也跟着睁眼,今日御膳房不过是个开胃菜。   清算这才刚刚开始。   -   曲渡边带着一堆东西回了居安殿。   叶小远和温小春二人恍若犹在梦中,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点玄幻。毕竟那可是余公公,整个皇宫里面最有脸面的太监。   跟圣上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态度,几乎就可以等于是陛下的态度。   叶小远迷迷糊糊的想,难不成是娘娘在天上托了梦,叫陛下关注殿下,才有了这么一出吗?   直到余公公派来帮着拿膳盒的人离开,膳盒里面装着的食物一一摆在桌面,曲渡边塞了一个水晶虾饺到叶小远嘴里,后者才猛地清醒过来。   真是太高兴了,冲昏了脑袋。   “这些东西您吃,不用给奴才。”   曲渡边捧着自己的小碗,满足的喝着萝卜排骨汤,温小春撕下一些烤鸡肉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我吃不完嘛,主要是给你们两个拿的。”   他人就这么大,撑死了吃,也吃不了多少。   妈呀,真好吃。   汤好鲜,肉好香,呜呜,他以前吃的是什么啊。   好幸福。   什么事都没殿下吃饭重要,叶小远见温小春不住的给曲渡边撕肉、夹虾饺,叹了口气。   “不能这样吃。”   他稍微拦了下。   “殿下以前没怎么吃过肉,一下子吃这么多,不好克化,每样只吃一点就好,可以多喝点汤。”   他还把小碟子里的食物都挪出去一部分。   “也不能吃这么快。”   温小春:“应该没事吧,殿下看起来吃的很香,偶尔一次放纵……”   他剩下的话消失在叶小远的一个冷酷眼刀里。   温小春默默闭嘴。   行吧。   因为下意识纵容的缘故,在照顾殿下饮食方面,他向来都没什么发言权。   曲渡边假装没看见,自己吃的十分快乐,反正他要是真的想吃,撒个娇,叶伴伴绝对立马妥协。   他们用过午膳后,太医院的人来送淤伤药膏,涂上后,曲渡边犯困,开始午睡。   这期间,余公公过来了一趟。   他对着居安殿落魄的现状沉默了一会儿,便摆摆手,身边的小太监用笔记着什么,颇为肃肃然。   叶小远也不敢打扰,就默默跟着。   余公公对他倒是客气,“咱家记了一下殿中缺的东西,一应按照皇子份额。你想想,还有没有额外要补充的?”   叶小远想了想:“牛乳,多来些。殿下正长身体呢。”零零碎碎说了不少,余公公都叫记了下来,直到说完,他也没提到半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余公公叹了句:“你是个好的。小殿下活到现在,多亏你的功劳。行了,不打扰殿下休息,待会儿会有各司各处送东西过来,我会吩咐他们轻轻的,不叫弄出大动静。”   叶小远:“多谢公公了。”   余公公点头:“不送。”   一下午的时间,零零碎碎的日常用具都被送了过来,甚至包括各种做衣服的料子,连带着宫女和太监都重新配了六个,考虑到七殿下不满三岁,还额外给了个奶嬷嬷。   等到曲渡边睡醒的时候,殿中甚至可以奢侈的点两盆炭火了。   今日正好跟来探望他的余公公撞在一起,也是老天眷顾,他对殿中大换血毫不意外。   “叶伴伴。”   叶小远守在曲渡边的床边,见他醒了,就倒了杯温水过来。   他一直蹲在这里,下午高兴的劲头过去,冷静回归,他想了很久。   殿下本来就很聪明,上次高热后,那份聪明和机灵就越来越明显了。他只以为,殿下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孩子才是对冷漠和恶意最敏感的。   从今天大膳房就能看出来。   如果他能爬到余公公的位置——不,即便是高一级的总管职位。   就能给殿下挡住更多的风风雨雨。   不过现在殿下这么小,他必定不能离开去做别的,只能另挑别人往上爬。不管今日余公公是为什么帮他们,但终究不是殿下的人,殿下该有自己能用的关系才行。   现在总归殿下年幼,一点点来吧。   想起今日小殿下崇拜的扑进余公公怀里的样子,以及余公公三两下就解决居安殿困境的吸引的人移不开视线模样——   不,吸引人的不是相貌。   是权力。   叶小远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道:“殿下放心,奴才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曲渡边:“?”   他不知道他在大膳房对着余公公卖惨的那些话,把自家伴伴的心也扎成了筛子。   不过有上进心总是好的。   他拍拍叶小远的肩膀,表示肯定。   -   余公公处理完居安殿的事情,回到紫宸殿,已经是傍晚。   崇昭帝正在用完善。   皇帝的膳食是御膳房专门负责,他不用等着大膳房的送饭。   自先帝开始,时兴一日三餐。早膳十二道,午膳四十八道,晚膳三十六道。   崇昭帝执政后崇尚节俭,早膳只用简单粥点,精简午膳三十六道,晚膳二十四道。皇帝不能贪口,这些数量已经属于非常少的了。   “回来了。”崇昭帝,“居安殿怎么样,说来听听。”   余公公整理了一下思绪。   “七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只有两名太监。”这一开头,就叫崇昭帝眉头紧皱。   “什么叫只有两名太监?”   崇昭帝:“朕记得一块挪去居安殿的宫人不少,当时跟着去居安殿的奶娘和宫女呢?”   “奴才查了下,她们早就自行离开了。”   “自行?”崇昭帝深吸了口气,“小七多大的时候她们走的?”   余公公:“听一直伺候小殿下的宫人说,小殿下不满一岁的时候就走了。”   “简直荒唐!”   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这些崇昭帝是知道的,或者说,他隐约猜到那个他不关注的孩子这些年可能过得不算好,只是强迫自己忽视这些。   他心里有点怨,或许还曾经想过那孩子过的不好,也算是为母守孝,如果过的太好太滋润,怎么能偿还克死生母的罪孽。   可崇昭帝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竟能过的这么差!   皇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忽视和错误,只能迁怒别人。   “余德才,你接着说,朕要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不要命的。”   余公公整理了下思绪,从今日大膳房开始说起。   “下面的奴才欺负主子。今日刚到了大膳房,里面就在吵了,分膳的奴才早晨给殿下吃的是硬馒头和腌菜。殿下实在是饿了,才到大膳房要吃的,没想到就这样,还被奴才给打伤了手。”   其实他这有点偏向性,但是曲渡边的那个软乎乎的怀抱,叫这个心眼子极多的大太监,也心甘情愿的护上几分。   碰——!   崇昭帝砸了杯子,脸色冷的吓人。   余公公迅速跪下,“后来,奴才去了居安殿,哎……实在是冷清得很,缺衣少食。殿下身上穿的衣服,怕都是两年多前从永宁宫拿过去的。”   “直到下午,这些缺了少了的,才慢慢补齐。”   余公公:“还有些碎嘴的宫人,不知道当着小殿下的面说了什么。今日殿下在大膳房中只拿简单的粥食,不碰其他,奴才实在好奇,问了一句。殿下说‘公公,是不是我一直不吃这些东西,父皇就会喜欢我了?’,奴才听着实在心酸,便做主叫殿下在大膳房随便挑。”   两句话,又诉了委屈,又将他让小殿下在大膳房随便挑这件事在陛下这里过了明路,免得自己被少了膳食的各宫娘娘们记恨。   “简直混账!”   崇昭帝心被那句话刺了一下,已然怒极,看着这满桌的珍馐美味,他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第9章   七殿下大闹御膳房一事,很快在后宫传开。   各宫的娘娘们反应不一,但大多数都抱着理解的态度,左右不过少了点吃的罢了,她们又不蠢,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跟一个皇子置气。   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陛下的骨血。   秀香宫。   大膳房紧赶慢赶,把兰贵妃宫里的午膳送了来。   秀香宫里有供兰贵妃专用的小厨房,但是有些食物不方便做,就得委托大膳房做。宫里新进了一批滋补的雪参和燕窝。   她等了一上午,等来了那个让她心情完全坏透了的消息。   她挑了挑今天的雪参粥,“今日的怎么又这么稀?”   “大膳房的人说,大厨先紧供着七殿下,所以今日的少了点火候。”   兰贵妃:“陛下的意思……”   她蓦地将手中吃了半块的点心砸在了地上,“陛下到底为什么开始关注那个小贱种了!”   “上次药……给他,说不得反而阴差阳错救了他的命,真是命硬啊。云妃活着的时候就跟本宫作对,抢走陛下所有的关注,难道现在她的儿子,也要抢走陛下对本宫孩子的关注吗?”   崇昭帝已经好久没有进后宫了。   就算是来,也总是去这几个抚养皇子公主的妃嫔处坐一坐,考教皇子学问,偶尔去马场骑射,更多的待在紫宸殿批奏折。   现在就开始关注那小杂种,真的等到观星司谶言的三年过去,那还得了?但是现在既然皇帝关注居安殿,她就不能再跟上次一样下手了。   兰贵妃只得安慰自己,那小杂种不是在陛下身边长起来的,即便是有云妃的因素在,陛下也不会对他有多少感情。   正巧这时,六皇子下学回来。   一进来就欢呼:“母妃,母妃。”   兰贵妃立即收敛了脸上的愠怒,温柔的招招手,“下学了,快来母妃这里。”   六皇子一下扑到她怀里。   嘴里嘟囔抱怨,“学堂好无聊,母妃,我不想去了。”   “不可以!”   兰贵妃语气重了点。   她握住六皇子的肩膀,“你必须要好好听夫子的话,学的比其他皇子都要好,才能得到你父皇最大的重视。不然,父皇的喜欢就会分给别人,知道吗?”   六皇子撇撇嘴,颇为不在意。   直到兰贵妃又重复了一遍,他才说:“是,孩儿明白了。”   兰贵妃搂住他:“来,告诉母妃,都学了什么,母妃准备准备,回头把父皇叫来,也让他高兴高兴。”   六皇子:“可是,夫子教的都好难。”   兰贵妃:“那也必须记住!不然等你父皇问起你,你不会,父皇怎么会高兴?”   “父皇都是问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不会问我的。”   “不行,从今天起,你晚睡一刻钟,听见了吗?”   六皇子:“……”   -   皇宫各司都被盛怒的帝王清理了一遍,连带着当初私自离开的嬷嬷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福公公被拘在一间不见光的屋子里,日日饿着。   余公公吩咐了,等饿成了人干,再割开称称到底有几斤几两,克扣皇子,还敢下手打主子。   杀鸡儆猴之下,再也没人敢轻视居安殿。   连着好几天,居安殿都是人来人往,各个脸上都端着客气热情的笑脸。   天子一垂眸,这处无人关注的殿宇,就立即变成了香饽饽。   所有欠下的、该补上的,全都补上了。   叶小远忙里忙外,直到库房里面都塞不下了才停下来——原本是没有这么多的。   但是整个后宫都知道了陛下重新关注七殿下这件事,皇后首先向皇帝请罪,表达自己没有照顾好皇嗣的罪责,即便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个罪她也要请。   皇后心里也有些懊恼,明明吩咐下去,居安殿那边不可太过苛责,最后却还是弄成这样。   请罪完后,她第一个送了东西来。   皇后都来送了,其余各宫娘娘们,也都跟着多少送了些。人情世故的事情,不过即便是表面的功夫,也都是居安殿里曾经没有的好货色。   送孩童木制玩具、布匹、锦缎是最不容易出错的,所以库房里多了很多零碎小物件。   皇后甚至还派来了两个量衣的嬷嬷,丈量了曲渡边的身长。叶小远不必亲自做棉衣了,宫里自会有人负责。   甚至,他们也不需要自己去大膳房领膳,新上任的分膳公公,专门安排了两个人,给居安殿送餐,若有什么想吃的,提前一天说一声就好。   除了住处还是偏僻、殿内依旧破旧之外,曲渡边终于有了基本的皇子待遇。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那便宜爹的一点关注。   曲渡边手背上被打的那一下,当时只是觉得有点痛,但那是他装的,没想到后来还真的开始发青了。   叶小远好一阵说,每日用药膏给他揉开,小孩子皮嫩骨头软,曲渡边疼的龇牙咧嘴。   他心想,虽然用整蛊梦境博得了便宜爹的关注,但是显然还不够。   主要的症结还在当初观星司的预言上。克母的名头一日不除,便宜爹心里就永远有着那样一层膈应。   现在虽然居安殿日子好过了,但皇帝终究没有命令让他离开这里,说明他心底还是偏重于相信观星司。   而观星司可以说出一个不利于他的谶言,就可以说出第二个、第三个。   相信封建迷信的臭老登。   总之现在的生活终于能过得去了,刚搞了一波事,可以先缓一缓。如果没有必要,能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曲渡边也不想这么早跟观星司对上。   他们在这里揉淤伤的时候,温小春不在居安殿。   叶小远和温小春在大闹大膳房的第三天,两个人悄悄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说完,温小春就走了。   福公公倒台,大膳房也跟着清洗了一次。但是大膳房又是最不能缺人手的地方,所以如果想补位上去,就得抓紧时间。   温小春是居安殿的人,此时正是陛下关注居安殿的时候,大膳房的总管没有为难他,反而笑得和善。   “今天中午咱家见过你,七殿下身边的人,是吧?”   温小春点头:“听说总管派了两个太监负责居安殿每日的膳食,但是殿下前头被忽视惯了,总不放心,便想着叫我来这里时常看着。以后要是余公公再问起来,也好有个交差。”   意思就是说,给他个职位在这里当着,称作监督。以后如果居安殿的膳食出了什么事儿,有监督在,就跟总管没多大关系了。   一个职位,降低风险。   总管也是个妙人儿,闻言立即拍板:“咱家当什么事儿呢,这样,你——”   “温小春。”   “哦哦,小春啊,这名字不错。”总管夸了句,“正巧,咱们大膳房管油的小管事缺了一个,那活儿最轻松,你就挂个名,想来的时候便来,不来的时候还方面你照看小殿下。”   “不过,就是这月银嘛恐怕就……小春公公,意下如何?”   温小春:“这是自然。”他只是要个平台渠道。   这是他跟叶小远两人商量好的。有了身份,才好一步步培养起人脉,慢慢往上爬。   寒暄客套了一番,两人都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放在往常,不管是居安殿还是温小春,自然没有攀谈交换的资格,现在不一样了而已。   -   热闹了一段时间后,居安殿的生活回归平静。   曲渡边打发了排到他身边的陌生宫人——鉴于上次的药材过量事件,他不怎么敢用。索性以不喜欢陌生人这个理由,全都打发了出去。   他好照顾,叶伴伴和温小春两个足够了。   现在可以吃饱穿暖了,曲渡边开始思考下一步的事情,总得写体悟不是?但是他不识字。   而且居安殿现在没有笔墨纸砚。   不过地位不一样了,他再一次提出想要纸笔的要求后,没多久,就得到了想要的。   “纸来了!”温小春匆匆进来,“殿下,您可以写字了。”   “我看看!”曲渡边惊喜道。   温小春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搁在桌子上。   “因您没到三岁,没有上面的特许,不能领太好的太多的,就只给了这些。”   “奴才数了数,大概二百张纸,小砚台,还有墨块,小毛笔,碳条没有人用,奴才就也拿了三根。”   纸勉强算得上好纸,但是有潮气,所以才闲置了下来,墨块不是标准大小,应该是边角料做的小了些,但这对曲渡边来讲的的确确都能用得上。   他喜滋滋地翻来覆去看,已经想好把发热的一二三级全百分百体验一遍写体悟,三九二十七,那可是整整270天的寿命!   这是纸吗?不!这明明就是寿命!   叶小远找了个小碗盛水,在砚台里滴了几滴,正想着磨墨,却见曲渡边摆摆手,左手捏了根碳条,“叶伴伴,先用这个。”   曲渡边是左撇子,毛笔字前世练过几年,小有成就,但是写字速度还是没有墨条快。   “叶伴伴你是会写字的,小春你会不会?如果都会的话,可以一起教我。”   叶小远:“……”   温小春:“……”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曲渡边:“……”   他不敢置信,“叶伴伴,我明明见过你用炭笔在白布上写东西的。”那鬼画符一样的字不是大周文字吗?   叶小远尴尬:“殿下,宫里识字的奴才很少,为了方便交换东西,就自创了一些字符,只求看懂,但奴才确实不会写字,跟在娘娘身边,也只勉强认得几个罢了。”   宫里奴才识字的不多,自创的鬼画符才是常用交流的记号。   他犹犹豫豫:“现在条件好了,奴才可以借出来几本开蒙的书。”   “辛苦叶伴伴了。”   曲渡边心底长叹一声。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不认得字吗。或许满宫里能找到几个勉强识字的宫人,但他最终的目的是写出一篇完整的文稿来。   那教他的人起码也得是开蒙夫子的水平。   他放下手中碳条,托腮发愁,“到底哪里可以识字啊……”   温小春轻声提醒:“殿下在的居安殿在最西边,是历代公主出嫁前学习生活的住所,而最东边是皇子们学习的地方。”   叶小远皱起眉,看了眼温小春。   曲渡边顿时来了兴趣:“学习的地方,距离这里远不远?”   叶小远:“需要走很久,而且未经允许是不让进去的。”他委婉劝说,试图让小殿下放弃这个念头。   曲渡边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眼底似乎冒出一了一小簇火花。   他拍板道:“我们起个大早,然后偷偷溜进去!”   他这是为了学习吗?不!他这是为了活命!每天醒来寿命值剩余1的日子,真的是过够了。   ……   叶小远拉着温小春出来。   “你让殿下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什么意思?万一撞上陛下……陛下发怒,小殿下的处境是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   温小春:“在大膳房的这几天,我多少了解了一些,陛下从未去过东苑六殿,就算是抽查皇子们的功课,也只是去后宫,或者叫皇子们自行去紫宸殿,不会犯谶言不能见面的忌讳。”   叶小远皱眉:“本可以稳妥些,等到殿下三岁生辰后再提。皇子三岁去东苑开蒙,这是规矩……”   温小春从宫外而来,一路上经历不少算计,即便眼界尚不开阔,已然有了某种动物般对对于危险敏锐的嗅觉。   在风平浪静的现在,他闻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觉得殿下最好不要一直待在居安殿。   只是这种直觉不好表述。   温小春换了种说法,“半年变数太多,您怎么知道,后宫里没有人想让殿下长不到三岁呢。其实公公应该比我明白得多。”   叶小远瞳孔一缩。   他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朝着寝宫内看了看,迅速冷静下来。   思忖片刻后,他道:“晚会儿你去找些开蒙的书,顺路去那边探探路,明天我们再带着小殿下去,不要惹人注意。”   “好。”   温小春笑了笑,叶小远对殿下的保护欲太重,但只要说清楚了,他在关键时候从来都不犯糊涂。   这两个皇城之中不起眼的小太监,亦有自己的计算筹谋。   他们商量好后,才各自去干自己的事。 第10章   而随着居安殿日子逐渐好起来,有人坐不住了。   观星司位于皇城东北面,最中心是个高达九层的木塔。   木塔周围围绕着三座宫殿,取三九之极数。   观星司的创立者是开国皇帝麾下精通星辰数算的张叔川,后来,张叔川便把观星之术传给了家族中的子弟。   司内设置一位司主,一位副司主,历代都是由张家传人接手,其余的观星司司使十名,从民间招募。   这里是唯一男女都可以进的地方,只要有天赋,就可以被授予官职。   观星司在大周地位特殊,皇帝重视观星术,则观星司地位高,不重视,则跟小透明没有区别。   此时,最左边的宫殿内,观星司副司主张婵思静坐桌前煮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茶香氤氲。   她声音淡淡:“叔父出去了?”   “回副司主,前不久来了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找司主,没多久,司主就出去了,看方向,是乾极宫。”   张婵思抿了口茶水。   “叔父年纪越大越糊涂,看来他是完全忘记了祖宗教诲。”   下属犹豫,“副司主,现在去拦下,或许还来得及。”   “拦得住一次,拦不住第二次。”张婵思摇摇头,“何况当初第一次便没有拦住,因果已结,顺其自然。”   她低叹一声,顺着窗户,望向殿外。   观星司的石碑上薄雪残存,刻着创立者张叔川的祖训:   观星非窥鬼神妖佛,算子只看福祸吉凶。   如存害人心,祸端终将至。   -   紫宸殿。   余公公进来通传,“陛下,观星司司主觐见。”   崇昭帝微顿。   梦境之中,那颗漆黑的灾星坠落的地方,就是观星司。这件事他没有刻意提起,也没有召见观星司询问,毕竟只是梦而已,没想到今天人却主动找了上来。   他眸色微深,“宣。”   观星司司主更迭缓慢,传至本代司主张樊明身上,才是第二代。   本代皇帝治朝严明,不信巫蛊,自然观星司也得到了冷遇。还是云妃死后,那有关于孽胎转世的谶言得到应验,观星司的待遇才好了不少。   张樊明跪地请安。   “陛下万安。”   “何事。”   张樊明一脸严肃抬起头,“启禀陛下,乃云妃之事。”   云妃二字一出,余公公眼皮子先跳了跳。   这两个字几乎都是禁忌了!   紫宸殿里静了好久,久到张樊明出了一身冷汗,才听见一声:“说。”   张樊明:“距离小殿下三岁生辰还差半年,此时正是云妃安然转世的关键时期,臣夜观星象,发觉小殿下身上携带的前世孽力大盛,隐隐影响到了云妃娘娘来世安稳。”   崇昭帝脑中想起的却是月清在梦中,问他孩子长什么模样的情景,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翠绿扳指。   “朕怎么做,才能让云妃安然转世。”   “小殿下现在所在的居安殿,虽然距离陛下足够远,但血脉亲缘仍在,那孽力难免吸收龙气。无需大动作,只需在接下来的半年里,让小殿下再远一些,便好。”   崇昭帝:“再远?”   张樊明:“皇城之外,行宫。”   又是一阵寂静。   崇昭帝看着张樊明的带着官帽的脑袋,梦境里坠落到观星司的黑色灾星的场景更加清晰。   他没说同意,也没拒绝,只是挥挥手,“你下去吧,朕知道了。”   张樊明出了紫宸殿,后知后觉发现大冷天他出了一身汗。   居安殿已经够远了,那位小殿下两年多没见过陛下的面,又能有几分父子之情?非嫡非长,甚至都不算立住了,根本威胁不了其他皇子的地位。   不知道那位为什么突然找他,让他再把云妃的孩子弄远些。   张樊明揉了揉乱跳的眼皮,望向略显灰暗的天空。自从两年多前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崇昭帝手边的茶水更凉了。   在余公公打算给他换一杯的时候,崇昭帝端起来喝了两口。   “如今深冬,行宫很冷吧。”   余公公小心道:“行宫荒凉,缺衣少食,想必是冷的。”   崇昭帝手指转了转茶杯,“换套茶具,这杯子冬日用太艳。”   余公公:“是。”   那位观星司司主胆子真的挺大啊,敢在陛下面前提云妃。   他琢磨着,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问了一句行宫冷不冷,小殿下以后的归宿可全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了啊。   观星司司主离开后,崇昭帝在殿中枯坐到深夜,转着扳指,默然无语。   余公公弯着腰给他换了盏灯。   “你说,朕真的要把那孩子送到行宫吗?”   “朕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余公公也不意外,感慨了下云妃娘娘对陛下的影响力,轻声道:“奴才不敢置喙。”   崇昭帝的手指无意识在桌面轻敲。   明明该把那孩子送走的,三年时间还差半年,只剩最后的关键时期。可那个时不时想起来的梦却叫崇昭帝罕见地有些犹豫。   他整个人往后一靠,坐着的椅子发出声轻微的“嘎吱”移位声,幽微的烛光也轻晃了下,这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思。   “你出去。”   余公公应声,对着殿内侍立的小太监们招招手,一起离去。   崇昭帝屈指叩了叩桌面,一长两短一长。   一个影子出现在幽暗处,单膝跪地,静默无言。   崇昭帝道:“乙字卫里挑一个,挑个细致些的,去居安殿。”   去看看那孩子的样子,每天都在干什么。   如果以后还有入梦,他不至于回答不出来月清的问题。   灯火一晃,影子又消失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好像刚才是个错觉。   -   夜色笼罩着整个皇城。   皇帝的影卫用天干命名,十二天干各有所长,每一天干的影卫都有十二名,最强的一位是分支影卫长。   其中,崇昭帝指派的乙字卫擅长跟踪、记忆、模仿。   如果陛下或者首领不具体点名的话,影卫内部就会进行比武决斗,谁输就让谁去当怨种加班。   鼻青脸肿的乙十二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怀里揣着纸笔,被乙字卫长丢到了居安殿看小皇子。   他落在院中的光秃秃的榆钱树上,殿外景况尽入眼中。   整个宫殿只有主殿寝宫还有细微亮光,侧殿空荡荡的没有人。   榆钱树下支了两处晾衣绳,一处晒着太监的蓝衣,一处晒着孩子的衣服,应该是那位小皇子的。   他无声靠近了寝殿,凑近那扇透着光的窗户。   里面隐隐约约穿来笑闹的声音。   “……我们三个画的画都好丑,真的好丑啊哈哈哈哈!”   曲渡边摆出来他们三个画的画。   他自己用右手画出来的画,本来就够丑的了,没想到叶伴伴和小春的更丑。   主仆三个的画丑的千奇百怪,曲渡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乐出声:“就是我的要丑的好看点。”   叶小远笑了笑,不太说话的温小春嘴角也是上扬的。   “是,殿下画的最好看。”   其实他们原本并不愿意浪费这纸用来画画,但殿下说,画画有利于以后控笔,他们陪着他一起画,更有意思。   他们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好跟着一起画。   曲渡边打了个哈欠,身体幼小就是这样,况且原主曾经饿到营养不良,内里有点亏空,血气不足,刚才还在说笑,下一秒就开始犯困。   叶小远利落地将他从桌前抱起:“殿下该睡了。”   曲渡边挣扎了下,放弃自己走的念头。   叶伴伴在某些时候总很固执,比如担心他自己爬上床会磕到自己,或者摔下去受伤。所以总是不肯叫他自己去爬床。   曲渡边脱了衣服麻溜地钻进被窝,里头不冷,放了汤婆子,暖和得很。   叶小远和温小春没走,殿下就不准他们去睡冰冷的偏殿,而是让他们抱着被子睡在他的床边。   叶小远跟温小春一开始都不同意,奴才除了守夜,怎么能睡在主子屋内。   奈何小殿下红着眼眶,委屈巴巴的一句,“我不想你们冻生病,以后没人陪我了怎么办。”就叫他们缴械投降。   自然,温小春那厮脸上表情变化不明显。   但叶小远分明瞧着他第二天扫地的时候,扫的更用力了,似乎要把任何能把小殿下绊倒的石子都扫飞。   “殿下还想不想听故事?”曲渡边被叶小远半揽着,脸蛋被汤婆子熏的红扑扑,手脚都是暖的。   “想。”   “好,那殿下闭上眼睛。”   温小春在旁边铺着床边的被褥,整理好后就抱着膝盖坐在上面,下巴压在膝盖上,靠着旁边的炭盆,听叶小远讲故事。   今天讲的是叶小远大战福公公。   那个大膳房被处理掉了的分膳小管事,叶小远每次都想从他那里多分点好东西,为此曾使出了三十六计,七十二般手段。   在他嘴里,福公公变成话本子小人,他就是打败小人获得食物的勇士,福公公尖酸刻薄的嘴脸被他讲述的活灵活现妙趣横生,小殿下很喜欢。   不过温小春知道,在大膳房的刁难下拿到食物很难,哪里像叶小远说的那样轻松好玩。   只不过现在过去的难熬过去,回头也能付之一笑,当成个故事来讲。   但这些都没关系,无所谓。   一路流亡到京都,又被卖入宫中当太监,欺辱流浪的日子过惯了,此刻温小春望着窗外的漆黑,空落的心竟有种找到归处踏实感。   殿内安然温暖,在这低柔的讲故事声里,显得越发静谧。   温小春心想。   任何事情,不现实情况如何,只要可以让殿下开心,都可以变成话本子里的有趣故事。   故事讲完,曲渡边呼吸均匀,叶小远又等了一会儿,才把他放平,轻手轻脚地下来,到了温小春旁边的被褥上。   “睡吧。”   “嗯。”   窸窸窣窣一阵,两人很快没了动静,保持着浅眠的状态。   曲渡边其实还没睡着,他只是保持了原主听故事睡觉的习惯,但他本人并不习惯有人在身边哄他睡觉。   酝酿了好几分钟,他抱着被窝里叶伴伴缝的棉布小老虎,意识逐渐陷入黑沉。   乙十二翻窗入内,落地无声。   下一秒。   【可交好人物:乙十二   好感度:0】   冰冷的提示音在曲渡边脑海中响起,曲渡边的困意顷刻间尽数散去。 第11章   一股凉意从心底钻出来,曲渡边没有睁开眼,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   屋里来了个陌生人。   模拟器这个好感度板块,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收录在内的。   第一,它不能显示与他有血脉关系的亲人的好感度,毕竟有这种血缘关系在,好感度的收集会容易很多,存在作弊嫌疑。   第二,是遇见和缘分。   缘分这个条件虚无缥缈,暂且不论,但前面的遇见二字却很容易理解。   深更半夜,模拟器突然弹出这一条提醒,就说明这个叫乙十二的人现在就在他寝宫内!   来暗杀他的杀手?   不不,这是皇宫,是大内,哪里有杀手这么明目张胆的暗杀一个皇子……也说不准?   曲渡边沉默了一下,毕竟什么时代都有癫人。   从大闹大膳房后,太医院的‘风寒药’就不给了,大概是幕后的人发现他躲了过去还活着,怕事情有暴露风险,才停止给药。   难不成是觉得他没死成实在可惜,开始采取暗杀模式?   上次还是暗戳戳的陷害,这次就直接亮剑了,中间的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不应该啊。   冷静。   冷静。   曲渡边攥着拳头的手慢慢松开。   如果他真的被暗杀,在居安殿地位提高这个节骨眼上平白死了个皇子,便宜爹面子上绝对过不去,彻查之下,幕后之人吃力不讨好,完全没必要对他这个孩子出动刺客。   精神极度紧张下,他听见了一点细微的、似乎是折叠的纸张被打开的声音。   曲渡边:“?”   纸张,里面包的是毒药?   思及此,他略微放了心,有模拟器在,毒药对他几乎没作用,只会被内化成疾病类型,然后收录。   乙十二给温小春和叶小远吹了点迷粉,站在床边画画。   乙字卫长把他丢出来前让他记录小殿下的起居,他第一次出外勤,不知道要细致到什么程度,所以干脆把小殿下周围的生活环境全都画下来。   他画的无声,但很快,寥寥几笔,生动形象。   画完外面,他终于足尖一点,落在床前,抬手掀起来新换的轻薄帘幔。   里面小孩睡的浑身是汗,似乎是感觉到他身上带着的那点凉气,小眉头轻轻一皱,猛地翻了个身,屁股一撅,背对着他。   这一动,大半个被子落了下来。   小孩身上穿着水洗发旧的肚兜,他太瘦了,肚兜的小绳在后腰垂了挺长一截。似乎是因为冷,还打了个哆嗦。   靠,被子掉了,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曲渡边呼吸已经屏到了极限,才勉强保持成呼吸平稳的样子,没有被发现。   下一秒,掉下去的被子被重新盖在了身上,来人给他拉好,还十分严谨地掖好被角。   曲渡边:……?   那人给他盖好被子后没走。他又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然后‘刺客’才轻手轻脚地把帘幔放下来,变回原来的样子。   曲渡边又翻了个身。   乙十二一顿,重新看了眼,见被子没掉,才把帘幔合上。   曲渡边无声睁开眼,在帘幔合上的那一刻,清晰地看见了‘刺客’黑色收紧的袖口上,绣着一朵淡青色的寒兰。   寒兰,是大周国花。   四季常开,生命力顽强,平日都是淡雅的青色,在最冷的数九寒冬,会变成赤红的血兰。   兰花品种很多,大周人喜爱兰花,连叶伴伴衣服上也有兰花样式。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衣衫上绣寒兰。   叶伴伴曾经告诉过他,只有得到皇帝的准许,才能在衣服上绣寒兰,否则即便是亲王宗室也不行。   他身上穿的这件孩童肚兜上就有寒兰的样式,是用当年皇帝特赏给云妃的料子制成的,后宫妃嫔,只有云妃有此殊荣。   乙十二是便宜爹的人?能在衣服上绣国花,说不准还有编制在身。   曲渡边陷入思索。   从这人的举动来看,应该对他没有恶意。   乙十二,名字听着也奇奇怪怪,根据他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来看,难不成这是传说中连名字都是排行数字的冷酷无情没有自我的暗卫?   好俗套的设定。   不过他到底来干什么呢?曲渡边忍不住开始阴谋论。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来越精神。   另一边,外面榆钱树枯枝上。   乙十二把刚刚画好的光屁股红肚兜小孩那张纸,面无表情揣进怀里。   寒风一吹,他也越来越精神。   记录就算了,还要给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小孩盖被子。   这加班,什么时候能到头。   -   直到后半夜,曲渡边才抵抗不住身体的疲倦,昏昏沉沉睡着觉。   他睡得很不踏实,还做了个噩梦,梦里他睡过了头,醒来发现剩余寿命值只剩下了十秒钟,他在争分夺秒打太极的过程中,身体物理版地碎了一地,叶伴伴和小春边哭边把碎掉的他捡起来煮粥……   一觉醒来,他躺在床上,脑袋有点痛,睁着眼睛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满室寂静。   外面天光穿透进来,隐约可以听见鸟鸣声。   曲渡边眨眨眼,伸了个懒腰,在被子里扒拉出来暖暖的小衣服,自己穿上。   “你能不能检测出来乙十二在不在附近?”   曲渡边在脑中问了句,问完还打了个哈欠。   “想清楚再回答,在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的乙十二的监视下我怎么安心学习?如果他不怀好心,发现我去学堂后把这事儿捅了出去,我肯定就去不了学堂了,去不了学堂就不会写字,不会写字就没办法写体悟,那……”   “其实做个文盲也行,你让我用现代汉字写嘛。哦,或者你再等几年,等我被便宜爹想起来了送去学堂,或者我被人害死了你正好换个识字的、年纪正好的宿主绑定。”   模拟器:[……]   模拟器:[宿主诉求合理,模拟器将为宿主提供乙十二实时距离。]   曲渡边心情舒爽。   “他现在在哪。”   模拟器:[距离宿主10米。]   曲渡边:“你能不能跟某缺德地图一样,给我标个位置出来?”   模拟器没反应了。曲渡边撇撇嘴,行吧,试探底线也得有个度,今天的结果算是意外之喜,看来他这个宿主对模拟器来说,应该比他想的要重要一些。   十米……   应该是在殿外了。   他心里猜测是便宜爹经过梦境和大膳房事件后,对他这个小儿子终于多了几分关注,才偷摸派人来看他。   不过猜测是猜测,并不能完全确定。   等小春明日把东苑那边的路线摸的差不多,他就可以偷偷去学堂了,正巧,可以用这个事情试探一下。   想好怎么做之后,曲渡边就把乙十二抛在脑后,在他的观察下,该打太极打太极,该吃饭吃饭。   -   到晚上的时候。   乙十二拿着画好了的那几张纸,回了紫宸殿。   他呈上了五张画稿,平板的声音将自己在居安殿里看见的情况,分毫不差地描述出来,比余公公还仔细。   崇昭帝翻了翻手里的画。   第一张是居安殿寝宫内的模样,应该是晚上,两个太监睡在主子床下,他冷哼一声,“这两个奴才也真是没规矩。”   乙十二道:“其他殿似乎没有床,殿下的殿中暖和,属下猜测是殿下怕自己睡,或者是为了节省炭火。”   崇昭帝扬声喊道:“余德才!!”   余公公隔着屏风,“陛下。”暗卫是不能轻易被除了皇帝外的其他人看见的,他只能隔着屏风站在这里。   崇昭帝:“上次不是刚补充了,难道居安殿现在还少炭火?”   余公公恭敬道:“定然是不少的,大概是曾经缺,节省惯了。”   崇昭帝静了会儿:“你继续说。”   乙字影卫的武功并不强,但无一例外记忆力都极好,乙十二甚至可以复刻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在居安殿听见的每一句话,也可以用精炼的语言概括事情大致的起因结果。   怎么说,根据具体情况来定。   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是越仔细越好。   他边说,崇昭帝边往后翻了一页,这张上面画的是个翻身睡觉的娃娃,没有画正脸——这便是他快三年都没见过的孩子。   那孩子露着肚兜,因为是炭笔速画,看不出肚兜的颜色,但崇昭帝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肚兜边角处一个熟悉的图案上。   那图案是朵寒兰。   崇昭帝还记得,当初云妃有孕的时候,他欢喜地吩咐绣娘秀了那匹绣着盛开寒兰的红段子,满宫的皇子公主,只有云妃的孩子有此殊荣。   他跟云妃曾经是多么期待孩子降生。   他想过用这匹缎子给小孩做虎头帽做玩具做小衣服,是男孩是女孩都好。   原以为这匹缎子还在云妃尘封了的宫里,现在看,应该是当初迁宫的时候,被宫人们带到了居安殿。   当初的希望和祝福,还是变作了衣服,穿在了孩子身上。   崇昭帝心中忽的有些感慨。   又翻了一页。   第三张,画的是居安殿整个院子的布局。   先帝的公主仅有两位,一位嫁去了江南,一位和亲北疆,到了他这里,又是公主稀少,至今只有一位年幼的公主养在后宫。   所以居安殿作为历代公主出嫁前住的地方,就越发荒凉凄冷起来。院落里连个像样的装饰都没有,只扯了两根晾衣绳,上面挂着几件衣服。   第四张,第五张,一张画的早晨在院中打太极,一张是用早膳。   “他还有打太极的爱好?”崇昭帝有点诧异,“这是一直就有的习惯,还是?”   乙十二:“看样子很熟练了,应该是小殿下早有的习惯。”   崇昭帝夸了句:“喜欢练武,这孩子身体应该不错,随朕,朕小时候身体便硬朗。”   其实云妃从七岁就去了边疆,身体素质自然也不错,不然也经受不住边疆的风寒。这个孩子果然继承了他跟云妃的优良体质。   “……”   乙十二顿了顿。   他想着七殿下身上那没二两肉,翻个身都能看见后背的皮包着的骨头,那瘦弱样子,怎么也不像身体好的。   就这五张纸,崇昭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你……”   乙十二准备退下。   崇昭帝捻了捻纸页,有点没看够似的,沉吟:“你等会儿回去,然后明晚再来。”   乙十二:“?”   所以这加班的生活还是没有结束对吗? 第12章   次日。   为了赶在东苑开课前偷偷溜进去,曲渡边起了个大早。   大概是多早呢?曲渡边看了眼模拟器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而东苑是八点开始上课。   他强撑着精神打完一套太极,然后穿上厚厚的衣服。   “叶伴伴,已经够厚了,再穿我要变成球了。”   叶小远摇摇头,温小春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小春打探清楚了,学堂点炭火,经常通风,殿下身边没有炭盆,还是要多穿些,不然又跟之前一样发热了怎么办?虽说现在我们存着药材,但生病总归是……”   曲渡边举手投降。   他上辈子没有妈妈,这辈子倒是遇到了个男妈妈。   他艰难穿上最后一层,以至于低头看脚都困难的程度,才被放过。   主仆三人一块出去。   一刻钟前,乙十二刚眯一会儿,就听见居安殿里有动静。   他顿时掐了自己一下,警惕起来。   很快,他看着叶小远和温小春在厨房里开始忙活开了,又是准备热水又是准备点心食物,还收拾出来一个新缝出来的斜挎包,把东西都塞进了里面。   乙十二:?   他困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大。   两人又进了殿内,乙十二飞上屋檐,掀开一片瓦往下看。   屋内点了灯,小殿下绷着小脸正在床上打太极,明明困的都栽脑袋,还是硬挺着打完了一遍。   乙十二:??   太极火急火燎地打完,看着剩余寿命+1,曲渡边又被套上厚厚的衣服,把自己的书本装上,咬着一块点心,喝了点温水。   他一边吃,叶小远一边给他罩了个棉披风,整个都拢住,然后把人端起来抱在怀里交给温小春。   温小春就跟贼一样,抱着小孩匆匆往殿外走去。   叶小远拿着他的小包裹跟在旁边。   他其实是很想自己走的,但路途太远,他矮的跟个冬瓜似的,腿又短,跨个门槛都费劲,自己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窝在温小春怀里,曲渡边也没闲着。   他翻看着手里不知从哪淘来的启蒙书,一本《三字经》,一本《千字文》。   大周曲氏皇族在他那个世界没有存在过,没想到启蒙的书却一样。   里面印着的字大概就是繁体字的变种,他一眼看过去,根据上辈子三字经的记忆去对号入座,约莫能猜个大概。   曲渡边记忆力很好,不说过目不忘,但要是他有心记忆,看个两三遍就能记住。   就是他三字经和千字文背的不全,以前义务教育也没要求全文背诵,他只记得一半。   更遑论就算会背,那也是按照现代汉语读音背诵,与大周这似乎处于中古汉语时期的官话发音相去甚远[1]。   且朝代不同,文字表意或许也跟他上辈子的记忆有出入。勉强对号入座上的这些,并不足以支撑他写疾病体悟。   但也不费什么大事。   找人教他读个两三遍,解释解释意思,加上身体原本对发音的记忆,他可以记个差不多。   -   东苑六殿。   曲渡边主仆三人避开护卫,从另一边的狗洞里七拐八绕的钻了进来。   身手敏捷的温小春率先翻进了学堂内,此时这里还没有人来,但是已经点了灯。   他支开窗户,探出身,伸手把曲渡边抱了进去,然后接过叶小远递过来的小包裹。   学堂里自然没有曲渡边的位置,他藏身的地方就在太傅的案桌下——那大桌子用淡青色的锦缎盖着,周围都掩的严严实实,藏个小孩子绰绰有余。   曲渡边钻到里面,接过自己的小包裹。他未满三岁,又不能见皇帝,宫人中识字的他一时片刻接触不到,想要学习认字只能这样偷偷摸摸。   “小春,你跟叶伴伴放心吧,我不会被发现的。”虽然已经有人在偷偷看了,但他尽量不被其他人发现。   温小春应了声,叮嘱:“包裹里有点心,小殿下饿了就吃。”   曲渡边:“嗯,你们也记得吃饭哦。”   他催促:“快走吧,不要被发现。”   这么小一团的孩子,任谁都不会真的放心把他自己仍在这儿,温小春还欲说些什么,耳朵却一动,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他只好道:“那奴才先走了,如果被发现了有人为难您,便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不要紧的。”   “嗯。”   温小春放轻脚步,身形利落的翻窗出去,落地无声,还顺便把窗户合上了。   曲渡边放下桌子的垂帘,有点羡慕小春的身手,又想起乙十二的藏身能力。   现在其他皇子和老师还没来,他戳模拟器:[这个世界有内力吗?]   模拟器:[有。]   “!!”   曲渡边对内力的印象还停留在影视城飞来飞去的吊威亚。   试问哪一个华夏人没有武侠梦。   他赶紧:[我可以学吗?]   模拟器:[宿主身体太弱,暂时可学的只有太极拳。]   那就是以后可以学喽,也行吧,毕竟任何事情想要做好,打好基础最为重要。不过这样想着,有个疑问冒了出来,他又戳了戳模拟器:   [所以这个练武打卡到底有什么用呢,你不是疾病模拟器吗?]   模拟器给出的答案非常现实:   [模拟器可以免除模拟疾病对宿主身体造成的伤害,但免除伤害的上限是宿主身体濒临崩溃的极限值。   所以,模拟器会根据宿主身体数据制定练武项目,提高宿主身体承受上限,解锁更多疾病,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宿主在体验更多疾病的时候身体不会崩溃。]   “……”   曲渡边陷入沉思。   原本就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还真的有原因啊。   这项规则对模拟器的使用者来讲是一种强制的保护。   毕竟他现在虽然灵魂年龄十九,但身体才两岁多,承担太严重的病,模拟器达到免除伤害的上限后,这幼崽身体只会面临崩溃。   蛮合理的。   但……这跟那些给员工制定培训计划,最终目标是为了在员工身上榨出更多价值的万恶资本家有什么区别?   曲渡边:“那个结交好友的呢?也跟体验疾病没有关系吧。”   模拟器:[疾病终究是疾病,即便是体验,对一些心思敏感的宿主也会造成一定的不愉快,日积月累,或许会出现心理问题。   自发性产生的心理问题模拟器无法治愈。   设置高寿命值奖励可以使得宿主主动广交好友,而心意相通的好友可以愉悦身心,减少心理疾病出现。]   曲渡边迷惑了:“你们没有考虑到宿主是社恐的情况吗?”   模拟器:[……]   模拟器卡了一会儿:[该情况已收录。]   曲渡边:“打卡十五天抽的奖品呢,难道仙丹也能抽出来?”   [练武打卡满十五日的抽奖的奖品,实体奖励不会超出宿主所在世界发展现状。如果宿主用完后觉得喜欢,宿主可以在背包中用剩余寿命值购买。]   桌子底下的小孩忍不住睁大眼。   什么关注心理问题都是浮云,一个活得久心态好的打工人才是模拟器宿主培养目标吧。   而且这抽卡奖励,跟上辈子那些游戏策划为了勾引玩家氪金而放出来的甜头有什么区别?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早餐午餐晚餐。   用模拟器赚的寿命值又花在了模拟器上面,模拟器既收割了劳动力又收割了一波‘金钱’,达成内部消耗的完美循环。   曲渡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他还是个两岁多的孩子!邪恶的资本家。   外面有宫女推开学堂的门,在每一个矮桌旁边放置炭火盆。   “今日来学堂的先生,是轮到方太傅了吧?”   “是呢,三位先生里,只有方太傅最喜欢打手板,不知道今天会有几位皇子挨打。”   “对了姐姐们,奚先生是为什么请假你们知道吗?”问这句话的小宫女面颊有点不好意思的发红。   周围其他宫女立即横了她一眼:“在宫里当差小心些,不要说不该说的话!”旋即压低声音分享八卦,“听说,是奚先生家里的那位妾室几年前产下一子后,最近又产下一女,没多久人直接没了,不知怎的跟家里正妻扯上了关系……反正家里不太安生,奚先生请了几日假处理家事。”   小宫女惊讶:“奚先生最是端方清正不过,怎么会后宅不宁?”   “其实都是孽缘,奚先生的妾室本不是他自己愿意娶来的,这事当时闹得还挺大呢,你进宫晚,今日下值后再与你细细讲。”   她们谈话的声音轻微,说话间行动有序,放好炭盆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徒留曲渡边暗暗惋惜,心里有只小猫爪挠来挠去。   可恶,八卦说一半就走了真的很不道德!   好在等宫女走了没多久,来学堂上课的诸位皇子就陆陆续续来了。   除去曲渡边,大周现在还有六名皇子。   大皇子十三岁,二皇子十二岁,三皇子十一岁,这三位皇子年长些,来的也早。   曲渡边一边解开自己的小包裹,从里面取出炭笔和纸张以及三字经,一边听外面的皇子们说话。   听得他十分感慨,古代人早熟,十三四岁都有成婚生子的,古代皇族更是早熟中的早熟,现代人还在玩跳皮筋的年纪,他们已经开始玩心眼了。   只听大皇子道:“身体不好就老老实实养着,一边整日装的咳咳咳,一边来学堂来的比谁都早。不就是想让夫子在父皇那里多夸你两句勤奋?”   三皇子有些清瘦,闻言露出苦笑:“大哥误会我了,弟弟只是觉得学业更加重要,并非只是想要父皇的夸赞。”   说着便要站起来请罪。   二皇子伸手在三皇子的胳膊上拦了一下:“三弟,何必如此,大哥也只是怜你体弱罢了。都是自家兄弟,你这要是拜下,岂不是害的大哥担了妒忌弟兄的名头?”   三皇子歉疚:“是我愚笨,没想到这层,那就不道歉了,大哥不会计较的吧?”   “你——”   大皇子莫名憋屈,每次都是这样,整得他好像使劲儿欺负了他,明明不过是斗了几句嘴。   “好了好了,别吵了。”   曲渡边好歹是上辈子从选秀节目里杀出来的,这些对话里面蕴含的前潜台词他一清二楚。   就是三皇子这茶的不太有水平啊,还是太年轻。   曲渡边放好炭笔和纸张书籍,开始默默啃糕点,有点噎,他用小门牙一点点啃。   今天起的太早,只来得及备些点心,省得挨饿。   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另外三位年纪较小的皇子也来了。   四皇子、五皇子都是五岁,六皇子刚满四岁。   “三位皇兄安好。”三个小家伙道。   “安好,快坐下吧。”二皇子温和说。   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不交流了,颔首见过弟弟们,便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们三位学习进度快,座位在右边一排。   三个年幼的弟弟,学习进度比不上哥哥们,就坐在左边一排。   皇子们的贴身太监并排站在学堂后面。   过了会儿,方太傅一手持着戒尺,一手握着书卷,走进学堂。   他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留的胡子黑白掺杂,面上和蔼笑着,没有半点宫女们说的凶恶模样。   目光在学堂里转了一圈,方太傅摸摸胡子,笑道:“很好,今日没有迟到的。”   六位皇子不管大小都松了口气。   “把书都合上,上课前先提问,范围就是上次讲过的内容,背不出来的话有惩罚哦。”小老头声音略显俏皮。   皇子们顿时到抽一口冷气,急急忙忙翻书的声音十分明显。   方太傅眼睛一斜:“不许翻书,翻书就视为提问失败。”   书桌下。   曲渡边瞳孔地震,悄咪咪咽下一口饼。   果然,任何时代的学生都逃不过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学堂关着门,隐约传来方太傅念念叨叨的声音。   乙十二隐身在外面的树丛中,他躲过从天上掉下来的鸟屎,茫然而又机械地低下头,在纸上画着钻狗洞、爬书桌的小孩。   做梦也没想到,这简单的采风绘画外勤瞬间升级成跟踪汇报工作。 第13章   夫子提问,率先被叫起来的就是大皇子,其他的皇子则挨个穿插提问,还不止提问一次。   避免提问后就可以放松思考的侥幸心理。   曲渡边听了一下,方太傅主要针对的是三个年龄较大的皇子进行提问。   提问的内容较杂,大部分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四书里面的,提问难度根据每个皇子的学识专门制定,偏重孔孟之道。   最小的六皇子四岁,他是三岁半进的学堂,如今不过读了半年书。   现在主要是跟着哥哥们耳濡目染,识字启蒙。所以方太傅也就只问了他一些三字经的内容,类似于说上句答下句。   看来历史上虽然没有大周这个朝代,但和华夏历代王朝的文化背景却十分相似。   最后被打了手板的是大皇子和四皇子。   大皇子是因为身边的伴读悄悄给他提示被发现了,四皇子却是因为在太傅提问的时候哈欠连天,一副快睡过去的模样。   挨完打,大皇子恶狠狠地瞪了眼伴读,伴读脸色一白,手指不自觉搅着袖子。   四皇子则没事儿人一样,揉揉眼坐下。   方太傅这才开始正式上课。   即便是教导两拨进度完全不同的皇子,他也显得游刃有余。   先是分发了年长皇子们的单题考卷,便领着年幼皇子们读《三字经》、《千字文》,读到三分之一处就停了下来,开始倒回去讲一些字词的意思。   这位方太傅讲课的时候,喜欢在学堂中转来转去,偶尔才在这张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曲渡边发现小老头鞋子边缘缝了一块和鞋子同色的补丁。   他听得十分认真,嘴里无声,念念有词,凭借着上辈子的记忆精准定位太傅讲到了哪里。   左手的炭笔偶尔圈圈点点,都是笔画比较复杂,他一次没记住的字。   还有些字的发音、意思和他那个时代有些的差别,他全部用拼音或者简体标出来了,反正除了他也没谁能看得懂。   理解字词意思对其他皇子来说是最难的,但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这些字跟上辈子的记忆融合贯通起来,后边就可以快速掌握。   曲渡边顶着现在两岁的壳子,若是方太傅在旁边细细观察,定能发现这种学习进度比那两三岁就会作诗的神童,也不差什么。   -   东苑六殿外。   温小春和叶小远在这附近等了一段时间,像两个刚把孩子送幼儿园的家长,不放心地蹲在墙角,还时不时的往苑内瞅一眼。   还好附近没有巡逻卫队,否则他二人不说被抓起来,被盘问一顿是定然的。   他们早晨出来的时候没吃饭,此时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叶小远发誓,他听见旁边温小春的肚子叫了至少五次。   看了看日头:“与年长的皇子不一样,上午用完膳下午还要继续上课,年幼的皇子们,都只是上午待在东苑学习,下午便离开了。你估摸准时间,日头快正的时候要进去,趁着下学的空档将小殿下接出来。”   温小春点点头。   叶小远:“我去多准备些吃的,殿下学习用功,定要多吃些好的。”   “这个你拿着,”他把怀里藏的点心给了温小春,“还要抱殿下回去,免得饿的没力气摔了殿下。”   “好。”   叶小远又交代了几句,才离开了东苑六殿附近。   -   日头临近正午。   方太傅合上书,给三位下午不来上课的四、五、六皇子分别布置好了课业,“还有今日课上讲解的内容,不可以懈怠,回去好好记住,不然下次可就不只是打手板了。”   三位小皇子连连应是。   他们收拾完东西,大皇子三人也跟方太傅行礼告别,去偏殿用膳休息,下午还要继续上课。   彼此之间自然是一番师严徒敬,兄友弟恭的场景。   六位皇子走出学堂的范围后,立即分出了小团体。   大皇子三皇子拌了两句嘴,二皇子左右劝架,一起朝着偏殿走去。   最小的六皇子走出东苑花园后,一下把手中的书卷砸到了五皇子身上,“喂,你帮我拿着吧。”   五皇子低下头把书卷捡起来,默默跟在六皇子身后。   四皇子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转身朝着身后小太监伸出手,懒洋洋:“困,抱。”   书桌下。   曲渡边已经睡着了。   他本来就是小孩子身体,超负荷动脑最容易困倦,三字经大概讲到了三分之一处,太傅就叫三位小皇子抄书练字,转而去教另外三位,换成了四书的内容。   曲渡边勉强听了一会儿,他没有书可看,没办法对照学习,听着听着就压制不住身体的本能,把啃了一半的甜饼子搂在怀里,开始犯困。   学堂里有读书教学的声音时,他潜意识里尚且有些警惕,睡得很安静,等现在皇子们都走了,桌子底下的小孩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呼……”   正在收拾书桌册卷的方太傅手一顿。   “呼……”   方太傅搓了搓自己的耳朵,走到一边的窗户探出头去,并没发现冷天里在宫中流浪的野猫。   他幻听了?摸摸还乌黑油亮的山羊胡,他心想自己年纪也不算很大吧。   “呼…呼……隔。”   方太傅唰的扭头看向书桌!   好啊!原来在这里。   听声音不像是野猫,倒像是藏了什么人。   方太傅心中冷哼一声,这可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敢藏在这里!   脑中不知道联想到什么,方太傅举起戒尺,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大跨步地走过去,要是是打算对皇子们图谋不轨的,他定要那人看看,什么叫做大周武德充沛……!   歘——!   帘子掀起来。   一个熟睡的小孩咂咂嘴,旁边的破旧的《三字经》啪嗒砸在了地面。   方太傅:“……”   方太傅:“!!!”   小老头闭眼,再睁开,再闭眼,又睁开,然后猛地睁大眼。   啊??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孔圣人在上,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里会有个奶娃娃?!!   帘子被掀开,些微凉风吹了进来,曲渡边缓缓苏醒,揉眼坐起来,看了下模拟器的时间,伸了个懒腰。   然后一扭头,对上一张满脸褶子都皱在一块,严肃看着他的老头脸。   曲渡边:“……”   妈呀!!   他第一反应转头就爬,老头胡子一吹,眼疾手快单手把他拎了出来,“还躲?给老夫出来!”   声音很熟悉,就是给皇子们上课的那位夫子。   曲渡边被拎在空中,手脚划了划空气,发现挣扎不过,便对着方太傅挤出一个笑脸,开始卖萌。   “夫子,先放我下来,有事好好说。”   方太傅被这小孩精致五官间微妙的熟悉感震了一下,眼神闪了闪,随后把他放下来,但是仍旧抓着小孩的一只手,“说。”   他发现这孩子手背上有块淤青,皱了皱眉,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这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你这个小娃娃是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太傅上下打量着他。   这小孩约莫才两三岁,瘦瘦小小,穿的衣服……看不出来什么料子,但是有点旧,他另一只手把桌子底下的其他东西也掏了出来。   包裹里零零碎碎。   半块被啃的坑坑洼洼的糕点,一根半的炭笔,三张纸,稍微值钱的只有两本旧书,一本《三字经》,一本《千字文》。   《三字经》折了页,方太傅摊开发现,这正是他刚才讲到的位置,前面还用炭笔圈圈点点了不少,还有些奇怪的蝌蚪文,像是小儿胡乱涂画,又像是一种标注。   这架势,似乎是来这里偷学来的。   方太傅越看表情就越发奇怪。   曲渡边心中哀嚎。   出师不利!   第一天就被逮了!   都怪这不中用的身体,不然他怎么会睡过去?曲渡边怕被揪着打屁股,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   不过透不透露的好像并不难猜?宫里的小孩一共加起来才有几个——   “你是那个宫女私通侍卫生下的孩子?”   曲渡边眼睛稍微睁大:“宫女……?”   方太傅肃着脸跟他说了一件事。   先帝私德不修,后宫乱到了一定程度,至今仍遭朝堂诟病。   当今陛下刚刚登基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有个到了年纪二十多岁却没办法出宫的宫女,跟一个侍卫私会,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在后宫某处废弃的宫殿里生下了孩子。   后来事情败露,陛下彻查宫内,竟然又搜出了两个这样的例子,只是那些孩子在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偷偷送出了宫里。   陛下大怒,宫女侍卫一并处死,孩子被影卫带走,不知所踪。   皇帝真正生气的不是宫女侍卫秽乱宫闱,而是活生生的婴儿在眼皮子底下出去了,宫外检查宫人进出的那些奴才竟然丝毫都没发现。   今日能偷偷弄出去个孩子,明天就能偷偷混进来叛贼!   从那以后,宫里不老实的侍卫宫女换了个遍,宫闱进出检查变得格外严格。   方太傅只简单一提,并没细讲,“你是宫女偷生下的孩子吗。”   曲渡边眨眨眼,便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若我真是这样,夫子会把我交出去吗?”   方太傅眉梢微微挑起,脸上严肃的表情已经褪去了,他捡起地上的《三字经》,随手翻了翻。   “偷来学堂多久了,可认得字?学了多少。”   “今日刚来,以前……学过一些,不过最多就到夫子讲的那里。”曲渡边谨慎给出了个进度。   方太傅记得,他三字经讲字意,只讲了三分之一,其实主要是给进度最慢的六皇子听的。   “讲的,都会了吗?”   曲渡边装傻:“有些会有些不会。”   方太傅似笑非笑,“那我考考你,如果你答对了,我就放你走,权当没看见,宫里的事情跟我这个外臣关系不大,老夫不想管。当然,你要是答错了,我就只好把你交给这里上值的宫人。”   被方太傅发现是意外,但是倒也不算糟糕。曲渡边想了想,答应了,指不定还可以在便宜爹那里多刷点存在感。   他道:“说话算话,以先祖起誓,谁说话不算话,谁先祖地下变没老伴的穷鬼。”   方太傅手一抖,胡子揪掉了两根,猛地咳嗽几声。   “……”   乙十二斟酌许久,还是把这句话也记了下来。 第14章   “……行。”   方太傅含糊应下,放下自己摸胡子的手,正正神色,开始提问。   “被称为‘国之良’的四民,都是谁[1]。”   “士农工商。”   “六畜民皆可饲,哪一牲畜杀食犯法[2]。”   “耕牛。”   不假思索,非常流畅。   方太傅顿了顿,眼底精光一闪,不紧不慢问了第三个问题:“囊萤映雪讲的是什么故事[3]?”   这个在后世已经变成成语的典故,写作文的时候早就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了,只是曲渡边不知道在此世界中,晋代的车胤还是不是囊萤映雪主人公,便模糊了朝代人名处理。   他回答:“学子家贫,没有钱买灯,夏日里捕捉萤火虫做灯,只为夜间读书,以前人之勤奋,激励后世人好学。”   方太傅抚掌,把书还给他。   “都对了。你放心,答应你的事老夫自然会做到,我不会揭发你。”   方太傅想了想,“你以后每隔一日来一次学堂,我与其他学堂先生的授课时间是错开的。老夫放过了你,但其他夫子可没老夫这么好说话。”   这是要给他打掩护?   可他们才刚刚认识,这老夫子认为他是私生的,后宫宫女私通侍卫生下的孩子——这身份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死罪吧。   这老头真的放心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跟皇子们在一起听课吗。   或许是他狐疑神色太明显,方太傅摸摸胡子,补充了一句,“还是那句话,老夫不管宫中事,只要在学堂里的,都是老夫的学生。”   不管哪个朝代,都有一生只为教书育人、品德高尚的老师们,曲渡边对眼前这个老夫子敬重了几分,但心里仍旧报以怀疑态度,顶多是面上装的乖巧。   “你是个好夫子,”曲渡边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裹往身上一背,诚恳说,“谢谢你。但是我不能害你,等我走了,你还是去揭发我吧。”   不然擅自隐瞒,就算不挨罚,也会挨训,乙十二在这里,他的存在隐藏不了,总不能因为这事儿害了别人。   方太傅挑眉,并未直接应下,而是道:“好了,老夫走了,你怎么来的,且怎么走吧,记住,别跟别人说老夫认识了你,知道吗。”   曲渡边点头。   等小老头离开学堂,他就到窗户边蹲着,没过三分钟,窗户外传来一声蛐蛐叫,曲渡边高兴喊了句:“小春~”   温小春便探身进来,警惕看了看周围,并未多言,抱着小孩匆匆离开了学堂。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方太傅便重新摸着胡子出现,眯着眼望向窗外。   “未曾想,没有人在乎过的小殿下,竟是个如此聪慧的孩子。”   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生下孩子的那件事是真的,但从此以后,宫里整个就被犁了好几遍,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活了五十来岁,朝中沉浮,历经两朝,方太傅把那孩子拎出来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他是谁——   居安殿的小殿下。   云妃之子。   传闻中克死生母的孽胎转世。   当初云妃仙逝的时候,陛下罢朝整整三日,他们这些做大臣的直接放假三天,忘记了谁都不可能忘记她,也不会忘记她诞下的皇子。   那孩子似乎还没满三岁。   而且……小殿下虽说他以前学过一些,三字经也只学到了他刚才讲的地方,但他刚才考教的典故囊萤映雪,却几乎靠近了三字经的结尾。   大概是不信任他,所以才没有说实话,他提问的问题都很简单,但回答问题的是个这么年幼的孩子,远能称得上是聪慧。   方太傅思绪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称奇。   一直生活在宫中阴影角落的孩子,似乎该是自卑内向敏感的性子,但他看那孩子的眼睛,清明干净,没半点阴郁。   甚至敢拿先皇祖宗们开玩笑。   瞧瞧,那话要是叫先皇先皇后听见了,得连夜入梦打陛下的屁…龙臀,问问他到底怎么教孩子的。   这诛九族的赌打的他老人家心惊胆战。   不过想到当今。   方太傅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前段时间虽然因为宫人苛待居安殿而大怒,但实际的心思也没人能明白,谁都不敢去触霉头问云妃和小殿下的事。   小殿下有心向学,有曾经持剑侯的情谊在,他这老眼昏花的夫子就装不知桌下藏人。   这么小一个幼童,且先放在眼皮子看着罢。   乙十二在这里待了一会儿,等到方太傅也走了,他才离开。   -   “殿下可饿了?”   抱着曲渡边回居安殿的路上,话少的温小春一连问了好几句。   曲渡边看着乙十二距离他越来越远,心想着,大概是回去禀报他主子去了,“还好啦。”   温小春捏了捏他的掌心,“手好凉,快把手缩进去,不要露出来。”   曲渡边:“手上沾了炭粉,会弄脏衣服。”大冷天的,衣服难洗难干,冷一会儿也没事。   温小春忽的不说话了。   居安殿生活虽然好了起来,一切也都是按照正常皇子规格来的,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守在东苑六殿周围,看见了金尊玉贵、穿着厚实皮毛的皇子们上学堂的模样。   他们拥有帝王的在乎,母妃的疼爱,可以正大光明的接受皇子教育,吃喝不愁。而小殿下连纸张和书籍笔墨都是淘来的。   因为那该死的谶言,连学习都只能躲在角落里。   “小春,今天在学堂我学了不少东西呢,那个夫子是个好人,很会讲课……”曲渡边没跟他说方太傅发现他的事,毕竟说了也只是叫他们平添担心,说不准以后学堂就去不了了。   其实如果那夫子要抓他,完全没必要放他走,当场发作就行。   他没感觉到恶意,打算先乐观看待这件事。   曲渡边说话,温小春就轻声应着,又看了眼小殿下好无所觉,乐滋滋搓手指头上黑粉的动作。   只躲着听了一堂课就这么高兴。   是人都怕对比。   若他从未见过其他皇子也就罢了,偏他今日瞧的分明。   其他皇子跟小殿下之间的对比是如此鲜明,二者模样在他脑中来回出现,巨大的落差下,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温小春稍微挪动了下姿势,捉住了小孩丁点大的手。   “殿下放心,终有一天,您该有的都会有。”   “嗯?”曲渡边话音一顿,从温小春的语气里嗅到了点不一样的意味,他扭头细看。   温小春正细致地给他擦去手指上的炭灰。   这副模样叫曲渡边莫名其妙幻视上辈子帮他管理粉丝团的助理之一。   助理很听话很乖巧,是他的铁杆事业粉。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乖巧的事业粉助理还是他另一个极端粉丝团的副团长,对他的凄惨小可怜滤镜拉满,高喊着‘哥哥只有我们了’,几乎是一手掀起了后来的粉丝围攻公司事件——他都快对哥哥两个字有阴影了。   他自认为他的本性是很活泼开朗善良热情的,其他只是让针对他的人气得跳脚的防御反攻技能。   上辈子因为选秀节目,粉丝对他有滤镜,跟他在节目上的所作所为有直接关系,但从穿越到现在,他只有卖萌,除了大闹大膳房那次,别的可一点都没做!   曲渡边忽的捧住温小春的脸,扯了扯他的腮帮,十分严肃地左右看了看。   温小春回神,还残留着稚嫩的脸被扯的十分滑稽,刚才那点阴阴的气质消失不见,他瞪大眼,唔唔两声。   “殿下,莫要闹奴才!小心摔了!”   曲渡边放了心。   果然是错觉吧。   他松开手,对温小春脸上留下的黑印子笑出声:“像个大花猫。”   如果说叶小远还会因为曲渡边的健康而管着他,那温小春对他的态度则是越来越可以用纵容两个字来形容。   他只是伸手扶住了曲渡边的后背,有点无奈。   “是,奴才是大花猫。殿下,小心笑仰过去。”   【人物:温小春   好感度:41】   曲渡边更高兴了,拍拍温小春的肩膀,“好,回去吃饭!”   待二人回到居安殿,叶小远又是一番问候,曲渡边自然也跟他隐瞒了老夫子的事情,只是道:“以后就隔一天去一次。”   叶小远:“这样更好,省的每日冻一遭。”   用完膳,曲渡边午间睡了一会儿,下午的时候,就开始练习写字。   大周的炭笔是□□露的,没有包裹的木衣,而且用的比较快。   叶小远觉得炭笔伤皮肤,在上面缠了细布,曲渡边刚开始用的时候有点别扭,慢慢也就适应了。   [说真的,我不会的字真的不可以用拼音代替吗?你应该也是懂得,大家主宿关系,不要那么死板好不好。]曲渡边问。   模拟器:[体悟只收录宿主所在朝代文字。]   [那你模拟器上显示的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简体字!]   丝毫不管如果模拟器显示的是大周文字他能不能看懂。   模拟器:[……]   模拟器一板一眼:[其他字体提交感悟,感悟无效。]   行。   曲渡边磨了磨牙,老老实实开始练字。   纸上的笔触歪七扭八十分生涩,他特意用右手写的,左手字上辈子已经成型,不管是硬笔还是软笔都极具个人风格,写出来容易露馅。   私底下,或者在书上用拼音或简易字符做标记的时候用左手写写无所谓,反正别人看不懂,其他时候就不行了。   曲渡边打算把自己右手字练出来,就当重新学一回。   他默写了一遍今天学的三字经内容,写到一半写的手累,放松了力道,炭笔轻轻在纸上留痕就可以。   写完这一遍,他翻书去对照自己忘记的那几个,默看了两遍,彻底记住。紧接着他把里面的常用字筛出来,单独列了一张纸。   他抖抖纸,上面狗爬一样的丑东西,令他心中成就感油然而生。   不过今天那老头提问的最后一个囊萤映雪的问题,似乎没在他刚才复习的内容里面。   ……等等!   曲渡边蓦地睁大眼。   那是三字经后面的内容,早就超了他在课上听到的范围!上辈子启蒙启的太好,这词儿熟悉的不能再熟,他当时竟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可恶的小老头,看着慈眉善目的竟然给他挖坑!但凡换个后世不那么常用的,他不就答不出来了吗?   不行。   曲渡边小腿一盘,坐在椅子上,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巨坑。   现在这种超前学习情况还能往有人教、聪慧上面靠,但那是他跟夫子撒的谎,他身边根本没有识字的人能教他,绝对不能让那夫子知道他刚学了一天不到。   不然有孽胎转世的名头在,小天才估计要变大妖孽。   不只是巨坑,这还是个阻碍他快快乐乐长长久久活着的漏洞!   得提前补上。   思及此,曲渡边拿着列好字的那张纸一溜烟冲出殿门,大喊。   “叶伴伴,小春,来,我教你们今天在学堂认的字!”   不仅是为了给他填漏洞。在宫里生活的人,能多认识点字总是好的。   都给他学起来! 第15章   “你说什么??”   崇昭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爬狗洞,钻到学堂书桌底下去偷听课??”   乙十二:“是,陛下。”   崇昭帝:“……”   乙十二:“属下没有进到学堂内,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等到下学的时候,属下才靠近。那时候,小殿下已经被方太傅抓到了。”   崇昭帝感叹:“到底是曾经在五军都督府待过的,敏锐度就是不一样。不过他怎么没来找朕说呢?”   乙十二:“方太傅决定隐瞒。”   崇昭帝:“………”   乙十二:“两人打赌,只要小殿下回答出来他提出的三个问题,他就不把殿下偷听这件事说出去——他认为殿下是宫女和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   他们以先祖起誓,谁要是输了后违反承诺,谁先祖地下变没老伴的穷鬼。”   “胡闹,”崇昭帝声音蓦然拔高,不辨喜怒的皇帝形象荡然无存:“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竟敢拿祖先打赌!”   他气的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的扭头:“谁赢了?!”   乙十二:“殿下赢了。”   崇昭帝:“哼!那个老不修的,连个孩子都赢不过,连累祖宗。”   乙十二:“……”   崇昭帝气勉强顺了些,静下来想了想,冷笑。   “那老家伙,分明是认出了朕的儿子,偏装不认得,这件事先按下不提,等后日小七再去的时候,你再跟一日,朕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乙十二应声退下。   过了会儿,余公公进来。   崇昭帝正在翻桌子上的纸笔,还有书架上搁置的四书。   “陛下,您找什么呢,老奴来吧。”   崇昭帝:“去把这套新书送到居安殿去,纸笔也送一些。”顿了顿,他拿起手边常用的砚台,“这个也给去吧。”   余公公瞪大眼,这可是陛下最喜欢的青山砚。   崇昭帝:“明日趁早送去。”   用的都是旧书破纸,能学出个什么好来。   -   第二天。   虽然乙十二没在身边,但拿到来自崇昭帝的笔墨纸砚的时候,曲渡边就知道,他的赌打赢了。   他叫叶小远把东西都搁好,那些是好东西,但是他现在用了只是浪费。   不过,只给了学习用具,没有其他消息,到底是让不让他正大光明去学堂?   曲渡边一时半会摸不准崇昭帝的心思。   等到次日方太傅的课时,他跟上次一样,偷偷去了东苑六殿。   这次只有温小春送他去,温小春虽然在大膳房那里有个管事名头,但只是个挂名,只是偶尔过去。   日常还是待在居安殿里面,他把东苑六殿摸的很熟,因此接送曲渡边的事情还是交给他。   叶小远留在居安殿应付等会来送早膳的宫人,两人分工明确。   毕竟小殿下偷偷去学堂的事情,还要遮掩一下。   -   熟悉的学堂,熟悉的路线。   乙十二这次提前藏在了学堂房梁上,看着这主仆二人熟练而又偷偷摸摸的动作。   只见那小春公公跟昨日一样,再次从窗户把小殿下放进去,压低视线左右一瞧,轻轻叮嘱几句,等小殿下一一应下,便重新关上窗户,快速离开。   而小殿下则是费劲巴拉的拖着挎包——   又钻进了夫子的讲桌下。   [乙十二距离宿主7米。]   怪不得居安殿附近没有乙十二的影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曲渡边吃了几口点心垫肚子。   他甚至还有个小竹筒杯子装蜂蜜水。   杯子外面裹了老厚一层布料,勉强可以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保温。   乙十二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了讲桌底下小小的,吃东西的声音,还有翻开书页的声音,因为冷而轻轻的哈气声。   很快,宫女们说着小话,进来在皇子们的座位上摆放了炭盆。她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半点没有发现夫子桌子下面藏了个人。   等他吃了个半饱,皇子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四五六皇子年纪小,来了就在自己座位上趴着补觉,只有五皇子正襟危坐,在翻书默背。   今日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也没有像前天那样斗嘴,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   大皇子:“要说这奴才就得时常敲打,否则不管是再恭顺,背地里都说不准会有小心思。居安殿里多少住的也是父皇的血脉,就算克母,被父皇不喜,也不至于被这般欺凌。”   乙十二听见夫子书桌下低不可闻的咀嚼声停下了。   “大哥说的对,”三皇子难得附和,“七弟过的实在是太惨了些,竟连饱饭都吃不上。如果不是前段时间闹开,我等做哥哥的都还不知道。但是现在也算时来运转,连父皇都送了他常用的砚台过去,真叫人羡慕。”   二皇子笑说:“那不如等下了学,你们一起去看看?也好聊表哥哥对弟弟的关切之情。”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都不说话了。   毕竟他们现在都不是真的关心,毕竟谁也不希望父皇的目光又被分走一份。   而且云妃当年得宠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是记事的年纪了,谁都知道当时父皇对云妃和他们那个没出生的孩子有多在乎。   幸好小七弟是个孽胎转世,不然现在他们这些儿子,在父皇眼中哪还有什么地位。   现在虽然明白,七弟非嫡非长,又失去母妃庇护,母族也后继无人,根本不可能去争那个位置,不具有威胁。   但没有谁希望父皇的注意力再被分走一份。   大皇子轻哼:“那么个腌臜的地方,谁乐意去?还是等三年后,他身上晦气没了,再……”   二皇子蹙眉:“大哥。”   “大殿下慎言!”   方太傅从门口进来,立时打断他的话。   小老头脸上没有往常的笑意,一派严肃。   学堂内六名皇子立即起身行礼问好。   方太傅叫他们坐下,唯独叫了大皇子起来,他背着手,戒尺在手中掂了掂。大皇子心中开始打鼓。   “殿下刚才说的,可有分毫对手足兄弟孤苦的怜悯?此乃为兄不仁,殿下在学堂也读了几年书,圣人之言都学到了哪里?还记得论语为政篇里说的什么吗。”   老夫子不疾不徐的问话带来的压迫感极大。   什么,哪句啊。大皇子头皮发麻,余光不住的瞥向自己身边的伴读。   伴读轻轻比了几个口型。   大皇子道:“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   方太傅哼了一声,视线在学堂中扫视一圈。   “殿下年今十三,本朝皇子通常是十四议亲,十六建府,领官上朝。你今日言语,能谈得上半点友爱兄弟?又怎么能够将孝悌之意施于朝政。”   这话说的便严重了。   皇帝不来,那么课堂的考教和夫子的评价,就会成为皇帝评估皇子资质的重要因素,如果评价的太差,皇子出宫建府的时间说不定也会被推迟。   大皇子知道这其中的轻重利害。   他赶紧道:“学生知错,夫子莫气。等下学后,学生就去给七弟送些食物衣服,以表歉意。”   方太傅言简意赅:“歉意在迹,更在心。伸手。”   大皇子只好伸出手,挨了三下戒尺,清脆的响声伴着火辣辣的疼痛,上次挨打,这次还挨打,大皇子心中懊恼万分。   “坐吧,开始上课。”   学堂里响起讲课的声音。   曲渡边听了这一耳朵关于自己的事,还觉得颇有意思。   这跟前世的选秀男团假模假样的兄弟情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演给皇帝和老师看,一个是演给粉丝看。   方太傅今天没有提问,或许是心情有点不好,直接开始讲课。先是处理的三位年长皇子的功课,后半部分才开始教导小皇子们。   温习了前面之后,便从上次结束的部分开始讲起。   曲渡边总觉得这次方太傅教读的速度变慢了一点,解释意思的时候也更加仔细。不知道是不是在迁就照顾着他这个桌子底下的学生。   他琢磨了下。   看样子,方太傅没有把他的存在说出去。而便宜爹分明知道方太傅的隐瞒,却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不知道都在憋着什么心思。   曲渡边没用新书,还是默默的翻着自己的小烂书,跟着记了三遍。   等到小皇子们也开始自己诵读练字的时候,他今天的学习才算是结束。   模拟器上显示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距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呢。曲渡边把桌子底下收拾了收拾,包裹团吧团吧变成枕头,自己枕了上去,小腿一翘,咬着早晨带来的糕点。   嗯……蹲久了屁股有点凉。   下次可以带个屁股垫来。   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蹲桌底的机会。   临近下学,他这边还有闲心想东想西,方太傅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有点想看看小殿下今日来没来,如果没来,没听见大皇子说的那些话自然是好,如果来了……   方太傅不认为一个两岁多就能知晓来这里学习、且忍得住性子在桌底下安静听课的孩子,会不知道大皇子说的意思。   实在是太伤人了些。   那些话即便是大人听都觉得刺耳,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不会偷偷哭鼻子吧?   好不容易到了下学的时候,方太傅催着学堂的皇子们离开。等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探出头往外看了看,才轻手轻脚的关上学堂的门。   方太傅掀开了桌布,对着桌子底下的小娃娃伸出手。   “是不是在里面,快出来吧,透透气。”   “别催别催。”   曲渡边搭着他的手钻出来,末了探脑袋回去,把里头的东西都扒拉出来,一一装好。   方太傅抬着手给他护着头,怕他撞在桌子腿上。   “不是说让我把你在这里的事儿说出去吗,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没想到你这个娃娃胆子还不小。”   曲渡边蹦跶了一下,拍拍身上的点心渣子,没回答他的话。   方太傅:“而且天也很冷嘛。”他仔仔细细看了看,没发现眼前小孩有哭鼻子的迹象,“早晨大殿下说的那些话……不要多想。”   曲渡边奇怪地看他一眼,这家伙,不会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一直在装傻吧?   “他说的是七皇子。”   方太傅卡壳,他摸摸胡须,面不改色地找补,“老夫的意思是,大殿下说的话不对,你还没有学到的圣人言论,暂时不要多想。”   苦口婆心的叫眼前小孩不要想东想西,那些糟污的烂话,进了耳朵都嫌脏。   “哦哦,放心,我懂。”   如果从宫女侍卫私生子的角度看,这大概就是夫子在暗暗提点他,皇室的事情不要到处乱说,就算是懂了也要装作不懂。   他拍拍方太傅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确信的眼神。   “放心。”   方太傅:“……”   觉得这孩子的眼神有点怪但是说不上哪里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曲渡边的神色,发现确实没有因为别人的话多添上阴霾,便大概放了心。   “今天讲的都听懂了吗?”   “还可以,”曲渡边想了想:“夫子,还要学多久的三字经?我想……”   他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蓦地闭嘴。   方太傅挑眉:“觉得老夫教的太慢,想往下学了?”他哼了一声,毫不意外。   “别藏了孩子,上次就看出来你学的进度不止那一点儿,你既然不想说,老夫也不逼你。学问是一步步稳扎稳打着上去的,学的太快就像空中阁楼,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它坍塌的越快。”   他轻轻捏了捏曲渡边过于细瘦的手腕。   “习过字没?”   曲渡边捏起小手指,“一点点。”   “来这里写一写。”   虽然现在还不是习字的时候,但偶尔练一练并不伤身,还对于以后有好处。   方太傅牵着他到了大皇子的书桌前,往他手里塞了根细毛笔,曲渡边问:“写什么?”   方太傅沉吟。   “写个‘父’吧。”   曲渡边哦了一声,右手攥住毛笔,写了个大大的‘狗’。   方太傅:“………”   乙十二沉默。   上次的发誓还好,但这次要是照实说出去,小殿下会被陛下捶爆的吧。 第16章   016三版   别说。   这‘狗’字除了丑外,写得十分标准。   曲渡边抬起头,“写的不对吗?”   方太傅噎了半天,抖了抖胡子,“不对。”他自己在旁边写了一个‘父’字,“是这样写的。”   曲渡边‘恍然大悟’,一派天真,学到了新知识的模样,“哦!原来他们长的这么不一样啊!”   “对啊,明明一点都不一样,这怎么能记错呢,”说完方太傅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声音猛地一高,“这两个可不能放在一起比!”   曲渡边假装懂了点头。   方太傅又叫他照着三字经上写了几个简单的字,直到有个难一些的,曲渡边这才停下说自己不会了。   这下没有错字,方太傅沉吟片刻后道:“你现在不用学的那么快,如果只会读不会写,又有什么用处。这样吧,给你留点课业,下次来的时候,写五十个大字来。”   曲渡边:“嗯。”   如果没有大膳房那一遭,他应该会发愁墨不够纸不够怎么办,现在不会了,纸笔够用。   方太傅:“回去吧。”   曲渡边半天没动静。   方太傅恍然,“哦,老夫也要走了。”   语罢他匆匆收拾了东西,从学堂离开。怎么就忘记了,小殿下是偷摸来的,伺候他的人也是偷摸来接他,如果他不走的话,小殿下也没法离开。   果不其然,躲在暗处的温小春看见方太傅也出了学堂,就悄悄到窗户那里掀起来了一条缝,确认没人,才喊:“殿下。”   曲渡边便拖着自己的斜挎包到了窗边,主仆二人溜之大吉。   -   居安殿。   午休后,曲渡边在窗边练了一会儿字。   等到了晚膳用完,乙十二才默默离开了居安殿。   听到播报声的曲渡边所有所思的望向乾极宫的方向。   温小春:“殿下想什么呢。”   曲渡边:“在想方太傅。”   想那个黑胡子老学究现在不倒霉,以后也会被皇帝训。   温小春夸赞:“殿下真认学。”   曲渡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昧良心,“小春,我觉得我可能做了件坏事。”   曲渡边回想刚刚方太傅把他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时候,那眼中的关切,还有对大皇子说的话支支吾吾的评价——这人大概率已经认出来他的身份了,只是在假装不知道。   只是因为便宜爹那边没动静,所以他才选择静观其变。   当然,方太傅也有可能没有认出来他。他说了让方太傅把他的存在透露出去,但这人还是帮他隐瞒了下来。   而曲渡边没办法直接提醒。   “什么坏事。”温小春皱眉。   曲渡边斟酌着怎么说,“嗯……”   温小春:“不管是什么坏事,那坏的也是事,不是人。一定是别人逼的殿下做的。”   曲渡边:“……”   “要是没人逼我呢?”   温小春不假思索:“那殿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曲渡边追问,“如果我就是单纯的坏,就是想做坏事呢,做坏事让我快乐。”   “反正我跟小远不会认为殿下做的事是坏事,”温小春认真想了想:“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就让说殿下做的事坏事的人,全部改口好了。”   殿下是小娃娃,娃娃还是得顺毛摸。   他哄小孩的声音显得轻柔温和:“这样就没人说殿下做的是坏事了。”   好跟坏都是人定义的,如果殿下不想做坏事,那就把殿下做的事都定义成好事就行了,有什么难的。   曲渡边:“………”   他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小春偶尔的言语、动作都会露出来一点点阴阴的反派气质,哪怕是现在哄他的时候。   但总得来说这发言还是挺单纯的,这天底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叫人人都夸赞他。   曲渡边扭头问叶小远:“叶伴伴觉得小春说的对吗?”   “什么对不对,”叶小远完全没在听,端过来一碗牛奶,“殿下把这个喝了,等会睡觉睡得香。”   好吧。   曲渡边喝完叶伴伴给他倒的牛奶,隔空给方太傅点了个蜡。   -   方太傅今日走的晚了些,且额外给大皇子布置了一堆课业,无视对方的一张苦瓜脸,还说自己隔日要检查。   折腾完学生,随笑眯眯的背着手,溜达出宫。   他对曲渡边的好,并非只是出于好心。   在先帝时期,北疆进犯,持剑侯出兵戍边,朝廷中人只顾扯皮,吞并军粮和军饷,壮大自己的腰包。   先帝虽然是个混的,但在大事上却不含糊,眼明心亮。一见祖宗基业要坏在他手里,生怕自己死了之后被祖宗算账,心道坏了,不能这样下去,不然以后玩都不能好好玩。   他知道谁是治兵之官、谁是治民之官、谁是治官之官,便从温柔乡里支棱起来,私下找了方鹤川几个能臣,开始君臣联手。   先帝处理朝堂,清洗了一批明面上的贪官,直接任命方鹤川为兵部尚书,总制军政。   在大周朝制中,兵部下达军政,五军都督府则下达军令。为精简朝中流程,避免扯皮当时还不是方太傅的方鹤川,以兵部尚书之身,兼五军都督府总督查。   几乎是将整个朝廷的大半军权全都握在了手里。   崇昭帝接手烂摊子后虽然将他爹骂了个底朝天,但在这件事情上还是蛮佩服。   毕竟这份权力不是谁都有勇气给出去的,一个不小心,大周直接改朝换姓。   索性方鹤川担起了这份信任,跟持剑侯一起,一个负责后方,一个负责前线,镇压住了北疆的数次蠢蠢欲动。   那时候共同抗敌默契结下来的情谊,远胜于一般同僚,后来相见也相谈甚欢,至今都偶有联系。   大事落定后,方鹤川个人在朝堂上的威望达到了一个顶峰,他果断辞去了五军都督府的职位,过了几年,丁母忧,在朝堂消失了三年,回来之后,也只是主动领了个闲差,影响力这才慢慢恢复到不会被帝王忌惮的程度。   后来崇昭帝登基,方鹤川加封太傅一职,正一品,虽然有着辅佐帝王治理朝政的责任,但其实只是个虚职,暂且负责教导皇子们学问。   当初云妃怀七殿下的时候,他那老友持剑侯时不时写信问候,言语措辞之间止不住的高兴,没想到,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儿。   老友托他有机会帮他多关注下外孙,毕竟是唯一的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   这种请求他自然没理由不答应,但居安殿是历代公主居住的地方,内属后宫,他一个外臣,根本没有机会进去。   现在阴差阳错撞上了老友的外孙,当然得照拂一二。   刚走了没有一半的路程,便听见身后有个太监小跑着追上来,“方大人!方大人!”   方太傅奇道:“有事?咦,你是陛下身边的公公。”   “劳烦大人惦记了,”包公公道。他是在紫宸殿伺候的,偶尔顶余公公的班,常在御前的大臣们自然是眼熟他。   “还好大人走的慢些,陛下要见您呢。”   “哦哦,那走吧。”   方太傅以为是陛下要询问诸位皇子们的学问,跟着包公公走了,原本没多想的,但快到紫宸殿的时候,包公公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   “陛下心情不好,大人当心些。”   方太傅点头。   “多谢公公。”   没塞银子。   他塞了御前的公公们也不会要。   方太傅一边撩起衣摆跨步进去,一边心想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陛下这个小心眼的皇帝了。   他行礼:“陛下万安。”   崇昭帝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跟朕的儿子玩的还开心吗?”   方太傅抬起的一张脸写满了纳闷:“陛下!老臣从来都是认真教导皇子们,从来不曾懈怠片刻。尤其大殿下,作为皇子中最年长的那位,今日老臣还额外给他布置了很多课业。”   “哼!”崇昭帝脸一沉,“还好意思说课业。”   他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布置的太少了!”大皇子简直混账,才说出来那些不着四六的话!   方太傅:“……”   他默默咽下‘臣以后少留些’这句话,轻咳一声,端庄正直:“陛下说的是。”   “还没回答朕,跟朕的儿子玩的开心吗?”   方太傅大呼:“老臣冤——”   “朕是说,你跟朕的儿子钻桌子底,钻的开心吗?”   方太傅不嚎了,空气陷入尴尬的沉默。   两相对视,默默无言,崇昭帝就看着这老不修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哎呀,原来您知道了。”   崇昭帝给自己顺了顺气:“你……亏你也曾是朕的老师,父皇把你留给朕辅政的时候,说你端庄稳重。太傅,你现在多大年纪了,稳重?父皇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朕觉得他怕不是年轻的时候就瞎——”   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但是谁都知道那不是好词儿,方太傅眼观鼻鼻观心,装聋子。   崇昭帝喝了口冷茶,叫自己冷静冷静:“小七多少是个皇子,皇子怎么能钻到桌子底下学?他若是想要学,朕还能拦着他不成,等到三岁后……皇宫他哪里不能去。而且现在他才多大,能学明白多少?”   “朕还等着你主动来告诉朕,现在看,要不是朕发现了,你岂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大冷天在桌子下蹲着,简直是胡闹。”   方太傅却忽的叹了口气:“您未曾见过七殿下,那孩子虽然年幼,但很是聪慧,旁人说的他未必不明白。久而久之,难保殿下心中不会产生‘父皇厌弃我’的念头。”   “小娃娃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章法。陛下觉得,小殿下宁愿躲在桌子底下也要学习,是因为什么呢?”   “孩童爱玩才是天性,小殿下提前学习,是为了让您多注意到他。”   他深沉道:“陛下可知,小殿下在臣面前,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父’字。”   方太傅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崇昭帝逐渐消下去的火顿时直冒三丈高,他哐哐拍了三下桌子,简直心梗:“他写的是‘父’还是‘狗’?!”   “您这也知道了??”   哦豁,不妙。   方太傅赶忙顺毛摸,“他心里肯定是写的‘父’!殿下还是孩子,不满三岁呢,他懂什么是父什么是狗,都不太会写字…陛下莫生气。这种事,论心不论迹嘛,从心里看,何尝不是一种孝顺。”   孝顺?   崇昭帝看着这老头绞尽脑汁给幼子说好话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短短两天时间,他就被气了两次。   但他除了生气又不能真的做什么。   难道还真的因为一个不小心写错了的字,跟那么大点的小崽子计较?   他久违地体验到了无法言语的憋屈感。 第17章   方太傅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憋屈的皇帝毛给摸顺了。   崇昭帝缓了片刻,才想起来问起曲渡边的学习状况。   他原本以为那孩子年幼,就算是学也学不了多少。却不料方太傅道:   “小殿下天资聪颖,老臣估计,三字经是学完了的,千字文不好说。字也识得不少,就是写字……咳咳困难些。”   在没有人仔细教导的情况下,学成这个样子,天资聪颖四个字自然当得。而写字,一个两岁多的小娃娃,骨头都没长好,画个样子就不错了,能指望什么。   方太傅生怕再勾起皇帝怒火,含糊几句把写字的事儿略了过去,着重复述了他考教曲渡边的几个问题,以及当时曲渡边的应答。   崇昭帝眉间总算是舒缓了几分。   “也算是随了朕。”   方太傅:“……”   当了皇帝就可以不要脸了是吧。   “老臣当时教您的时候,您可不及小殿下许多。”   崇昭帝睨他一眼。   “太傅是记错了吧。”   方太傅立即道:“嗯嗯嗯对,老臣糊涂,记错了。”   好吧,当皇帝就可以不要脸。   他问:“那小殿下现在……”   此事已经挑明,崇昭帝便道:“皇子在桌子底下学不成体统,他既愿意学,朕就下旨,特许他提前过去听课,不必等到三岁了。”   方太傅心里这才松了口气,高兴道:“老臣也欣喜又多了个聪慧的学生。”   只有余公公在旁边悄然竖起耳朵,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陛下下达这个命令,是不是代表着一定的偏向,心里不想让小殿下按照观星司的话去行宫了?   他小心翼翼移了点目光看去,试图找到几分痕迹,却未能窥见崇昭帝心底的真实想法。   -   方太傅离开不久,兰贵妃就派人来请崇昭帝。   崇昭帝左右无事,又被方太傅讲述的曲渡边的学习进度勾起了几分兴趣,便去了兰贵妃的秀香宫,要考教考教六皇子的功课。   六皇子年龄与曲渡边最相近,进了学堂不久,学的都是基础的东西。   崇昭帝抱着逗了六皇子一会儿,便放下来了,他从来不会对皇子们太骄纵。   “在学堂可还适应?学的如何了?”   兰贵妃笑吟吟道:“奚先生和方太傅都夸他学得快呢。”   崇昭帝兴趣更浓:“是吗,小六,来,朕考考你。”帝王威重,即便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一两分气势,也足够叫人屏息。   六皇子紧张地站在那里。   崇昭帝懒得想,索性就将方太傅坦白的,他最开始用来考小七的那三个问题,拿来考六皇子。   “被称为‘国之良’的四民,是哪四民?”   六皇子小脸上浮现茫然。   崇昭帝提醒:“士,农,还有什么?”   六皇子支支吾吾,兰贵妃脸上的笑有点维持不住,“陛下,要不换个问题。”   “好吧,”崇昭帝,“六畜民皆可饲,哪种杀之犯法。”   六皇子紧张到开始咬手指,他求助似的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陛下,或许今天孩子是状态不佳,您再换……”   “罢了。”   崇昭帝已然失去兴趣,他原本就不怎么过问考教年幼的皇子,更关注的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三个年长的继承人。   今天也只是被方太傅描述的提问幼子的有趣场景吸引了。   不过这点兴趣,在六皇子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下,消磨殆尽。   他还要去大皇子母妃处一趟,临走前随口说了一句,“虽然还小,但已经进了学堂,贵妃该多多敦促他学习才是。明日小七就跟他们一起在学堂念书了,他虽是最小,但颇为聪颖,小六这个做哥哥的,不要被落下了。”   他允许曲渡边去学堂,确实是有点偏向。虽然观星司说的话让他仍旧有所顾忌,但都两年多了,不送到行宫,或许也没有大问题。   在那孩子三岁前,他不亲自去接触便罢。   送到学堂,正好也能趁这个机会,提前培养下兄弟感情,大皇子今天说的话实在是太混账。   兰贵妃起身送他。   “是,臣妾知道。”   崇昭帝走了许久,兰贵妃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嘴角的温和的笑一点点拉平了,眼底浮现几分歇斯底里的疯,养的极好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连竹把她扶起来。   “什么时候……”   兰贵妃轻声:“什么时候的事。”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贱人留下来的孩子,又占据了皇帝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会!”生气,“那小鬼都会的你为什么不会!”   她不是傻子,从崇昭帝临走前的那句话里,可以品出来几分信息。   六皇子怕皇帝却不怕她,“本来就是不会!太傅根本就不会那样问问题!母妃你凶我!”   当晚,兰贵妃压着哭出鼻涕泡的六皇子,在书桌前足足背了八十八遍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六皇子嗓子都快背劈了,他红肿着眼睛坐在床边,心中对那个没见过的七弟生出了些许怨气。   啊啊啊真可恶,为什么要学的那么快!!   -   没等到第二天早晨。   大晚上的,崇昭帝破例允许七殿下进入东苑六殿读书的命令,就下达了后宫各处。   余公公还专门派了个小太监去偏远的居安殿传话。   今夜夜里再次飘起了小雪花,但是居安殿今时不同往日,殿中暖和的很。   彼时曲渡边刚喝完牛奶没多久,裹着小被子盘腿坐在地面的软毯上,围着小火炉吃烤橘子——对,他们居安殿甚至可以吃上水果了。   他一边吃,一边教导叶小远和温小春识字。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曲渡边正念念叨叨:“不对不对,叶伴伴你又读错了……”   “殿下,有人来。”   曲渡边:“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奴才去看看。”   温小春起身,打开了一条门缝,外头细小的雪花打着旋儿飘了进来,落地便化作水珠。   曲渡边瞥见外头的老榆钱树上挂满了霜花,晶莹剔透的,他紧了紧身上的小被子,油然而生一种幸福。   这种寒冷的天气,围炉煮茶,真是再滋润不过,条件好起来后,简直神仙日子。   温小春去的时候脚步匆匆,回来的时候简直要飞起来。   他是个难得稳重的,此刻推门进来的时候却忘记跺跺脚,去去身上寒气,一进来便激动道:“御前的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下令,明日小殿下便可以去东苑六殿正式读书了!”   叶小远急切道:“什么?消息没错?”   温小春:“千真万确,这会儿大概东西十二宫都知道了。”   “娘娘保佑……”叶小远双手合十,朝着虚空拜了拜,“殿下越来越顺利了。”   昨日赏了砚台纸笔,今日直接下令让殿下去学堂。   放在从前,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大概是经过上次大膳房的事情,陛下想起来小殿下已经快满三岁,虽然父子两个还不能相见,但是可以提前送到东苑,跟其他兄弟培养下感情,有利于以后得兄弟和睦。   又看向曲渡边:“殿下,您不高兴吗?”   “……”   正小口嘬热糖水的曲渡边一顿,露出八颗牙齿,“高兴啊,我好高兴。”   便宜爹同意他去学堂是在意料之中,他只是在想。   学堂里面他那些兄弟们,经过这两次在桌子底下的观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有热闹喽。   七皇子破例去学堂读书的消息再次席卷后宫。   曲渡边上辈子的热搜体质,在这一世将将露出一两次锋芒,就叫后宫有小心思的嫔妃们想起了曾经云妃得宠时候被云妃支配的恐惧。   云妃活着的时候,陛下就为她频频破例,难道七皇子也是如此吗,邪了门了,这东西还能母死子继不成?   宫中带刀侍卫换值。   余公公出来透风,他伫立在紫宸殿的门口的檐廊下,望着下面高高的覆着薄雪的台阶,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雪雾轻飞的朦胧中。   他看了一会儿,对着手掌哈了哈气。   宫中皇子格局会不会发生变化,端看这次七殿下会不会被送到行宫了。   -   次日。   曲渡边没有跟往常起的一样早。   他不必再为了早早溜进去而急急忙忙收拾,而是自在地打完太极,又用了热腾腾的早膳,才悠悠去了东苑六殿。   但是因为有点养成习惯,他之前在桌子底下啃饼子,现在上课嘴里不磨点东西,浑身都不得劲儿。   于是特意让叶小远在自己斜挎包的小兜里放了一把剥好的果干。   模拟器没有提醒乙十二在他身边,大概是见他这边生活稳定下来了,也就没必要再观察监视。   东苑。   今日负责上课的奚先生还没有来。   学堂的氛围比往日都古怪。   六皇子眼睛肿的像个火红炮仗,噘着嘴巴生闷气。   大皇子因为说错话被教训的很惨,超额的课业写的手腕发酸,自然是没有好脾气。   “听说大哥昨天被父皇罚跪了半个时辰,”二皇子道,“不知道膝盖还疼不疼?”   大皇子膝盖都肿了,嘴硬:“自然无事。”   三皇子:“是啊二哥,大哥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有事。”   大皇子看他这假模假样的表情,就觉得浑身不舒坦,当即冷嗤一声:“一整天的惯会装样。”   三皇子:“只是关心大哥罢了,不知道是那句话惹得大哥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他这番示弱,大皇子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心里说不上来的更憋得慌。   曲渡边是最后一个来的,他穿着身浅蓝色的夹袍,边缘一圈柔软兔毛,脸蛋白里透红,头发在头顶扎成蓬松的小揪揪,两手抄在袖口里,小大人一般。   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一圈,似乎正等着他们出声介绍自己。   大皇子刚被教训了,也不敢再甩脸色,硬邦邦道:“七弟。”   二皇子:“我是二哥。”   三皇子柔弱地轻咳两声:“你叫我三哥就好,三哥前段时间病了,原本就要痊愈,没想到见到七弟,好像又犯了,大概是太激动。”   可怜的七弟,被冷落了这么些年,骤然来到这里,这样一幅瘦弱的小可怜样子,若是再养成个自卑怯懦敏感的性子,那可就——太好了。   这关怀不管真假,起码面子上得做到位。六位皇子身边的太监纷纷递上来自家娘娘连夜准备好的见面礼。   叶小远自然笑着一一收下。   曲渡边也有回礼,不过他是最小的那个,不用回的多珍贵。   他从自己兜里掏出果干来,可爱的五官顿时变得灵动,分毫没有怯场或者社恐的意思。   开玩笑,上辈子靠演技才厮杀出来的,要是社恐,连个镜头都不会有,还怎么玩?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你们好你们好!”   果干挨个分出去,连在座位上困的眯眯眼的四皇子都被热情地强行塞了一把,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向小花蝴蝶般快乐社交的弟弟。   哇……   这个弟弟有点可爱。   最后一把给了大皇子,唯独站在三皇子面前的时候,花丛中飞舞的小蝴蝶懊恼的‘哎呀’了一声。   曲渡边:“正好没有了,我不是故意的,三哥不会生气吧?”   学堂静了一秒,大皇子突然乐出声。 第18章   “当然不会生气了!”大皇子爽朗笑道。   昨天因为曲渡边挨罚的那点怨气逐渐消失, 幼弟是不是个好的他不知道,但是能让老三憋屈,那就是他的好弟弟!   三皇子放下自己刚伸出去准备接果干的手, 空空的掌心缩回垂落的袖口中,扬起微笑道:“自然不会。”   “对嘛!”   大皇子慨他人之慷说:“七弟还小呢。”   叶小远收了礼,暂且都放在了学堂边的架子上, 便跟其他贴身太监一样, 悄悄站立在学堂墙边。   他身边就是大皇子的贴身太监。   那太监欣慰道:“好久没见大皇子这么高兴了。”   叶小远也欣慰道:“好久没见小殿下这么笑了。”   两位公公相视一眼, 颇为惺惺相惜。   大皇子压着三皇子坐下, 摸摸曲渡边的脑袋, 竟把他看得颇为顺眼了, 这个弟弟长得好,会说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虽然昨天因为七弟的事情,他课业量暴增,还被罚跪, 但比起今日这一下的舒爽, 那都不叫事儿。   他爽快道:“大哥昨天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也得了教训,就算过了。以后谁欺负你, 来找我便是,去座位上吧。”   二皇子笑着朝他说:“有事或者是缺什么东西用, 也可以找二哥。”   一个照面的功夫, 曲渡边就把这三个年长的哥哥的性子摸了个大概。   大皇子是直肠子, 换句话说就是没脑子, 心眼子不多不怎么会拐弯,只要顺毛摸, 就是个不错的靠山。   但是应该挺容易被怂恿的。   二皇子笑眯眯的,似乎总是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扮演劝架的角色,跟皇子们的关系都不错,表现得很是八面玲珑。   三皇子……   嗯。   是一捧年纪尚小的茶。   他在桌子底下听课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原本还觉得很有趣,但今日当面一看,这家伙对他隐隐的不喜简直要溢出来。   不浅浅噎他一下,曲渡边今晚都睡不着觉。   右边一排,大皇子在最前,三皇子在最后。   曲渡边在左边这排,十分有趣的是,这里是六皇子在最前面,四皇子在最后。   左边看起来是按照年龄排序,年龄越大的越靠后,但曲渡边明明年龄最小,个子最矮,却在最后边。   路过最前面的六皇子的时候,六皇子对他哼了一声。   “?”   曲渡边满头雾水。   他得罪他了?   小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在自己的座位上盘腿坐下后,曲渡边发现,这桌子的高度到他的下巴,把下巴往桌子上一压,他叹了口气。   矮啊,好矮啊他。   前边的四皇子慢吞吞的扭过头来,“谢谢弟弟。”   四皇子有点胖胖的,特别像个福娃娃,眼睛大大的,总是困的睁不开,随身带着小枕头。   曲渡边:“不客气。”   四皇子拍拍自己的小枕头,发出邀请:“待会儿要不要一起睡觉?”   “……睡觉?夫子不管吗?”   四皇子老实说:“奚夫子不管我们,管那边。”他指了指大皇子一排。   曲渡边沉默了下,“等会看看,四哥先睡。”   四皇子就慢慢把头扭过去,轻轻地、安详地趴在自己小枕头上了。   ……有点像树懒。   奚先生全名奚石秋,现任大理寺卿,精通大周刑律、诉讼等,他在这里教导皇子们只是额外的兼职,本职工作很忙。   但是崇昭帝器重他,允许他下朝后来给皇子们上课,但不是每次都回来,偶尔会有别的夫子来替。   他进学堂的时候,曲渡边很是认真地观察了一下。   这位奚夫子,一身墨蓝色的宽袍常服,白玉发簪,下巴上留了一小圈胡子,三十来岁的样子,十分清俊儒雅。   怨不得那天的小宫女们会在背后八卦他家小妾难产死了的事儿呢。   曲渡边观察的仔细,还在奚先生的手腕上看见了缠的厚厚的绷带,以及脸上零星的青肿和抓痕。   上辈子很多人走在路上见两只猫打架,都得停下来看一会儿。   奚先生这样真的很难让人不八卦。   奚先生注意到学堂内多出来的那道小小身影,顿了下,朝着曲渡边稍微颔首,便开始今日的授课。   他讲的都是近期大理寺记录归档的案件。   曲渡边听了一会儿,平心而论,奚先生讲的挺有意思,但是内容对四、五、六皇子这样的孩子来说,太超前。   怪不得奚先生不管他们,这听不懂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奚先生的教导目标主要是大皇子三人,其余大概就是顺带,听不懂没关系,耳濡目染以后更容易理解。   今日要学的律法条文,是关于血亲复仇的。   “南阳县有一屠户,到猪倌处买猪崽,买到家中后发现猪崽价格比别处贵了不少,觉得自己被骗了钱。十日后,屠户深夜潜入猪倌家中,杀之。   取其尸带走,以肉剁陷,掺入肉中卖予客人。猪倌之子发现后,并未报官,而是同样深夜潜入屠户家中,杀了屠户极其妻小,生啖之。”   奚先生讲完,问:“你们觉得,猪倌之子做的对不对?”   大皇子:“凡报仇者,士于书,杀之无罪[1]。血性儿郎当如此!猪倌之子何罪之有?”   三皇子:“报仇无罪,但不该牵连其妻小。妻小无罪。”   大皇子:“你又怎知其妻小没有包庇之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子不复仇非子也。”   “血仇私报,牵连全家,如果人人如此,国之不国,”三皇子道,“父皇教导我们仁爱,大哥忘了吗?”   大皇子一噎。   奚先生:“那么二皇子呢?”   二皇子笑眯眯:“大哥三弟说的都对。”   奚先生点点头,对他们的回答并不意外,正想着说南阳县的判决,余光便瞥见有什么东西高出来了一截——   那位小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面盘腿坐到了桌子上。   小孩托着腮似乎是听得津津有味。   奚先生顿了顿,鬼使神差的,他问了句:“小殿下有什么想法呢?”   曲渡边毫不犹豫:“大哥二哥三哥说的都对。”   奚先生:“……”   不愧是兄弟,真会端水。   他对曲渡边上桌的行为并没有提出异议,大概也是看出来这桌子对个不满三岁,又格外矮小的小娃娃来说,太高了点。   起码比前面睡觉的、发呆的和偷偷吃果干的好一点。奚先生的目光依次略过前面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奚先生:“这件事最后的判决是,杀人之因情有可原,但不该牵连妻小。猪倌之子仗一百,流三千里。”   打完一百棍,再流三千里,这跟缓刑去死没什么区别了,除非这人身体素质好到爆,能撑下来。   “若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杀,而子孙擅杀行凶人者,杖六十。其即时杀死者,勿论[2]。”   奚先生:“若猪倌之子事后只是杀了屠户,最多也只是仗六十。屠戮其妻小,连累全家,是另一重犯罪。”   “律法森严,诸位殿下定要谨记。”   大皇子不情不愿说了声是。   若是以后他可以制定律法了,一定把这条给改掉,简直憋屈。   讲完事例之后,就是对条文律例的讲解,曲渡边开始犯困,在炭盆的熏烤下忍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他对在学堂上睡觉这件事适应良好,上辈子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在课堂睡觉,反正名次不会降,老师也不管他,他有很高的自由度。   只要学会了该学的,他爱干嘛就干嘛。   这辈子也是,等他学会了所有该会写的字,他就不学了,谁说也不管用!   曲渡边从床上……从桌上下来,溜到四皇子的书桌旁边,凑到他身边,轻轻戳戳。   四皇子懵懵的睁开眼。   曲渡边看向他的枕头,用眼神示意。   四皇子恍然大悟,大方地让出来一截枕头,这枕头虽然小,但长,荞麦的,摸起来很舒服。   曲渡边上了四皇子的书桌,把枕头竖过来,躺在书桌上。   四皇子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曲渡边身材短,这样横躺一点都不占他的睡觉的空,一躺一趴正正好好。   “弟弟,你好聪明啊……”   曲渡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坐在桌子上奚先生都不管,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睡觉舒服。   四皇子捂住嘴巴点点头,找出一张宣纸,在弟弟肚脐眼的位置盖住,便又揪住枕头,再次睡去,更加安详。   讲解声停了。   学堂在某一刻陷入诡异的安静,视线全部集中在这一处。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   可恶,有一点点羡慕。   奚先生捏着《周律》的手都紧了紧。他是好脾气,但不是没脾气。   可恶的小孩,要是真惹到了他……!   奚先生别过头去,“好了,我们接着往下看。”   算了,只要不打呼噜。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不忍直视地捂住眼,“天哪。”他戳戳叶小远,看着对方跟他如出一辙的忧心表情,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   “怎么你家殿下也这样。”   叶小远压低声音,懊恼:“还是你们有经验,早知道便带被子和枕头来了,这样睡多难受。”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   合着您担心的是这个?   -   一觉睡到中午下学。   四皇子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不大舍得他这个睡搭子,友谊的小船就这样初步结下。   叶小远还跟四皇子身边的公公取了经,问问平时上课的时候带什么东西比较好,用怎样的料子睡觉的时候才比较舒服。   其余皇子们的贴身太监在收拾东西。   这空档,曲渡边跟六皇子和五皇子单独在一起。   五皇子一直低着头跟在六皇子身后,印象里,他从来就没主动说过话。   六皇子仰着脸走过来,推了一下曲渡边。   曲渡边没也没动。   六皇子:“?”   曲渡边心想,太极拳他好歹也练了一段时间了,底子逐渐提上来,如果被这么推一下就倒,简直白练。   六皇子鼓起腮帮子:“讨厌鬼。”   曲渡边一脸认真道:“那你吃了讨厌鬼给的东西,你是什么呢?”   六皇子一呆。   曲渡边凑近,小声嘿嘿:“讨厌鬼把你也变成讨厌鬼了哦。”   一句KO!   六皇子哇哇大哭着跑开,边跑边嚎:“呜呜呜呜我变成讨厌鬼了呜呜呜!”   五皇子追在他身后,不慎被台阶绊了一下。   曲渡边下意识伸手一扶,把自己坠的趔趄。   五皇子稳住后飞快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急忙追了上去。   他们这一跑,伺候的奴才们也顾不得别的,匆忙追了上去,生怕伺候的主子哪里摔了磕了。   一追一跑,曲渡边亲手创造了东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叶小远收拾完东西过来,怪道:“他们跑什么呢?”   曲渡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看着他古灵精怪的样子,叶小远捧腹大笑。   “奴才觉得,您比六殿下聪明多了。”他对曲渡边的调皮事儿乐见其成,“走喽!回去吃饭,殿下睡了一上午太辛苦了,回去补补。”   经过今日简单相处,曲渡边制定了《对哥哥们的未来行为准则》。   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态度,尽量和平相处。   这样的话,不管哪个哥哥以后当了皇帝,都不会对他太过分。在老子手底下吃饭,跟在亲兄弟手底下吃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和未来饭票建立良好关系,从小做起。   现在看来,小皇子们还都小,还不到有那个心思的时候,好哄好忽悠。   主要的争斗集中在大皇子三个人身上。   虽然刚开始就跟三皇子闹了点不愉快,但不是什么大事,他保证以后会是个教科书版的好弟弟——前提是不要再来招惹他。   -   大膳房。   温小春现在在这里的挂职,是管油的小管事。   大膳房一应的各类用油,都要经过管事的允许和批准,每天多少用量,都是有数的——   当然,这个数,也是管事填的数。   管油的位置是个肥差,多填的数都进了自己的腰带了。但是大家都有数,只多少贪一点点,多了账面上也过不去。   这都是默认的事情,温小春虽然只是挂了职在这里,也不能坏了规矩。   不过他没有收用油折算的钱,而是直接让人把油送到了大膳房的闲置库房里头,暂时没动。   这样万一以后查起来,他就直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事情自然与他无关。他在这个位置上带着是为了积攒人脉的,万万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给未来留下隐患。   居安殿两个小太监都十分稳健,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自家小殿下经营筹谋着——哪怕正主并不是很清楚。   -   秀香宫   六皇子是一路哭着回来的,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给兰贵妃心疼的不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跟母妃说一说,”她瞪了眼身后的奴才,“竟把主子照顾成这模样,怎么做事的?”   六皇子哭:“我不是讨厌鬼!呜呜母妃成了讨厌鬼。”   兰贵妃:“对对对,你不是,我皇儿怎么能是讨厌鬼呢?”   六皇子打了个哭嗝,“我吃了讨厌鬼给的果干,我也变成讨厌鬼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兰贵妃听得满头雾水,问后面的小太监,小太监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毕竟小孩子说的话很小声。   太监绞尽脑汁才回复道:“六皇子殿下说的应该是七殿下,他说七殿下是讨厌鬼。”   兰贵妃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对啊,他是讨厌鬼怎么了?”她顺着六皇子的后辈,“我儿说的没错,他是讨厌鬼。”   谁料六皇子哭的更大声。   “不,他不能是讨厌鬼!你不准说!”   兰贵妃:“……”   在六皇子心里,他收了曲渡边的果干,就已经跟曲渡边画上了等号。如果曲渡边是讨厌鬼,那他也是。   所以——   讨厌的七弟只能跟他一样是好人!   但是越这么想,六皇子就越觉得委屈。他明明就是只吃了一些果干而已啊,怎么就变成了讨厌鬼。   六皇子:“呜呜,你要说他是好人。”   兰贵妃:“?”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怀疑儿子的脑袋出了问题。   -   观星司。   崇昭帝不仅没有下令让七殿下挪到行宫,反而还下令让他提前进入东苑,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培养兄弟之间的感情。   这在后宫和群臣任何人看来,都是陛下已经逐渐不介意当初云妃之事的信号。   之前给崇昭帝进言,提议挪走七殿下的观星司司主张樊明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那天去进言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点打鼓发毛,觉得皇帝的态度隐约有些问题,跟以前不太一样。   若是两年多之前,怕是当天,皇帝就回把幼子送出皇宫。   难不成真的是云妃死了太久,情感消磨,觉得一个死了的女人,比不上皇子金贵?   张樊明端坐于桌前,把一张纸笺缓缓丢入炭盆之中,上头的字迹消失殆尽。   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密闭的室内略微呛鼻。   崇昭帝逐渐信重观星司,就是从云妃之事开始的,倘若因为什么事情,皇帝对当初云妃的事产生了怀疑,那他们观星司在大周本朝的地位,绝对一落千丈。   体验过人人敬重的滋味,没有人会想要再回到无人问津的过去。敬重的开始,建立在云妃母子的血肉之上,现如今已经无法剥离。   ——所以。   云妃之子出生时克母孽胎,就一辈子都只能是克母孽胎!   这两块踏脚石。   他张樊明要踩一辈子。   他缓缓呷了一口热汤。   如果陛下忘记了小殿下的这么名头,犹豫不决,他就再让陛下再加深一下印象。 第19章   曲渡边的识字生活十分多姿多彩。   昨日上了奚先生的课, 今日是方太傅的。   这老头比奚先生有意思多了,明明他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偏偏还在早晨上课的时候, 十分惊讶地看着他,说:   “哎呀!原来你就是小殿下!”   曲渡边:“……”   曲渡边当然是也演回去啦。   他们两个在这里当谜语人,把其他皇子听得蒙圈, 不过不管怎么问, 这件事都是不可能告诉他们的。   这是他和方太傅之间的小秘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   曲渡边的生活十分规律, 上午上课, 下午习字, 常用的字掌握的七七八八, 对方太傅明里暗里试探他知识储备的行为装傻。   他这几天正对第一篇体悟摩拳擦掌。   这期间,第二次抽奖抽出来的是:【草莓种子X10粒】   他爱吃的草莓!   草莓是十九世纪末才引入中国的,现在中原没有草莓品种。   草莓适合春秋种植,春季的话,二月份到四月份之间比较合适。现在都快到年节了, 离二月越来越近。   先存着, 等二月就种。   以后长大到了皇子的庄子,他一定在山庄里种满水果蔬菜,鸡鸭牛羊都养起来。种田基因觉醒.JPG   学堂里面几个兄弟也都挺熟了, 曲渡边有点遗憾,为什么模拟器不显示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好感度, 不然还能看看那三个年长的哥哥心里对他有几分是真的爱护, 有几分是假的。   除此之外, 他跟四皇子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成为奚先生课堂上的睡搭子。   彼此互带小零食小点心。   他发现他这位四哥真的很爱睡觉,或许也不是睡——有种懒得睁开眼看这丑陋世界的美感。   只要我闭上眼, 就看不见。   很有意思。   六皇子还是别别扭扭的,但在曲渡边有心忽悠的情况下,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哄的三迷五道,连不怎么说话的五皇子都能跟他搭两句了,何况六皇子这个脑子偶尔转不过来弯的小娃。   皇家孩子都早熟,但是再早熟,也熟不到哪里去。   六皇子分给他今天从秀香宫带来的糕点。   “给你一点吧,上次你分给我的肉脯,味道还行。”   他跟四皇子都围在曲渡边的书桌前,桌面上摆的都是吃的,俨然小孩茶话会。   曲渡边:“喏,六哥你吃这个,叶伴伴新研究出来的。”   四皇子也在吃,但动作看起来比旁人都慢一倍。   “你都不在后宫住,都不知道吧,”六皇子说,“我听守殿门的人说,你身上晦气,会带来不幸,让我不跟你玩。”   他扬扬下巴,邀功:“但我还是跟你玩了,你以后得听我的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曲渡边咬了口肉脯,“听谁说的这话?”   六皇子:“都这么说呀。”   四皇子也慢半拍道:“哦,我好像也听过。”   前面的五皇子回头,看着曲渡边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意思是他也知道。   曲渡边:“多久了?”   四皇子想了想,“嗯……”   他说话能急死人。   六皇子用点心堵住他的嘴:“好几天了,总是忘记跟你说。”   “弟弟,别担心,”四皇子咽下一口吃的,他明白晦气不是什么好词,用胖乎乎的胳膊抱住曲渡边,“四哥不会不跟你玩的哦。”   曲渡边感动地抱住四皇子,蹭啊蹭。   “四哥你最好了!”   六皇子生气:“明明是我先说的!”在他心里,新来的七弟是个有趣的、有点讨厌的玩具,但是现在玩具跟他不亲,反而更亲别人。   小孩子骨子里的占有欲瞬间冒头。   他怪叫一声,也扑了上来。   曲渡边瞬间成了肉饼,求助地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默默用书遮住脸,扭过了头。   他们这边吵吵嚷嚷,大皇子三人唇枪舌剑冷嘲热讽,各自有各自的热闹。等到方太傅来了,他们才老老实实分开。   曲渡边把六皇子说的事情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去叫叶伴伴和小春查一查。   谁料,课上到一半就出了问题。   一群灰耗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从门口冲进了学堂,叽叽喳喳的叫成一团,学堂中人惊叫。   太监们慌忙护着自家殿下,方太傅喊道:“出去!都出去!”   别说他们,曲渡边自己也吓了一跳,老鼠身上细菌多,要是被咬了一下,很可能就感染了,在古代这种医疗水平下,有可能直接寄。   叶小远抱着他冲了出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才按下狂跳的心脏,安抚怀里的小孩。   “东苑怎么会有老鼠?还一下子这么多。”   曲渡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嘴上还开玩笑,“可能是这里伙食太好了。”   惊了皇子是大罪,负责东苑的所有宫人闻风而来,脸色煞白,呼喝着驱赶老鼠。   最后老鼠驱赶走,但是课上不下去了,曲渡边便回了居安殿。当天,崇昭帝就下旨,把学堂进行彻底的搜查,让老鼠绝迹。   回去后,曲渡边把六皇子等人告诉他的事情用孩童的言语复述了一遍,让温小春悄悄去问宫中说他晦气的流言。   然而,还没等查问出个什么因由。   第二日在学堂上课的时候,靠近学殿的地方,直接起了大火,冬日的门海结冰,抢救不及时,火烧毁了大半个学堂。   这下平日最常上课的地方都没了,接连出事,再傻的人都看出事情的诡异之处,只得先停几日课。   -   居安殿的不远处,有一处独立花园,是供给公主们赏花荡秋千的地方,现在已经荒芜了不少,小池塘里的枯荷顶了霜雪色。   曲渡边在这里悠悠的荡秋千。   叶小远就守在不远处,没多久,温小春匆匆走了过来。   叶小远走远了几步,扯着他,压低声音:“怎么样?”   温小春:“满宫都在传,是小殿下身上的晦气和孽力惹出来的祸事。他们说,小殿下原来待在居安殿,大家都好好的,一到东苑去,就开始频繁出事。”   “东苑离陛下近了,孽力得到龙气的滋养,这才越来越盛。”   叶小远火大:“简直放屁!”   温小春:“我今日去东苑悄悄查过了,当时那里正有宫人进行火后的清扫,我冒顶了一个公公,混了进去,仔细看了一圈。”   “有什么发现吗?”   温小春摇摇头,“但是我闻到了一点特殊的味道——油。我在大膳房管油事,对各种油的味道多少了解一些,进去扫撒的时候,空气里有一点很不明显的涩味儿。”   “似乎是桐油。”   大膳房前几日进了一批桐油刷新木材,因他是管油的,便跟着看了看,还额外得了两桶油堆放在了库房。   他闻过那个味道,有些像。   叶小远恨声:“这定然是有人想害殿下!”   温小春:“学堂都烧了大半,通风后,原本就淡的气味肯定更闻不到了。不会有人听我们说的。”   这里幽静,他们压的声音低,传到曲渡边耳中,就是听不清的叽叽喳喳。   他双脚晃了晃,秋千摇摆幅度加大。   啧。   想也知道,小春打听出来的消息一点也不好。   远处传来踩雪的声音,曲渡边抬头看去,只见前面残荷池塘边上,有一身着玄袍、手执书册的女道长,正朝他走来。   女道长停在他晃动的秋千面前。   “下官观星司副司主张婵思,见过七殿下。”   【人物:张婵思   好感度:7】   没见过的人,怎么会对他有初始好感度?而且观星司……   曲渡边对这个地方可没有好印象。   在这个满宫都是不利于他的流言的节骨眼上找他,怀的又是什么心思。   叶小远过来:“张大人。张大人来此,是有事吗?”   张婵思道:“夜观天象,察觉小殿下当有一难,特意来送平安符。”她从书册的夹页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木牌,上面刻了道家纹路。   曲渡边伸手接过来,触手舒适,就是个材质不错的木牌。上面没有穿绳,看样子应该是刚做出来不久。   叶小远:“张大人说的‘难’是何意?”   张婵思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了句玄而又玄的:“事由火而盛,必由火而终。”   语罢,再次朝曲渡边一礼,离开了这里。   温小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渡边把玩着平安牌,心想,意思就是这事儿估计还是观星司挑起来的。   这位副司主应该是知情人,但不是执行人。她不认同这种污蔑一个孩子的做法,也无法直接挑明幕后之人,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特意来提醒一下。   叶小远陷入思索。   秋千上的小孩还不知愁,挠了挠头,状若无意间提醒了一句:“学堂着火了,叶伴伴,其他地方也会着火吗,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会吗?”   以前住的地方。   就是云妃生前居住的宫殿。   永宁宫!   叶小远蓦地抓住了什么似的,心跳漏了一拍。   曲渡边发愁:“那修母妃住的房子,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叶小远摸摸他的脑袋。   “不会花殿下的钱,都有陛下兜着呢。”他道,“天色暗起风了,殿下回去好不好。等好天气了再来。”   曲渡边:“嗯!”   叶小远便带着他回了寝宫,一路上都没怎么吭声,把曲渡边安顿好后,他立即拉了温小春,悄悄商量事情。   “你知道永宁宫在哪里吗?”   温小春:“知道。”   叶小远咬碎了牙:“那幕后之人如果是冲着让殿下在皇宫待不下去来的,永宁宫定然是那贼子的目标。今夜你去永宁宫周围盯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人。”   “万事当心!”   “放心,我省的。你照顾好小殿下。”   温小春压低了太监帽,顶着风消失在皇宫拐角处。   -   永宁宫。   自云妃走后,一整个宫殿都是空置状态,寂静无人,只有宫人们会定期进来打扫。   这里没有住着妃嫔娘娘们,守卫松散,温小春摸进来后,就一直躲在繁茂的树丛里,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戒四周。   深夜。   窸窸窣窣的怪异声音忽的响起。   温小春眯起眼,朝着声音的来源地移动,到了主殿附近,便闻到了油苦味儿,他见着一个人影对着火折子吹了一下。   温小春来不及制止,蓦地喝道:“大胆贼子!!”   那人影停都没停,直接把火折子直接丢掉了地上。   火势闻风而起!火舌吻舔着木质的雕梁画栋,在冬日的寒风里,刺鼻的味道弥散开来。   那人轻功一跃,直接飞出了院墙。   此人武功远在他之上!   怪不得进来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察觉。   温小春拼命追在后面,边跑边喊:“着火了!永宁宫着火了!!”很快,越来越多的宫人都发现了永宁宫冒出来的黑烟,骚动起来,声响越来越大,边用不着他喊了。   他便一心追人,目光死死的盯住那人的身影,然而在碰见巡逻队之前,那身影直接消失了。   前面就是飞速朝着着火点跑去的巡逻队。   “快快快!!”   “分出一个人去禀报陛下!!”   混乱中,温小春当即躲入角落中,屏住呼吸。   非值守宫人夜晚无故疾行,是死罪,他是居安殿的,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解释不清楚。   等巡逻队过去后,他才循着记忆中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摸了过去。   直到一座大殿前,温小春停了下来。他偏头看去,大殿门口一块硕大石碑,上书——   观星司。   -   永宁宫被烧一事,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   崇昭帝暴怒,深夜亲临永宁宫,整个宫城每个殿宇都亮起了灯。   万幸的是发现的早,只是少了外面,里面只是稍微受损。云妃的遗物没有太大的损失。   即便是如此,他还是在这里待到了后半夜。   “陛下……”余公公轻唤了句,“张司主来了,在紫宸殿候着。”   崇昭帝披着衣服,站在略微被烧毁的房梁前,“她离开朕的那天,也是这样深的一个夜晚。”   第一次没信观星司的话的时候,他失去了云妃,第二次觉得那孩子也快三岁了,留在宫中或许没什么事,永宁宫却差点烧毁。   他心底曾经是怀疑观星司与人勾结,暗害月清,在把幼子送到居安殿后,他派人在观星司盯了两年,整整两年,都没有任何动静,才真正接受了观星司的说法。   余公公瞧了眼崇昭帝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   -   此时,温小春已经回了居安殿。   曲渡边睡着了。   叶小远一直在等着他。   “果然不错,有人烧了永宁宫。”温小春眸中闪着冷光,“原本也只有几分确定,现下看,九成是观星司在背后搞鬼。”   叶小远:“他们本就是踩着娘娘和殿下的命,才有了今日地位。你没有被发现吧?”   “我追他的时候挡着脸,夜深,他看不清的。”   猜测归猜测,他们却没有实际证据。   温小春道:“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他们污蔑小殿下是灾星,是孽胎……”   叶小远听出他话茬不对,警告道:“这里是皇宫,你不要冲动,反而在这个关口连累殿下。”   “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想。”   温小春别过脸去,抿唇不语。   没多久,他们就知道了皇帝的想法。   第二日。   曲渡边打完太极,用膳的时候,余公公捧着圣旨,亲自来了。   圣旨一展,前面都是废话,后面才是重点,道:“……七殿下承为母佑,当离宫祈福,半载而归。钦此。”   一朝天堂,一朝地狱,不外如是。   叶小远:“陛下…陛下说了是什么时候走吗?”   余公公目露怜悯,道:“有三日的准备时间。马车和一应的奴才宫女嬷嬷们,都在准备着了。”   接了旨,叶小远送余公公离开,问了一句:“昨夜,可有人觐见过陛下?”   “观星司的司主来过一趟,陛下一晚没睡,云妃娘娘的宫殿烧了,陛下心情不好。”余公公说,“他不会忘记小殿下的,左右就是半年时间。”   叶小远:“余公公慢走。”   他抬头看了看天,不管心里此刻多冷,等回了宫,就立即又收拾好一张笑脸。   语气温柔地对曲渡边道:“行宫也不错,我会一直跟着殿下的,这半年就当做出去放风,别的皇子都没有这个机会呢。回来后,殿下就能见到陛下了。”   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给一直照顾着的小主子,营造一个父皇其实在乎他的形象,保护小孩子敏感脆弱的心思。   曲渡边咽下小混沌。   他似乎是真的不明白,笑眯眯说:“好啊。”   叶小远:“小春,你要不要留在宫里?”   温小春:“殿下在哪,我在哪。”   【人物:温小春   好感度:43】   他们是很有决心。   但是曲渡边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   本来生活条件好起来了,他打算边走边看一步步慢慢来,但现在观星司想踩着他的脑袋,再次给自己扬名。他要是忍了,郁气内结,岂不是整个人都不通达了!不通达就对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怎么长寿!   当然,这只是一点。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要是离开,天高皇帝远,他这么个年纪,有心人想要弄死他,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如果这次不做出任何反抗,那他的孽胎形象才是真的被彻底定死了,以后观星司说什么就是什么,性命和前途完全捏在敌人手里。   在皇权至上和迷信盛行的古代,那才真的是永无出头之日。   他不仅要做出反抗,还要尽快。   放在前世,这就是一场舆论战,澄清的时机只有最宝贵的24小时,谁知道观星司还有没有后招?他得在消息越传越远之前,让便宜爹改主意。   吃完饭,曲渡边一抹嘴,跳下椅子。   “我去练字了哦,叶伴伴和小春不许打扰。”   他把窗户都关上。   曲渡边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   可以开始写第一篇体悟了,不然现在剩余一天的寿命值,万一后面出了意外断了签到,岂不是小命休矣。   趁着脑子现在很清楚,曲渡边点开背包,编辑梦境,对崇昭帝使用了第二个‘整蛊造梦’。   背包里的整蛊造梦用完后,下面剩余数显示0/0,旁边出现了个可购买的按钮,一个整蛊造梦,售价5寿命值。   简直抢命!   编辑完梦境,曲渡边才找出来一张白纸和炭笔,左手握住。   右手字太丑太慢,还是左手写得更快更清晰。   “体悟的格式,展示一下。还有,真的没有具体的要求字数?”   模拟器:[体悟文章,格式已展示。宿主只需要书写自己的真实感受,程序会判定该给您多少寿命值。]   “我现在没时间慢慢雕琢,如果截止到提交感悟,我只花了半天,审核的时候会扣多少寿命值?”   模拟器:[未体验完整一天,最高获得寿命值从90降为45,在此基础上,再通过程序评估,乘真实值的百分比。介于宿主年龄过小,程序审核会相对宽松。]   在爱护幼崽这一点上,这模拟器大部分时候还是挺人性化的。   “开始吧。”曲渡边点下选择。   模拟器:[发热·二级,百分百模拟已开始,持续时间已选择,为期三天。]   模拟器:[祝您体验愉快,长寿康健。]   这祝福词实在叫人无法吐槽。   曲渡边清晰地感知到身体的温度快速升高,大脑也开始混沌起来。他心想,要是真的烧这么高,没有模拟器的保护,时间长了,他非得变成个傻子不行。   桌上还有几张之前练字用过的纸,如果有人进来,他可以立即掩饰住正在写的这张。   曲渡边甩甩脑袋,左手落笔,流畅地写下第一个字。 第20章   所谓生病体悟, 无非是写自己哪哪难受。   发热是最简单的了,他为了节省力气,下笔很轻, 字体小如蚊蝇,撑着混混热热的脑袋,洋洋洒洒一千字。   特别细致特别水。   包括他吃饭什么感觉, 睡觉什么感觉, 走路什么感觉。   他得在有限的时间内, 争取让便宜爹改主意, 即便难受到想吐, 他也没有降低真实值。   看在字多的份上, 多给他点寿命值啊!   天色逐渐暗了,叶小远进来给他送了一盏灯,曲渡边掩饰了一下。叶小远见他在读书练字,也没打扰,又送了些点心进来, 提醒他别太劳累, 才轻轻关上门。   写完最后一个字。   曲渡边道:“提交。”   模拟器:[正在扫描。]   模拟器:[扫描完成,正在评估。]   模拟器:[评估完成。宿主并未真实的体验过一天,按照程序酌情扣除。可得寿命值35天。]   [剩余寿命值已更新。]   [总剩余寿命:36天]   比想象的多几天, 曲渡边当即把百分百的真实值调到0,身体还烫着, 但他大脑瞬间清晰了。   模拟器:[宿主已提交体悟, 是否要将原定的三天模拟时间, 缩短为最短的一天。]   曲渡边:“先不用。”   模拟器:[祝您模拟愉快。]   坐进来的时候, 还是下午,写完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把写体悟的那张纸,丢进炭盆,等烧干净了,才直接趴在书桌上,没忍住疲劳,浅睡了过去。   叶小远本来是进来催他休息的,下午进来了几趟,小殿下都在认真学习,他就只送了点心没打扰。   没想到这次进来,发现小殿下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便轻轻走上去,想把小孩抱到床上睡。   谁料刚一伸手,他就感受到了小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惊人热气。   叶小远心一抖。   伸手去摸小殿下的头,滚烫的热度一路灼烧进他的心底。   他近乎惶恐的失声喊道:   “小春…小春!快进来——!”   -   深夜。   紫宸殿。   崇昭帝满头大汗,骤然惊醒。   他下意识抬头擦了擦汗,竟发现自己呼吸急促,手都在颤。   刚才做了个梦。   梦中没有观星司的谶言,云妃好好活着,跟他一起,抚养幼子长大。   但是那孩子还没到三岁,便发了一场高热,在他怀里一点点咽气,他刚经历完丧子之痛,云妃受不住,抱着孩子的尸体,湮灭在一场大火中。   云妃喊着:“观星司害我,必遭报应——”   “陛下,救救渡边,救救我们的孩子——”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想冲进火场,却被众人拉着。   直到大火熄灭。   两具焦黑的尸体才呈现在他面前,母亲护着孩子,融为一体。那股灭顶的痛楚和绝望犹如实质,化作万千利剑,穿心而过。   直到醒来。   心脏处密密匝匝的痛还如蚁虫般啃噬他的血肉。   “余德才。”   余公公,“陛下,这才几更天,您怎么醒了?”   他正准备拉开帘子,却听见皇帝制止的声音。   “去倒杯水。”   余公公应下,又听见一句:“热的。”   热的?   这下余公公真的是纳了闷儿了。往常都是冷茶,今日陛下睡糊涂了不成?   -   居安殿的灯烛彻夜亮着。   太医院的丘太医一直盯着,期间还让温小春去太医院拿了药,一直盯着煎。   诊脉的时候,他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心中有几分思量。   这么小的一点孩子,摸着脉,原本身体就不怎么好,突如其来的高热,要是持续时间紧久了,人能不能留得住都两说。   这话他不好说,就道:“先用点温和的药,看看能不能压下去。”   喂药的时候,曲渡边醒了。   他咂咂嘴,这药还不算苦。   曲渡边很快就进入状态,看着丘太医,一撇嘴,要哭不哭,“要见父皇……”   “父皇是不是,就是不要我了。”   “把我送走。”   “为什么…哥哥们,都见过父皇,只有我没见过……”   “父皇讨厌我。”   小孩子生病时候,声音细细小小的,像个没精神的病猫,脸色烧的红红,嘴唇发白,眼中含着一圈泪水。   轻轻一眨,泪珠就冲出浓密的睫毛,掉了下来。   他哭的没声音,但是鼻子发红,委屈又难过,叫人一眼看去就忍不住心头发酸。   丘太医家里也是有小娃娃的,见他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真是天可怜见。   叶小远的胸腔像是被直接捶了一下。   小殿下刚直到要被送走的时候,还没有表现不开心,下午又一直在学习,根本没时间接触外面的人。   这么突然的变化,只能说明,小殿下其实心里明白,被送到行宫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明白,但是不说。   甚至还笑着,小大人般哄他们。   叶小远坐在床边,半搂着曲渡边,抱得紧紧的,声音发哽。   连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这样的殿下……”   其实就是这样的。   但他只能这么说。   “殿下好好吃药,等天明的时候,各宫宫门开了,我们就去禀报陛下,陛下……陛下……”会来看您的。   这话终究没说出来,没办法兑现的谎言只能变成更深的伤害。   叶小远:“陛下一定会关心您。”   曲渡边在心里说了声抱歉,他并不想让叶伴伴这么担心,但是能不能留下来,在一定程度上洗刷掉孽胎的名头,让便宜爹对观星司怀疑的种子发芽,就看这一遭了。   温小春忍不住:“丘太医。”   丘太医道:“您放心,皇子生病,太医院自然是要禀报给陛下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受到关注的皇子,自然是比没被关注的皇子金贵。   看这情况,他今晚得一在居安殿守着煎药,随时诊断了。来之前并不直到小殿下烧的这么高,要是万一一个没看好,他指不定也得受牵连。   温小春喊完刚才那一声后,就一直静默,叶小远喊了他好几次,他才恍然回神。   “你怎么了?”   温小春站在床边的帘幔后面,视线落在小殿下烧红难受的面庞上。   他袖中的手指已经攥紧,指骨泛着青白色,却轻声道:   “没怎么。”   -   第二日。   丘太医早早就侯在了紫宸殿外。   崇昭帝一下早朝,就听丘太医禀报道:   “陛下,昨日居安殿的七殿下突发高热,一晚上了,都没有消退的迹象。微臣学艺不精,还请陛下叫太医院资历高的太医去诊断吧。”   “高热?昨晚?”   崇昭帝下意识站起来,立即就想到他昨晚做的梦。   这是父子感应,还是……?   他抑制住那个不好的念头,“把太医院擅治小儿发热的太医,全都叫过去。”   丘太医:“是。”   他略微松了口气,这下就算是出事,责任也不是他一个人担了。   他离开后,崇昭帝开始坐立不安。   他昨晚做了梦,幼子是昨晚发热。   这之间说不是父子感应,都没人信。   第一次、第二次的梦境都跟云妃和幼子有关系。第一次梦境中有黑色灾星坠入观星司,第二次梦境月清直言‘观星司害我’难不成真的是月清冥冥之中在提醒他什么?   崇昭帝有节奏的敲了敲桌面,吩咐:“上次那个去看小七的暗卫,派出去,替朕看着点。”   暗卫首领微微诧异。   暗卫毕竟是在暗处。   他们经手太多皇室隐秘,一般而言不会轻易调出去,一旦以真面目现身人前,或者时常接触外人,就会导致隐秘度逐渐降低到危险值。下场是丧失做暗卫的资格,除了死,就是被折断手脚永远关起来。   像这种同一人接二连三,这么频繁调出去的,是很少见的情况。   -   凤梧宫。   后妃每日来皇后宫中请安是惯例。   其实说是请安,就是大型的后宫茶话会,宫里这几年平静得很,大家说话时间都短了不少。   这几天不一样了,恨不得把屁股镶在皇后宫中的椅子上,住在这里。   皇后长相清丽,端坐在首位上,手边的甜茶已经换了三回。听着下面叽叽喳喳的交谈声,还有闲心想,今日的甜茶味儿淡,下次加点红枣尝尝。   荣贵人:“原本呢,被调去东苑读书,还以为是翻了身,没想到啊……最后竟是这样收场,真是没福气。”   五皇子的母妃是荣贵人,并不具有抚养皇子的资格,但荣贵人的母家搭上了兰贵妃母家的船,在治下的地方立下不小的功劳。   兰贵妃又在背后推了一把,是以崇昭帝才格外开恩,允许荣贵人把五皇子养在身边。   自那以后,荣贵人就成了兰贵妃的狗腿子,叫往东不往西,巴结得很。   她自己巴结兰贵妃不算,还叫自己的儿子巴结六皇子。   所以很多时候,荣贵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兰贵妃的态度。   兰贵妃轻笑一声:“好了,七皇子都快走了,少说两句也好。怡嫔,听说四皇子跟七皇子的关系很好?”   怡嫔转了转手上佛珠,闭眼道:“孩子们自己的事情,他爱与谁交好,就与谁交好,本宫不管这个。”   死性子,真无趣。   荣贵人掩唇:“姐姐可要少叫四皇子跟居安殿的来往,沾上晦气,念多少遍经都去不掉的。”   偏头看向兰贵妃:“六皇子就很懂事,很规矩,嫔妾还得跟娘娘取取经,看看是怎么教孩子的。”   兰贵妃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是很懂事,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读书了。”   荣贵人恭维道:“极好极好。”   皇后心里长叹了一声,端水说了句虚假的废话:   “四、五、六皇子虽然年纪小,但各个都沉稳懂事。你们抚育皇嗣辛苦了,待会儿走的时候,本宫给你们准备新进的布匹,给孩子们做新衣。”   -   秀香宫。   一片鸡飞狗跳。   六皇子很生气,对拦住他的太监道:“让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为什么七弟能去行宫,我不能去?!太可恶了,长这么大,我都没有出去过!”   “我也要去行宫!我也要去行宫!母妃凭什么关着我!”   太监欲哭无泪,“殿下,那行宫可不是个好地方啊。”   学堂没修缮好,六皇子他们不用上学,但是一直在宫里憋着也十分难受,学堂是小孩子为数不多的社交时间。   一旦闲下来了,就开始想尽办法搞事。   他就是觉得得不到的都是好东西,他不去,别人也不能去。   六皇子左冲右突,避开防线,一路冲了出去。宫人们无法,只得在他身后跟着。   六皇子一路冲到了四皇子所在的福宁宫。   福宁宫主殿供奉着一个小佛堂,怡嫔亲手制的香没有劣质的味道,反而十分清淡好闻。   “喂!喂!!”   六皇子直接冲了进来,找到在廊下打盹的四皇子。   四皇子迷瞪的睁开眼:“你干嘛?”   六皇子撑着膝盖,喘了口气:“四哥,四哥!七弟要被送走了!”   四皇子缓缓睁大眼。   他的睡搭子要走?   四皇子忙道:“不行、不行。”   六皇子:“那先跟我去找他,他不可以偷偷去好玩的地方!”   四皇子连连点头,起码得带着他。   六皇子拉着他就要走,四皇子提醒道:“还有五弟。”   “哦对!”六皇子一拍脑袋,“忘了他了。”   两人一拍即合,也不管五皇子愿不愿意,直接到人家宫里把人家薅了出来。可怜五皇子,连鞋都是宫人追出来给他穿上的。   三位皇子,身后跟着七八名宫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居安殿走去。   探弟三人组,堂堂出场!   -   居安殿。   曲渡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借口说饿,支开了叶小远。   他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然后摸到桌边,写了一行字。   这段时间他的教导成果不小,这行字叶伴伴和小春可以看明白,也一定能叫便宜爹看见。   他把纸条放在床头显眼的位置,顺着墙根偷偷溜走。   居安殿因为曲渡边的习惯,添置的新人早就遣走,温小春在看着火煎药,因此他并未被别人发现。   寝宫内炭火无声燃烧着。   床上的小主人消失不见,只留下来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梦见了母妃,母妃说要带我走,开心。走前想去看看父皇。] 第21章   “开门开门!”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叶小远从小厨房出来, 去开了门。   “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他惊讶道, “您三位怎么来这儿了?”   六皇子:“我们来找七弟!”   四皇子点点头:“嗯!”   五皇子没吭声,六皇子踹了他一脚,他才说了句:“是, 找七弟。”   叶小远苦笑:“我家主子病了, 您三位殿下, 还是不要进去, 免得被过了病气。”   “病了?”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还有点懵。   四皇子:“那七弟还走吗?”   叶小远眼神黯淡了下。   谁知道陛下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圣旨已下,病中前行也说不准。   “哎呀,先去看看。”六皇子仗着身量小,扒拉开他们, 直接钻了进去。   叶小远忙跟上去。   “六殿下、六殿下!”   他怕殿门打开, 外面的冷风进去,吹到了曲渡边,也担心事后兰贵妃会找麻烦。   但是刚到了寝殿门前, 却发现这门是打开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叶小远三两步进去, 只见温小春手中拿着一张纸条, 呆立在床前。   他脚边是摔碎的药碗。   黑褐色的药汁流淌了一地。   六皇子扑到床前, “唉???七弟不在这里啊。”   温小春眼珠转过来, 视线虚虚落在某处。   叶小远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条, 上头的字顿时叫他好似被雷当空劈了似的,大脑空白,完全懵在当场。   六皇子扯扯他的衣服,“说话呀,七弟呢?”   他生气:“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外头传来略微杂乱的声音。   太医院来了六名太医。   丘太医在前面领着路,压低声线,“诸位太医请,殿下就在里面。”   “情况我方才都已经在路上说了,较为凶险,只能稍微控制不叫严重……”到门前还责怪了一句,“咦,这寝宫的门怎么大的这么开,冷风岂不是直接灌了进去。”   进来后,诸位太医对着空空如也的床榻,陷入沉默。   被皇帝二次派来的乙十二掀开屋顶上的瓦块,看了一会儿。   他:“?”   人呢。   叶小远深吸一口气。   “殿下…自己不知道走哪去了……殿下丢了!!”   那纸条传了一圈,不止他们慌,太医们也开始慌了。   纸条最后画了个笑脸,那笑脸在他们看来就是阎王的微笑。   大冷天的高热出去,岂不是找死,他们还没诊治呢,万一被生起气来的陛下牵连,岂不又要跟两年多前听一遍‘治不好,朕要你们太医院全都陪葬!’,云妃母子真是来克他们的。   就算不死,也吓人呐!   丘太医颤着胡子,指挥。   “找!都找!”   七殿下留‘遗言’,病中为见一眼父皇离开床榻,消失无影的消息,顿时四散出去。   消息传到崇昭帝那里,曲渡边留下来的纸条,自然也到了他手中。   余公公看见那纸条的一瞬间,心都被拧了一下似的难受得很。他记得上次在大膳房的时候,七殿下软乎乎的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模样,谁看了都得心软成一团。   纸条上的字不多,但先是提了云妃娘娘,说自己快回到母妃的怀抱,又说回到母妃身边前,想看一眼从没见过的父皇。   他这样在宫中浸淫,看透冷暖,没有后代的太监都尚且觉得心刺,何况是陛下。   谶言定命,但稚子何辜。   毫无意外,余公公见陛下只扫了一眼,便蓦地攥紧纸条。   崇昭帝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看见这行字的瞬间大脑都懵了一瞬。声音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语气勉强保持住平稳。   “把御前侍卫、各宫道巡逻卫队,太监、宫女,全都派出去。”   “翻遍皇宫,也得给朕找出来!”   余公公领命前去。   他不知道的是,崇昭帝现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平静,他脑中不断闪回昨晚梦中的片段,全都是幼子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生息的样子,以及云妃在大火中的悲鸣。   “观星司害我,必遭报应——”   “陛下,救救渡边,救救我们的孩子——”   崇昭帝手中的纸条越攥越紧。   那粒被忽视的怀疑种子,终于在他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   整座皇宫都动了起来。   呼喊声不绝于耳,这消息自然也传到凤梧宫去了。   诸位娘娘们的‘茶话会’刚刚散场。   刚到宫门口,传消息的包公公就来说了这件事,叫后宫的娘娘们也吩咐宫里的人去找七殿下。   荣贵人扶了扶鬓发,当着皇帝身边包公公的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了句:“也是个不老实的,便帮着找找吧。”   她轻轻凑到兰贵妃身边:“比不得六皇子乖巧懂事。”   包公公道:“还有件事儿,兰贵妃娘娘、怡嫔娘娘、还有荣贵人,您三位就不必参与这件事了。”   荣贵人纳闷:“为什么?”   包公公道:“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三位殿下,主动把您三位宫中剩下的、还能指挥的宫人全都调走了,跟着侍卫们找人呢。”   荣贵人:“……”   兰贵妃:“……”   包公公:“还是六殿下起的头,真真是友爱兄弟。贵妃娘娘可以在皇后宫中多留一会儿,秀香宫连厨子都没剩下,您中午若是吃不惯大膳房的饭,岂不是会饿着。”   兰贵妃:“………”   怡嫔忽的叹了口气。   兰贵妃一点也不想自己的儿子给死去的情敌的儿子卖力气,什么找人,装一装不就行了?真死在哪儿还少了块堵心的石头。   她勉强笑道,“都是小孩子,去了也是添乱,包公公不如叫他们回来吧。怡嫔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   怡嫔摇头,“本宫只是在想,小四有没有带着枕头出门,本宫担心他睡路上被人踩到。”   兰贵妃:“……”   包公公:“……”   -   日头渐深,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人还是没有找到。   皇宫是最能隐藏秘密的地方,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宗亲皇室之间跟后宫多少都有联系,一来二去,不少大臣都知道了这事儿。   别看他们是外臣,但皇家事跟他们也息息相关。   不说别的,就说上朝的时候禀报一件事情,皇帝心情好跟不好,得到的可能就是两种结果。   方太傅甫一知道消息,就暗道糟糕。   他连晚饭都不吃了,撇下老妻,直奔大门而去。   方夫人:“天都黑了你干什么去!”   方太傅:“持剑侯府!”   他们都听到了的消息,没道理持剑侯府不知道,持剑侯虽然现在身在北疆,但持剑侯夫人却就在侯府之中。   那位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物。   方老夫人听他说这四个字便明白了,恼的当即脱下鞋来砸了出去。   “老不死的,你等着!侯老夫人再怎么也是女眷,你夜晚深夜前去总归不好,等等我,一起去!”   阖府亮灯,备马车的备马车,开门的开门。   方太傅和方老夫人上了马车,急匆匆地朝着持剑侯侯府而去。   持剑侯侯府门庭寥落。   不是说持剑侯没了帝王信重,而是侯府后继无人。唯一的女儿徐月清,成了云妃,死在了产子当夜。   持剑侯戍守北疆,不轻易回来。侯老夫人深居简出,从不参加宴席,只来往各个佛堂、道观,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信什么。   徐家除了持剑侯外,还有旁支两脉,只是彼此之间有过龃龉,尤其是云妃之事后,就不再常联系。   夫妇两人也没有过继旁支的孩子到膝下来继承香火,即便此时显赫,也只是空中阁楼,下一代便没了。   此时。   持剑侯侯府大门砰的敞开。   一盘发妇人从中走出,看面庞不算苍老,但满头发丝,却大半都变成了霜白,背也有些佝偻。   她就是持剑侯侯老夫人。   本名乌思挽,是个柔和的名字,却在北疆的风霜洗礼中,连骨子里都沁透了连绵不绝的寒风的坚韧。   侯府的家丁跟别府的家丁不一样,隐隐看出来是经过训练的,他们年龄不一,有的很老,有的很小。   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残缺。   这些人是从战场上退下来后无处可去的兵丁,侯府便收留了他们,留在京都,守好老夫人,给侯爷看好家。   “夫人,夫人。”贴身伺候的侍女追上来,担忧道,“您真要自己去吗,要不然还是带上戴大哥和任姐姐他们吧。”   侯老夫人:“不带,我自己去。”   她从家丁手中牵过马,紧了紧缰绳,摸了摸马背。   “夫人要不还是坐马车吧,大夫说您身子骨经不住这颠簸了。”   侯老夫人:“马快些,我便快些,我快些,清儿的孩子我的外孙,便少受罪些。”   语罢直接翻身上马,谁料刚刚准备挥动马鞭,便听到后面传来急切的马车轱辘声,伴随着高声的呼喊:“嫂嫂!嫂嫂!”   方府的马车停下,方太傅几乎就是滚下来的,他忙不迭冲到侯老夫人前,急的满头汗,顾不得见礼,只匆匆一拱手。   “嫂嫂,别急,下来慢慢说!”   方老夫人也下了马车,跟着劝道:“是啊妹子,先下来,慢慢说。”她比侯老夫人年纪大些,叫妹妹也合适,各叫各的,不耽误。   方太傅:“陛下对小殿下还算上心的,现在根本就不是进宫的时候,宫中正乱,陛下想必也心烦,您……”   侯老夫人道:“先前月清难产的时候,我跟老头子干着急,却进不去。我唯一的女儿就此送了命。当时我暗暗发誓,如果重来一遍,就算是闯,我也要闯进宫去。”   “好不容易留下的孩子,却叫安了个孽胎的名头。我女儿拼命生下的孩子,怎么会是孽胎?!平白受了三年磋磨,却还要送到行宫,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么被作践,月清看见,能闭得上眼吗!!”   “孩子发着热都能丢了,怎么称得上一句‘还算上心’?便是扒了皇子身份当庶民,也好过在皇宫受罪!”   她眼底隐有泪光,转瞬便隐去了,面庞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侯府现如今虽然不比从前,但也能够得上一小儿饭吃。反正都是要送走的,皇帝不养,那便我侯府来养!”   侯老夫人一挥马鞭,纵马朝宫门而去。 第22章   皇宫。   紫宸殿离居安殿远, 消息更迭的速度相对而言慢。   等了一下午,天都黑了,崇昭帝没耐心再等下去, 直接摆驾居安殿。   余公公急匆匆从后面追上来,带来最新消息:“还是没有找到。”   崇昭帝:“继续找。”   他一撩衣摆,跨进居安殿的大门门槛。   三年来, 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入目冷冷清清, 即便是比之前改善了很多, 但是对比其他年龄差不多的皇子的生活条件, 这里还是能用得上一个‘差’字来形容。   毕竟其他小皇子都有母妃照料, 在后宫精细养着, 曲渡边自生下来便没有。   地砖板缝里,还能看见零星的荒草被清理过后留下来的痕迹。   崇昭帝默默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他并未见过那孩子的相貌,距离最近的那次,也不过是通过看乙十二给他画的那几张没有细节的纸上小儿像。   他进到幼子的寝殿之中。   这里的摆件陈旧, 寥寥无几, 书桌上摆着的是基本启蒙的书籍,还有些练过的字。床上的被褥还是旧的,叶小远觉得新褥子不如旧褥子软和, 只叫人重新弹了里面的棉花。   余公公跟在他身后。   曾经观星司的人说过,陛下不能离小殿下太近, 不然龙气助长孽力大盛, 别说会影响云妃娘娘投胎转世, 甚至还会叫满宫都不得安宁。   当然, 现在这时候,谁也不敢提起一句。   其实按照之前陛下的性子, 就算是七殿下丢了,大概也只会待在紫宸殿等消息。   但是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在涉及七殿下的事情上,总是多几分在意。现在想想,连最开始的关注都显得有点突兀。   他偷看了眼陛下。   崇昭帝坐在床榻边上,手肘压在膝盖上,掌心抵在额头,唇线紧抿,压的平直。   -   皇子们找人的队伍也扩大了,原本只有四五六皇子,后来大皇子三个也加入了进来。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是实实在在的找人,不想叫对方挑出自己的错。   叶小远和温小春在一块找,一下午,都没有停下。   包括东苑六殿他们都找了,那毕竟是殿下常去的地方,但是翻遍了也没有。   路过一队匆匆而过的侍卫,后面两个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上头刚下了令,说是去各处的荷花池、泥潭等地方找找。陛下叫人守住去紫宸殿的宫道,可是七殿下才多大的年纪,又发着热,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里面。难说啊,难说。”   “还有难注意的缝隙也找找吧,没听太医院的说吗?现在就算是找到了还活着,怕也得烧傻了。”   “你说这事儿闹的,简直是…唉你说,好像最近的事都是跟七殿下有关系,不会真的是云妃的魂魄不安,在暗处闹吧?”   “话说八道!七殿下是云妃娘娘的孩子,要是真闹,能叫七殿下生病?”   “……”   叶小远眼眶被刺激的发红,一拳锤在墙面:“说的什么屁话!!殿下才不会有事!”   温小春扯住他:“冷静冷静,你得休息了,你现在这样,根本撑不了多久。”   叶小远脸色煞白,手冰凉,找了一下午,心慌恐惧压迫下,已然力竭。温小春塞给他一颗糖,拉着他到一处石头上坐下。   “停一会儿。”   叶小远不断深呼吸,低头看着自己拳头指骨上渗出来的血。冬日里血流动的慢,似乎刚刚流出伤口,转瞬就要凝结。   温小春拉着他坐下后,自己却站了起来,“我去个地方。”   叶小远顿了一下,敏锐的从他语气里嗅出来什么。   他抬头。   温小春眼睛还是习惯性的低垂着,连眼角的那条小疤也都没了攻击性,但此时黑漆漆的夜色毫不吝啬的洒在他身上,因为仰视的角度,隐隐透露出几份压抑。   叶小远张了张嘴,并没有跟上次一样阻挠,最后只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只说一句,不要太激进。”   温小春声音轻轻,“放心,我省得。”   他转过身,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没多久,就出现在大膳房中。   这里的宫人也被叫去找人了,只留下来几个值守,温小春轻易就摸了进去,掏出自己的小管事钥匙,找了一辆粪车,推开了库房大门。   -   居安殿附近的花园。   曲渡边并没有走远,他这么大一点儿,要体力没体力,也不熟悉路况,最熟的还是花园这一块。   他藏身的地方就在花园中的假山里。   这里有个细小的缝隙,外窄里宽,他钻进来往里面一靠,旁人轻易发现不了。假山一眼看去浑然一体,而且就在居安殿附近,反而是灯下黑。   一次梦境,埋下观星司才是灾星的种子,主要是增加他在便宜爹那里的存在感,日子能好过一点,最好大家都相安无事的。   如果不是观星司又来撩拨,他不会让二次梦境以那么惨烈直接的方式,对观星司进行控告。   其实分析一下观星司获得便宜爹信任的逻辑,很简单。   不过是用后来他们一定会害死云妃的既定事实,来保证最开始孽胎预言的准确性,获得信任。   他现在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用自己一定会发热的既定事实,提前编辑二次梦境中的预言,让便宜爹心中的怀疑扎根,天平偏移。   留下的字条,是为了刺激便宜爹心里那或许存在的‘父爱’。   计划很完美,唯一的漏洞就是——   模拟器模拟的发热二级,在真实值降低到零后,虽然他没有了难受的感觉,但身体却还是有一点影响。   本来是打算等到纸条到了便宜爹手中,他就出现的。   没想到在这里躲了一会儿,这具身体直接睡着了,醒来天色漆黑。   看了看模拟器时间。   晚上七点半。   曲渡边小小打了个哈欠,仍旧有点困,不难受,“以后都会这样吗?”   模拟器:[模拟器会屏蔽掉宿主难受的感觉,但是生病的时候,身体会产生本能的保护反应,宿主年幼体弱,不具内力,无法完全克制身体本能。]   曲渡边懂了。   他太菜。   不过接着这样下去的话,他一边提升身体素质,一边经常生病,或许会成为鲁智深体质的林妹妹,额,林妹妹体质的鲁智深……?   曲渡边正准备爬出去,想起什么,问了句:“现在周围有人吗?”   模拟器没反应。   得。   他自己出去找吧。   从石缝缝隙里爬出来后,周围出乎意料的很安静。   找人的都去更远的地方了,这边就显得空荡,尤其是夜里,弯月当空,凄清荒凉。   花园枯树的树梢被寒风一吹,窸窸窣窣犹如鬼魅降临。   曲渡边清清嗓子,准备假哭一下,结果一张嘴:“咳——”别说哭了,勉强挤出来的一点气音,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曲渡边不敢相信这小乌鸦般难听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捂住嘴巴沉默了片刻,把真实值调整到百分之十,顿时感觉到嗓子那个地方隐隐胀痛。   想了想,明白了,发热也是有进程的,他只体验了前半段头昏脑涨,浑身发冷,四肢无力。后面引起的嗓子红肿还没体验到,他就提交了‘论文’。   流程都没体验完,扣寿命值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曲渡边再次把真实值归零,喊是没法喊了,只能希望能尽快碰到人。   他走出假山的范围,一只手撑着石头缓了缓。   饿啊,好饿。   走了没几步路,模拟器提醒道:   [乙十二距离宿主50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32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15米。]   模拟器播报的速度非常快,显然,乙十二是发现了他,并且快速朝着他逼近。曲渡边当即往石头上一蹲,等着乙十二把他拎走。   [乙十二距离宿主5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3米。]   曲渡边耐心等了足足四十五秒,都没等到人出现。   他:“……”   茫然。   曲渡边站起来往周围看了看,三米的距离,他又不瞎,这人究竟藏哪儿了,他一点都看不见。   又等了十几秒,曲渡边叹了口气,终于认命地站起来,开始往花园外面走。因为天黑,这里太暗,他冷不丁被石子路绊了几下,差点摔到。   往常都是叶伴伴抱着他走这段路,轮到自己走了,真的有点硌脚。   而且有一说一,下雪天雪化后又结冰,就算是石子路也不防滑。   啧,乙十二怕也是个呆头呆脑的暗卫,都发现他在这里了,怎么不去禀报呢?按照他的速度,比让他自己在这里走快多了吧。   他还有功夫在这里想东想西,乙十二眼都不敢眨一下。   没有命令,暗卫不能现身人前,他不是不想赶紧去禀报,但是小殿下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实在是不妙。   刚刚坐在假山石头上发呆了好久,茫然的看着四周,好像连这常来的小花园都记不起了的样子——典型的发热烧懵了。   瘦瘦弱弱的一小团,要不是他夜视能力好,都不一定能发现。   他当即就打算离开去通知找人的队伍。   但是很快,小殿下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三两步一踉跄,看得人心惊胆战,关键这条小路旁边就是荷花池,现下虽结了一层冰,但要是一个孩子滚落下去,也有可能裂开。   本来就发热,如果在他离开的空挡中,不小心再掉进荷花池,恐怕等找到了,人早都已经进了阎王殿。   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走。   乙十二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边准备等小殿下走出这条小路,他就立即出去找人。   然而,这条小路呈圆圈状,夜里黑,曲渡边没看见尽头的分支岔路,又绕着圆圈走了回去。   乙十二:“……”   -   大概是腿短,这条小路曲渡边总觉得没有尽头。   他的脚真的硌的好疼啊!!   曲渡边直接停下来,原地坐下休息。   一分钟后,他似乎是错觉般,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曲渡边微微抬眼,眼前出现了一截纯黑的衣摆,袖口束的很紧,绣着一朵寒兰。紧接着,他就被这人抱了起来,或许用端字更合适。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他的脑袋被乙十二压在胸膛,听着胸腔里面传来的震动模糊的声音。   “别怕,属下带您去找陛下。”   曲渡边的后背被安抚的轻拍了几下。   “再撑一会儿,小殿下。”   曲渡边把见到便宜爹后的后半环计划暂时压下,他紧紧抓住乙十二的肩膀,感受着跃起、借力、和空中冷冽的气流。   曲渡边眼睛缓缓瞪大。   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轻功,这也——太帅了吧! 第23章   半个时辰前。   温小春脸上绑着深蓝色的布条围住口鼻, 做负责倒夜香的宫人的打扮,推着一辆木桶车,缓缓走在人迹罕至的宫道上。   木桶隐隐散发着臭气。   倒夜香的宫人晚上走这条路是规矩, 因此巡逻队也只是捂住口鼻,例行叫停了他,打开木桶往里面看了看。   确认没有什么, 才挥挥手, 叫他过去。   温小春低着头, 远远听见侍卫们轻声的交谈:“唉, 我怎么记得前不久刚刚过去了一个倒夜香的?”   “新来的吧?偶尔晚上会遇见两个, 不过负责的地方不一样, 他们都是从这条宫道上过,这里离东西十二宫最远,免得臭气冲撞了其他贵人。”   “哦哦,原来如此……”   温小春微微加快步伐,车轱辘在地面滚过的声音仍旧平稳。   他绕了个圈, 停在观星司外。   观星司虽然在皇宫内, 但地位特殊,在这里为官,除了每日留守的人外, 其他人不许留宿,相当于大臣们下朝后上值的衙门。   同样的, 这里没有专门的守卫, 只有偶尔经过的巡逻队。   潜入就变得异常简单。   温小春停在观星司院中的那颗巨大的石碑前。   石碑上面有两行字, 他看不太明白, 只零星认得几个,还都是小殿下曾经教过他的。   他看了一圈, 到粪车上的木桶前,在木桶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布,布下全都是浸满了油的纸张。   他在大膳房当管油的小管事这么久,原以为那些人巴结送来的油没用,没想到阴差阳错排上了用场。   温小春把里面的油纸全拿出来,然后从怀里摸出张纸,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字。   这字他学了好几遍,小殿下一笔一划的教,才把他教会。   比着这个字,他把沉甸甸的油纸一张张铺在地面。   一边铺,一边想。   世上糟心烂肺的人太多了,小殿下心地善良,年纪又那么小,要是没有人保护,没有人替他报复回去,恐怕以后什么人都能欺负到他头上来。   字摆好,温小春推着小车按照计划的路线退出去。   边退他边腾出一只手,吹燃火折子,头也不回的往后一丢,火舌瞬间烧了起来,滚烫的热浪吹的浅蓝色的太监服一鼓。   -   抱着曲渡边,乙十二一路疾驰。   他直接避开了居安殿外的侍卫,入了主殿,甚至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几乎就是余公公一扭头,就看见了个抱着孩子,带着木质面具的黑衣人。他悚然一惊,一嗓子尖锐的‘护驾’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就见乙十二半跪下:“陛下,殿下找到了。”   余公公这才压下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跳,恍然,这人应该是陛下身边的暗卫了。以前只是隔着屏风听见过声音,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崇昭帝蓦地转身。   视线直直落在乙十二怀中烧的满脸通红的小儿身上。   那孩子明明两岁多了,看着却还是一点点大,瘦弱的脸上挂着双圆而漂亮的眼睛,此时被雾水充斥着,显得迷迷糊糊。   崇昭帝在幼子脸上看见了云妃的影子。   这双眼睛,真的好像。   外面隐约传来讨论声,似乎是太医们在说话,乙十二沉默着把孩子交给余公公,闪身消失。   余公公感受着怀里烫人的温度,心里咯噔一声:“陛下!殿下情况不妙。”   崇昭帝:“太医呢!都进来!”   乙十二来到守在皇帝身边的暗卫首领身边。   暗卫首领打了个手势:你直接出现在人前,隐秘值会骤升,很可能会不合格,暗卫守的是陛下,你为何因一个皇子破例。   隐秘值不合格的暗卫,只有死亡和终身囚禁两条路。   乙十二没反应。   他们暗卫是只效忠皇帝。但当时他看着小殿下孤零零坐在地面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总觉得在纸张上那么灵动的七皇子,不应该烧成太医口中的傻瓜。   所以他还是现了身。   暗卫首领比手势:去囚室,等待候审。   乙十二微微行礼,再次消失。   暗卫首领轻轻摇头,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殿内。   太医们听见喊声,纷纷进来,等到行礼完了后,抬头就看见余公公怀里的小孩,大惊。   “殿下找到了?”   “快快,公公快将小殿下放好,容我等诊脉。”   最着急的还是知道曲渡边情况的丘太医,早晨的时候就已经那般危险,现在丢了一下午,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丘太医:“公公,快叫人准备烧上热水!”   他正要从余公公手中接过小殿下,却见余公公怀里安安静静窝着的小孩突然动了,抓住余公公不松手。   “……不要,我不要。”   细小的声音从嗓子眼里钻出来,哑的可怜。   余公公也着急了,哄道:“殿下乖,叫太医们诊诊脉。”   曲渡边眼里有水雾,他望向那个一直站在寝殿中、身着龙袍的男人。   崇昭帝愣了愣。   幼子很聪明,即便是没见过他,也一下就将他认了出来,他想起这孩子今天失踪前留下来的字条——   想来见见他这个父皇。   小孩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的朝他伸出手,眼睛里的小泪花晶莹剔透,像有冬日霜晶藏在其中,隐隐有着期待。   这是小娃娃要抱抱的动作。   崇昭帝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小孩忍不住又把胳膊伸高高,有点开心,“父……”   下一秒,崇昭帝想起观星司说不可与幼子太亲密的话,脚步生生止住。   于是曲渡边连父皇两个字都没有说全,嘴巴也慢慢绷了起来。   余公公都忍不住有点紧张,将小孩往崇昭帝的方向举了举。   “陛下。”   崇昭帝捏了捏拳头,一只手背在身后,最终别过脸道:“先治病。”   这都能忍得住不抱抱殿下吗?果然不是养在身边的,没有多少感情。陛下真是…余公公低头轻声道:“殿下,先治病好不好?”   小孩放下举着要抱抱的手,眼里藏着的泪花终于砸了下来,似乎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积攒的期待,因为一个隐晦的拒绝,轰然倒塌。   崇昭帝张了张嘴。   幼子直接扭头不看他了,揪住余公公胸前的衣服,埋头进去,哽咽着哭道:“不要太医,不要太医,什么都不要,只要叶伴伴……”   “我要叶伴伴……”   曲渡边完全展现了一个生病的小孩子闹起来会有多难缠,这么多太医加上余公公,愣是谁都没哄住。   偏他还不是那种惹人厌烦的大哭,只是哽着小声哭,又哑又弱,哭的人心揪揪。   寝殿内的太医束手无策,他们开药也得先诊脉的啊,现在生病的主人公不配合,他们一身医术没法施展。   余公公晃着怀里的小儿,焦灼的目光时不时看向崇昭帝。   “陛下……”   丘太医动了恻隐之心:“陛下,您哄一哄小殿下吧,万万不可再耽误下去了!”   看着这张与云妃肖似的小脸,崇昭帝拳头紧了又送,妥协了,“…给朕,朕抱便是。”   但他伸出手,余公公怀里小孩却直接躲开了,不理他。   曲渡边心中凉凉想道,知道伤害一个小孩子的心的后果是什么吗,拒绝拥抱是吧,你以后有难了。   崇昭帝一僵,收回手。   眼见着这孩子哭都快哭不出声了,他心也提了起来,在殿内看了一圈,忍不住提高了声线问:“叶伴伴是哪个?!”   余公公觉得那温度越来越高,忙道:“陛下,叶公公就是一直伺候着小殿下的那个,快叫人寻来吧,不然……”   崇昭帝:“快去!”   听到这里,曲渡边才不哼唧了,把死死攥住的手伸出去,叫太医诊治,只是还窝在余公公的怀里,不肯到床上去。   余公公得了崇昭帝的准许,只好抱着他坐在凳子上,太医蹲下来诊脉。   -   叶小远得到小殿下找到了的消息后,腿都软了一下。   来找他的宫人赶忙搀住他:“叶公公!您可不能倒下,小殿下等着您呢,没有您,怕是不肯吃药,快随我们走吧。”   “……走,走,快些走。”   叶小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更担心起来,急急忙忙回到了居安殿。   此时居安殿内,小厨房已经用了起来,烧热水的烧热水,煮药的煮药,颇有章程。叶小远进入寝宫内,一眼就看见窝在余公公怀中不挪窝,还哼唧着哭的小殿下。   他忍着跑过来的冲动,对崇昭帝磕头行礼。   崇昭帝朝他抬手,“快去看看小七,他一直在喊你。”   余公公已经满头大汗了,见着叶小远如见救星,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小远公公,你可算是来了!”   叶小远急忙拍拍身上的寒气,才把曲渡边接过来。   “殿下……”   听见他的声音,刚才还啜泣的小孩立即不哭了。   余公公看着这一幕,到崇昭帝身边,低声劝慰道:“小远公公自小陪着殿下,殿下依赖些,是正常的。”   曲渡边睁开眼,顿时放了心,他原本还担心睡得太久,叶伴伴会因为他丢了被问罪,现在看来,便宜爹没糊涂到那个份上。   他蹭蹭叶小远的胳膊。   “叶伴伴。”   叶小远压住眼眶中的酸意,匆匆把他抱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跟平常一样半揽着他。   “在,伴伴在这儿。殿下待会儿好好吃药,很快就不难受了。”   曲渡边:“伴伴,我想去找母妃。”   叶小远心一抖。   不等他说话,崇昭帝便肃了语气,“不许胡说!”意识到语气不对,他走到床边,缓了下声音,“乖乖吃药,会好的。”   小孩没吭声。   他别过头,烧的通红的脸靠在叶小远掌心,就是不看他的父皇。   崇昭帝抿抿唇。   余公公也沉默下来,氛围一时间有点古怪。   叶小远再傻也察觉到不对了,但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轻轻顺着曲渡边的后背,权当安抚。   过了会儿,曲渡边闷闷道。   “伴伴,我喝上次的药。”   崇昭帝:“上次?”   叶小远:“回禀陛下,前段时日殿下也生病了一次,是太医院给的药。还剩了几副在柜子里搁着。大概是殿下见小春喝了很管用,就一直记着。”   他又道:“殿下,还是听太医的话,或许这次跟上次生病的原因不一样呢?”   小孩固执道:“就喝那个,其他不喝。”   崇昭帝挥挥手:“找人去煎,煎出来给太医看看,能用就用,不能用再说。”左右不过是多费一个人煎药,先哄着人。   叶小远说了上次太医院开的药材包在哪里,就立即有人下去准备。   曲渡边才满意,他真的很感谢最开始害他的那人,当初太医院送来的过量药不仅救了小春,还在这种关键时候可以帮他一把。   他又小声虚弱地问,“小春在哪里。”   叶小远顿了下,平静道:“应该还在找您,等您找到的消息传出去,他大概很快就会回来了。”   居安殿这俩自己人都没出事儿,曲渡边彻底安了心,等着待会儿要端来的那碗药。   没多久,外头侍卫长匆匆来报。   “陛下,观星司起火,烧了大半个殿宇。”   “救火的宫人们说,是观星司骗了陛下,上天降罪,这才深夜起火。”   崇昭帝皱起眉,把寝殿内交给太医,自己走出去,遥遥看向观星司的位置。   他拇指轻轻转着翠绿的扳指,“那边发生了什么?”   “火扑灭一半后,观星司石碑下面出现一个字。”   “什么字?”   侍卫长深深低头,“能看出来,依稀是‘谎’字。”   距离太远,这里看不见大火的情况,只依稀看见被火光映红的天边。崇昭帝静默下来,转着扳指的手也顿住,语气不知是讽还是冷。   “朕这皇宫真是热闹,太医院、永宁宫、东苑六殿,观星司……接二连三的出事。吩咐下去,加派人手救火。”   “是。”   崇昭帝转身进入殿内,又说了句。   “若是今晚观星司司主求见,不必叫他来了。”   -   避着人群的角落里。   温小春扯了扯脸上深蓝色的布巾,回头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地方。   不是不详吗,看看不详的到底是谁。   他温顺低头,车轮的轱辘声渐渐远了。 第24章   今晚的皇宫极其热闹。   皇后却一点都不想要这热闹。   侯老夫人递了名刺进宫, 要通过她这个后宫之主,她自然是没有不允的道理。见了面,侯老夫人没有多少客套, 请她带着去面见陛下。   而现在能带着她去居安殿的,只有她这位皇后。   皇后只得带着侯老夫人摆架居安殿,索性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后, 带着七殿下的外祖母, 深夜来这里也勉勉强强算得上合时宜。   崇昭帝从寝宫出来, 在偏殿见的她们。   他客客气气地请侯老夫人就坐。   不仅因为侯老夫人是云妃的亲生母亲, 还因为她与还远在北疆的持剑侯相互扶持的情谊。   侯老夫人却没有分毫逾越, 是先见了礼, 才坐在下首的位置,坐得端正。   皇后站在皇帝身边,给他倒了杯水。   崇昭帝捏捏眉心,“岳母,您来有事吗。”   岳母这两个跟平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的字一出, 似乎昭示着这位侯老夫人、云妃的生母, 跟后宫其他妃子的母族都不一样。   这其实不太合规矩,尤其是当着皇后的面。而皇后只是瞥了下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侯老夫人站起来, 深深弯腰。   崇昭帝:“您这是干什么?”   侯老夫人:“陛下,臣妇知道, 七殿下被观星司批的命, 也知道了您打算把那孩子送到行宫。”   “如果是皇宫之内, 臣妇半个字都不会多说。但是行宫偏远, 又是数九寒冬,下人们一个照顾不好, 这孩子便立不住了。他是我唯一的女儿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当初月清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险些也跟着她去,就是因为有外孙这个念头在,才被吊住了命,想着替她看一眼这孩子长大的模样。”   她行了大礼。   “陛下,七殿下是皇子,臣妇知道。但是请您看在月清和侯爷的份上,别送那孩子去行宫——”   “岳母你快起来。”崇昭帝脑仁突突疼,亲自把她扶起来。   侯老夫人在听到七皇子已经找到了之后,情绪平稳了不少,一言一行拿捏的刚刚好,不会让皇帝感到逼迫使之不悦,又能让对方感觉到她的认真。   崇昭帝:“朕……”   余公公匆匆从正殿寝宫进来,神色又急又慌。   侯老夫人没说的话被打断,崇昭帝也被打断了,有些不悦:“什么事?”   余公公:“陛下!小殿下他不好了!”   “什么?!”   刚才面上还算镇定的侯老夫人失态的快走几步,紧紧抓住余公公的胳膊,“我外……七皇子怎么了?”   “先随朕去看看吧。”崇昭帝绷着脸,快步走在前面。   余公公跟在他们身后,快速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几分钟前。   太医捧着两碗药到了寝殿内,左边的是这次的方子熬出来的,右边的是曾经的方子熬出来的。   余公公:“这两碗喝哪个?”   “微臣闻了下,两碗药的药材都没错,是降热的方子。只是前者温和些,后者药性强一些。”   “两个都可以?”   “是的。”   叶小远:“殿下?”   曲渡边当然选择喝右边的,他凑到叶小远的手边,只意思着喝了一丝,然后喝一口吐一口。   似乎是喝了,但其实都被他吐的差不多。   好不容易一碗药喂完,不仅叶小远满头大汗,余公公也莫名其妙跟着松了口气。   曲渡边却开了模拟器。   [宿主已选择,药物过量开始模拟。]   [宿主已选择,时间一天。]   [模拟开始,祝您体验愉快!]   药物过量什么感觉呢,很恶心。   浑身都开始发抖,眼前发黑。   曲渡边只体验了几秒,就立即把真实值关到了零。   他完全闭上眼,捏了捏叶小远的掌心,这次过后,一定要给叶伴伴好好压压惊。然后放由身体发颤抽冷,自己陷入半睡之中。   “殿下?”   “殿下!!!”   寝宫之中一片失声惊叫。   余公公意识到大事不妙,连滚带爬地过来禀报了崇昭帝。   -   崇昭帝刚一进来,就看见小儿子浑身抖着,垂危病猫一样缩在被子里。   他神色一沉,快步过来坐在床边,握住小儿子的手。   又软又烫。   一瞬间跟梦境中孩子在他怀中渐渐没了声息的场景无限重合。   太医跪了一地。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掌心轻轻攥紧,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刚吃了药吗!”   前来送药的太医更是冷汗直冒,丘太医和另一位太医轮流诊脉完后,得出一个迟疑不定的结论:“中…中毒……?”   崇昭帝:“中毒?”   这名太医连连磕头:“陛下,小殿下的脉象奇怪,像是中毒,又不像……”   崇昭帝一脚把他踹开,“换太医来。”   太医轮流诊脉,有的在药碗底验毒,却没有任何反应,忽的,有人咦了一声,又问:“叶公公,给小殿下煎药的药包,您还有吗?”   叶小远:“有!”   那药包是他在太医院领的,当时他还纳闷太医院怎么那么大方,担忧以后殿下再生病,很是欣喜地藏了起来。   直到现在还留着。   他立马把藏的所有的药包都拿来,一一解开给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查看。   “光看药材的种类,药方是绝对没问题的,是正经退热的方子,但是……”那最开始提出看药包的杨太医皱眉,“这药包是一次煮完?”   叶小远:“是,当时从领药材的时候,就说是一次一包,煮完熬的浓浓的给殿下。”   杨太医诧异:“全煮完?”   叶小远紧张道:“是这样,关系到殿下的事,我从来不敢疏忽大意,问了好几遍,确实是这样。这药材有什么问题吗?可当时殿内小春也发热了,喝这个就喝好了啊。”   杨太医朝着崇昭帝拱手,道:“若是年纪大的,喝这药自然无事,但殿下——小殿下才不足三岁。药物过量再熬浓,就不是药了,而是毒。”   “若是喝上两三副,小殿下早就没了命!”   他话音落下,叶小远脸色煞白。   “这是有人,要害小殿下……”他猛地反应过来,朝着崇昭帝说,“陛下!是有人要害小殿下!要不是小殿下当时嫌药苦不肯喝,恐怕今日您就见不到他了!”   叶小远也顾不得犯不犯忌讳:“自那以后,好不容易陛下您垂怜殿下了,又传出谣言——”   “咳!”余公公打断他。   但话已经说了,于事无补。   崇昭帝面若冰霜,不过不是针对叶小远。   他一字一顿道:“清查太医院!务必给朕找出来,到底是谁开的这服药!!”   崇昭帝低下头,看着幼子那张瘦弱的小脸,掌心终于轻轻摸了上去,这孩子再怎么,也不该被人害了去。   太医们立时忙开了,重新开药,浸水的冰凉棉布贴在小孩额头。   催吐的催吐,扎针的扎针。   折腾了好一会儿,七殿下才给了点反应,就是一直小声哭。   崇昭帝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太医道:“催吐了,待会儿应该就能好,但小殿下从刚才起就似乎在发癔症,只有在叶公公和余公公怀里待着的时候,才好一些,叶公公的安抚效果最好,不过小殿下还是会这样小声哭。”   叶小远是自小陪着小七长大的贴身太监,闻到他的气息会感觉安心,自然正常,但是余德才……?   崇昭帝看向余公公。   这老货还天生能安抚孩子不成?   余公公讪讪,“奴才想了想,大概是之前在大膳房的时候,当着小殿下的面帮他惩治了恶人,所以他这才对奴才有点……特殊。”当时小殿下还给了他一个拥抱呢。   崇昭帝:“你没说是朕让你去的?”   余公公:“您当时不让奴才透露是您吩咐的不是?”   那小殿下把打跑坏蛋的他看做英雄,有点崇拜,跟他可没任何关系,这都是陛下您的吩咐啊!   崇昭帝无端气闷。   杨太医收了针,拱手道:“启禀陛下,殿下稍有好转,但是情绪仍旧稳定不下来,现在不管是谁,只求能让小殿下安稳下来。”   “如果一直这样夜泣不安,气息郁结,体内热毒无法疏通,再次惊厥引起高热,恐怕才是真的难办。”   余公公:“这可怎么办,叶公公都安抚不下来。”   崇昭帝环视一圈,太医们都让开路,目光竟落在一直焦急等在外圈的侯老夫人身上。   “您…要不要抱抱他?”   跟着一块进来的侯老夫人,一直被太医们挡在外圈。   侯老夫人自进来后,她鼻尖就萦绕一股药味儿,刚刚猫崽子似的低弱哭声传到耳边时,她立即就攥紧了袖子。   现在挡视线的人让开,她一下子就看见了自己外孙的模样。   就一眼,那跟女儿小时候肖似的面容,就让她愣在当场,泪如泉涌。可怜的娃娃,怎么才这么大点,就是他的母亲,幼时也没这样瘦弱。   侯老夫人强行扼制了自己一瞬间想冲过去抱抱外孙的冲动,因为她看出来了皇帝的犹豫。   皇帝自己都没发现,他自己其实也想上去抱抱那孩子。人生在世短短五六十年,她跟老头子还能活多久?等他们都走了,没了,外孙靠的还是皇帝。   若是皇帝对这孩子没有一丝怜悯在意,她半点都不会犹豫,直接去抱。   可现在看来,这孩子在皇帝心中却还是有点位置的。   为长远计,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白白浪费了皇帝的这点怜惜。   侯老夫人道:“陛下才是他的父皇,您去抱抱吧。”   崇昭帝想起刚刚,迟疑道,“朕…朕不行,他不让朕抱。”   余公公:“陛下再试试吧,不行再让老夫人来。”   崇昭帝这才到床边,替换了叶小远,半抱着曲渡边,另一只手生疏的拍着安抚。   小声啜泣的七皇子竟然真的渐渐不哭了,他脸上又热又潮湿,显得不安,眼睫被泪水浸湿,几根几根的并在一起,可怜兮兮。   一只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抓住崇昭帝的大手。   小孩挨上去,脸蛋轻轻蹭了蹭,呼吸也逐渐平稳。   余公公惊奇:“小殿下和陛下真真是血脉父子,您一过去,殿下就不哭了……刚才殿下是跟您闹脾气呢。”   崇昭帝默然,大概是真的有冥冥中的感应,不然他也不会梦见这孩子发热。   杨太医松口气:“应该是稳定下来了。”   七皇子情况是稳定下来了,但是还有事情没解决。   崇昭帝挥挥手,余公公立即将在场太医们,连同伺候的宫人,都清了出去,只留了几个必要的。   “给侯老夫人赐座。”   余公公很懂事,搬了两个凳子,崇昭帝看了眼,道:“皇后也坐吧。”   板凳搬的不远不近,刚好是可以商量事情的距离。   “今日之事,是朕治宫不严。”   崇昭帝指的是刚刚药物过量反成毒的事,阴私腌臜的手段让侯老夫人看见了,总归是得有个说法的。   皇后:“是本宫的错,没有及时发现。”   侯老夫人缓缓说:“那陛下可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既出了这档子事,居安殿便不能待了,得挪地方。”   挪地方?挪去哪里。   余公公听见挪地方这三个字就忍不住竖耳朵。   毕竟前段时间观星司说了,小殿下住的地方不能离陛下太近,居安殿是最远的地方,现在挪,挪到哪陛下才会同意?   简直是给人出难题。   侯老夫人:“陛下既要将七殿下送到行宫,不如交给我侯府来养吧,臣妇带着他走的远远的,总归离皇宫越远越好,不会再有孽力惊扰到这里了。”   曲渡边竖起耳朵,听着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的话,略有惊叹,这是以退为进。再有亲戚关系,持剑侯在礼法上也算是外臣,他一个皇子,皇帝还健在呢,让臣子养着算怎么回事儿?传出去岂不是丢死人。   果不其然,皇后道:“侯老夫人这是哪里话。”   她沉吟片刻,主动道:“本宫可以把七殿下带到凤梧宫,由本宫亲自看着,陛下您尽可派人来帮忙照顾。”   见崇昭帝没吭声,她又道:“如果凤梧宫不行,还有稍微远些的其他宫殿,再不济,就是皇子长大后在皇宫的居所,但是那边并没有完全收拾出来……”   崇昭帝:“不必了。”   皇后一叹,她是尽力了,陛下不答应也没法。   崇昭帝看了侯老夫人几秒,道:“就让他跟着朕去紫宸殿住几日。”   皇后眼睛微微睁大。   包括余公公在内,周围人全都面面相觑,一时片刻都没谁敢出声。   唯有侯老夫人并不意外。   崇昭帝吩咐:“余德才,去准备吧。”   “是。”   三言两语,这事儿定下。   余公公朝着叶小远使了个眼色,后者就跟着他出来,到了外面,两人才敢正常声量说话。   他给了叶小远自己的腰牌,“你去准备准备吧,小殿下平日里要用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一会带走,你要用什么人,直接用就是,腰牌给你行个方便。咱家得先回紫宸殿候着,一应物品准备齐全才是。”   叶小远接过腰牌:“晓得了,谢谢余公公。”   余公公拍拍他的肩膀。   “以后会好的。”   等他离开了,叶小远才去收拾东西,他先是去了一趟居安殿后殿,这里没有人,等了片刻后,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无人把手的侧门,进来一道瘦削的影子。   叶小远道:“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   温小春顿了顿,侧头看过来。   “你知道?”   叶小远:“消息传来的时候就猜到了。”   温小春:“殿下找到了,情况如何?”   叶小远一时沉默,“殿下的事儿短时间内说不清楚,陛下要将殿下接到紫宸殿住下,一切事情等到安顿下来再说。”   他鼻尖在温小春身旁嗅了嗅,微微蹙眉,“怎么味道没处理干净?”   温小春只好按捺下来去见曲渡边的心,一五一十交代:“还没来得及,从大膳房拿了东西就走了,粪车处理完后,我衣服还没换。”   “大膳房那边扫尾干净了吗?”   “基本干净,但是少了油,有心人查,或许会发现苗头。”   “这样,你换身衣服,跟我一起去趟大膳房,”叶小远举了举余公公给他的腰牌,“就说是准备几样小殿下爱吃的东西,到时候我在那里候着,你去仓库把少了的油从多个地方匀一些补上。”   温小春点头。   两人依计划行事,今晚的事情闹得满宫皆知,因为有余公公的腰牌在,又有陛下的名头,大膳房很快就开始准备叶小远说的那几样东西。   温小春则快速去了仓库处,把漏洞补上了,尾扫的干干净净。   确认这边缺了的油查不到他头上后,两人才提着膳盒匆匆赶回,收拾曲渡边的一应物什。   等他们收拾好,余公公那边也派了人来,说紫宸殿已经准备完毕。   崇昭帝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幼子出门。   侯老夫人跟在皇后身边,也一同出了门。   前面的崇昭帝忽的停住,微微侧头,问了句:“岳母进宫这般快,对老侯爷二弟过继嗣子的提议,怎么没时间考虑?”   侯老夫人道:“亲族早已生疏,不再往来,臣妇也已年老。”   崇昭帝摇摇头:“你和老侯爷就是太固执。”   语罢不再多言,抱着曲渡边上了轿撵。   侯老夫人站在原地,皇后瞧了一眼她,“侯老夫人,你看着脸色不太好。”   侯老夫人福了福身,“深冬寒夜,有点冷罢了。”   宫人抬轿,一路浩浩荡荡。   叶小远和温小春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眼隐没在黑暗中的居安殿,又望向周围寂寂宫道,和巍峨殿宇。   宫闱深深,寒风残雪。   他们垂首,跟着御撵走。 第25章   皇后送别了侯老夫人, 亲自遣了身边的大宫女,准备好马车,吩咐务必好好送到侯府。   侯老夫人坐在马车上, 掀开车帘,回头望向那红砖黄瓦的皇宫。   她身边皇后的人道:“您放心,皇后娘娘说了, 一有什么消息, 回立即告诉您的。”   “知道了, 替我多谢皇后娘娘。”   到了侯府。   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方妈妈赶紧迎上来, 对着皇后身边的宫人道了谢。   侯府大门打开又关上, 直到进入侯老夫人的院子, 方妈妈才轻声问:“老夫人,小殿下没接回来吗?”   侯老夫人:“本就不可能接回来,陛下绝不会同意。”   方妈妈:“那您?”   侯老夫人:“抓准了时机,宣泄有之,撑腰有之。其余才是做戏。”   行宫的事一出, 紧接着又闹了大动静出来, 侯府这外戚才有了出面干涉皇家事的理由。   当着皇帝的面提出把孩子接走的要求,态度明白摆在这里,那么在方才那种七皇子被害的情形下, 皇帝不管是卖与她跟老头子的面子,还是心里有那么几分念着月清, 又或者是对暗中下手之人的防备, 最终都会是这个结果。   陛下把七皇子接走, 亲自抚养。自己亲手养过的孩子, 跟没养过的,差别太大, 哪怕仅仅只是几天。   不过她今日这样进宫,陛下心里还是不悦的,想起皇帝临走时候说的那句话,侯老夫人问:“徐见岩又叫人来过了?”   方妈妈说:“毕竟是侯爷的二弟。”   侯老夫人道:“真是蠢货,下次再来,直接滚水泼出去。”   方妈妈应了声是。   侯老夫人想起躺在床上的小外孙,微微叹息,再担忧再不舍,她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也只能做这么多。   往后如何,最终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   紫宸殿。   崇昭帝在这里的寝宫,低调中透着奢华,四条床柱,每一条上面盘桓着九条龙。说是床,几乎就是个小型的房间,三面紫檀屏风,上面有精致描金,每面上的景色都不一样。   床尾燃着香炉,里面已经点了安眠香。   崇昭帝喜用香,还会根据季节自己调配,香料大都金贵,这算是身为皇帝为数不多的烧钱爱好。   曲渡边被抱着进来后,闻见这味道,心想这老子和儿子的生活差的太多了吧。   见崇昭帝回来,殿中的宫人行动起来,要伺候崇昭帝洗漱更衣。   崇昭帝刚把似乎是睡熟了的小孩交给余公公,让他抱到床榻上去,就见幼子又开始哭,边哭边哼唧。   他只好又抱了回来,亲自过去,把人放在床榻上。   谁料这也不行,这孩子就不能离开他的手,跟能感应到一样,一离开他就啜泣。   崇昭帝只能坐在床边,把幼子放在腿上单手揽着,另一只手接过浸湿了的帕子,简单擦了擦脸就算作罢。   他挥挥手。   余公公将床帘放下去,殿内留了值守的太监,他自己则是去了紫宸殿外。   叶小远在这里等着,一见他出来,就将腰牌还了回去。   “明日再给也成的,你也累了吧,赶紧去休息。”余公公没问他都用腰牌干了什么。   叶小远:“不打紧,公公,殿下睡了吗?”   “你倒是真的关心小殿下,”余公公低声道,“是睡着,但是粘人的很呢,只叫陛下抱着,还不能放下,一放下就要闹。”   叶小远问起他刚被叫回居安殿的时候,小殿下对陛下的躲避,以及殿中那有点怪异的氛围:“那时候小殿下似乎对陛下……并不太亲近,在我来之前,是发生了什么吗?”   “这……”   余公公纠结了片刻,还是将当时小殿下刚找到,对着陛下伸手要抱抱,却被拒绝了的事情,告诉了叶小远。   “父子两个第一次见面,陛下心里许是有些别扭。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被留在紫宸殿由陛下亲自照顾的殿下,七皇子是第一个呢。”   叶小远勉强一笑。   “是啊,小殿下是第一个。”   但是放眼满宫,又有哪个皇子从小是在堪比冷宫的居安殿长大,被奴才苛待,被药物暗害,又有哪个皇子自小没有见过父皇。   小殿下生病出走,就是为了见一见陛下。   等真的见到了,陛下却连抱都不愿意抱一下。   叶小远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场景,但只是稍微想象,就能知道小殿下心中是何等委屈失望。   余公公:“你以前是伺候过小殿下的,殿下他晚上闹不闹?”   “不闹,”叶小远说,“殿下从来都很懂事,就算是生病,也只是不爱说话了些。”   走出寝宫,叶小远看见台阶下跪着个人,穿着官服,但是形制与其他官员不一样。   “那位是?”   余公公:“观星司司主,方才就跪着了。陛下不见他,咱家也不敢通报,让他走他不走,真是没法子。”   “是吗?”   叶小远冷冷瞥了眼台阶下跪着的人,等在心里念完他所有恶毒咒骂的词汇后,才转身离去。   -   殿内。   叶小远口中生病后就不爱说话的小殿下,此刻在龙榻上哼哼唧唧,要哭不哭,偏偏他又不让别人抱,一抱哭的更大声。   崇昭帝一个头两个大,生疏地抱着晃了晃,小孩不哭了。   他刚刚把孩子放下,自己睡在旁边,小孩又开始哼哼。   崇昭帝翻起身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命令道:“睡觉。”   曲渡边心想今晚便宜爹能睡着觉,他名字就倒过来写!原主平白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这收的只是点利息而已。   崇昭帝就看见,这孩子又开始梦中啜泣,嘴巴里喃喃念道:   “母妃……”   他微愣,然后叹了口气,把他抱了起来。   曲渡边当即不哼了。   崇昭帝就这么盘腿坐在床上,抱着孩子生生熬了半个时辰,最后甚至有点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放下的床帘,听着幼子平稳的呼吸,心想这次该睡着了吧?   崇昭帝轻轻抬了抬胳膊,下一秒,小孩张张嘴巴,含糊:“伴伴…渴……”   崇昭帝:“……”   他手都不敢乱动,用脚掀开帘子,踩在脚踏上的时候,腿上的麻劲儿一下子直冲天灵盖,他深呼吸几秒钟,觉得困意瞬间消散。   今天在紫宸殿值守的是包公公,他跟余公公轮换着守夜。   他正蹲在外间眯着呢,一脚就被踹醒,魂儿都吓飞了,手忙脚乱的去接头顶掉下来的帽子。   正要请罪,崇昭帝立即:“嘘。”   包公公一下捂住嘴。   “叫太医来。”   包公公点点头,杨太医被叫来,他还以为小殿下又出什么状况了,一路小跑,现下诊断了下曲渡边的情况后,心中紧绷的弦微微却松了一些。   他低声吩咐下去,宫人们端来一碗兑了药汁的温水。   “陛下,殿下如果渴了,就喂些这个,降热效果更好。”   崇昭帝示意包公公过来,喂这淡药汁,他坐在床边,稍微调整了下位置。奈何包公公拿着勺子,一口都喂不进去。   小孩嘴巴绷的死紧,硬是不张开。   包公公擦擦头上的汗,在崇昭帝那副看废物的视线里,手有点发抖。   “……朕来。”   崇昭帝接过勺子,吹了吹气,他以为他来喂会容易些,但半晌后,他把勺子重新放到了药碗里。   铛的一声。   捧着药碗的包公公深深低下了头,“陛、陛下,还喂吗?”   崇昭帝盯着幼子仍旧闭的紧紧的嘴巴,那紧绷的弧度死犟死犟的像个犟种,他深觉棘手。   后妃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养孩子的时候,也这么难吗?   不,起码其他皇子还有嬷嬷们照顾。   而他手上这个小子,死活不叫别人伺候,好像能跟狗崽儿一样闻出味来似的。   崇昭帝再次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勺子,拿出处理政务的态度来喂药。   十次里有一次能喂进去就不错了,这小崽子皱着眉头嫌弃的小口往下咽的时候,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点诡异的欣慰。   好歹是喝了。   喂了半碗,崇昭帝才停下。   如释重负。   包公公和崇昭帝的心理活动在此刻达到统一。   小孩咂咂嘴。   亲昵地蹭了蹭崇昭帝的胳膊,叫的却是:“伴伴……”   伴伴?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一直跟在幼子身边的小太监。   崇昭帝有种累死累活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的感觉,带着微妙的不爽,他重新躺到床上。   这次崇昭帝想了个好办法,把人放在胸口,让孩子趴在他身上睡,这样虽然睡觉的时候会憋得慌,但他也可以睡会儿。   都快天亮了,再不睡,就可以直接穿衣服去上朝了。   刚刚酝酿出一些困意,曲渡边动了动,“呜……嘘嘘。”   崇昭帝立刻弹了起来。   “来人来人!”   曲渡边悄咪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要是他还是个婴儿,高低得在便宜爹身上画个地图。   又是一番折腾,直到凌晨四点,不是要喝水,就是要嘘嘘,要不就是姿势不舒服,哼哼唧唧。   崇昭帝心力交瘁。   紫宸殿灯火通明。   -   侧间。   叶小远刚跟温小春说完今日发生的事情。   “即便是阴差阳错,也是因为殿下心善,把药材给了我,我才活了下来,”温小春轻声,“这恩情,永世不忘。”   叶小远:“自是信你。”   观星司都敢烧了,他还能怀疑温小春对殿下的忠心不成?   “只是没想到,早就有人出手陷害殿下。”   温小春:“我在宫中没有你熟,你觉得会是谁?”   “最有可能的几位不过是……”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叶小远余下的话没说出来,担心隔墙有耳。   他在地面比划了两下,这几个字曲渡边教过他们,他们都认得。   温小春,“没可能是观星司吗?”   叶小远思索:“不太可能。不然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设计,把殿下送走。”   “太医院被陛下封了,彻查,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东西来。现在殿下跟着陛下住,暂时是安全的。”他指尖又在地面比划出一行字:接下来估计会有人查观星司大火,大膳房定然会涉及其中,你务必不要露馅。   当时虽然他借着余公公的腰牌,带着温小春重返大膳房扫尾,但这几日行事总是谨慎些好。   温小春一时半会儿没吭声,默默看着叶小远。   叶小远:“?”   温小春特小声说:“…咳,这几个字认不全,没看懂。”   “……”   两相无言。   叶小远邦邦锤了他两拳。   -   余公公掐着点进来替包公公的班,准备伺候崇昭帝上朝。   他先是跟包公公打了个照面,吓了一跳,对方眼下青黑,好似为数不多的阳气也被什么小妖精吸走了。   再一看床榻上,更是一呆,崇昭帝发丝翘的乱乱的,被怀里酣睡的娃娃死死攥了一绺,时不时往下薅一薅,崇昭帝的脑袋就得顺着往下低一低。   皇帝目光平静,眼底挂了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余公公:“……”   崇昭帝:“该上朝了是吧?”   余公公职业素养良好,道:“是的陛下。”   崇昭帝揉揉眉心,“你去把伺候小七的那个……叶…叶小远叫来。”   叶小远来了后,崇昭帝把小孩让他抱着,曲渡边登时开闹。   又是蹬腿又是扭身子。   叶小远轻轻晃了晃,拍拍他的胳膊,“殿下乖……”   一晚上的折腾让崇昭帝下意识想再抱回来,然后立时止住,叫余公公赶紧替他换衣服——这对默契的主仆换装速度达到了巅峰。   简单擦了擦脸,崇昭帝就快速跨出殿门。   外面寒风一吹,被折磨了一整晚的浑噩的大脑逐渐清晰。   崇昭帝信步而去,再闹也不行,他还能抱着一个小娃娃上朝不成? 第26章   等崇昭帝走了。   曲渡边就意思意思假闹了两下, 这才安分下来,被叶伴伴放在龙榻上,他也没哼唧。   精神实在是有点困。   便宜爹一晚没睡, 他也差不多一晚没睡,顶多就是浅眠。   不过,从晚上的情况来看, 便宜爹对他的容忍度比他想象的要高一点。即便是没多少从小养在身边的父子之情, 也能看在母妃和他发烧的份上, 亲力亲为照顾他一整晚。   曲渡边细细梳理了昨天今天发生的事。   利用整蛊梦境, 让便宜爹提前预知到他发热, 后面用失踪小纸条激发他的愧疚, 最后把药物过量,有人药害他的事,摆在台前。   那他的形象,就从克母孽胎,稍微转变成有人想让他死的被害者。   这其中可有大大的门道能琢磨。   作为被害者,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害的呢?   便宜爹对他态度的转变也是因为这个——或许, 还有外祖母的因素在。昨晚他听到了外祖母的话,但是不太清楚外祖父母在皇帝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   另外一处关键的是那场火。   他当时在被人抱着,听见有人来报崇昭帝, 隐约听见说观星司大火,地面烧出来了个‘谎’字。   不知道是观星司的政敌下的手, 还是外祖父外祖母的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在暗中帮他, 曲渡边真心觉得这火烧的实在是神来之笔!   虽然直白粗陋, 但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 观星司定然会承担帝王疑心。   毕竟按照他们说的,他现在那劳什子孽力大盛, 皇帝若是关注他,或者太亲近、距离太近,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现在人在紫宸殿住着,距离皇帝最近,那么皇宫各处应该出现更大的灾祸才对,可是接二连三的事情,皇帝震怒,皇宫已经戒严,如果再出手,被抓到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人住在了紫宸殿,但皇宫风波平静。   不知道害他的人要怎么解释,又该怎么避过这一劫呢?   临睡前,杨太医又来把了一次脉。   叶伴伴询问的声音絮絮在耳边响起。   “殿下摸着还是发热的,这体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退下去……”   “一晚上,反反复复,只能暂时吃着药物压制。前头吃的那过量的药影响后续药物的吸收,慢慢观察吧。”   杨太医一一回复。   “若是安全渡过,肯定是没事的,但以后得好好养着,小殿下现在的身子骨长得远远没有同龄小孩子好,不过不妨事,往后几年补上来就可以……”   曲渡边放松心神,渐渐睡去。   -   乾极宫。   朝臣们消息灵通,多少听说了些昨晚的事情。   不管一个两个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今日都表现的乖巧得很,生怕惹恼了本就心情不爽的皇帝。   崇昭帝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大臣们的奏报,脑中闪现的却是小儿子烧红脸的虚弱模样。   不会从他走后就一直哭吧?   崇昭帝叹了口气。   终于要到户部拨款的工部尚书,此时正在呈诵接下来的银两规划,听见这叹息声,他语气一顿,“陛下,臣说的是哪里不对吗?”   “没有,你继续说。”   工部尚书:“……是。”   崇昭帝皱皱眉,好不容易降下来一点的温度,会不会他离开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哭上去?喂药也那般难喂,跟他哥哥姐姐们可差得远。   又一叹。   工部尚书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臣忠心耿耿!绝对没有贪墨的意思!银钱一分一厘都不会差,都会用到它该用的地方!”   崇昭帝:“……”   在他哀嚎之前,崇昭帝赶紧道:“爱卿,朕没有那个意思。”   工部尚书嚎声戛然而止,拍拍衣服站起来,继续禀报。   其他臣子交换了个眼神,大家都是人精,其他不着急的事儿,全都按下没提,今日朝会结束的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下了朝,崇昭帝就直奔紫宸殿而去。   在殿前看见了跪在宫门口的张樊明,他看起来憔悴极了,眼中满是红血丝,一见到崇昭帝就膝行往前,“陛下!臣有事奏报!”   观星司的官虽然也是官,但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他们不能上朝堂。   余公公眼角一瞥。   啧,这位司主昨个儿晚上就跪在这里了,这么长时间,天又冷,膝盖恐怕大伤。   崇昭帝脚步没停,好像不知道他昨晚就来了,淡淡丢下一句,“正巧,朕也有事要问你。”   紫宸殿东侧殿。   侍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只有余公公更个透明人一样,站在桌案后面。   张樊明跪在殿中间。   崇昭帝站在阁架前,手指抚过装饰用的一柄弯刀。   “张爱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昨日突降大火,观星司地面留字,曰:‘谎’。你说,这个谎字,是何意啊。”   张樊明屏住呼吸。   “臣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他端正叩首,“恳请陛下明察,观星司绝对没有任何事情欺瞒陛下,更没有任何事情对陛下言谎!”   “昨夜大火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将臣陷于不义。”   “哦?是谁要陷害你,又为什么要陷害你。”   张樊明垂首:“臣不知。”   “你不是不知,你是不说罢了,朕知道你的怀疑。但朕的幼子——孤零零在宫中,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有谁会帮他,有谁会有胆子,去烧你观星司的石碑?”   “臣……”   歘——   寒光出鞘,冰冷的刀锋贴在张樊明的颈侧。   “朕把小七迁到居安殿后,盯了你两年。”   张樊明心跳都停了,瞳孔骤缩。   崇昭帝手持弯刀,居高临下,眼底霜寒凛冽,张樊明嗓子像是被谁掐住了似的,瞬间指尖冰凉。   殿中的空气好似一瞬间被抽干净了,窒息感扑面而来,余公公后背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知道朕的,朕登基之初,杀了不少人。”   张樊明身体轻微打摆子。   崇昭帝:“当初云妃之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那孩子是孽胎的谶言是真是假。”   他弯下腰,揪住张樊明的衣领,逼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语气低而快,隐隐蕴藏着风暴。   “朕知道一些事,张爱卿,你若是有什么隐情,就说出来,朕念在你祖上功劳,不会罚你重罪。害死云妃,污蔑皇子,现如今,还要把皇子迁出皇宫,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张樊明猛地上前,任凭那刀锋从自己颈侧擦过,鲜血汩汩留下,把头重重磕在地面,瞬间磕出了血。   “微臣当初的卜算结果就是如此,从来没有欺瞒陛下啊!!”   他双目含泪,声音颤抖,“只有日前说让小殿下迁居行宫一事有所顾忌,没有完全告知,其余若有半点谎言,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臣兢兢业业,未曾想惹得陛下疑心,既如此,不如以死证臣忠心!”   语罢,张樊明眼中浮起决绝之色,蓦地转身,朝着殿中的柱子撞去!   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任何人见了,也得称一句烈性。   殿中弥漫起血腥味,崇昭帝缓缓站直身体,招招手。   余公公立即快步上前查看,很快,“陛下,是昏死过去了。杨太医就在这里,要叫来吗?”   “叫来吧。”   杨太医来的很快,扎了两针之后,张樊明转醒,大脑剧痛。   崇昭帝:“瞒了朕什么,说清楚。”   张樊明头痛欲裂,缓了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爬到崇昭帝脚边,“小殿下孽力大盛是真的,但不必一定要迁移行宫,还另有一法,但此法于礼制不合,于国有害。”   “继续。”   张樊明:“中宫之位镇压邪气,追封云妃娘娘为皇后,可解此局。但按照礼制,已故妃子若有皇子,是不能追封为皇后的,是以,臣才未提。”   “你卜算之时,可有旁人在身边?”   “都是些新进的司使,臣、臣未曾留意!”   崇昭帝听罢,并未接他的话,而是掷刀于地。   “捡起来,放到刀鞘内。”   张樊明咬着牙,颤抖着站起来,双手捧着刀,恭恭敬敬地放回了阁架的刀鞘内。   “观星司司主张樊明,隐而不报,视为欺君,赏杖一百,赐十步钉路。”   张樊明心知,一百杖打下来,再走十步钉子路,一赏一赐,这双腿怕是彻底废了,他深深闭目。   “臣谢陛下恩赏。”   他被拖下去行刑后,崇昭帝也懒得待在有血腥气的殿中。   余公公问:“陛下,还要查观星司大火的原因吗?”   “方才朕诈了他一下,你该看出来了吧,”崇昭帝说。   “陛下没有想杀张大人。”   崇昭帝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太医院查的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还在查。”   “宫里宫外,消息传的太快,”崇昭帝说,“清理一批出去。另外,传令下去,各宫加强巡逻,若再出现这几日的岔子,朕就摘了他们的脑袋。”   “是。”余公公慢慢琢磨出味儿来了。   他刚刚说错了,陛下分明是想杀那位张大人的,但张樊明在陛下疑心中,那果断不要命的行为,反而给他自己撞出了一条生路,若是他有一丝迟疑,恐怕就不单单是废了半条命这般简单。   掷刀于地,也是陛下再提醒那张大人,不要忘记观星司的权力是来自于陛下。   陛下既能给,就能收。   -   观星司。   张樊明趴在竹板上,下半身全是血,脚掌是被钉子路扎出来的细小血洞,殷红的血水从竹板的缝隙里滴滴答答落下。   行至观星司石碑处,他哑声喊了句:“停。”   抬竹板的两个太监停下来,张樊明抬头看着石碑,石刻的祖训,已经被烧的漆黑,仔细看才能看见上面刻下来的字。   “叔父看起来不太好。”   张婵思行近,垂眸看着这位血脉亲人的惨状。   她示意那两个小太监把张樊明放下,等人走了,这里没外人后,她蹲下来,叹了口气:“张氏的祖训,叔父到底要看多少遍,才能彻底记得。”   张樊明咳出了口血,语气自嘲带着讥笑。   “你以为你在观星司这几年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如果没有我,观星司还是皇宫之中可有可无的存在,敬重?呵……谁会敬重?连上朝都没有资格的官算什么官?”   “观星世家,享有世袭之官,但后代子孙没有参加科考的资格,不能往上爬,这与囚笼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过是皇室贵族养在家里逗趣的雀鸟罢了,陛下想杀便杀,就算莫名其妙死一个,前朝都不会有反应,甚至…他们可能都不知道。”   他这次拼了半条命才活下来。   张樊明在赌。   他当时急中生智,对皇帝假说追封云妃为皇后这第二种解决办法,又他卜算的时候没有避着新进的司使们的面。   那这消息就可能会传到别的有心人耳朵里。   如果追封成功,七皇子在宗制礼法上就成了半个嫡子,按照前朝传承下来的礼制,在当今皇后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他天然具有身份上的优越性。   绝对有很多人不愿意看见这一幕。   是以,接连的这三场大火和最近发生的事,陛下在一定程度上,会往到权位争夺方面联想。   张樊明现在回想,还是深有余悸。   陛下当初竟然派人盯了他两年才完全信了他,他方才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宛如被猛虎噬颈,汗毛倒竖。幸好……不然,他恐怕都没有活到现在的机会。   他抓住张婵思的衣袍。   “好侄女,叫人把叔父抬进去,叔父治好了,观星司的好日子就还在。”   张婵思淡青色的衣摆上多了血色指印,她浅淡的目光中含着一点怜悯,“叔父既然病了,还是好好养着吧。我记得家中有一处空置的屋子,最适合养病,叔父在里面待段时间,一定就养好了。”   张樊明不敢置信,“你……你要软禁我?”   “不,你想趁机取代我!”   明明下半身都没知觉了,他却有种坠入冰窟的感觉。盯着侄女那张淡漠清冷的脸,张樊明突然感觉无比荒谬。   从紫宸殿虎口逃生,却被家族中人反手一刀。   张婵思:“叔父教我,人要往上爬。往上爬没有错,想要权力也没有错,但是叔父走错了路,落子大凶,趁此机会抽身,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再继续走下去,迟早落个家族覆灭的下场。”   她一点点扯过自己的衣摆。   “我是在帮你,叔父。”   张樊明的手不甘心地砸冷冰冰的地上,在立司石碑之训的冷冷注视下,沾了火烧后的灰烬。   -   紫宸殿。   曲渡边是在约莫九点的时候醒来的。   叶小远一直守在他身边,时不时摸摸他的脑袋,感受下温度。   曲渡边的发热是模拟来的,即便是喝了药,很快也会重新烧上来,他抬手碰了碰头顶裹着冰块的降温棉布,“叶伴伴。”   嗓子哑哑的,声音小小的。   曲渡边欣慰,起码听起来不是小乌鸦嗓了,好听了一丝丝。   叶小远想起杨太医的话,担心他家殿下烧成小傻子,见他醒了,顿时紧张兮兮的问:“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曲渡边指了指脑袋,然后又指了指喉咙,最后指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嘿嘿一笑,“饿啦!”他坐起来,双手搂住叶小远的脖子,把自己挂了上去,“吃饭。”   他不难受,就是身体受到一点影响,虚虚的没力气,表现的活泼点,免得叶伴伴担心。   叶小远哭笑不得,叫人去准备些食物。   “伴伴,这是哪里?”曲渡边知道他在紫宸殿,但是别人不知道他知道。他看看周围,表现出一个孩子的好奇心。   “好大啊,比居安殿要大那——么多。”   他稀罕地摸摸被子,摸摸床帘,摸摸床柱子。   包公公端上来宫人备好的食物,这都是叶小远昨晚让备下的,他知道曲渡边的口味。   “小殿下,这里陛下住的地方,当然大了。”包公公笑吟吟的把盛菜的木托放在临窗大炕的炕几上,拍拍上头的织锦团垫,“小远公公,把殿下抱来这儿吧。”   殿中不冷,地龙烧得足足的,曲渡边穿着件薄袄,被叶小远抱到上面。   小炕几上还有一瓶黄梅,幽香阵阵。   曲渡边自己拿了个小碗,他的手太小,筷子使的艰难,吃饭常用小勺。叶小远只偶尔帮他夹一夹菜。   “怎么不见小春?”   “在大膳房,那边在查纵火一事。”他注意着小殿下的情绪,在听见‘这里是陛下住的地方’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心中悄然关注起来。   小殿下病中留下纸条,失踪一下午,只为了见陛下一面,现在怎的这么平静了。   曲渡边也想到了观星司大火,咬了口小笼包,他道:“小春那般听话,想也知道跟他没关系,叶伴伴叫他早点回来吧。”喉咙还肿着,他咽的有点艰难。   叶小远面不改色地道:“嗯,殿下说的是。”   一主一仆,时不时说两句话,好不和谐。   崇昭帝停在屏风后,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没进去。   还是包公公发觉了他,从小殿下吃东西好萌的沉浸状态中回过神来,忙来迎接,“陛下。”   崇昭帝顿了下,跨步进来,目光直直落在窗前用膳的曲渡边身上。   小孩两腮鼓鼓的,还在嚼东西,一双眼睛干净明亮,跟他母亲九分相似,小脸瘦瘦的,坐在那里像个发育不良的瘪包子。   完全看不出来昨天晚上生病的时候那么黏人,半点都离不了他。   崇昭帝心想,等会儿这孩子再来黏他的时候,他高低得说上两句,天家父子怎么能跟民间父子一样?   曲渡边手里还拿着个水晶包,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叶小远行礼:“拜见陛下。”   崇昭帝清了清嗓子:“嗯。”   案几前的幼子终于有了动作,他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清澈见底的眼睛看隐约能窥见几分方太傅说的聪慧。   曲渡边就这样看了他好几秒。   然后出声道:“拜见陛下。”   是陛下,不是父皇。   如他伸手要抱抱那晚,没有说出口的‘父皇’一样,他再也不会轻易说出口了。一点也没有最开始见面时候的希冀和期待,只有安安静静的一片。   曲渡边把捏着水晶包的手轻轻藏在身后。   连坐着的姿势也变得有些小心,像是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安静地解释道:“我是饿了才在这里吃东西,不会……”   小孩微停,声音低了低。   “我不会把…不好的东西,留在这里。” 第27章   叶小远恍然明白了, 为什么小殿下对来到这里的反应这么平淡。   原来是对陛下这个父皇没有了期待。   如此,殿下竟只哭了昨晚那一下,醒来还难受着, 却表现的跟平常无异,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吧……叶小远心中酸涩。   太省事儿的孩子,总是会被下意识忽略的那个, 时不时闹腾的, 却总能得到关注的目光。   曲渡边乐于往他这辈子的老父亲心口上戳软刺。   “我跟叶伴伴, 吃完饭就走。”   一个性格唯我独尊, 对孩子心怀愧疚, 同时又因为谶言而别扭至极的皇帝, 他可太懂该怎么以小孩子的身份拿捏了。   崇昭帝被曲渡边这两三句话,堵的胸口额外憋闷。   睡着的时候那么黏他,睡醒了却对他还不如一个太监亲近,落差实在是太大,他只觉得这孩子躲避的目光, 让他心里扎了跟刺。   余公公也捂了捂心脏。   这位小殿下, 真会往人心窝子上戳。   叶小远说:“陛下,小殿下刚刚醒来,不太舒服……见着您, 小殿下也是开心的。”   崇昭帝坐到曲渡边对面,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转起扳指来, 一大一小, 一左一右, 像是成年猛虎对猫崽。   “居安殿不利于你养病, 在你病好前,就住在这里, 不必挪动。”   曲渡边耳朵动了动,像个敏感的小动物,抬起头,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可以留下来。   “那病好后,我去哪里?可以…可以留在居安殿吗。”小孩伸出小拇指,偷偷看他,“我只要一点点吃的就能吃饱。”   崇昭帝温和了下语气,“你以后不必去居安殿,也不必去行宫,就留在皇宫里,朕会亲自给你挑个住处。也不必担心吃食,朕不会饿着你。”   旁人不知道,余公公却清楚,他暗暗惊讶,看来陛下心中已经决定追封云妃娘娘为皇后了?   这消息传出去,怕是前朝后宫都得炸锅。   曲渡边嘴边沾了点油花,崇昭帝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用拇指抹了下。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在鼻尖,曲渡边脸色一白,忽的扭头就呕咳起来。   “殿下??”   曲渡边又呕了几声。   原本留在皇宫的计划达成,他想给便宜爹一点面子来着,但是……真的没忍住。   上辈子一些事的阴影带到了这辈子来,他胸口直犯恶心,平时还没事儿,但他才刚刚吃了个半饱,实在没压住。   他爹是杀了人进来的吗?怎么不换身衣服。   呕了半天,没吐出来,曲渡边一整个扎进叶小远怀里,闻着他衣服上的皂角味道,勉强好了点。   叶小远不住地顺着他的背,满脸担心。   余公公看着僵住的崇昭帝,暗道不好,“刚才还好好的呢,这是怎么了?”   曲渡边蔫头耷耳的没精神,趴在叶小远肩头嫌弃的捂住鼻子,闷声说:“好腥。”   腥?   崇昭帝立即想到什么,站起来道:“朕出去一趟。”   他快步走到殿外,抬起袖子闻了闻。   余公公跟出来:“该是在侧殿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被小殿下闻了出来。”   “朕闻不出什么,”崇昭帝纳闷道,“鼻子这么灵敏,真是只小狗崽儿不成。”   余公公:“……”这话他可没法接。   崇昭帝甩甩衣服:“朕去西暖阁,折子也挪到那边去,就不在这边熏他了,你叫太医进去给他瞧瞧,本来就病着,别再熏出什么好歹来。”   “顺便在把礼部左侍郎、明亲王给朕叫来,朕有事跟他们说。”   幼子晚上没他不行,但白天又十分疏远的态度让他心中烦闷莫名,压着一股劲儿不知道朝哪里使,索性去折腾折腾臣子。   余公公心知,这是来商量追封云妃一事了。   而且说不得,陛下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   殿中。   曲渡边抱着崇昭帝心爱的香炉嗅来嗅去,那反胃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这里是古代,闻见人血的血腥气的几率可比现代高得多,要是次次都这样,岂不是影响胃口?   如果有嗅觉失灵类的疾病模拟类型就好了,别说这一点点血腥气,他在血海里趟过去都能面不改色的嗦面条!   叶小远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感觉又热起来了?”   不热才不正常,模拟器的时间还没到,得持续到明天中午。   曲渡边按住叶小远的手:“扶我起来。”   “殿下?”   他家殿下脸还白着,神情坚定:“我要打太极!”   十五天连签不能断!   叶小远:“?”   该死的温小春,教太极怎么把殿下教成这样子?   -   大膳房。   御前侍卫在清点大膳房的油,跟着册子上记录的使用数量对账。   温小春揉了揉莫名发痒的鼻子,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听着侍卫们排查。   “你也归大膳房?名册上没你的名字。”   温小春:“我是七殿下身边伺候的,因为殿下之前的膳食被苛待,就在大膳房挂了管事的名,权当监督。因为是挂名,不收月银,上面才没我的名字。”   “七殿下身边的?”   旁边的管事道:“对,还是我将他招进来的。就在管油的地方做个小管事。”   管油的……   侍卫长皱皱眉。   他问温小春:“你管哪个置油库房?”   温小春支支吾吾:“奴才只是挂名,没有独自管辖的仓库,只是偶尔帮其他人管理一下。”   “既是如此,何必眼神闪躲?”侍卫长逼近,“分明有事隐瞒,还不快说!”   温小春脸色煞白,“这、这奴才虽然不属于大膳房,是七殿下的人,但我一个不起眼的,怎么敢说管事们的私事。”   这会子,大膳房管事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一张脸瞬间涨红:“你在胡说什么!”   侍卫长:“你也知道,你不是大膳房的,此事事关七殿下,你要是为你家主子着想,就尽快把事情说了,定然攀扯不到你身上。”   温小春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实际飞快道:“诸位大人要是查油的话,只是查册子,是对不上数的。”   他凑上来,在侍卫长耳边低声说,“管事们暗中扣下了不少,这是惯例了,早前我来的时候就分过我,我收下后他们才放了心。但是我没敢偷偷用,就全都放在后头一间空置的仓库里面了,一桶都没少,大人可以派人去查。此关节上,算个功劳,大人要吗?”   侍卫长眼底飞速闪过一抹流光。   温小春说的不错。   大膳房管事偶尔贪一贪,本不算事儿,上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在现在的查起火的节骨眼上,揪出贪墨的管事追查,即便最后查不出结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日后升迁有好处。   他拍拍温小春的肩膀:“你且等着。”   侍卫长先是派人过去空置仓库,拖出来油桶对账,证实了温小春说的是实话,分给他的油桶一点没少。   他这才打消了心底的怀疑,把目光盯在大膳房的管事们身上。   温小春也过去扫了一眼。   昨晚就从别处匀了油过去,现在少油的几个管事,都是曾经或多或少鄙夷过居安殿的。   能查到这里的侍卫长左右就那几个,这位武侍卫长苦升迁久矣,不会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他跟叶小远商量过后,发觉卖了这些管事的风险可以忽略不计。   撇干净自己的同时,还能再给小殿下再次出口恶气。   武侍卫长拍拍他的肩膀,“你很好,我这里记你一功。”   他意味深长道:“不会让你在宫里难混的。”   温小春:“奴才只求留在殿下身边伺候,不敢费大人什么功夫,大膳房这边也只是挂名,辞去便是。”   “也对,留在皇子身边更有前途。”   武侍卫长压着管油处的管事们,去别处审问了。   温小春微微一笑。   -   天色渐暗。   礼部左侍郎,以及几位宗亲,从西暖阁出去的时候,脸上神情各异。   殿中唯独剩下明亲王。   他长相风流俊美,二十来岁的年纪,但一只眼天生就是瞎的,总用一条颜色风骚的布条斜斜遮住。   人走完了,明亲王面上端着的那副正经样,顿时消失,二郎腿一翘,靠在椅子上。   “皇兄,听闻我那小侄儿被你接到紫宸殿来了?我能不能去见见?”   崇昭帝抿了口手边冷茶,润润嗓子。   “坐没坐样,过了年,你都二十八了,还不成家。”   明亲王指指自己的眼,眉梢一挑:“我这样子,说不定会传给后代,如果因为我的缘故,孩子生下来就遭人指指点点,又何必来这世上一趟?人世苦多,不若多在阴间看看美景。”   余公公掀了掀眼皮。   崇昭帝:“你这话意有所指,是在点朕呢吧。”   明亲王笑眯眯道:“臣弟只是想说,皇兄心里分明记挂我那小侄儿,就对人家好些,免得人家长大后不亲你。”   崇昭帝:“天家父子,先为君臣,才是父子,谈何亲不亲近。”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你又没有养过孩子,不晓得小娃娃黏人起来有多难办,简直比祖宗还难伺候。”   明亲王敏锐的从他话里察觉了什么,挤眉弄眼:“老子现在伺候小子,小子以后才能伺候老子,不丢人。”   崇昭帝抄起手边的笔就砸了过去,“茶水堵不住你的嘴!”   明亲王熟练地躲开。   崇昭帝把他留下来用膳,明亲王因为身体原因,生下来就没有承继大统的可能,兄弟两人一母同胞,打小就亲近非常。   用完膳,又聊了会儿天,外面已经黑透。   外头有人来报,“陛下,叶公公传来话,说是小殿下闹困。”   崇昭帝:“烧退了吗?”   “没有,总是反反复复的,下午的时候精神看着还好,晚膳后在殿内玩了一会儿,又开始没精神起来。”   明亲王善解人意:“皇兄,你快去吧,我马上就走了,回去还得准备明□□上要说的事。等有机会,我再来看看小侄儿。”   崇昭帝颔首。   走了两步后他顿住,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纠结片刻后道:“算了,备水,朕要沐浴。”   扭头看向明亲王。   “你是不知道,那孩子除了长相外,一点都不像朕跟她母亲,长得瘦瘦小小,今天朕诈张樊明,身上沾的那点血气,更是半点都闻不得。非得是朕抱着睡才行,不然能闹一整晚。”   明亲王:“……”   他也没问啊。   崇昭帝匆匆而去,显然心中颇为在意,明亲王摸摸下巴。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若他是皇兄的小儿子,定然抓住这个好机会做点什么,不吝手段全都使上,弥补起来缺少的父子之情,让陛下对他多些在乎多些怜惜。   往后年月中,才能在这京都皇城好好生存。   不过可惜,他那小侄儿只有两岁多,哪里懂皇家亲情的弯弯绕绕。   -   崇昭帝沐浴更衣完毕,擦干头发,进了紫宸殿。   霸占他寝殿一整天的幼子,此时正趴在炕几上推枣磨[1],细竹篾两短插着两颗圆溜溜的冬枣。   现在这时节,难得还有这么饱满的冬枣。   崇昭帝坐在炕几的另一端,突然悄没声来了个人,给曲渡边吓了一跳,手上即将完成平衡的竹篾,顷刻掉了下来。   他:“……”   谴责的视线看向崇昭帝。   崇昭帝有点尴尬。   他孩子虽然不少,但没有哪个需要他亲自照看,他只要常去后宫探视就行了,等孩子长大了,就开始考教他们的学问。从大皇子开始,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流程。   眼前这个孩子情况就不太一样。   第一,这孩子还很小;第二,这是他跟月清的孩子,既然谶言有另外的解决办法,不必送去行宫了,那他们父子之间以后定要相处的;第三,幼子生母已逝,太医院也没清查干净,一时半会儿后宫中挑不出来适合抚育皇子的嫔妃,只能暂时他亲自养着。   但是毕竟两年多没有见过,要说有多少父子亲情,那说不清楚,最多的是愧疚。加上那天晚上被他拒绝的拥抱,以及这孩子醒来后,不口称父皇,反而叫他‘陛下’的疏离态度……   崇昭帝想舒缓关系,终归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不知道从哪下手。   他轻咳了下,对叶小远道:“不是说闹困?”   叶小远:“方才是的,枣磨推着推着就不闹了。”   曲渡边刚才主要就是想把便宜爹引来,多在便宜爹心里刷存在感,以后才能在皇宫没法自由自在地混日子。   谁料包公公给他摆了个这么个古代流行的小玩意儿,一上手还挺有意思,就忘了演。   “这小东西简单,”崇昭帝把竹篾捡起来,轻易就放在了枣核尖尖上,达到了平衡,“你看,多练练就好。”   曲渡边伸手,把他摆好的竹篾拿下来,不仅拿下来,还将两端的冬枣拔了,扔掉竹篾。   从崇昭帝进来到现在,他不仅一句父皇没喊,也没行礼,甚至屁股都没挪动一下,还直接拆了崇昭帝平衡好的小玩具。   这已经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放眼满宫皇子公主,没有哪个敢这样。   也就是小殿下自小没人教导礼仪规矩,如何跟皇帝相处,才这般自然这般胆大。   余公公不觉得陛下会生气,但是心里肯定得有些不舒服。   当初在大膳房还那么热情地给他抱抱,怎么到了陛下这儿,就这么不灵活了呢?   目光再一瞧崇昭帝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但嘴角已经轻轻压平。   “不要把它玩坏了,”正待余公公扼腕叹息小殿下不灵活的时候,小殿下开口说话了,抬头看着崇昭帝,“之前在地上捡到吃过,坏掉的枣子都很甜,这两个没坏的,肯定更甜。”   他手里握着那两颗枣,脸上显而易见的露出纠结,特别不舍,十分留恋地,拿出一个,分给了崇昭帝。   “给朕?”崇昭帝愣了愣。   这孩子小脑袋一撇,轻轻一哼:“谢礼哦,你没让我走,也…也算好人吧。”   被发了好人卡的崇昭帝心情复杂,看着掌心里的枣子,静了许久,“你不必与朕这般客气,朕是你父皇。”   曲渡边:“父皇是爹爹,爹爹会抱我,陛下不会。”   崇昭帝明白了,得,这分明是还计较着呢。   曲渡边转头扑入叶小远怀里,剩下的那颗悄悄塞到他手心,小小声说:“叶伴伴,这颗给你。”   然后扭头偷偷看了眼崇昭帝,小眼神儿带着点鬼机灵,似乎是不在意,其实还是暗暗关注父皇反应的小儿心思跃然纸上。   崇昭帝见状,合掌收好那颗枣子。   偷偷观察他的小儿子,这才满意了似的,把头扭过去。   一套丝滑的小连招,给余公公看得一愣一愣的。   心里的那点扼腕生生刹住车,继而升起一股叹为观止之情,吃着陛下的,住着陛下的,还能用陛下的枣子,卖陛下的好。   以后谁再说小殿下不灵活,他余德才第一个跟谁急! 第28章   纵然一句‘父皇’都没听见, 纵然分给他的枣子也分给了一个太监。   但崇昭帝拿着这颗枣子,内心诡异的像是被什么带着软刺的东西抓了下,有点刺, 有点闷。   原来最开始不是故意扔掉竹篾的,是担心枣子浪费。他有点想象不到幼子以前到底过的什么生活,把一颗冬枣看得如此宝贝。   崇昭帝出了会儿神, 没多久, 就听见床榻那边传来小儿夜闹的声音, 他走过去, “朕来吧。”   床上的小儿一入他手, 就不闹了。   崇昭帝低声道:“抱你是父皇, 不抱就是陛下。你哪里知道朕昨日守了你一夜?人这般小,还挺有脾气。”   他伸手探了探,这孩子身上还是很烫,应该是难受的,一般小孩子肯定会哭闹不休, 幼子只是黏人了点, 也算懂事。   就是这隐约透露出来的倔脾气……   他摆摆手。   余公公很有眼色,拉着叶小远退到外间。   叶小远犹自不放心,回头看了眼, 余公公轻声道:“陛下晓得利害,外面太医都候着呢, 待会儿咱家也进去守着, 你不必忧心。陛下与你家殿下近三年了没怎么相处过, 这也是增进父子之情的机会。”   叶小远点点头。   他知道, 殿下在皇宫中能依赖的,现在只有陛下一个。   余公公看了眼他手中珍惜攥着的冬枣, 意味深长道:“你且好好守着小殿下,好日子就在后头。”   跨出殿门,叶小远轻声说:“殿下好,我就好。”   -   殿中。   曲渡边又折腾崇昭帝到半夜,估摸差不多了,又逗了会儿模拟器,才打算睡觉。   他这边不闹了,崇昭帝终于松了口气。   暗卫首领抓住机会,出现在殿中,他像一抹幽影,悄无声息。   “陛下,属下有事禀奏。”   崇昭帝:“轻声点。什么事?”   “乙十二擅自出现在人前,新的评估结果出来,他的隐秘值已经超过危险范围。按照影律,他要被赐死,或者废除武功囚禁,属下来问该怎么处罚。”   其实他自己就可以直接处理,但是乙十二是因为救小殿下才无奈现身,是以他来请示一下不为过。   说不得能捞乙十二一条命。   崇昭帝对这些名字无感,历代皇帝执政中,不知道有多少个叫乙十二的暗卫死在无人知晓处。   他皱眉:“按照规矩,给他留下两日选择余地,然后处置了就行,何必来报。”   怀中孩子刚刚睡着,闹醒了岂不是不好。   暗卫首领低下头,“是。”随即消失在殿中。   崇昭帝也睡下了,明早早朝可以预见有一场大风波,他需要养足精神,才能有精力应付下面哪些能闹腾的臣子们。   乙十二?这名字突兀地出现在曲渡边耳边。   他对这个名字可谓是印象深刻。目前为止,刷好感能刷出来一年寿命值的长期饭票,只有温小春、观星司副司主张婵思,以及偷摸观察他的乙十二。   他对这三个人可谓重视。   曲渡边打开模拟器看了下,目前,温小春的好感度已经涨到了45,看规律是越往后涨的越慢,细水长流,不急不急。   那位副司主……好感度没变。   从最开始就是7,现在还是7。   她是观星司的,上次主动找到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此事由火而盛,必由火而终’,没多久,观星司就起火了……很难说跟她没一点关系。   摸不准对方什么路子,所以曲渡边暂时不打算接触她。   至于乙十二,目前对他的好感度还是0。   曲渡边记得,就是他把他找到带了回去,顺便体验了一把轻功水上漂的感觉。乙十二那时候纠结了那么久才出现,就是因为刚才那个原因吗?   超过那所谓的隐秘值就得死。   曲渡边看着好感度数字0,他在这个人心里应该跟陌生人没区别,为什么他会选择用自己的命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就因为他是皇子?   不行啊不行,这人不能死。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都不能死。   -   次日。   朝堂。   不少朝臣都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今日早朝,明亲王赫然在侧,在场诸位都知道这位亲王的性子,虽然分管着宗亲,但对朝堂上的事儿一贯是不怎么搭理的。   但是他一出现,就代表着要有大事。   礼部左侍郎知晓内情,毕竟昨天被皇帝拉着说了一下午,但此时也装的茫然不知。   上司拉着他问,他也摇头,“嗐,谁知道呢,到时候我们随大流便可。”   礼部尚书摸摸胡子,颔首:“确实,只要跟礼制不相关,与我们礼部就没关系。”   礼部左侍郎:“……嗯。”   太监唱礼,崇昭帝出现,早朝正式开始。   一切都十分平静,正待早朝即将结束,众人心头纳闷之际,余公公当众宣读了一道圣旨:   “咨尔云妃徐氏,承德钟祥,彰婉启秀,柔嘉成性,育有皇嗣,宽抚朕心。倏然薨逝,朕心甚痛,宜追封为皇后,以表褒漴。特令礼部拟定谥号,参旧例,与各部协同商办。”   一块巨石轰然砸了水面!   礼部尚书像被撅了屁股的兔子一样蹦出来,跪地大呼:“陛下不可——!”   跪的太猛,甚至滑出去了一截。   “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哗啦啦跪了一地。   明亲王微微挑眉,对这场面倒是不意外。   毕竟陛下膝下并不空虚,已经立住了的皇子就有三位,后妃母族与前朝盘根错节,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指不定有些臣子早就开始暗暗下注了,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们都不希望出现变动。   崇昭帝静静地看他们一脸激动的模样。   礼部尚书:“陛下,前朝末代就亡于争位之乱。英庸帝追封立王之母为皇后,立王为长子,生母追封后,拥趸以嫡长正统之由,打压在位皇后之子范王。两王相争,勾结外族,大梁江山毁于此。   我朝开国之时,太祖定下规矩,若后妃育有皇子,死后追封规格不可逾越追封皇后,若破此例,或遭前朝覆灭之祸,望陛下收回成命!”   追封皇后的妃子的皇子,在名分上就天然高了其他皇子半头,优越性自不必说。   也有那些自认聪明的官,先退了一步,道:“云妃娘娘或可追封贵妃、皇贵妃,万万不可追封皇后。”   百官纷纷认可。   他们不是不同意皇帝追封后妃,人都没了,你爱怎么追封怎么追封,谥号爱怎么来怎么来,云妃是持剑侯之女,他们更犯不上阻拦惹得一个功勋累累的老侯爷的反感。   但是,从妃直接追封到皇后,牵扯到祖制不说,还极有可能动摇国本。   这他们万万不能答应!   崇昭帝淡淡道:“今日,朕只是通知诸位爱卿,不是商讨。”   这话一丢出去,方才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炸的更厉害。   宗亲们也站不住了,正待出去说话的时候,明亲王咳嗽了一声,笑吟吟提醒,“诸位还是看着点好,这是皇兄家事,你们今天要是跨出去了,改日本王带着诸位春风楼相好的姑娘们,登门拜访,请婶婶嫂嫂们看看模样。”   宗亲们:“……”   明亲王摆明了就是来帮皇帝镇场子的,偏偏他手里真的有宗亲中不少人的把柄。   这边顿时哑火。   礼部尚书一个激动,差点摔跤。   左侍郎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大人小心。”   礼部尚书:“多谢。”   左侍郎语气铿锵:“您歇会儿,下官来!”   礼部尚书热泪盈眶:“好,不愧是我礼部的人。”   左侍郎把自家上司挪到一边,然后一撩官服,义正言辞开口:“臣支持陛下追封云妃之举!”   礼部尚书:“……”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下属,然后恍然大悟,这个浓眉大眼的狗东西,竟然是陛下的人?!   礼部左侍郎昨天就被叫到宫中,商量了一下午,他当然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出场。   他递了一个话茬给崇昭帝:“陛下英明贤德,定然不会让前朝惨事再次发生。追封云妃为皇后,想必陛下已经想出了完全之策。”   崇昭帝语气欣慰:“不错,爱卿懂朕。”   礼部尚书忍不住在心里飚了句脏话。   你们还能演的再假一点吗请问。   崇昭帝:“朕决定废除有皇子的妃嫔不能追封皇后的祖制,同时,废除承接前朝的追封皇后之子有实质承位优先性。”   废祖制,废前朝承制。   从根源杜绝前朝末代两王之乱。   仍有官员呐呐:“可,毕竟是祖制……”   崇昭帝:“太祖定下此规,而不是完全废除前朝之制,是为了安抚收拢前朝朝臣的心,尽快安稳朝内,平定四方。现在大周稳固,臣民归心,这祖制,朕为何废不得?”   百官斟酌起来,议论纷纷。   龙椅上皇帝的嗓音骤然沉了下来。   “还是说,诸位心向前朝,觉得连前朝的一条旧例也不能废?”   这帽子扣的实在是太大。   众臣一惊,低头道:“臣等不敢!”   崇昭帝站起来,一甩衣袖,垂眸看着下方诸臣,“既于国本无碍,甚至有利,旧制旧例为何不能改?不能废?尔等效忠的是先祖牌位,是大周,还是朕?”   “何为祖制,朕今日改之废之,百年之后,亦为祖制!”   礼部尚书看透了这出戏,心疼了下刚才滑跪出去的自己,率先拱手,“陛下圣明。”   崇昭帝微微一笑,也开始让步,“七皇子毕竟年幼,朕会替他重新则选后妃抚养,不会养在皇后膝下,诸位皇子一视同仁。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他没有把观星司所说的跟幼子有关的事讲出来,这样跟朝臣扯皮虽然麻烦点,但总比‘陛下为了压制七皇子孽力才废除祖制,追封云妃为皇后’的缘由传出去,把幼子推到风口浪尖上要好得多。   一番强硬连消带打,皇帝又让出面子退了一步,他们再坚持着也没意思。   既于国本无碍,他们这些老家伙不愿意跟皇帝争这些。   礼部尚书领旨,云妃追封皇后一事,就此敲定,余下就是择吉日,敬奉香火,刻下谥号,礼部登记。   散朝的时候,明亲王朝着被强行拉来的诸位宗亲点点头,“辛苦啦辛苦啦!”   虽然宗亲基本都是摆设,但这种改祖制的事情,他们必须要在场的,不然后面皇帝还得把他们召集起来开小会,浪费时间。   “以后这种事情,通知一声便罢,我等就不来当吉祥物了。”   又一场君臣相得的早朝落下帷幕。 第29章   崇昭帝解决一桩心事, 心情大好。   其实他原本就有追封云妃为皇后的想法,大周祖制,不是皇后, 不能与帝王死后同穴。最开始计划,他想死前写一道圣旨,让下任皇帝替他追封云妃, 才好同入皇陵, 现在好了, 一口气直接解决。   到了紫宸殿, 他率先听见了一声:“我要大黑蛾子!!”   崇昭帝顿了顿, 走了进去。   只见殿中软毯上蹲着个小孩, 光着脚,手里死死拽着一块黑色的布,仔细一看,那布有点眼熟。   崇昭帝再一看,龙榻上头用来折光的帘子塌了一半, 看样子是被生生拽下来的, 另外一半凄凄惨惨的挂在上面,宛如漏风的牙床。   “……”   “怎么回事?”   包公公愁眉苦脸行礼,“小殿下今早醒了后, 像是被梦魇着了,一直揪着黑色的东西不撒手, 把帘子也拽了下来。”   崇昭帝:“想要给他便是, 紫宸殿缺这一块布不成?”   “不是奴才不给, 您看。”包公公松开手。   他一松手, 黑布垂地,蹲在地上的小殿下就立即钻了进去, 把自己藏在黑色布料下,一蛄蛹一蛄蛹,像只小虫在地上爬。   崇昭帝深吸了口气,蹲下来,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楚哪边是头哪边是屁股。   “小七,出来,在里面不憋吗。”   里头闷闷传出句:“要大黑蛾子。”   “什么大黑蛾子?”   “带我飞的大黑蛾子。”   这形容抽象又具体,余公公灵光一闪,在崇昭帝耳边低声道:“应该是那天找到殿下,带着殿下回来的大人……”   带着面具,穿着一身黑衣。   崇昭帝眉头轻动。   那滩黑布又蛄蛹了下,曲渡边露出个脑袋出来,巴巴地瞧着崇昭帝,“你能帮我找大黑蛾子吗。”   崇昭帝:“没有大黑蛾子,朕找别人带你飞。当然,得在你病好之后。”   曲渡边失望:“包公公说,陛下很厉害,什么都能办到的,原来是骗人的。”   崇昭帝斜了眼包公公。   包公公:“……”   他怎么不记得他说过?!   崇昭帝:“朕下午就给你找来。”   下午时分,一排穿着黑色衣服的太监在殿中站好,其中还混了几个会武功的侍卫,一溜烟的黑。   一个孩子能认什么人?暗卫又带着面具,看不见脸,随便糊弄下就好。   还没人家腿高的小孩挨个看过去,鼻尖偶尔动动。   最后一撇嘴。   “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大黑蛾子。”他一指,抬起脑袋,对着崇昭帝道,“他们袖子上也没有绿色小花。”   “你骗人。”   崇昭帝微感头痛。   这孩子当时是发烧了来着吧?怎么记得那么清楚。也不属狗啊,真的能闻出来味儿不成。   他顶不住了,把孩子交给叶小远几人照顾,自己去偏殿批折子。   曲渡边直接披着黑布,在几人无奈的眼神和轮番上来哄骗的攻势中,盘腿坐在地上,小僧入定,纹丝不动。   开玩笑,要没的可是他的一年寿命值,这时候不抗争,什么时候抗争。   偏殿。   崇昭帝折子批了一半。   忽的叹了口气。   “朕一定得尽快给他找个性格温顺的后妃抚养。”   余公公轻声道:“那位大人救了小殿下,小孩子产生依赖心理也很正常。您要不看看再怎么哄一哄?正殿传来消息,小殿下已经在地上坐了一下午了,倒是没闹,但谁哄都不起来。”   “就叫他坐着,世上之事哪能都迁就。”   过了会儿,他问:“还坐着?”   余公公差人去看,宫人回来后:“还坐着。”   崇昭帝揉揉太阳穴,沉沉叹气,“这孩子也太倔了,他就是个犟种。不知道像谁。”   余公公笑着道:“哪能叫犟呢,这是定力,是随了陛下了。要是没有您数年如一日的勤政治国,哪里有现在的太平日子。”   崇昭帝似笑非笑。   “你这家伙,拿谁打趣。”   “奴才说的是实话。”   晚膳时间到了,御膳房把今晚的膳食送到偏殿,崇昭帝刚打算开始用膳,随口问了句,“小七吃了吗?”   余公公:“正在吃。”   “朕还以为他能挺着不吃呢。”   偏殿门口窜进来个小影子,曲渡边捧着自己的碗,跑的飞快,冲到偏殿,一个急刹车,停在他爹面前。   “……”   “你作甚。”   曲渡边看了看自己碗里的木瓜糊糊,又看了看崇昭帝一桌子的美味。这香味儿他在正殿都闻见了!   御膳房做的饭也太香了,大膳房跟这个完全不能比。   他道:“可以一起吃饭吗。”   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小碗。   猫猫要饭.jpg   崇昭帝扬眉,这孩子烧退了之后,比生病的时候活泼多了,而且这表现,是愿意跟他亲近?   虽然到现在都没喊他句父皇,但好像变得没那么生疏了。   其他皇子都是追着他喊父皇,想多得到他的一点关注,这个最小的家伙倒好,他都亲力亲为熬了两天照顾他了,还在斤斤计较那天晚上他没伸手抱他的事情。   真真是心眼儿跟年龄一样小。   以为他这个皇帝会在乎?开玩笑,他那么多子嗣,缺这一声父皇不成。   崇昭帝:“抱到对面。”   曲渡边终于吃到了这香味勾的他馋馋的御膳,专用的勺子扒拉的飞快,指挥余公公给他夹菜毫不手软,比崇昭帝用的还顺手。   崇昭帝观察了下,看着吃的很香,其实胃口不大,每一口都咀嚼挺多次才咽下。   曲渡边上辈子控制体重留下来的吃饭习惯,被崇昭帝定义为牙口不好。   等吃完了,曲渡边也没没走,亦步亦趋地跟着崇昭帝到了他办公的案几前,胳膊肘撑在上面,托腮看着他。   崇昭帝:“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跟着朕想做什么?”   曲渡边:“要真的大黑蛾子。”   “朕真没有。”   “那为什么骗我。”   “……”   “既不信,就在这坐着罢。”   他继续批折子了,甚至让人给曲渡边裹了个小被子,省的冻着。他倒是要看看,这孩子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接下来整整两个小时。   崇昭帝批折子,曲渡边逗模拟器。   崇昭帝喝冷茶,曲渡边喝牛乳。   崇昭帝站起来走走,曲渡边跟在他屁股后头,差点踩到他后摆。   崇昭帝如厕,曲渡边大大方方地站在崇昭帝面前。   “……”崇昭帝绷不住了,“你不累不困吗?!”   他到底没拉下脸在儿子面前如厕。   曲渡边眨眨眼,拍拍屏风边沿,细小的口哨声从嘴巴里发出来:“嘘~”   在崇昭帝渐渐黑下去的脸色里,小孩又吹了几声。   然后小声嘀咕:“真是的,叶伴伴说小孩子嘘嘘才叫人吹口哨,我早就都不这样了,我这样帮你,你一定要找大黑蛾呜——”   余公公一把捞起来地上的小殿下,捂住他的嘴巴。   老天,小殿下,可千万别说了!   崇昭帝脸色黑如锅底。   他是发现了,这孩子一点都不怕他。   曲渡边:“唔唔唔!”   他扒拉下余公公的手,烧退下后,那股子机灵劲儿就从眼里溢了出来,看着自家脸黑透了的爹,眼睛一亮:“我知道啦!你不想别人说这个。”   眼珠一转就是个鬼主意,跟他爹讲条件。   “要大黑蛾子,不然我就跟所有人说陛下嘘嘘要人吹口哨才行。”捂嘴偷笑,“嘿嘿。”   崇昭帝一瞬血压都高了:“曲小七!”   这孩子怎么病好了比病中还要折磨人?!   “再胡闹朕便将你送去行宫。”   话音一落,他就隐隐后悔。   这孩子刚刚试图亲近他,虽然亲近的方式有点淘气顽皮,但他是不是不该这么凶。   果不其然,刚才还眉梢眼角都是笑模样的小孩愣住,嘴角耷拉下来,他闷不吭声的挣扎了下,从余公公身上下来,不叫任何人跟着,自己扯着小被子一角,在地面拖着。   崇昭帝也不如厕了,跟在他后面。   到偏殿门槛处的时候。   小孩停下来:“大人果然都会骗人的,说出去的话也能变来变去,以后不分你枣子了。”   语罢,他努力先把被子扔了出去,艰难跨上门槛,然后尴尬的跟被子一起挂在了门槛上。   崇昭帝:“……”   曲渡边:“……”   淦。   这里又不是义庄,门槛怎么这么高!是用来挡尸体尸变跳出去的吗?   崇昭帝提着他的衣领,帮了他一下。   曲渡边头也不回,拖着自己的小被子飞奔回到主殿,一头扎进叶小远怀里。   实在是太丢人了!   崇昭帝站在西暖阁门口,心里那点微妙酸涩被一股哭笑不得冲淡。   余公公:“陛下莫生气,小殿下这是在跟您亲近呢。孩子只会对他依赖的长辈撒娇任性。”   崇昭帝:“朕知道,也明白他一直在居安殿生活,很多规矩没人教过,在朕面前才是这般随心随性的模样。”   批完折子。   崇昭帝回寝殿。   曲渡边瞅了他一眼,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还没睡?”   叶小远尴尬道:“嗯……殿下应该是在等您。”   崇昭帝:“闹了没?”   他小儿子顿时扭头,生气了:“小孩子才闹。”   崇昭帝:“……”   叶小远熟练顺毛:“殿下一直很乖。”   崇昭帝挥挥手,叫叶小远下去。   他一撩衣摆,坐在床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了下曲渡边的肩膀,“朕跟你谈谈。下午的时候,朕只是生气了,没要你走。”   “要我走也没关系,反正你不喜欢我。”   “谁说的朕不喜欢你,朕打他板子。”   曲渡边仍旧背对着他,声音还倔,小小的背影却透着点落寞。   “你见哥哥们,都不见我,我特别特别想你,都主动去找你了,你也不抱抱我。叶伴伴天天说你好,你一点都不好…让我留下来,只有一点点好。”   他嘟嘟囔囔的,全都是小孩子的天真语气,直白的喜欢,直白的抱怨。   崇昭帝终于体会到了方太傅说的幼子聪慧,却感到头疼,聪明的小孩子认真起来从来都难哄:“朕……朕现在抱一下?”   “不要。很多人都说我身上有不好的东西,你嫌弃我,没有关系。”曲渡边背对着便宜爹,语气低落的念早就想好的台词,“哥哥们有母妃,有你,我也不差,我有叶伴伴,小春,还有余公公对我好。”   语气听起来还有点小骄傲。   崇昭帝却沉默了,是啊,纵观后宫,其余皇子公主还有母妃照拂,唯有小七只剩他一个依仗。   连余德才那个老货在这孩子心里,都比他有安全感。   崇昭帝收拢掌心,最终只是说了句:“以后你在朕身边,可以任性些。”   曲渡边偷偷扭头:“可以多任性?能要大黑蛾子吗?”   “……”崇昭帝用被子把他裹过来,脸一板,“不许太淘气,太晚了,快睡觉。”   “哦。”   曲渡边闭上眼。   这孩子病好了,好像就不爱闹了,比生病时候好带的多。   崇昭帝把曲渡边往里面挪了挪。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这两天真的是折磨人。   曲渡边翻身,梦呓:“娘亲……”   崇昭帝一顿,抬眼。   “娘亲。”   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   崇昭帝微微撑起来半个身子,烛火映照的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他抬手生疏轻拍,略带安抚。   “大黑蛾子。”   “大黑…大黑蛾子。”   崇昭帝:“……”   他无声捏了下小孩的脸蛋。   怎么这梦里还想着?   “大黑蛾子。”   接连半小时,隔一会儿,就在他马上要睡着的时候,那梦魇般的‘大黑蛾子’就来了。   崇昭帝深深吸了口气。   要不他还是出去睡吧?睡偏殿也不错,实在不行去后宫随便找个妃嫔处睡一觉。   正待他准备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的时候,那小小年龄,矮矮身体,大大脾气,叫人生气烦恼的小孩,有点眷恋地喊了句:   “爹爹。”   崇昭帝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真的在梦里喊了声爹。   不是冷冰冰的陛下,是爹爹。虽然不符合规矩,但比父皇显得顺耳。   崇昭帝伸出手指头逗逗儿子,戳戳他脸颊,低声道:“再喊一声。”   曲渡边翻了个身,径自睡去了。   想得美,就一声。   明天看不见乙十二,他真的要撒大泼,超大。   崇昭帝等了半天没等到第二声,盘腿坐在床上,想起今天这孩子眼巴巴跟在他屁股后头追着要大黑蛾子的倔强模样,又开始头疼了起来。   要是不给,不知道还要犟多久。   好不容易病好了,跟健康孩子一样淘气了些。   罢了。   -   深夜。   凌晨。   囚牢。   四四方方的牢笼内,只有一处巴掌大的换气口。   上方垂落的锁链上,吊着一个人。   双钩勾穿了肩膀,血珠从他脚尖滴落,下面是一个接血水的水缸。这是防止囚牢暗卫逃脱的控制手段,完全卸掉暗卫的行动力。   乙字卫长正在囚牢内,他淡淡道:“听首领说,你选择死。”   乙十二咳了几声,语速缓慢:“……废除武功,囚禁一生,不如死去。”   乙字卫长:“你那天不救他,小殿下也不一定能会有事。没有陛下的直接命令,按照影律,你不应该出手。”   “我记得你刚入训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本书,那书……是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不过因为那本书,我评价过你,一本书就可以轻易影响你的情绪,你不适合做暗卫。”   “他的确不适合做暗卫,也不必做暗卫了。”暗卫首领进来。   乙字卫长一惊。   “首领。”   暗卫首领抬起头,看着被吊在半空的乙十二:“你该庆幸,你进暗卫没有多久,知道的机密不多。否则再怎么也不可能出去。”   乙字卫长懵了:“出去?”   乙十二选择死,按照时间,明天就要服毒,还能出去?尸体吗。   “嗯。”   暗卫首领道。   “以后你就要去看孩子了,恭喜,大黑蛾子。”   有史以来暗卫转职第一人。 第30章   乙十二被从锁链上放了下来。   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搭在面具上, “代价?”   “有。”   暗卫首领掌心摊开,是颗药丸。   “三日醉。解药会定期给你送去,以后你不再是暗卫了。”   三日醉, 是种毒药,三日服一次解药,不然就会在睡梦中死亡。算是很温和的毒药了, 他们考虑到了万一乙十二忘记吃, 这种死状不会吓到人。   不禁锢在陛下身边, 却禁锢在皇子身边, 归根到底, 从进入皇宫成为暗卫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永远失去了自由的资格。   他还能活,是因为他加入暗卫时间不久,但就算这样,还是要多一重毒药的保障,把性命交到一个孩童手里。   乙十二仰头吞了下去。   “还有就是, 陛下交代, 七皇子闻不得血腥味儿,你伤好之前,最好不要出现。如果七皇子闹着见你, 务必把味道处理干净。”   乙十二撑着墙壁,踉跄站起来。   “知道了。”   走了几步, 他忽的停下来。   暗卫首领还以为他要发表离职感言, 稍微站直, 准备稍微配合下, 宽慰宽慰。   乙十二:“那不是暗卫以后,还能领月银吗。”   首领:“……”   乙十二沉思:“当暗卫和看孩子, 哪个月银高?”   “……”   “以后我住哪里,每天工作多久,有没有要求?”   首领忍住在他身上踹一脚的冲动,“滚!”   -   太阳光穿过窗棂。   曲渡边伸了个懒腰,天知道每天早晨醒来,那剩余的三十多天寿命值给了他多大的安全感。   火烧火燎醒来就打太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乙十二在哪。”   模拟器:[距离宿主200米。]   曲渡边此时还不知道乙十二归他了,自己在这儿琢磨。   实时距离感应不能超过300米,超过就没效果了,之前就一直感应不到。   所以现在看来,便宜爹是把乙十二放出来了,这个距离……似乎是守在便宜爹身边?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那样闹了一通,乙十二应该不会再被随便处死。   保住了未来的大额饭票是好事!   打完太极吃完早膳,曲渡边打算出去逛逛,目前可刷好感度的人实在是太太太少了,他以前困于居安殿,没办法接触太多人,现在倒是没有了限制。   多出去遛弯,看看能不能碰见。   此时皇帝还没下朝,整个紫宸殿没有能管得了他的人!他,曲渡边,紫宸殿,堂堂现任老大。   他扯着叶小远的下摆,奋力迈步,“叶伴伴,快些快些,不然待会儿可能走不了了。”   “殿下!殿下,您要不把香炉留下吧,”这看孩子的活儿,包公公简直心累,“这是陛下最爱的小香炉了……”   小殿下很喜欢陛下亲手调的香,这两天只要是有空就会抱着闻。   抱着便抱着吧,这怎么出门都带着呢?   黄澄澄金灿灿的鎏金香炉,光是工艺上就价值不菲,上面甚至镶嵌了不少玉石,有些人觉得金玉俗气,曲渡边不,他很爱。   “出去玩一会儿,不会弄坏。陛下说过了,让我随便玩。”走到紫宸殿长长的台阶前,台阶两侧有光滑的石面长板,他眼睛一亮,把香炉塞给叶小远。   “小春,我想滑下去。”   温小春应了声,撩起衣摆快步走到台阶下,站在长板下首,笑道:“殿下来吧。”   曲渡边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包公公惊声叫道:“殿、殿下!!”扭头见叶小远神情淡定,急的跺脚,“小远公公,你都不阻止一下的吗??”   简直疯了,万一伤着磕着,可是打板子的罪过!   叶小远:“殿下荡秋千的时候比这危险,习惯了。小春在,不会有事。”他笑了笑,语气柔和下来,“再说了,这是殿下为我们着想。”   包公公:“???”   他惊悚的视线瞥过去。   这人疯啦?   叶小远:“殿下只是不想我们抱着他下台阶,怕累着我们。”   曲渡边已经安全到底,扭头朝他招招手,“叶伴伴!”   叶小远朝着包公公道:“小殿下年纪小,却是最会为我们这些奴才着想的人,公公,我就先去了。”   看着主仆三人的背影,包公公忽的反应过来,捶胸顿足,“香炉哎香炉!那是御用之物啊!!”   万一摔了碎了,就是罪过!   温小春叶小远装聋,“殿下去哪儿玩。”   曲渡边:“御花园?”   宫斗剧里面,后妃们最爱的皇帝刷新点,怎么也得去看看。   -   皇帝欲为七皇子则选后妃抚育的消息,高居后宫讨论度榜首。   有些称病不常来凤梧宫,给皇后请安的妃子们,这几日跑的却越来越勤快。   七殿下再怎么被传来传去的说晦气,那也是皇子,她们这些没有孩子的人又不是傻子。   陛下允许荣贵人破格抚养五皇子,那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为七皇子则选抚养的后妃,那一定得是主位娘娘,至少都得是嫔位。   东西十二宫现有主位娘娘七位,其中五位膝下都有皇子,当然不可能被陛下列入人选中。   剩余的只有宣妃和良嫔两位娘娘膝下空虚。   但是宣妃避世多年不见陛下,良嫔因为争宠还在禁足中,自然也没有资格。   所以陛下有很大的可能性,会从贵人里挑中一位,提拔为嫔——甚至是妃也不无可能,去抚养七殿下。   这可是一飞冲天的好机会!   不说别的隐藏福利,就单单说嫔位和妃位的月银,都比贵人要高很多。   要是没抓住这个机会,上面那么多有子嗣的高位嫔妃压在头顶,她们熬资历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是以,这些自觉有资格竞争一下的贵人、常在们,频频跑向凤梧宫,就为了打探一下紫宸殿的消息,以及七皇子的喜好。   皇后烦不胜烦,称病说身体不适,免了未来几天的请安。   陛下都明说了,七皇子不给她这个皇后抚养,此事跟前朝牵扯太深,还涉及了祖制和旧制。   她掺和进来这些事儿里面,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会儿,一群后妃们,从凤梧宫被撵了出来,各怀心思。   远处宫道上跑来了个小宫女,气喘吁吁的朝着自家主子禀报:“紫宸殿那边传来消息,说、说七殿下……七殿下……”   “急死人了,七殿下怎么了?”   小宫女终于把气儿喘匀了,道:“七殿下往御花园去了!”   啪!!   小宫女脸上挨了一巴掌。   她家主子恨声道:“贱蹄子,你不知道小声些?”   再一抬头,只见周围刚才还互称姐妹的人,已然脚步飞快,全都冲着一个方向去了。   -   御花园。   皇帝常来的地方,不存在光秃秃的角落。   寒冬。   这里一片梅花盛开。   黄梅清冷雅致,香味清幽,在冬日里添了一抹冷冽。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曲渡边抱着小香炉,远远就看见了努力攀爬梅花树的六皇子。   五皇子绷着脸捧了个瓷瓶,看着六皇子爬树。   爬了半天,一点没动。   曲渡边挥挥手:“五哥!六哥!”   六皇子扭头,惊讶道:“七弟?你好啦?”   “我跟六弟原本想去看你,只是父皇说不许打扰你养病。”五皇子补充了句。   曲渡边:“谢谢五哥六哥记着我,你们没去学堂吗。”   六皇子拍拍手,松开树干,“听说学堂从三殿挪到了二殿,还在收拾,后日才去。”   “六哥想要梅花,为什么不叫他们帮忙。”   后面伺候皇子的宫女太监又不是摆设。   “这两天,母妃身体不好,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好几趟,她心情也不好,”六皇子发愁的叹气,“母妃一心情糟糕,就会让我背书……我来摘梅花,让她心情好点。必须得是我亲手摘的才行。”   所以你就拉着五皇子在这儿捧着花瓶,陪你站着挨冻?   曲渡边看了眼五皇子,对方显然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大概是害怕摔了瓶子,手都冻的发紫了,也没缩进袖口里。   也不知道六皇子要跟这棵树杠到什么时候,时间久了,五哥还是小孩子,这手肯定都没法写字了。   “五哥,你替我抱一会儿这个。”   曲渡边把花瓶拿过来放地上,香炉给了五皇子,五皇子有些不知所措,“七弟……”   “陛下的香炉哦。”   五皇子顿时睁大眼,忍不住抱紧了点,“父皇?”   曲渡边奋力踮脚,勾住六皇子的脖子,“比起来梅花,你母妃是不是更喜欢陛下。”   六皇子想了想,“对。”   “香炉和梅花,是不是都是香的?”   “是啊。”   曲渡边:“那你把香炉——里面的灰,送给你母妃,是不是都一样?她还更喜欢。”   “……”六皇子陷入沉思,“好像是。但是你怎么不把香炉都给我。”   曲渡边:“陛下的东西不可以随便给的,但是我跟六哥你玩得好,可以偷偷给你点灰。”他眼也不眨的忽悠,“这可是御赐之灰,非常不一般。”   六皇子看了他片刻,忽的呜哇一声抱上来,感动极了:“呜呜,七弟你真好,我以前还觉得你讨厌。只要母妃心情好了,不让我背书,我以后都跟你好!”   曲渡边笑眯眯点头,两人一起从那小香炉里匀了点香灰出来,倒进了花瓶里。   全程见证自家小殿下是怎么忽悠人的叶小远二人:高兴,欣慰,我家殿下健康活泼的模样真可爱。   全程见证自家六皇子是怎么被忽悠的秀香宫宫人:欲言又止,叹息,算了吧反正一直这样。   大方地分出一咪咪御赐之灰,曲渡边解救了自家五哥被冻紫的手。   忽而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再一听,脚步声竟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身边的宫人们也懵了,对着四面八方来的贵人、常在等后妃们转着圈儿地行礼。   打扮的或清丽、或婉约、或娇艳的小主们快步而来,步摇轻晃,给御花园添了不知道多少颜色。   不过因为走的太快,面容太沉,打眼看去,群妃并行,竟有股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曲渡边抱好小香炉,抬头看了圈,内心感慨。是不是都估摸着便宜爹快下朝了,来这里等人来着?   正待他打算拖着五哥六哥走呢,突然听见有位娘娘喝了声:“七皇子在那里!”   一瞬间,所有娘娘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中间个头最矮的小孩儿身上,面上扯出温柔慈爱(如狼似虎)的笑容。   “……”   曲渡边揣小手看热闹的笑僵在脸上,瞳孔地震。   这阵仗原来是冲他来的??? 第31章   “见过三位殿下。”   后妃大军袭来, 袅袅聘聘,但对于三个小萝卜头来说,她们委实太高, 凑近了只能闻见各种不同的香粉混杂的味道。   有几个聪明的,俯身下来,温温柔柔道:“七殿下真可爱, 这么巧, 竟然一出门就遇见了, 真是缘分。”   “什么缘分, 姐姐你明明是拐了弯过来的, 妹妹才是顺道路过。”   你挤我我挤你, 大家为了升职都拼了。   曲渡边呆站在原地,眨眨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名头不是一直挺晦气的吗,按理说后妃们该避着才对。   他尚且不知道皇帝要给他选养母的事情,前朝废旧制的消息也还没传到他耳朵里,此时他只觉得这是个大大的好机会。   来测一测这些娘娘们里面有没有能刷寿命值的人!   何常在笑吟吟道:“我给七殿下准备了一件见面礼。”她从怀中掏出个精巧的拇指金老虎, “殿下看看, 可不可爱?”   玉贵人咬碎了牙,那明明是何常在用来收藏的小东西,怎的就变成特意准备的礼物了?呸!   她忙道:“我也准备了!”   开了礼物这个口子, 竟合不上了。   “我也是!”   “这儿也有!”   六皇子简直惊呆了。   七弟这么受欢迎的吗?平日里这些娘娘对他都不怎么说话的!可恶,甚至还有礼物!   温小春有点担心, 想把曲渡边抱回来。   叶小远拉着他轻摇了摇头, 轻笑道:“殿下有主意呢。”   曲渡边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微笑, 一边朝着凉亭走, 一边抬手招呼,“漂亮的姐姐们, 来这边呀~”   “哎呦,这孩子,该叫我们封号位份,或者娘娘的,怎的叫姐姐?可万万担不起。”   后妃们捂嘴调笑,跟着他往凉亭那边走,但一个个的嘴角都快列到耳后根了,七殿下年纪小,但这小嘴是真甜。   这是说她们年轻又漂亮呢,那个妃嫔不喜欢被这么夸。   曲渡边安排她们到御花园凉亭那边,这亭子很大,勉强能装下他们。   然后他费劲巴拉的爬上石凳,“感谢姐…娘娘们的礼物,我不能白收的,需要回礼。”   “没关系,这是我们自愿送的,哪能要七殿下的回礼呢?”   “不行,夫子说过,即便是对待长辈,也得有礼节,”曲渡边说,“五哥六哥,你们说对不对?”   六皇子哪里记得夫子说过什么,但他直觉七弟学的比他好,立时点头,“弟弟说得对,”他点头,五皇子自然也点头。   何常在犹豫了,“那…那殿下随便就好。”   “小春!”   温小春:“殿下。”   “你把娘娘们的礼物收好,我来回礼。”   “是。”   曲渡边心里头清楚,娘娘们摆明了冲着他来的,这礼物今日不收,大抵走不出这园子,不清楚她们的目的,索性全都收了,全不得罪。   后妃们挨个上来送礼。   其实她们还有点懵,事情莫名其妙就发展成了这样,她们最开始打的主意是把七殿下哄骗到自己宫里,好好招待下,让他对她们有好感才对啊。   礼物摆了一桌面,最后一位后妃摸了摸发鬓,摘下一根素钗,这就属于身上真没什么好送给小孩子的。   每个人靠近的时候,曲渡边就反复问模拟器,此人是否可以刷寿命值。   缘分和遇见是启动好感度的钥匙,他不能被动等待,得主动出击,没有缘分就创造缘分。   奈何问道最后,模拟器都跟死了一样沉默。   “七殿下,要回什么礼呢?”玉贵人还真的好奇,毕竟曲渡边身边两个太监看起来也没拿什么。   曲渡边心中长长叹气,骂了模拟器一句,扬起笑脸:“这个。”   举起手中小香炉。   他从石凳上下来,挨个开始分香灰,娘娘们不得不用手帕接着那一点点灰。   面面相觑:“这……”   曲渡边一本正经:“这是陛下心爱的小香炉,心爱的香燃后的灰,当然就是爱灰喽。”   爱灰=爱妃。   谐音梗叫诸位嫔妃愣了下,继而乐的前仰后合,天知道她们在后宫有多无聊,甚少这么开怀大笑过。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都是冲着升职来的,现在倒有不少人生出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应付完娘娘们,曲渡边走到撅起嘴一脸不爽的六皇子身边。   六皇子:“每个人都有,我就不是独一无二的了!”   “你的是御赐之灰,她们的是爱灰,分明不一样嘛,”曲渡边压低声音,“六哥不气,我跟你说个陛下的秘密。”   六皇子耳朵高高竖起,虽然嘴还撅着,身体已经诚实的靠了过来,“什么?”   曲渡边踮起脚尖勾住两个哥哥的脖子,语气贼神秘,说的却是:“陛下要别人吹口哨才能嘘嘘~”   六皇子大为震撼,甚至后仰了一下,“什么!父皇嘘嘘还要让别人吹口哨?!”   满亭寂静。   宫人们:“……”   嫔妃们:“……”   曲渡边:“…………”   他默默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便宜爹,他本来只是想小声说安抚下六哥的,没想到这娃这么憨。   六皇子捂住了嘴。   五皇子:“天呐。”   这是可以说的吗?笨蛋弟弟们。   玉贵人喃喃:“怪不得陛下不怎么常来后宫…原是……”   有这种隐疾呃…癖好?   曲渡边已经退到了旁边,他扯了扯叶小远的衣摆,仰起脑袋,惆怅道:“叶伴伴,我们今天还回得去紫宸殿吗?”   叶小远扶额。   殿下啊……真是。   他宽慰道:“总归不会没地方住的。”   曲渡边:“先走先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主仆三个刚刚走出凉亭,就听见玉贵人道:“七殿下不如去我宫里坐坐吧,别急着走呀!”   皇帝的事儿以后说,抓住眼前的孩子才要紧。   “我那儿也不错,点心好吃得很呢。”   “方才礼物太粗陋,殿下跟我回去挑个喜欢的。”   后妃们一个个涌上来,比最开始还要热情,竟是要冲着他的脸蛋屁股蛋下手。   曲渡边吓得登时窜到温小春身上,急急忙忙:“小春,快快!”再待下去,没有寿命值不说,连清白尊严都没得了!   他们连刚刚收的礼物都没顾上,快速逃离御花园。   亭中。   六皇子打了个哆嗦,搓搓胳膊道:“我不受她们欢迎也挺好的……”   -   一路逃到了景阳宫后面的一处园子里。   这园子里没有花,有点光秃秃的,零星几块开垦出来的小块田地里还剩着萝卜。   广蔬园。   太祖打天下后,最喜种田,连带着后妃们也一块种,这地方就是他专门开垦出来,供宫妃们种地的地方。   后来到崇昭帝这一代,后妃们已经不来了,广蔬园的占地面积小了一半,荒芜不少。   宣妃正在这里挑土壤。   她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衣着素雅,眉如远山,气质内敛。   此时手里正拿着把超小号锄头,挑选到合适的之后,就铲起来放到身后宫女提着的木桶中。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她还颇觉诧异,这地方还有其他人来?   一抬头,一个陌生小孩子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曲渡边眼睛弯弯道:“你好啊。”   【人物:宣妃   好感度:1】   峰回路转不见君,柳暗花明又一村。众里寻人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地里挥锄头。   宣妃顿了顿,“七皇子?”   叶小远:“是,敢问贵人您是?”   那提木桶的宫女道:“这是我们宣妃娘娘。”   叶小远跟温小春行礼:“见过宣妃娘娘。我们误打误撞进来的,如若惊扰,还望娘娘谅解。”   宣妃低下头:“无妨。”   宣妃娘娘。   他们其实都听说过。   这位娘娘住在顺宁宫,就在兰贵妃秀香宫的隔壁,陛下登基前就是深居简出的状态,传闻她跟陛下之间矛盾颇深。   本以为陛下登基后,会随便给她个贵人位份便罢,没想到却直接封了妃。   这妃位一待就是数年不变,但她不仅不见皇帝,连请安、宴席也一律不去,渐渐成了后宫透明人。   宣妃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七皇子走,只好说:“这里太冷,不适久待。你们还是带着七殿下离开吧。”   曲渡边却直接蹲在了她面前,双手托腮,眼神期待:“宣娘娘,你真好看。快晌午了,我能去你宫里吃饭吗。”   宣妃:“你不回紫宸殿?”   曲渡边扭捏:“回去可能会挨揍。”   宣妃:“?”   -   紫宸殿。   下了朝后,崇昭帝听闻曲渡边去玩了,没叫人抓回来,觉得孩子出去玩一玩也挺好。   他最近很忙,一边忙追封云妃开殿祭礼的事,一边在处理学堂重新开课的事。   东苑六殿有一殿被烧,但是皇子们不能一直不去,眼下二殿三殿都收拾出来了,可以准备重新开课。   御膳房送来午膳的时候,崇昭帝想起昨天那孩子举碗过来讨饭的模样,没有先动,而是看了看门外边。   “小七还没回来?”   “还没呢。”   崇昭帝:“去哪里玩了,饭也顾不得吃。”   余公公也纳闷,“是啊,小殿下往常被大膳房苛待,对吃饭一向很积极的。”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崇昭帝淡淡道,“派人去找,叫来吃饭。”   余公公闭嘴点头。   外头宫人提着一膳盒进来,“回禀陛下,皇后娘娘送了东西过来。”   “皇后?”崇昭帝微微诧异,他跟皇后是虽是夫妻,但并无感情,只有初一十五这两天会去凤梧宫。   对方也知道这一点,平常没事儿都懒得搭理他,对宫务都比对他上心,还会送东西?   “是。”   膳盒打开一看,崇昭帝顿住,仔细瞅瞅,入眼全都是补身体的补品。   凤梧宫宫人眼观鼻鼻观心,道:“皇后娘娘说,她原也不想打扰陛下的,但这是后宫娘娘们一起的心愿,希望陛下保重身体。”   “……”   崇昭帝语气艰涩:“…她们觉得,朕身体很不好?”   凤梧宫宫人:“娘娘们只是希望陛下保重身体,话已带到,陛下没事的话,奴婢还要回去回话。”   崇昭帝挥挥手,看着膳盒里的补品,陷入自我怀疑。   怪啊,好怪。   “去问问,今天发生什么事儿了。”   余公公使了个眼色,过了会儿,外面进来个小宫女,“你且跟陛下说说,今日后宫可有事发生?”   小宫女头都快埋到地里了。   “七殿下在御花园遇见诸位娘娘,娘娘们送见面礼,七殿下回礼……回的是,陛下香炉里的灰。”   崇昭帝:“灰?”   “七殿下说,陛下爱香,他送的香灰,就是爱、爱灰。”   崇昭帝呛了好几声,表情扭曲了一下:“他说的?然后呢。”   小宫女痛苦面具,终于讲到了重点。   那句‘陛下要别人吹口哨才能嘘嘘’的话都没敢说全,但是崇昭帝自然而然的想起来了昨天下午的时候,他那犟种一样的小儿子捂着嘴偷笑,对他说:   “要大黑蛾子,不然我就跟所有人说陛下嘘嘘要人吹口哨才行。”   崇昭帝只觉得眼前一黑。   大黑蛾子他给了啊!只不过没有跟他明说而已,那小崽子不会以为他不给,真的满宫都去说了吧?!!   他艰难道:“所以皇后送来这补品是……?”   余公公眼皮子狂跳,给包公公使眼色。   包公公赶紧顺气,“陛下、陛下,别着急,或许宫里还有不知道的呢!”   崇昭帝:“……”   余公公:“……”   崇昭帝深深闭眼,“曲、小、七!!”   “把他给朕抓回来!!” 第32章   曲渡边跟着宣妃去了顺宁宫。   顺宁宫距离凤梧宫很近, 宫里冷冷清清,人并不多。   前殿是宣妃住的主殿,花园里一点花都没有, 全都犁成了地,不知道种的什么。两边还有些果树,看不出来品种。   宣妃先是叫人去小厨房烧饭, 然后转身看向身后跟着的七皇子, 叹了口气。   她自己懵的, 被这孩子一黏, 就晕晕乎乎的把人带了来。   曲渡边走哪跟哪, 活脱脱一个小尾巴。   他凑上来抱住宣妃小腿, “宣娘娘~”   涨点好感度吧,美丽大方的宣娘娘,快快涨满,他愿意一生荤素搭配。   宣妃通知皇帝接人的话压在喉间,想着留七皇子吃一顿饭也可以, “饭还得待会儿, 我要处理刚铲的土,你自己玩一会儿?”   曲渡边:“好!”   叶小远无奈拱手,“麻烦宣妃娘娘了。”   宣妃:“你们也跟着进来吧。”   四人去到殿内, 宣妃在炭盆上放了个瓷盆,将土分批放进去, 炒烫后盛在另一个木桶中。   炒土, 高温消毒。   曲渡边在旁边瞧着, 时不时帮忙递小铲子。   宫人不说话, 宣妃不说话,叶小远跟温小春搞不明白为何他们家殿下非要来顺宁宫, 也不知道说什么。   宣妃见这孩子一直盯着土看,思索几秒,便叫宫女拿个小碗出来,把炒熟消毒的土装了一碗,然后往里面倒了适当的温水,递给曲渡边。   “给。”   曲渡边又往宣妃旁边悄咪咪挪了挪:“宣娘娘,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要他帮忙可就得涨好感度了哦!   “不用,”宣妃摇头,出口就是帮忙的话,这孩子真是很懂事,或许是之前在居安殿过的太苦,才养成这般性子。   小孩子不用这么早就学得隐忍,宣妃语气温和:“明明看了这么久,都不问我要,我都看出来了,这土都炒过筛过,干净的,你去玩吧。”   曲渡边微微沉默,“玩什么?”   宣妃推碗,“玩泥巴,不用拘束。”   曲渡边:“……”   曲渡边在叶小远、温小春、以及宣妃鼓励的注视下,绷着小脸玩了二十来分钟的泥巴。   这期间,宣妃的好感度加了三点,曲渡边越玩越放松,泥巴真好玩。   等小厨房那边终于做好了午膳,大膳房也送来了一份云霓饼,宣妃说吃饭的时候,他当即把捏泥巴的小碗一推,飞快奔赴饭桌。   宣妃叫叶小远给他净了手。   “顺宁宫除了我之外,后殿还住了位郭常在,她生下的公主,名义上养在我名下,但实际还是她一直在照顾。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小孩子该吃什么,你喜欢那个与我说便是。”   曲渡边卷起袖子,举起木勺,“我很不挑食的,特别好养。”   宣妃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她虽没有养过孩子,但见别人养过,两岁半的孩子该是多高多重总有个大概估计,但七殿下看起来,可比后殿的公主两岁多的时候都要瘦小。   所以刚刚那句话就显得没有说服力。   她也并未多说,只叫宫女给他多夹些菜。   眼见着氛围比最开始活络了,曲渡边才主动道:“今天好多娘娘来抓我。”   宣妃:“嗯?”   随即了然,身边宫女跟她说过一耳朵,七皇子要选养母的事,此关节上,这孩子可不就成了香饽饽。   宣妃:“所以跟着我来顺宁宫是为了躲她们?”   “是为了躲陛下,要是他知道御花园的事,会揍我的。”   这孩子跟小大人似的,愁的眉毛打结,宣妃好笑说:“陛下哪里会随便打皇子,你还小,一般惹祸他不会生气。不过…刚开始就想问了,你怎么叫他陛下呢?”   曲渡边深沉道:“还不到喊爹的时候。”   爹得用在刀刃上。   “那什么时候喊?”   曲渡边算了算时间:“快了吧?”   正巧,外头有宫人进来通报,语气匆匆:“娘娘,陛下到了!”   宣妃皱着眉放下碗筷,竟丝毫不避讳旁人,说了句:“怎么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挑时间。”   曲渡边:“?”   虽然大周朝前世没有,但他知道,正常妃子是不会针对皇帝说这样的话的。   他藏下疑惑,从凳子上下来,跟着宣妃到了前殿院中,亦步亦趋的跟在宣妃身后,躲在宣妃裙子后面。   崇昭帝大跨步进来,站在院中,余公公擦了擦汗,拼命给叶小远和温小春使眼色。   宣妃福身:“参见陛下。”   曲渡边悄悄从宣妃裙子后面探出小脑袋来,扭捏的露出羞涩的笑:“参见陛下。”   崇昭帝脸色黑如锅底,歘地抽出一根不知道从哪扒拉出来的戒尺,“还躲!给朕出来!!”他大步流星的朝着曲渡边走来。   曲渡边转身就跑,跟崇昭帝在院子里兜圈。   他边跑边喊:“是六哥大声说出去的!我只是偷偷告诉他,陛下怎么不去打六哥?”   “你若是不说,小六岂能知道!”   崇昭帝实在是气懵了,一下午的功夫,大半个皇宫都知道了他,堂堂大周皇帝,被妃子们统一送上补身体的药,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旁人他不行吗?更别提那丢人的嘘嘘之事!   偏他还不能辟谣,怎么辟?再跟满皇宫说一遍,他身体没问题,嘘嘘也不听口哨?   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跑了两圈,崇昭帝猛一跨步,把那到处乱窜的小儿子逮了起来,抓住厚厚的衣服提溜在空中,手中戒尺正欲扬起,曲渡边迅速往前一扑,手死死抱住崇昭帝的脖子,腿盘在他胸膛前,嚎的撕心裂肺:   “打人啦!陛下打人啦!!”   崇昭帝被他勒的险些断气,“你给朕松开!”   他还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托住这小子的腿,这么闹腾,摔下去怕是骨头都断了!   余公公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苍天在上,他余德才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但今天这场景他是真的没见过。   看了一圈顺宁宫中其他人,他又满意起来,这起子人里张嘴的张嘴,捂眼的捂眼,哪个也比不上他镇定。   崇昭帝越来越生气,耳边却突然传来咳嗽声,这惹人恼的小崽子似乎是被风呛住,一连咳了好几声,刚刚跑的那两圈算是剧烈运动,呼吸也很急促。   他猛地想起来,小七病好的非常快,但太医说好得快不代表完全没事儿了,有可能再次复发。   举着的戒尺开始犹犹豫豫,万一再给打病了,遭罪的不止是小儿子,还有他。   要不意思意思只打一下算了。   戒尺再次举起!   肩膀上的小子又嚎:“爹!好疼!”   ……戒尺打不下去了。   崇昭帝怒道:“朕还没打呢!”   曲渡边哼唧两声,“我真不是故意的。”   “挨打的时候知道叫爹了…还有,朕是你父皇,你叫爹成何体统!”   “哦,”曲渡边,“陛下。”   崇昭帝:“……”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还是余公公上前来,极有眼力的把那戒尺拿走了,给了崇昭帝一个台阶下,“陛下,小殿下大病初愈,也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错了。”   叶小远连连点头:“是的陛下。”   他给温小春使了个颜色,后者立即又从余公公那里将戒尺拿过来,藏在了身后。   “松开朕!”   “不要。”   小孩扒住他的脖子,小声在他耳边说,“我都知道了,你晚上照顾我,你对我比我想的要……嗯,好一丢丢!”   他用拇指抵在食指的第一关节处,比划了是多么小一丢丢。   所以这才是这孩子对他更加亲近些的理由吗?崇昭帝瞥了眼曲渡边的手指,“只有这么点儿?朕都两三天没睡好觉了。”   两三夜才是小小利息,还想要多少?真是老登。曲渡边重新扒拉住他的脖子,把自己挂了上去,一句话小孩子直球的话精准拿捏,“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还小,但我能长大,我对你的好也会长大。”   “……”   崇昭帝托了托他的屁股,板着脸道:“你啊我啊的,没大没小。回紫宸殿。”   他看了眼宣妃,轻轻点点头,不像是对待妃子,像是对待一个自己心怀愧疚的朋友。   宣妃:“恭送陛下。”原来‘爹’是这个时候叫的。   一行人离开顺宁宫,期间余公公想把曲渡边接过来,崇昭帝却没松手,自己抱了小半截路,才给了叶小远。   顺宁宫内。   刚才的热闹跟着七皇子的离去,也消失了。   重新变回原来的安静,令人一瞬间不太适应。   宣妃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上面还残留着被小孩攥着时温热的触感。   后殿,五岁的织仪公主捧着块光滑的圆木头,好奇地过来,“宣娘娘,刚才来的是父皇吗?”   大周皇嗣,皇子公主分开排序,织仪公主年纪虽小,却是大公主。   宣妃回神:“是啊,还有你七弟。织仪怎么过来了,吵到你了吗?”   织仪举起木头,“后殿的斧头坏了,娘亲做木工现在要用,让你帮忙。”   宣妃接过木头,双手握住,微微用力一掰,咔嚓,小腿粗的圆木头生生掰成两半。   织仪习以为常,欣喜道:“谢谢宣娘娘,后殿在用膳,娘娘过去吗?”   “嗯,走吧。你娘亲做木工,估计还要我帮忙,明早记得遣人去换把斧头。”   “嗯嗯!”   -   紫宸殿。   西暖阁。   “他怎么会跑去顺宁宫?”   崇昭帝把曲渡边找回来后,趁着睡前的空档,批会儿折子。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宣妃朕是知道的,平常也只是种种菜劈劈柴,又不爱搭理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俩人怎么能撞到一起去。”   “实在是巧合,后宫诸位娘娘们追得紧。”   “她们打什么主意朕心知肚明,还没开始选呢就挣起来了,真当朕的儿子是块肉不成。”   崇昭帝也心烦,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一点不稳重,怎能抚养皇嗣。   余公公:“其实,宣妃娘娘也可以……”   “不行。”崇昭帝打断,“你也瞧见了,小七淘气又倔,把宣妃惹恼了会挨揍。再说了,她…应该也不愿意看见朕。”   “今天去御花园的那些妃嫔,全都不行。”   余公公:“那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您要不,让小殿下自己选?总归得让小殿下满意不是。”   崇昭帝愁的扶额,“这事不仅得考虑平衡前朝关系,还要考虑妃嫔的性情,又得让小七满意…这孩子莫不是来要债的不成。”   余公公:“陛下是君父,也免不了为儿女操心呐。”   “实在不行,就叫他自己选罢。”   寝殿。   曲渡边在顺宁宫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紫宸殿补上了。   四仰八叉的霸占着崇昭帝的龙榻,寝殿内今日燃的香又换了一种,味道闻起来有股浅淡的松木香。   “小春,父皇是不是要给我选新母妃了。”   此时寝殿中只有他们两个,温小春:“殿下如何知晓?”   “不小心听见的。”   其实是猜到的。   虽说沉没成本越高,他这辈子的皇帝爹才会越在乎他,但他不可能一直住在紫宸殿,不然前朝后宫都不会乐意,加上今天后宫娘娘们的态度,稍微一想就知道的事,他可以猜得出来。   温小春轻声问:“那殿下想要新母妃吗。”   曲渡边想了想:“不知道哎,有娘亲是什么感觉?”   他好像天生没有母亲缘分,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所以也不知道被妈妈爱着是怎样一种感觉。   温小春倒是有,但也是他娘亲亲手把他卖了换钱。   亲近之人反而伤人最深。   但这些话他不能讲与殿下听。   他只是道:“或许您以后就知道了。”   崇昭帝站在外间听了一会儿,等里面没动静了,才抬脚进去,洗漱完毕后,他躺在床上,道:“今日御花园,有没有喜欢的娘娘?”   曲渡边翻了个身,趴起来支起脑袋,“她们身上的香味儿,没有你调的好闻。”   崇昭帝轻哼了声:“你倒是很识货。明天学堂开课,你病好得快,但最好还是缓几天再说,你想去吗?”   曲渡边:“走路太累了。”   “又不用你走,有奴才抱着。”   “他们也会累。”   “那就是不想去?”   “父皇,你有养狗狗吗?”   “……”   话题转得突然,崇昭帝斟酌了下这句‘父皇’的含金量,喊‘爹’的时候是惹祸了犯怂,喊父皇是有求于他?   他谨慎道,“有,你若想要,去挑只温顺的,养起来就是。你想做什么?”   曲渡边神神秘秘:“不告诉你。”   崇昭帝瞥了他一眼,“不去学堂也罢,七日后,是你母妃追封的礼日,会有人来给你做衣裳。”   虽然崇昭帝废除了前朝承制,但后妃追封皇后仍旧不是小事,需要礼部、太常寺等多个部门一同运作,于礼日当天,按照流程奏乐,在奉德殿供入九盏仙灯。   曲渡边作为云妃之子,即便年纪很小,也需出席。   曲渡边不知道还有这事儿,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戳戳崇昭帝的胳膊,“给我讲讲。”   崇昭帝闭上眼,“朕也不告诉你。”   “……”   呸!老登! 第33章   自昨日御花园一事后, 曲渡边老老实实在紫宸殿待了三天,才终于逮着了出门的机会。   他那爹心眼儿小得很,不就是一个谣言传的满宫皆知吗, 至于借着让他养身体的由头,叫他闷在寝殿三天吗。   真是小气吧啦,没有肚量。   现在就如此小气, 以后怎么得了, 还是得多练。   但三天里, 曲渡边旁敲侧击打问了几圈, 总算是明白云妃追封皇后此事背后的章程。   崇昭帝这一手, 起码是在明面上, 将所有皇子都摆在了同一起跑线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对现在年幼的他来说,是钳制也是保护。   前朝后宫,处处皆是制衡之术。   “殿下不用想太多, 几天后追封娘娘的礼日, 会有人安排您的,您只要跟着流程走便是。”   叶小远以为小殿下担心自己到那天出岔子,才这么关注。   曲渡边:“母妃的事情, 要知道的多些才好,伴伴, 你问清楚了吗, 那天都会有谁来?”   叶小远轻轻摸摸他的脑袋, “后宫妃嫔, 包括皇后在内,都要到场, 由皇后娘娘亲自点灯,奉入殿内。您到时候只需要在殿中吃顿礼膳即可。”   “光禄寺负责您的膳食,说起来,现任光禄寺卿在名义上,还是您的二外叔祖父。”   持剑侯是徐家老大,二外叔祖父,就是持剑侯的二弟。   老侯爷跟他那两个兄弟几乎断交的事情,就发生在近几年,叶小远隐约知道一些,想了想,没有跟小殿下提起,现在说这些还都太早了。   就算是再断交,也总归是小殿下的亲属,又是圣旨亲下的差事,总不会在明面上为难小殿下。   “还有没有别的?”曲渡边小声问,“说我不好的那些人呢?”   叶小远一愣,对上小殿下的眼睛,“殿下……”   曲渡边:“那天对母妃来说很重要的吧,我不想他们在那天说我不好,我觉得母妃听见会不开心。”   叶伴伴把他当孩子,有些事情担心他的情绪,不会告诉他,他想获取信息,只能婉转着来。   “那些人全都是胡说,殿下可千万不能当真,知道吗?”叶小远心疼了,潜移默化的言论还是影响到了小殿下,他得纠正自家殿下这种错误认知。   叶小远神色认真道,“殿下只需要记得,您是世上最好的小孩,娘娘永远不会不喜欢你。”   “说殿下不好的才是坏人。观星司司主,前几天被陛下打了板子,走了钉子路,没有几个月根本下不来床,在家中休养。现在观星司主事的人是副司主…就是上次送给殿下平安符的人。”   “礼日当天…倒是没有需要到观星司的地方,但是日子是他们定下的。”   曲渡边陷入沉思。   “叶伴伴,上次副司主给的平安符还在吗?”   “在呢,我一直收着。”   “拿上吧,我想去谢谢副司主。”   叶小远诧异:“殿下要去观星司?”   曲渡边:“嗯,现在就去!”   叶小远欲言又止,但他对曲渡边一向没什么抵抗力,意思意思劝了两句,就叫上温小春和几个宫人,一起去了观星司。   不是他想这么大排场,小殿下大部分的时候十分好说话,但有时候犯起性子来连陛下都犟不过。   他委实是担心,到时候场面一个控制不好打了起来。   这跟正大光明踹开在背后偷偷蛐蛐你的人家中的大门,有什么区别。   -   曲渡边领着七八号人,自己背着小手走在前面。   他现在除了真的累的不行,一般都不叫人抱着走,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还是差,运动量得拉起来才行。   温小春颇为无奈,小殿下太自立,他一把子力气没地方使。   临近观星司的时候,前面撞上了巡逻队,那领头的拱手行礼,虽然未曾见过七皇子,但眼下这个时间,其他皇子都在学堂,能在宫中带着这么多人到处乱逛还没人管的小孩,只此一位。   巡逻护卫行礼完毕,抬头在七皇子身后队伍里扫了一眼,落在温小春身上的时候,忽的咦了一声。   “等等。”   曲渡边抬头:“嗯?”   巡逻护卫再次拱手:“卑职看您后面太监眼熟,不知道能不能将他拉过来看看。”   “眼熟?”曲渡边扭头。   温小春低眉顺眼的平静站在那里,掌心微微收紧。   他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晚上检查他粪车的巡逻护卫。当时天黑,他有用深蓝色布巾蒙住了口鼻,按理说,不应该被发现才对。   叶小远轻微皱眉,不着痕迹的瞥过去一眼,心提了起来。   巡逻护卫:“是,卑职对人的身形记忆力不错,观星司大火那天,瞧过一眼,觉得有些像。”   温小春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道:“当然可以。”   他刚刚抬起脚,忽的听见一声干脆的:“当然不可以!”   曲渡边小脸一板,第一次摆出皇子的款儿来,“小春是我的人,我不同意,你们就不能看。”   温小春顿住,殿下抬起手护住了他,即便因为身量的原因,那短短的胳膊只拦到他腿那里。   但也是结结实实的护住了他。   【姓名:温小春   好感度:50】   巡逻护卫为难:“可是……”   曲渡边听见好感度往上涨的播报,没顾得上高兴,他本意可不是为了刷好感,而是真的想护。   见那巡逻护卫还在坚持,他转身抱住了温小春的腿,“快走,不想你看。小春不怕。”   小春只会教他打太极,还被叶伴伴指挥来指挥去的,这么乖的一个人,是不是烧观星司的凶手,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他心里暗自嘀咕,这难不成是有人想把他信任的人从他身边一一剪去,然后再塞一些眼线到他身边?   按照宫斗剧流程,小春这次若走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七殿下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张婵思从观星司大门出来,先是对着曲渡边行礼,然后朝着那巡逻的护卫道:“你怎么有胆子拦皇子,还抢皇子身边的宫人?”   巡逻护卫当即一惊:“卑职不敢!”   张婵思淡淡道:“且不论稽查凶手不是你们巡逻队的职责,只说我观星司司主已经承认,大火是因为他对陛下说谎,这才降下惩罚。你是要反驳司主的话,跟司主去殿前对峙?”   巡逻护卫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拱手:“卑职知错,多谢副司主提点。七殿下,卑职方才多有得罪,请殿下宽恕!”   曲渡边大度地摆摆手,“快走吧,大冬天的多冷。”   巡逻护卫这才带着身后的人离开了这里。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曲渡边松开温小春的大腿,抬头问:“欸?你猜到我会来?”   张婵思轻笑:“略懂几分掐算之术,算得有贵人前来,殿下请。”   她带着曲渡边进了观星司。   身后。   叶小远剜了一眼温小春,无声凑上去,恶狠狠掐了下他腰间软肉。   后者自知理亏,脑袋更耷拉了,一声都不敢吭。   观星司里面最瞩目的当属那块被火烧过的石碑,虽然清理过了,但是仍旧留下了痕迹。   观星非窥鬼神妖佛,算子只看福祸吉凶。   十六个大字刀刻斧凿般印在上面。   曲渡边只觉得讽刺。   鬼神妖佛,那位在家养病的司主,可没少沾吧,也不知道用这些话术害死了多少人。   其余宫人留在殿外,只有叶小远跟着他进了殿内。   这里面有间格外别致的茶室。   张婵思给他倒了一杯。   曲渡边坐没坐相,盘腿在她对面,鼻尖凑近茶杯闻了闻。   嗯,没有紫宸殿的茶水好闻。   思绪一飘,怎么办,他有点想喝奶茶了。   “殿下来我这里想问什么?”   曲渡边托腮,眨眨眼,对这位副司主不把他当小孩看的态度颇为意外,“你不怕我听不懂吗?”   张婵思道:“殿下早慧,听方太傅提起过一句。”   这位副司主对他的初始好感度,是因为愧疚吗?曲渡边决定试一试。   他往前一探身,抓住了张婵思的袖子,轻轻扯了扯,语气也小了下去:“我想问问,会不会因为我的影响,让母妃礼日当天的天气变差。”   “您……”张婵思愣住。   眼前的小孩用商量的声音道,“如果会的话,你可不可以把它变好?我可以用陛下的小香炉、香料、好吃的、靴子、翡翠扳指……好多好多,我都拿来给你,换个好天气。”   【好感度+1】   张婵思哭笑不得。   就算是小殿下敢给,她也不敢收啊,动不动就是挨罚的下场,随后心中叹气。   虽然说是孩子话,但七殿下满腔对自己生母的在乎和看重,她是能感觉得到的。   张婵思认真道:“放心,观星司核查数次,当日必定是晴好的天气。而且殿下,外界传言,不要入耳,迷瘴终有一日会散去。”   这话曲渡边留了个心眼儿。   副司主的意思是他身上笼罩的孽力之说,终究会消失吗?现如今没有证据,但若是此事真的被证实是假,观星司区区一个司主,可承担不了帝王之怒。   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过。   曲渡边抬起头,对上张婵思那双清淡的眼睛,看不出来对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是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得到了观星司不会在那天搞鬼的信息,桌面上摆着几张纸,曲渡边扫了一眼,“欸?”   上面竟然是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堑堵、阳马等字眼映入眼帘,他顿时就想起来前世看过的《九章算术》。   不过这题目很简单,如果公式套用正确的话,三五分钟就能解出来。   张婵思平静如水的眼眸起了波澜,宛如假人终于活了过来似的,虚浮的情绪落在了实处,“殿下对这个感兴趣?”   她眸底藏着几不可查的兴奋,好似只要曲渡边说一句感兴趣,她就能当场给他讲一样。   曲渡边敏锐嗅到了攻略张婵思的关窍,他试探道:“……如果我说是呢?”   张婵思脸上瞬间焕发光彩,淡然自持的副司主形象轰然破碎,她直接将小案几一转,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支笔。   “下官给您讲讲!”   大周从不注重数算一道,几位皇子也从不感兴趣,只觉得这是商贾师爷之类才需要掌握的技能。   但是张婵思明白,天文数理,皆蕴藏在这图形数算之中!   只是扼腕,天下无人与她一同探寻这宝藏。   眼见着大周此代、下代皇帝,都会漠视此道,张婵思亦是十分无奈,可若是皇室子弟中有人对此感兴趣,传扬出去,多少也会引得大周一些学子去钻研。   皇子喜好数算,与区区一个副司主喜欢数算,分量天差地别,引得七皇子喜欢上数算,于此道大有裨益。   纸张一展!   张婵思担心吓跑了好不容易逮到的,对数算感兴趣的小皇子,硬是扯出一抹不符合自己人设的温柔笑脸。   “殿下请听讲。”   观星司高大上茶室,秒变幼儿园葵花班课堂。   曲渡边看着纸上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二’的计算题,又想起刚才纸张上费劲解了一半的几何题,心里叹了口气。   他该不该告诉这位副司主,他的水平似乎可以当她的老师? 第34章   一个时辰后。   曲渡边拿着几张纸从观星司离开。   叶小远神情恍恍惚惚, 看着自家殿下跟观星司副司主从生疏客气,到语气熟稔,只花费了一页题的时间。   在曲渡边明确表示, 自己对数算很感兴趣后,张婵思艰难往前蛄蛹的好感度,终于从最开始的7, 突破到了11, 这么点时间, 涨了4点!   要不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真的想直接把九章算术给张婵思从头到尾背一遍, 这不得加个三四十的?   还好他受住了诱惑, 遏制住了这个会把自己变成小妖孽的念头。饭得一口口吃。   这纸上面是张婵思给他留下的数算题目。   曲渡边打算等追封云妃之事过后,再把做完的给她。   待回了紫宸殿,叶小远把温小春拉了出去,一时半会儿两人谁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温小春先开口,道:“是我没处理干净, 我保证, 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他认认真真地检讨了自己。   叶小远:“你怎么做?”   温小春:“若有下次,定然在衣服里面填充些棉絮,改变身形。”   叶小远, “若有下次,先打听了今日是谁巡逻, 免得撞上。”   他们两个都没意识到, 自己潜意识里已经认为这种杀人放火的事还会有第二次, 一个两个接受的特别自然。   不是想着如何避免, 而是讨论报仇之后如何扫尾,不牵扯自家殿下。   叶小远深吸了口气, “殿下护着你,我就不多说了,总归结果是好的。安分一段时间,出去的时候见到巡逻队,最好是低着头避开。或者,不出去最好。”   温小春闷闷道:“那我干什么?”   叶小远思索:“你替殿下把方太傅给他布置的课业做了吧,正好你也练练字,殿下还在养身体,不能太劳累。若殿下想自己写,就叫他来,不愿意,就用你写的顶上。”   他隐隐觉得殿下只是自己练字,很有目的地学陌生字词,对方太傅布置的课业不太热衷。   温小春:“好。”   -   几日后。   持剑侯府。   七皇子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到侯府中。   听到他无事,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侯老夫人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   “负责明日追封礼膳的,是光禄寺吧?”   持剑侯的二弟徐见岩,现任光禄寺卿,一把年纪了混个闲差,器重的儿子也屡次科考不中。   不过侯府与二房徐见岩一家,在徐月清封妃进宫之后,就几乎完全断交,只是表面上勉强维持着一些体面。   “回老夫人,是的,那边早就忙开了。”方妈妈说,“据说还在大膳房打听了七皇子的口味喜好,给七皇子用的食材都是顶好的。”   “他们真是不死心,这是眼见着七皇子被陛下逐渐重视,又巴结攀附上去了,”侯老夫人说。   “一门心思手段全都使在自家家人身上,偏偏还蠢得吓人。那可是礼膳,若超出了规格,于七皇子可不是好事。”   她微微皱眉,停下修剪花枝的手,“老三家知道了吗?”   方妈妈:“自然是知道的。”   徐老三和徐老二不一样,分家之后,老二家好歹还有个光禄寺卿的官位,老三家却沦落到在京城行商。   徐老三与老妻常年居住在深山寺庙中,不管家事,现在徐老三家中管事的,是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曲渡边的表舅,叫徐停凤的。   持剑侯曾经把他当做亲子培养,带去了北疆上战场,后来不过两年,徐停凤就因为违反军规判了重刑,结果双腿尽废,遣返归家。   自此之后,徐停凤就消沉下去,绝口不提军队之事,连文试科举都放弃了,捡起了充满铜臭气,被文人鄙夷的商贾之道。   现在京城百官中,谁都知道,徐老三一家因为徐停凤的事怨恨持剑侯,几年了,再也没有来往。   侯老夫人:“你觉得礼膳这事儿,停凤会插手吗。”   方妈妈:“这……停凤少爷行商,他能管得了光禄寺的事?”   侯老夫人把修剪完后的梅花枝条插进矮口瓶中。   “且看着这次陛下会不会罚光禄寺就知道了。”   -   徐府。   三房家。   厨房里升起袅袅炊烟。   徐停凤在厨房里忙活,身后给他推轮椅的小厮颇为无奈道:“少爷,您歇着,叫我们来吧。”   “欸,这可不行。”   徐停凤把穗子磨成粉,伸手捻了捻,他有着双内敛的凤眼,笑起来没有一点杀伐气,反而像是很温和的儒将,“这顿饭啊,特殊。”   小厮不解:“有何特殊之处?”   徐停凤笑眯眯道:“我徐家的孩子,在可以自己用膳的时候,都要吃一碗祖传的饭。”   “什么饭?”   “麦咸羹。必须得是长辈亲手做的才行,这样才能得到祖宗祝福,”徐停凤把面饼擀好,“我跟他母亲都吃过,即便他不知道背后寓意,也该尝一尝。”   不过他这麦咸羹是改良版,不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小厮不解:“是二爷家那边又有娃娃长岁数了吗?”   徐停凤没回答他,熬到了第二天早晨,小厮都换了两个轮班,这才把做好的麦咸羹放入膳盒中,亲自提着。   “走,推我去后门。”   轮椅骨碌碌行到徐府后门,打开后,外面竟停了辆低调的马车,听见开门声,马车帘子里伸出来一只手。   徐停凤把膳盒给小厮:“递过去。”   小厮麻溜的把膳盒交过去,马车里的人接过膳盒,连面都没露,赶车的车夫就把马车驾走了。   从头到尾,徐停凤和马车里的人没有半句交流。   小厮挠挠头:“少爷,您做的那饭,是送礼?”   “嗯,怎么了?”   “呃……就是觉得,那饭的卖相,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   徐停凤:“你懂什么,那叫朴实。”   而且就算是被打,那板子也绝对落不到他身上,他一个清清白白的普通商人,他懂什么宫廷事。   -   奉德殿。   追封仪式从九点就开始了。   这一日果真如张婵思所说,是个晴好的日子。   虽然冷,但万里无云,天空湛蓝。   太常寺的人奏乐完毕后,皇后领着后妃进入殿中。   只有嫔位上的妃子才能在殿中有个蒲团,其余的都在殿外,大冷天的,跪在外面,守着张小桌板。   曲渡边今天起很早,他穿上了身格外庄重的衣服。   内里是纯白,外面是黑色,用同样颜色的线在布料上勾勒出来牡丹的样式,阳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他此刻正站在奉德殿高高的台阶下,只有他自己。   按照规矩,身为云妃亲子,这段路得他自己走,以示尊敬。   但他年纪太小,崇昭帝本想着破例叫叶小远陪他上来,曲渡边拒绝了。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这对原身来说都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情于理,他也该自己走完。   崇昭帝站在台阶上首,看着下面那个黑色的小不点,又想起前几日他烧的满脸通红的虚弱,和这几天在紫宸殿各种不靠谱的行为,心中开始悄然打鼓。   这小崽子,真的能自己走上来吗?   礼部的人在下面唱了一声:“时辰到!”   曲渡边扭头看了眼在旁边担忧看着他的温小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稳稳当当地跨出了第一步。   一步一个台阶。   对个两岁多小孩来讲,其实是座颇难攀登的小山。   但周围执礼的礼部、太常寺、光禄寺诸多官员,注视着这位曾经是宫中禁忌的小殿下——他走得很慢。   但稳极了。   他似乎知道这是件对他母妃来说极其重要的事情。   于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脚下,生怕哪一步走错。   即便他从来没有体验过母亲的疼爱与关怀。   那股认真的劲儿,叫人心底泛起酸涩。   崇昭帝亦是心情复杂,等那个黑色的小萝卜头稳稳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伸出袖子。   “随朕走罢。”   曲渡边握住崇昭帝的袖子——不是不想握手,是因为他太矮了,要是握手的话,崇昭帝这一路都得弯着腰走。   两侧的宫妃跪坐在蒲团上,微微低头。   待进入殿中之后,曲渡边就到自己的蒲团前跪下,抬头看着前面供奉的牌位,上面新刻着云妃追封皇后的谥字。   崇昭帝于皇后站在一起,皇后手捧铜灯,上面烛火共有九盏,崇昭帝亲自点燃,皇后捧灯奉上。   皇后领着众妃子参拜,除了她跟皇帝,其余人都需要叩首三次。   曲渡边也跟着她们一起。   繁琐的礼节过后,才听见礼官道:“晌午至,礼膳!”   宫人们就捧着光禄寺送来的膳食,挨个对号入座,送了过来。每个位份对应的礼膳规格都不一样。   曲渡边面前也放了一份。   照规矩,他需要把这份饭吃完,然后把云妃的一件遗物请入奉德殿中。   听叶伴伴说过,光禄寺卿是他外祖父的二弟,给他准备的食物应该不会太难吃?秉持着这样一种心态,他打开了膳盒。   膳盒里只有一碗呈现出灰黄色的热汤,汤里还有几块看不出来是何物的条状物。   “………”   拿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曲渡边陷入沉默。   再一看周围的娘娘们,礼膳十分规整,起码看起来很漂亮。   叶小远在殿中两侧候着,远远一瞧那边的情况,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   包括皇后在内,离得近的几位娘娘都面露迟疑,兰贵妃都诧异的瞧了眼过来。多少是个皇子,这种场合下用刁难手段,光禄寺卿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而且光禄寺卿跟七皇子也算是沾亲带故,礼膳做成这副模样,图什么。   皇后道:“许是光禄寺的人弄错了。陛下,要不换一碗来吧,这饭吃了说不得会难受。”   崇昭帝:“礼膳都是有定数的,换了不合规矩,就这样吃吧。”   兰贵妃一愣,继而心中高兴,其余宫妃面面相觑,看来陛下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那样重视七皇子?   她们其中对竞争七皇子养母位置犹犹豫豫的人,更加犹豫了,这些人一边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一边挂念着突然有个皇子的好处。   若是七皇子养在她们膝下,反而遭到崇昭帝不喜,岂不是得不偿失?   曲渡边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嗯?   他又尝了一口。   欸?竟然很好吃。   卖相很差劲,但里面的块状物有股麦香味儿,包裹着的鱼肉半点腥味儿都没有,入口即化。   汤咸咸的,略微有点酸,温度正好,说不上来的开胃感。   后一排的宣妃放下筷子,道:“七皇子尚小,礼膳不必用完,吃一两口便罢。”   曲渡边捧起碗道:“没关系宣娘娘,这个很好吃的。”   自然是好吃的,这是徐家的麦咸羹,崇昭帝认得这个,还是因为他当年好奇,云妃亲自下厨做过一次。   卖相吓人,味道确实很好,也适合孩子吃。   崇昭帝看着这碗饭,眼睛微微眯起,右手食指关节轻蹭着拇指上的扳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然,他也不知道,在场礼官、妃嫔、以及叶小远等人眼中,他这一行为颇叫人心冷。   叶小远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睁着眼,看着自家殿下一口一口把饭吃干净。   那碗看着就难吃的饭怎么会好吃?   这几天陛下待殿下态度不错,小殿下对陛下的态度也日益亲近,心中难免会重新升起来对父亲的渴望和期待。   既是陛下叫他吃的,这种场合下,殿下岂会不吃?   宣妃则是在想,那天陛下来她宫中接七皇子,展现出来的一丝柔情,对比现在的冷漠,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只有一小碗,曲渡边吃完后还特意展示了下,“干干净净。”   完全不知道周围其他人的心理活动。   崇昭帝见小儿子晶亮亮的眼睛,这些日子跟幼子一块用膳他已经习惯了,下意识说了句:“不错。”   这场‘皇帝态度冷漠不换礼膳,小皇子懂事纯孝只求父皇赞许’的戏码,在场只有这父子俩全然不知。   礼膳结束,宫人呈上一方形长盒。   打开,里面是装裱好的画轴。   崇昭帝将画轴拿出来,“这是你母妃的遗物之一,说起来,与你的名字也有关系。”   他解开封轴的绸缎,画卷一展。   画面之上,大漠孤烟,残阳如血。   一位青衣墨发女子坐在北疆前线城池的护城墙上的背影,成了悠然光影的落脚点,扬起的发丝都透露着快哉的味道。   旁边上面写着一句题词:塞外寒飞雁,长歌曲渡边。   崇昭帝怀念道:“画是她带来的,诗是她在怀你的时候写下的,你的名字来源于此。”   他在怀念,曲渡边却安静下来。   在心里重新念了一遍这首诗,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在夕阳西下的窗前,残阳的光穿过窗棂落在画卷上,提笔落下这句诗。   落笔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回不去的从前,还是边疆冷冽却自在的风。   这只从边疆飞往京城的雁,终于困在了皇城这座华丽的牢笼之中,最终也死在了笼子里,但她希望她的孩子可以是自由的。   一幅画,一句诗。   是一位母亲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和期许。   宫人重新卷好画轴,交给了曲渡边,曲渡边亲手将画轴封入奉德殿的格子中。   然后敬重拜下。   他这个人讨厌麻烦,但心眼儿很小,既承了这身血脉,承了云妃留下的亲缘、福泽,那他就一定会揪出幕后真凶。   这血海深仇,他来报。 第35章   云妃追封为德静皇后, 追封之礼落下帷幕。   结束之后,崇昭帝直接召见了光禄寺卿,也就是曲渡边的二叔祖父。   徐见岩已经听说了七皇子礼膳出问题的事, 一进来就跪下请罪道:“陛下!臣御下不严,请陛下降罪!”   崇昭帝:“你是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是你手底下的人干的?”   徐见岩:“陛下圣明。”   崇昭帝笑了笑, “朕倒是不知道, 你们徐家的麦咸羹, 除了徐家人, 还有谁会做?”   徐见岩懵在当场。   什么?麦咸羹??   他不就是让手下人在七皇子的礼膳里多多地用点好食材吗?   其实他被叫来的时候还不以为意, 他们徐家跟七皇子算表亲呢!有些私心,就算是不太合规矩,陛下也不会计较。   他赶紧澄清说:“陛下,臣委实不知情啊!”   崇昭帝挑眉点点头,“现如今侯老夫人幽居府内, 甚少外出, 只有你家仍旧在朝为官。你说不是你,那就是在你手下干活的儿子了?左右不会是旁人。办事不力,导致皇子礼膳出问题, 此罪该如何论算呢。”   徐见岩:“陛下——”   他一抬头,对上皇帝幽深的目光, 登时心中咯噔一声, 原来辩驳的话咽了下去, “陛下, 此事于犬子无关,是臣, 臣想念那羹的味道,做了一碗出来,或许是匆忙之间,下人弄错了。”   这借口找的十分蹩脚。   崇昭帝没有追究,只是道:“徐家孩子才能吃上的麦咸羹,你在月清礼膳上叫朕的儿子吃了,是不是想说,即便是皇子,也是你徐家儿郎?”   徐见岩手脚冰凉,“陛下!老臣万万不敢!!”   崇昭帝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朕跟你开个玩笑,朕是很信重你的,等小七长大了,也免不得和你们有交集。”   徐见岩不敢抬头,“臣从未有旁的心思。”   “好了,起来吧。但是毕竟是出了差错,礼部、都察院参你的折子,估计明天就会上来,朕不能装作没看见。罚你半年俸禄,可有异议?”   “臣谢陛下圣恩!”   徐见岩这才退出西暖阁。   -   持剑侯府。   侯老夫人烧掉了一张小纸条,乐得不行。   “停凤竟换了麦咸羹上去。”   “这不也是违背礼膳的规制吗?”方妈妈不解。   侯老夫人道:“其中可大有门道。原本按照徐见岩呈上去的,礼膳超出规制,我外孙即便很小,在其他外臣眼中的形象也难免会变差。   换成麦咸羹有两个好处。其一,它卖相祖传的差,看起来远远低于礼膳规制,外臣就不会多言,只会抓光禄寺的错处。其二,礼膳不能让皇帝生气,但麦咸羹却能让皇帝生气,给徐见岩一个教训,叫他们不去骚扰我外孙。”   方妈妈:“为什么麦咸羹能让陛下生气?”   侯老夫人:“麦咸羹,代表着徐家长辈给小辈的祝福。陛下要给七皇子选养母,徐见岩在这个关头上送上麦咸羹,意思不就是要七皇子也记得他们这门亲戚么?更深一层说,这是对陛下给七皇子选养母的决定不满。”   “陛下若不罚他才奇怪,而且,徐家分家,只要侯府不收二房的子嗣过继,那么二房的私心就不会牵连侯府和三房。”   方妈妈听罢,感慨,一碗麦咸羹,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不仅平了礼膳逾制给七皇子带来的隐患,还借皇帝的手给了徐见岩到处攀附的教训。   停凤少爷好手段。   -   礼日过后,曲渡边的生活暂时恢复平静,他对来紫宸殿打着问候皇帝名义,实际是来看他的娘娘们,敬谢不敏。   他这个人很务实的,对那些心怀小心思的后妃报以笑脸,指不定便宜爹就随便把他交给人家养了呢。   古代重孝道,他选了养母,就代表着以后跟此人,甚至是对方的家族都绑在了一起,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玩。   他就这件事问过便宜爹,还给他倒了杯茶,问他的养母会是谁。   崇昭帝这样回答:“你喜欢哪个,告诉朕,朕筛选,不行的话需要重新挑。而且——朕不喝热茶。”   并指一推,把那茶杯推远。   霸总式行为,霸总式回答的strong爹。   你可以选,但你爹我有一票否决权。   曲渡边只得多留心着他父皇又关注哪个妃嫔了,他其实很想去宣妃宫里,但是他愿意,宣妃娘娘不一定愿意。   这种事情关乎此生,还得双向奔赴才好。   次日。   打完一套太极拳,脑中响起播报声。   【打卡已满15天,抽取奖励】   【奖励已抽取】   【武侠小说X1(附赠主角修炼内功心法·上部)已经放入宿主背包】   曲渡边:“?”   竟然真的有精神食粮!   武侠小说,这不就是脑内电子书吗。   他连忙用叶伴伴递过来的棉帕抹去额头薄汗,在脑海中翻看起来,武侠小说是十五万字,附赠的内功心法叫《绵寿决·上篇》约莫六百字。   “心法是真的吗,我能学?”   模拟器:[此心法适合宿主体质学习。]   曲渡边粗略翻完之后,会显示剩余阅读书目1/0,是否购买新书的弹窗,点进弹窗,他看见了其余各类小说,以及附赠的内功心法的下部——   售价三年寿命值。   “……”   这怎么不去抢!   不提内功心法,就单单说各种类型的小说。   可恶。   模拟器是见他存了三十多天的寿命值一直不花,所以变着法的勾他氪命对吧?   那它还真是……   拿捏住了。   曲渡边:“这是不是不合理!寿命值购买花的也太多了,分明是故意的!”   模拟器:[但凡购买的书籍,宿主已经买断,随意处置。]   哦,意思就是他还能把这书抄下来给别人看,或者是卖出去。但且不说他现在没路子,就算是有,千金也买不来一刻钟寿命。   他软磨硬泡好一会儿,模拟器死都不松口,问就是沉默。   曲渡边:“小说你写的?那有没有便宜点的功法啊?”   模拟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自成书中故事。便宜的功法有,这本是最适合宿主的功法,您能抽奖抽到上部,已经十分幸运。捆绑售卖,售价十年。]   曲渡边不吭声了,能说什么?他现在就是个小穷鬼。   大千世界……说不准他的经历在别人眼中,也是书中的故事。   六百字的内功心法涉及了内功专业术语,他不了解,看了也是无用功,暂时搁置,打算晚上的时候先看这本武侠小说。   他发誓,每天就睡前看一万字,绝不多看。   如果多看了,他就惩罚自己第二天多吃一碗饭。   -   用完早膳,茶叶漱口的时候,曲渡边又想起便宜爹的那句‘朕不喝热茶’,顿时局的牙又痒痒了起来。   他问:“包公公,陛下的茶都放在哪里?”   包公公:“殿下要喝茶?”   曲渡边:“想自己选。”   崇昭帝交代过,他在紫宸殿只要不放火撒泼,用什么吃什么都随意。包公公将崇昭帝珍藏的茶饼都拿了来。   红茶白茶绿茶所有种类一应俱全,能被皇帝私藏的,可见珍贵。   包公公:“殿下想喝哪个?”   曲渡边小手一挥,“全拿上!”   包公公:?!   温小春立即将木托盘中的茶饼全接了过来,曲渡边道:“去大膳房,我去做好吃的。”   他兴冲冲领着叶小远两个冲向大膳房,大膳房如今换了掌事,对曲渡边自然不敢懈怠,听闻他要亲自吩咐厨子做饭,立即给单独拨了一个大灶台。   曲渡边站在桌凳上,指挥人烧水,备些小竹筒和竹吸管来,木薯粉圆子,红枣粉、芋头锤成泥,加入糖和一些油,搅拌成泥状。   跟前世的芋泥差不少,但勉强可以。   大锅水烧开,曲渡边直接掰了茶饼的四分之一扔了进去。   包公公心痛的捂住心脏,小殿下这豪迈的行为,跟陛下小心翼翼掰茶饼的动作,真是形成鲜明对比。   等茶汤好了,一小桶牛乳加了进来,奶茶特殊的香气顿时在大膳房弥漫。   曲渡边没加太多糖,看着差不多了,就叫人舀了一小勺,吹着尝了尝。   不愧是贡品茶饼,茶香奶香融合在一起,滋味儿比他想的好喝太多了!冬天喝一杯煮出来的奶茶,再美不过。   他赶忙叫人把茶叶滤出来,然后奶茶冲入竹筒杯中,里面的芋泥、木薯圆子混入奶茶中。不同的竹筒杯里装的小料不一样,装了红枣粉的,冲出来就是香甜的红枣味。   几个备好的竹筒杯装满,剩下的分别倒进了碗里。   “大家都尝一尝。”   曲渡边给跟在他身边的紫宸殿宫人都分了一碗。   大膳房里响起梭哈的吸溜奶茶的声音,大冬天的,很少有人能够对一碗香喷喷甜滋滋的热饮说不。   “好喝!”大膳房管事真心夸赞道,“这等新鲜物什,殿下怎么想到的。”   曲渡边随口:“梦到的。”   大膳房管事又殷勤道:“那我能不能用膳房的茶叶多做些,当成新菜品呈给贵人们?”   “三天之内不可以,”曲渡边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七殿下您说了算。”能挂上菜单就不错了,七皇子真是好说话,他笑眯眯道,“殿下这些装在竹筒里面的,是打算送人吗?”   “嗯。”   曲渡边点出几个口味,“这几个,送到母后还有宣娘娘那里,这些到学堂,送给哥哥们,方太傅也有一份。留一份给我,其余的给紫宸殿照顾我的人分掉。”   “捞出来的茶叶,还可以煮第二次,要是还有人想喝,可以再煮一锅。”   大膳房里面的宫人大喜,毕竟他们刚才很多没分到的,“多谢七殿下。”   曲渡边把分装好的奶茶安排的明明白白。   甚至悄悄留了一份给乙十二,打算等会儿搁到暗处,看看他会不会拿走。   乙十二最近跟他的距离很奇怪,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很远,甚至感应不到,天天如此,跟上班打卡似的。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毕竟他人都在紫宸殿了,便宜爹再派暗卫来偷窥他,道理根本就讲不通。   包公公虽然感动小殿下想着他,但是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殿下,您是不是忘了谁没分?”   曲渡边:“谁啊?”   包公公跺脚:“陛下啊,是陛下。”   新鲜的物什,不给陛下尝尝怎么行。   “哦——”   曲渡边恍然大悟,说:“他不喝热茶。” 第36章   大膳房的宫人们, 将七皇子分好的奶茶往各处都送了去。   首先送到的就是东苑六殿。   此时皇子们正是中间休息的空挡,见大膳房的人来了,还十分奇怪。   方太傅:“学堂不需要送膳, 你们这是迷路了?”   大膳房的宫人行礼完毕,笑着将膳盒放在方太傅的讲桌上面,“这是七殿下研究出来的饮子, 叫我等给诸位皇子和夫子送来。”   “七弟送来的东西?”   四皇子从小案几上抬起头, 抛弃自己的枕头, 好奇地走过来, “是什么?”   五皇子六皇子也围了上来。   六皇子道:“他主要是想着我。”   “老夫也有?”方太傅乐呵呵地朝着大皇子三人招手, “莫要拘着了, 都来尝尝。”   他一发话,学堂内的氛围顿时热闹起来,两个膳盒周围围了一圈的人。   “这是用陛下的茶饼和上好的牛乳熬制的,”大膳房的宫人道,“不过掌事的交代了, 里面有些芋头和木薯或许不好克化, 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不要贪口,夫子要照看着他们些。”   竹筒奶茶一拿出来,香甜的气息瞬间征服了这几位年纪不大的皇子。   竹子吸管的安排也十分方便, 膳盒做了保温,送来的时候还有些烫。一口下肚, 浑身都暖了起来。   “好好喝啊, 七弟人真好。”四皇子由衷赞叹了一句。   六皇子每个口味的都吸了一口, 占地盘, 霸道地说:“这些都是我的了!”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倒是斯文些,一人挑了一个。   二皇子尝了口, 挑眉:“这东西若是可以量产,想必在宫中办差的诸位大臣,会很喜欢。”   三皇子:“其实也一般,不知道是哪个宫人教给七弟的。”   “说这话前,建议三弟先把手中竹筒放下,”大皇子呵呵一声,顶了回去,“我倒觉得二弟的建议很好,天寒地冻,在六部办公之地支个摊售卖,既是进项,又方便臣子果腹。”   方太傅对七皇子送奶茶也念着他这事儿很满意,吸了口热饮,瞥向这三个年龄大的皇子,哼笑:“臣子们领着皇宫俸禄,还得把银子也花在皇宫里。”   大皇子猛地咳嗽了几声,与二皇子尴尬笑笑,安静吸奶茶。   学堂氛围因为这冬日里一杯奶茶,变得安逸放松了很多。   -   后宫中。   七皇子做出新鲜饮子,本来不是多吸引人的事儿,但他只给皇后和宣妃送了,这就让其他没有新饮子的娘娘们好奇心拉满了。   不知道多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偏偏打发人去大膳房要,大膳房的人却说还要等三天才能上新。   顺宁宫。   醇厚的茶香奶香氤氲在屋内。   织仪公主对素未谋面的七弟好感度一涨再涨,她十分不好意思地喝完了一杯,“宣娘娘,你知道七弟喜欢什么东西吗,我想送他礼物。”   宣妃:“我不知道,或许织仪可以找机会去问问他?”   织仪公主变得犹豫,“可是其他哥哥弟弟都不爱跟我玩。”   宣妃:“七殿下不会的。”   郭常在坐在宣妃对面,摸摸自家女儿的脑袋,对宣妃道:“姐姐,满皇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七殿下只给你分了这个,可见是喜欢你的。”   宣妃笑道:“上次留他吃了顿饭。”   顺宁宫住着她和郭常在,织仪公主是郭常在的女儿,但她位份太低,没有抚育公主的资格,公主需要养在主位娘娘名下。   照理说,宣妃完全可以将公主抱过来自己养,甚至隔绝公主和郭常在的联系。   但是她没有,从不插手郭常在与织仪公主的母女之情,还对她们颇多照拂。   陛下从来不到顺宁宫来,郭常在却心甘情愿的待在这地方,就是因为在这里,她可以亲自养育自己的女儿。   皇帝的宠爱不过浮云,哪有女儿重要,她对宣妃是感激的。   郭常在轻声道:“七殿下喜欢您的,您何不趁此机会,向陛下陈情,养育皇子呢?我知道,姐姐对当初没了的那个孩子痛心,但往后余生还很长,您总得想想以后不是?”   宣妃很早就跟着崇昭帝了。   崇昭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她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没生下来就流掉了,自此她就对皇帝避而不见,两人关系极差的传言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只是这传言在皇帝登基,封她为妃之后,就消弭了不少。   宣妃道:“若我是为了弥补,早就将织仪抱来养了,但是不行。移情能缓解我自己从前的痛苦,可是对被移情的孩子来说,是一种不公平,因为我对他的好,不是完全因为他。”   郭常在道:“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宣妃:“织仪,宣娘娘问你,如果我喜欢你,是因为我没办法对别人好,才对你好,你会高兴吗?”   织仪公主想了想,“好像,不太高兴。”   宣妃:“你看,就是这样。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们能感觉到大人爱不爱他们。如果七殿下养在我膝下,我把他当那个没出生的孩子疼爱弥补,对七殿下,对那个孩子,都不公平。”   郭常在:“姐姐活得太清醒了。”   宣妃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清醒总比糊涂好,你是不是给织仪做了辆能拉人的小车?”   郭常在:“对啊。”   “再做一辆,我给你打下手。”   “做什么?”   宣妃道:“顺宁宫收了七皇子的饮子,总得回礼。”   -   紫宸殿。   明亲王来的时候,看见宫中的宫人都在分东西,问了一嘴,发现是新饮子,好奇之下拿了一杯尝尝。   他跨进西暖阁,“皇兄,这饮子不错啊,茶虽然好喝,有时候喝起来太清淡了,膳房新研究出来的?”   崇昭帝从案桌抬头,纳闷:“什么新研究的饮子?”   明亲王也纳闷了,“皇兄没尝过?”   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筒,“呐,就是此物。”   “膳房研究出来的新鲜东西,不都得送到皇兄面前吗,难不成是这其实是半成品,先给宫人们常常的?那这用料太好了吧,”明亲王仔细一闻,“此等茶香,便宜的茶叶可煮不出来。”   崇昭帝放下奏折,“余德才,怎么回事儿。”   余公公道:“其实,这是七殿下研究出来的东西,给紫宸殿照顾他的宫人们分了些。”   “那小子?”崇昭帝,“还分给谁了?”   “凤梧宫、顺宁宫、以及学堂的几位皇子,还有方太傅,都有。”   “分的倒都是认识的人。”   “是呢。”   余公公回完就不说话了,崇昭帝瞥了他一眼,心道这老东西真是越来越没有眼力见了。   他清清嗓子,“朕的呢?”   “呃……”   余公公支支吾吾。   明亲王来了兴趣:“有什么不能说的。”   余公公轻咳:“七殿下说,您跟他说过,您不爱喝热茶。”   崇昭帝:“……”   明亲王愣了下,顿时笑的前仰后合,“哎呦,皇兄啊皇兄,这可不怪我小侄儿,是你自己说的。”   崇昭帝的心理活动跟后宫没有分到新饮子的妃嫔们,在此刻达到了一致,其实他只要吩咐一声,立马就能喝到,偏他还拉不下这个脸。   从来都是别人给他台阶和脸面,他哪里主动往下走过。   他瞥了眼厚脸皮来他这里蹭吃蹭喝的明亲王,“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养不起你了。”忽的想起一件事,“饮子里的茶叶他拿的哪里的?”   余公公:“是陛下您的。”   想起小儿子的抢他香炉的那副做派,崇昭帝心里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拿的哪里的,拿了多少?”   “您珍藏的那些,全拿去大膳房了。”   崇昭帝拿折子的手微微颤抖。   “全…全拿了?”   碰!   他猛地一拍桌子,“祸害朕的珍藏,竟一杯都不分给朕!余德才,你去,叫大膳房的再做一份,统统给朕送来!”   拍完桌子,他顿时收敛了怒容,一边心疼的在滴血,一边理所当然地对着看呆了的明亲王,哼道:“朕的茶,朕怎么能不喝呢,你说是吧。”   明亲王叹为观止。   “皇兄你真是……”   果然当皇帝的,脸皮厚度可以随时调节。   -   另一边,曲渡边把剩下没煮完的茶饼留在了大膳房。   这是皇帝的东西,大膳房刚被整治清理了一顿,没这个胆子贪墨。   他走到一处小亭子,叫温小春把单独留的那份奶茶放在亭子中的石桌上。   “殿下怎么放在这里。”   曲渡边道:“给大黑蛾子的。”   大黑蛾子?   叶小远想起来了,是几日前殿下闹着要的人,听说似乎是陛下身边救过殿下的暗卫。   但那可是暗卫,怎么会收殿下的奶茶呢。   不过他们没有打击自家殿下的积极性,这说明殿下心地善良,记着救他的人的好。   曲渡边看了下他跟乙十二的距离:[5米]   很近,所以他刚才说的话,乙十二应当是听到了的。   暗卫会不会喝奶茶呢。   曲渡边留下这份奶茶就走了,没有回头看。   亭子周围很安静,扫洒的宫人干完活,远离了这里。   石桌前忽的出现一抹影子。   乙十二仍旧带着半块面具,迟疑地伸出手,碰了碰石桌上的奶茶,略微烫人的触感叫他下意识缩手。   几秒后,才重新拿起来,带着奶茶一起,消失在亭子里。   暗卫当然不可以在工作的时候喝奶茶。   但他现在不是了。   【姓名:乙十二   好感度:5】   已经走得很远的曲渡边听见提醒,小手一背,抬头看天。   列表里几位可攻略的人物好感度,就像是生长缓慢的长寿藤,每次涨一点,就是可堪欣慰的事情。   乙十二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不干暗卫后,就在演武场做了习武师父,勉强算是有个地方养伤,之前伤的太重,血腥味儿会冲撞到七皇子,他一直没有出现,打算等伤好之后再说。   每隔三日,就会有不同的暗卫来给他送解药。   这次回来后,乙十二又看见桌上多了瓶药,他倒出来吃掉后,安静地给自己伤口换药,换完药,从枕头下扒拉出来一册话本。   摊开话本,翻到上次看的那页,一边看,一边喝奶茶。   过了会儿,他轻声道:“还不走,要是想喝,我分给你点。”   送药还没来得及走的暗卫:“……”   谁羡慕了,炫耀什么啊可恶。   暗卫扭头就走。   几日后,奶茶这新鲜饮子风靡皇宫,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之,皇帝仍旧坚持他那不喝热茶的习惯,大冬天的往奶茶里放冰块。   曲渡边大大方方分享了奶茶的方子,其实本来就很简单,他不说,其他人也会知道。   娘娘们把奶茶玩出了花,充分发挥了大周人在吃这一块上的主观能动性。   各类品种百花齐放。   曲渡边尝了不少新鲜口味。   六部以及其他部门办公的地方,终究还是支起来了个卖奶茶的小摊子,皇帝亲自吩咐的,每一杯只意思意思收几个铜板了事,主要是为了方便大臣。   支摊的钱,他分了两成给曲渡边。   虽然觉得便宜爹想着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这钱对曲渡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他不缺钱,也没花钱的地方,缺了就直接在紫宸殿偷……嗯,拿就是了。   渐渐地,这风向吹到了民间。   皇帝身边的暗卫自然也都知道,但他们是受到过专业训练的人,从来不会因为一两口喝的勾起渴望。   他们是皇帝藏在暗处的刀,选择成为暗卫的那一刻,七情六欲就注定死在躯壳之中。   例行训练汇报完毕后,暗卫首领:“很好,若是有那些偷偷去买奶茶的,别怪本首领不留情面。”   队伍里传来一句小声的:“启禀首领,其实……已经有人喝过了。”   暗卫首领皱眉,语气一冷:“是谁!”   这点诱惑都受不住,绝对不能待在暗卫之中,否则如何护卫陛下的安全。   送解药的暗卫说:“是乙十二。属下看见了,一边喝一边看话本。”   “……”   “……”   一阵冗长的沉默。   暗卫首领道:“他就是个看孩子的,他懂什么暗卫!” 第37章   给七皇子选养母的事情, 在礼日后,提上了日程。   崇昭帝这几天翻后宫诸位妃嫔的家世背景翻的头疼。   此刻已经是傍晚,余公公进来加灯的时候, 低声说了句:“陛下,太医院那边查出来了些事情。”   崇昭帝一顿。   “你说。”   药物过量暗害小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多日, 他原以为查不出来什么结果, 没想到今日有了消息。   余公公低声在崇昭帝耳畔说了几句话。   -   噼啪。   烛光轻微爆了一下, 发出响声。   曲渡边趴在紫宸殿中做张婵思给他留的数算题, 叶小远和温小春在他旁边读书练字。   数算题简单, 他不好好用笔, 一手托腮一手写字。明明自己右手字丑得离谱,还指导叶伴伴两个如何用笔落锋。   叶小远温小春也没觉得不正常,他们殿下做什么都对。   曲渡边:“小春,以后如果方太傅再布置课业,你就帮我做, 好不好。”   温小春:“好。不过殿下之前说, 多练字有好处。”   “太累了嘛,你多写点,我不就轻松点。”   温小春一想也是, “听殿下的。”   叶小远:“殿下似乎更爱张副司主的数算题?”   曲渡边打了个哈欠:“算是吧,”要不是多做题可以刷好感度, 这浪费时间的小学生题, 他才不做。   礼日过后, 他每隔三日, 就会让小春去观星司送他做完的题,顺便领些新题。每次都能收到张婵思的【好感度+1】的提醒。   现如今这位副司主的总好感度, 已经被他刷到了13点。   如果这样算,作业他只需要再交47次,半年的时间,就能把好感度拉满。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用脚指头想也不会那么简单,越往后加好感越难。   比如小春,现在是五十。   五十点,估计是个坎。   曲渡边又打了个哈欠,“陛下还不来。”   外面包公公进来禀报,“小殿下,陛下今日不宿在紫宸殿。”   曲渡边:“去哪啦。”   包公公道:“陛下去了秀香宫,应该是歇在那了。”   哦……   曲渡边眨眨眼。   险些忘了这回事儿。也是,对皇帝来说,哪里会一直照看自己的孩子,去后宫才是常态吧。   秀香宫,他记得是兰贵妃那里,六哥的母妃。   -   兰贵妃沐浴熏香完毕,迎接崇昭帝的到来。   温温柔柔一行礼,崇昭帝随意嗯了声,“进来吧,穿这么少,外面多冷。”   兰贵妃:“……”   她重新扬起笑脸,转身进入殿内,又是点香,又是倒茶,点心摆上来了两小盘。   “因着七皇子的事情,陛下好久没来后宫了,臣妾很是想您。”柔弱无骨的手指捏上崇昭帝的胳膊,兰贵妃轻声道,“陛下想必是累了,臣妾念着您辛苦,新学了按摩的手法,您试试?”   “嗯,你来。”   崇昭帝端起茶尝了口,是加了冰的奶茶。   他脑中不自觉想起独自在紫宸殿的小儿子,来的时候只吩咐了包公公,不知道那小子晚上见不着他会不会闹腾。   清浅的香气在殿中弥漫,兰贵妃按摩的手指逐渐挪到崇昭帝肩膀上,人也越来越斜,几乎就要倒在皇帝怀里。   崇昭帝放下奶茶,淡淡道,“太医院陷害七皇子的事有结果了,说是个叫姓戴的医徒,不重视七皇子,不小心开错了药方。现如今,医徒连同带着他的太医,都一起下了狱。”   兰贵妃微微顿住。   “这很好啊,抓住了这些奴才,狠狠惩罚,才好替七皇子出气。”   “跟戴医徒交好的太医院司空,掌管太医院琐事、财权。二人曾有钱财交易往来。”   兰贵妃蹙眉:“可是贪污受贿?这些人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崇昭帝抓住她的手,审视的目光落在兰贵妃脸上,缓声道,“太医院司空,跟爱妃的母家,颇有旧故。”   兰贵妃惊诧,“这!臣妾不知啊。这等人品,怎会与臣妾母家有所往来?”随即眼眶一红,不敢置信的挣开皇帝的手,悲痛道,“陛下…陛下怀疑是臣妾在暗中下手。”   她踉跄着跪下,“臣妾万万不敢!”哽咽了一会儿后,她抬起头,眼泪如珠,“退一万步讲,若真是臣妾下手,那又何必等到七皇子两岁多?刚出生的孩子岂不是更难活下来吗。”   崇昭帝垂眸看了她片刻,忽的微微一笑,伸出手,“爱妃,朕只是同你开个玩笑。”   兰贵妃闹了性子,扭头没理他。   崇昭帝又说了一声,她才伸手放在崇昭帝掌心。   兰贵妃站起来,擦擦眼泪,“陛下往后可不要拿这种事情吓唬臣妾了,臣妾有您,有小六,就已经心满意足,断断不会行那害人之事。臣妾也会提醒父亲那边,以后与人交往,务必擦亮眼睛。”   “你有心了。”   兰贵妃轻轻靠在皇帝肩膀,“陛下,今晚留下来吗?”   “父皇来啦?”寝宫的门轻微打开一条缝,六皇子从外面钻了进来。   见着皇帝眼前一亮,但还是有点怕父皇考教他的功课,于是一步一挪过来。   那点旖旎的氛围消失不见,兰贵妃坐直了身子,“你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六皇子却站在崇昭帝面前,伸手拽拽他的衣服,眼巴巴道:“父皇,你留下来吧,母妃真的很想你。我也很想你的。”   只要不考他功课。   崇昭帝眼神软了些,摸摸他的脑袋。   兰贵妃又是感动又是满意,天哪,她儿子终于开窍了一些,知道帮着她留着他父皇了。   他瞥了眼桌面上的冰奶茶,这段时日只陪着小七了,其余皇子的都未曾怎么过问,到底是他的疏忽。   留下来也好。   他没第一时间答应,六皇子误会了他要走。   顿时急了。   完蛋,父皇走了,母妃定然生气,如果生气,他又得熬夜背书写字,这种事情不要啊!   六皇子一拍脑瓜,急中生智。   “父皇留下吧!你留下,如厕的时候,儿子给你吹口哨!”他一挺胸膛,有点骄傲,“七弟可以的,儿子可以做到更好哦!”   私下里练了好久呢。   “……”   “……”   崇昭帝摸六皇子脑袋的手僵住,脸直接绿了。   兰贵妃在窒息之中感到一阵绝望。   崇昭帝嘴角扯出一抹慈爱的笑,咬牙切齿,“真、是、孝、顺,是真的好儿子。”   六皇子连连点头,是这样的是这样的。随后他肩膀上蓦地一紧,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他父皇把他摁在了大腿上,狠狠一巴掌落下。   “朕差点忘了!当日就是你在御花园喊出去的!你还敢提!还敢提!!”   六皇子一呆。   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他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   “呜哇哇哇——!!”   “明明七弟都没有挨打!!”   崇昭帝气笑了。   那能一样?   小七那个脆皮的样子,他下手打都怕打出来毛病,一旦打出来毛病,晚上被闹的睡不着觉的不还是他自个儿?   有现成的皮实的,他犯不着揍脆皮幼子,那等于给自己找麻烦。   六皇子的哭嚎声传遍整个秀香宫。   没多久,崇昭帝带着半肚子气,摆架离开这里,回了紫宸殿。   兰贵妃又气又恼,还不得不把自家蠢儿子安抚下来,折腾了好久,秀香宫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她坐在寝宫的梳妆镜前卸下胭脂。   一边卸一边神色沉了下去。   好在她有准备,今日反应得快,没有露出明面上的破绽。原本只是心血来潮,顺水推舟,想着死一个皇子,她的孩子就少块绊脚石,没想到七皇子那小贱种崛起得那么快。   她心血来潮的陷害,险些成了把她推下高位的陷阱。   太医院这件事绝对不能落实在她身上,陛下怀疑过,云妃当年之死是有人暗中下手,查不出来什么,这才相信了观星司的话。   如果她借太医院的手,欲除掉七皇子的事情败露,陛下难免会将云妃的死也跟她联系起来。   为没做过的事背锅,这笔买卖委实不划算。   兰贵妃梳着自己的头发,铜镜模糊照出人影。   她一定不能从高位上跌下来,不然五皇子讨好他儿子的现在,就是她儿子反被别人踩在脚下的以后。   “连竹,进来。”   连竹:“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给七皇子裁选的母妃名单上,楚贵人是不是在上面?”   “是的娘娘,”连竹轻声道,“奴婢打点了银子,紫宸殿里面侍候的宫人,说是陛下对楚贵人颇为中意,位列名单第一名呢。”   兰贵妃思忖片刻,“托人告诉她,若是想晋嫔位,就把七皇子抓住,本宫不管她用什么手段。若是成了,她狱中的亲弟,自会有人救出来。记住,只传消息,不要透露本宫的存在。”   “是,奴婢晓得。”   -   崇昭帝回来的时候,紫宸殿还亮着灯。   叶小远正在整理曲渡边做好的数算题,见他进来,惊了一下,“陛下……”   崇昭帝抬抬手,“睡了?”   叶小远点头,心思一转,轻声说:“等了陛下好一会儿,才刚睡下。”   崇昭帝:“包公公没说朕不回来了?”   叶小远:“说了,但是殿下还是等了会儿。”   崇昭帝就不说话了,走到床前撩起帘子,小孩睡得正踏实,脸蛋白里透红,比刚来的时候看起来健康了很多。   胖了点,崇昭帝莫名有些成就感,心想道,他养孩子还是有一手的。   轻手轻脚洗漱完,他躺在床榻上,旁边睡着的小孩一骨碌,翻到他怀里,微微蜷着。   崇昭帝给他扯扯被子。   他俩不是一个被子,之前是一个,但是晚上这孩子一直蹬被子,还把被子卷走。崇昭帝总是被冻醒,分被窝后,他才老实了。   这等伺候的活儿,崇昭帝如今已经很熟练了。   他看着小儿子依赖凑过来的模样,忍不住发愁,养母是必须得选的,以后若是挪到后宫去住,这孩子适应得了他这个父皇不在身边吗。   完全做样子给皇帝看的曲渡边悠悠哉哉,在脑海里看着武侠小说电子书,一万字看完又看一万字。   还不住在心里劝慰自己,古代娱乐方式太少,好不容易有点有意思的,他多看看怎么啦。   再来一章,最后一章了。   ……   再看五分钟,最后五分钟。   ……   一定不熬夜,他发誓。 第38章   次日。   崇昭帝下朝后, 一巴掌拍在还睡着的小儿子身上。   曲渡边被拍醒,慢吞吞爬起来,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 是副▼-▼的表情。   崇昭帝被盯的有点尴尬,“奇怪了,你今天怎么醒这么晚?”   还不是昨晚上熬夜了吗。   曲渡边打了个哈欠, “是有什么事吗。”   崇昭帝还买了个关子:“待会儿就知道了。来人, 给七皇子梳洗, 等会儿用完早膳, 带到西暖阁见朕。”说完就走了。   莫名其妙的。   曲渡边洗漱穿衣打太极, 吃完早膳。   即便是有皇帝的吩咐, 他也还是按照自己往常的步调来,一点都不见着急。   温小春:“殿下,外面来了顺宁宫的人,说是宣妃娘娘以及织仪公主送给您的回礼。”   整预备往西暖阁走的脚步一顿,曲渡边来了兴趣:“想看看。”   很快, 顺宁宫的礼物就被抬了进来, 是辆小车,孩童坐刚好,外观像黄包车, 但是周围加固了防护栏。   “哇——”   这礼物简直送到了心坎上,曲渡边原本就想要一辆小车, 方便他上下学。   他麻溜地坐上去, 温小春就用手拉起前面拴着的绳子, 轻轻松松拉着他在殿内走了两圈。   拐弯、转动, 十分灵活。   温小春停下来:“似乎省力了好多。”甚至比轿撵都看起来舒服,而且看起来很好玩, 殿下很喜欢。   曲渡边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包公公进来催:“殿下,陛下那边等了好久了。”   他这才想起来便宜爹的事儿。   “这就来。”   于是拍拍屁股,从小车上下来,跟着包公公去了西暖阁,被提溜过了门槛。   绕过屏风,曲渡边一眼就看见了炕几上坐着的便宜爹,还有他旁边的美人。   他脚步就顿在屏风旁边。   美人温柔笑笑:“这就是七殿下,臣妾第一次见呢,果真是可爱。”   崇昭帝见小儿子停住没往前走,抬手招招,也笑了下:“快过来,来见见人,你该叫她声楚娘娘。”   “……”不知道为什么,曲渡边莫名有种亲爹二婚,后母登门,双方拼尽全力向他展现重组家庭温情的既视感。   他看了眼楚贵人,一袭蓝青色衣衫,长得很美。   不过他总觉得这位楚娘娘眼中的打量跟正常打量不一样,让他不太舒服。   “楚娘娘好,”曲渡边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崇昭帝身边,撇嘴,“你叫我干嘛。”   他对皇帝这种说话的态度让楚贵人微微惊讶,看了眼陛下,对方似乎是对这种交流方式习以为常,更觉得诧异。   崇昭帝道:“你先去这位楚娘娘宫中住几日好不好?”   曲渡边眨眨眼,直截了当的问:“她是陛下给我选的母妃吗。”   崇昭帝:“朕说了,看你自己喜欢,朕不会太强迫你,但你也不能太任性。这位楚娘娘性格很好,入宫后没争抢过东西,与在御花园堵你的娘娘们不一样。她会对你很好的。”   楚贵人适时道:“七殿下,去楚娘娘宫里玩一玩好不好,那里有不少好东西呢。楚娘娘住在长信宫,五皇子也在呢,你们还可以搭个伴。”   语罢,想伸手牵曲渡边过来。   曲渡边直接躲开:“父皇,我不想去。”   楚贵人尴尬的收回手。   “胡闹。”崇昭帝道,“楚娘娘也算你长辈,不许无礼。”   楚贵人:“许是臣妾……”   曲渡边打断道:“你说楚娘娘很温柔的,楚娘娘才不会生气。”   楚贵人噎了下,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搅了下帕子,“臣妾当然没生气,七殿下,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好吗?”   “反正不想去。”   又犯倔,崇昭帝头疼的抓住他的手,带了哄骗的意味:“你不是想念你母亲吗,楚贵人长得有些像她,你可以试着相处相处。”   “…母亲是不能只用脸替代的!”   这借口听着叫人恶心,原身生母若是知道,指不定怎么膈应呢,曲渡边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抓准时机,一下挣脱出来,从崇昭帝身边跳开,惊得崇昭帝伸手去抓,见儿子安全落地,才沉着脸教训:“没规矩!门槛都能挂上去,你从脚踏上跳下去,摔了怎么办!”   曲渡边一溜烟跑出去。   “我出去玩啦!”   崇昭帝气得拍桌子,“小混账!”端起冷茶一饮而尽,“朕早晚得被他给气死。”   楚贵人:“陛下莫生气,小殿下只是对生母有眷恋。”   “朕知道,他平时只是能折腾了些,不会这样听不进话。”   崇昭帝叹了口气,“但就是从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皇子,也没有一直跟着皇帝住的道理,这像什么样子。”   -   曲渡边坐在小车上,直奔兽园。   这里有皇帝围猎,没杀,养起来的凶兽,例如猛虎、黑熊,也有珍奇可爱的小型兽宠。   最多的还是猫狗。   后宫娘娘们、宗室亲眷们,都爱来这个地方挑选狸奴猎犬。   曲渡边在兽园宫人的陪同下,停在犬舍前面。   这时候没有后世的国外犬种,都是本土猎犬田园犬。   犬舍宫人道:“小殿下,幼年犬在这边。您看的都是成年犬。”   他擦擦冷汗,天知道小殿下背着手站在笼子前都没狗高的场景有多吓人,他真是恨不得再在笼子外面多上两把锁。   曲渡边:“公公,有没有不咬人的呀。”   犬舍宫人道:“咬人的狗不会进成年犬舍,这里都是不咬人的,奴才还是建议您选幼犬,这样养起来,长大才会更听话。”   曲渡边用长竹签戳了块肉,拿着在笼子前走过,顿时,犬舍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声,狗狗们疯狂摇着尾巴,眼巴巴的看着竹签上的肉。   走了一圈,到末尾的时候,有只浑身黑漆漆的大犬窝在原处,只是尾巴稍微扫动了一下,没有凑上前来要肉。   五黑犬。   曲渡边停下,一指:“我要它。”   犬舍宫人:“这只?这是只母犬,品相好,但年龄有些大了,前不久刚生育了最后一窝狗崽子,马上就要扔出去了。殿下要不再选个?”   曲渡边凑近这条五黑犬的笼子,蹲下来招手,“大黑大黑。”   那母犬耳朵一动,缓缓起身,走到了笼子边缘,温小春紧紧攥着曲渡边的后衣领,打算一有什么情况,就把自家殿下提溜起来。   母犬到了笼边后,又慢慢趴下去了,它没有第一时间吃用竹签递进来的肉,而是隔着笼子,轻轻嗅了嗅曲渡边的掌心。   曲渡边:“大黑啊大黑,你想跟我走吗。”   母犬低低吼了声,吃掉了他丢进来的肉。   曲渡边:“它同意啦!”   犬舍宫人:“……”果然是小孩子,不过是吃了块肉,又没说话,哪里看出来同意的。   “您真要这个?”   曲渡边撒娇:“快放出来吧,公公。”   犬舍宫人眉开眼笑:“好嘞,您且等一会儿。”   就算温顺,也得做好保护措施。   没多久,这条五黑犬嘴巴罩了类似后世止咬器的东西,只是是木制的,脖子上也栓了绳子。   在三个宫人,以及温小春和叶小远的看护下,曲渡边跟它玩了一个多小时,又是扔球,又是藏东西叫它找,彼此差不多熟练了起来。   每次他发出指令,大黑就扭头看看他,然后才去执行……曲渡边诡异的有种不是他陪狗玩,而是狗纵容着陪他玩的感觉。   等熟悉的差不多了,曲渡边叫人把他小车推进来,绳子系成合适的模样,套在大黑身上。   -   傍晚。   顺宁宫外。   “殿下!!!”   “殿下!慢点啊!慢点啊!!”   一辆小狗车稳重而匀速的行驶在宫道上,欢快的车轮咕噜声伴随着小孩的哈哈笑,曲渡边张开手吹着风,“大黑好棒啊!”   小狗车拉人玩,上辈子就想做了,奈何一直没有时间养狗狗。   虽然在旁人看起来有些危险还出格,但他很快乐——从穿越后这么久,感觉最快乐最放飞的一次。   比从高高的石板上滑下来还开心。   大黑拉车很轻松,很稳当,温小春只需小跑着就能追在他身边。   顺宁宫后殿的郭常在都听见了,抬起头感慨道:“宫中竟还有这种感染人的笑声,多久没听到了。”   没多久,这笑声的主人就叩响了顺宁宫的大门。   宫人通报,宣妃出来一看,吃惊道:“小殿下,都快晚膳的时间了,您怎么在这里?”   曲渡边嘿嘿一笑:“来谢谢宣娘娘的礼物。”往后指了指小狗车,“这个啦,特别好玩。”   大黑吐了吐舌头,老成持重的朝着宣妃摇了摇尾巴。   叶小远擦着汗,朝她无奈笑笑。   “……”宣妃微微沉默。   她没记错的话,这小车是用来哄孩子玩的,需要【人】在前面扯着绳子走。   “我只是打下手,其实小车是郭常在做出来的。她应该是后宫里最擅长木工的人。”   “郭常在,是我的母妃哦。”宫门内探出个小姑娘,五岁左右,眼睛黑葡萄般,正好奇地看着门口拥有帅气小狗车的弟弟。   正是听见动静后跑出来的织仪公主。   曲渡边抬头:“欸?”   宣妃:“她是织仪,宫中唯一的皇女,你叫声阿姐就好。”   曲渡边乖乖道:“阿姐。”上次来蹭饭的时候没见过这个姐姐,他以为狗爹儿子都扎堆了,没个闺女呢,竟然还有一个。   织仪印象中的哥哥弟弟们,都是从来不搭理她的,哪里见过乖乖会喊她阿姐的弟弟,登时生出一种‘小长辈’的心理。   她从宫内走出来,塞给他一只木雕小兔子,“给弟弟的,上次喝了弟弟的奶茶,这是阿姐的回礼。”   曲渡边非常给面子:“哇!谢谢阿姐,我超喜欢!”   “我、我也很喜欢啦,”小公主不好意思了,视线偷偷瞥向停在宫门口的小狗车。   渴望又纠结的小模样谁都能看出来。   曲渡边:“阿姐,我教你玩小车,你留下我吃饭好不好?”   织仪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娘亲做饭很好吃的,宣娘娘都常去吃呢。”   曲渡边偷偷看向宣妃,羞涩一笑。   “宣娘娘……”   他想蹭饭的模样跟织仪渴望小狗车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宣妃好笑道:“直说便是,宣娘娘还能不留你吗?”   曲渡边于是非常欢快的让人将小狗车挪了进去,他就在院子里,陪织仪玩车。   他自己在宫道上开来开去没关系,摔跤就摔跤了,但是织仪阿姐是别家小孩,玩的地方最好还是安全些。   天渐渐黑了,前院点了灯。   郭常在来过一次,她第一次听见女儿这么放开的笑,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七皇子远远瞧见了他,托着腮笑眯眯的朝她摇摇手。   郭常在却笑了笑,没有打扰他们,福身一礼,去后面小厨房帮忙了。七皇子是个很可爱很率真的孩子呢。   袅袅炊烟升起。   周围的小菜园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多开垦了不少,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织仪鼻尖动了动,忽的停下小狗车,从上面下来,牵住曲渡边的手,“弟弟,走走,阿姐带你吃好吃的。”   曲渡边:“阿姐不玩了?”   “我闻到了炸金角的味道,趁热才好吃呢,等会儿摆上桌就不好吃了,我们偷偷拿点去。”   她显然是个惯犯,隔着帕子,偷摸从灶台上拿了两个,又赶忙出去了,拉着弟弟蹲在外面台阶上吃。   炸金角,其实是弯月状的炸物,里面装了捣烂的肉泥和莲藕混合物,一口咬下去,酥脆软糯,肉香藕香混合在一起,滋味美妙。   “这个好好吃。”   “好吃就行,”织仪悄悄凑近,小声道,“弟弟,你能经常来找我玩吗?这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好无聊的。”   曲渡边:“阿姐不去学堂吗?”   织仪道:“娘亲说公主只要学女红,会些才艺就好,我不能跟着你们去学堂。”   曲渡边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正堂传来一声唤:“来净手,待会儿吃饭了!”   织仪便拉着他去净手,他想说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曲渡边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在饭桌前坐下,外面就来了通报的宫人,“启禀娘娘,楚贵人来了。”   曲渡边心里吐槽,他身上是被下了吃饭debuff是吗?上次来这里被皇帝打断,这次被楚贵人打断。   宣妃放下筷子:“叫她进来。”   楚贵人进来后,宣妃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陛下御前的包公公。   她先是一礼,然后看了眼默默往碗里扒拉饭的七皇子,“陛下有口谕,叫嫔妾将七皇子接到长信宫住几日,打扰姐姐用膳了。”   楚贵人往曲渡边那里走了几步,“七殿下,长信宫里备好了你爱吃的食物,陛下说了,这几日您的饭也是御膳房做了送去,省的吃不惯别的。”   曲渡边头都没抬,道:“不去,在宣娘娘这里吃完,我要回紫宸殿。”郭常在做的饭确实好吃。   包公公上前,为难道:“殿下,您的一应物品,陛下已经叫挪去长信宫了。”   曲渡边:“………”   刚才还快乐扒饭的小孩,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宣妃搁下筷子:“孩子用膳呢,你们这个时候进来禀报,懂不懂事?”   楚贵人满是歉意,“姐姐,实在是抱歉,这是陛下的吩咐。也是担心小殿下在这里吃坏了肚子。”   宣妃:“这是说我顺宁宫的饭不干净了。”   楚贵人道:“嫔妾没有这个——”   “好了,”宣妃抬手,“轰出去。”   包公公:“宣妃娘娘,这是陛下……”   宣妃:“那就让他自己来这里告诉本宫。”   楚贵人一行被赶出了正堂,就在外面等着。   殿内。   宣妃:“放心吃,他们不会进来的。”   “宣娘娘,你会被陛下罚吗?”曲渡边又拿了个炸金角。   “王府的时候……”宣妃顿了顿,“因为某件事,和陛下切磋了下武艺,从那以后,没什么事,他是不来的。”   曲渡边:“……”   没记错的话,便宜爹好像不会武艺吧。   所以是切磋还是单方面的殴打?   他抹抹嘴,从椅子上爬下来,“宣娘娘,我还是走吧。”   宣妃眉头微蹙,站起来到他身边,蹲下来:“殿下不必担心我。”   “没有哦,”眼前的小孩如大人般摇摇头,“楚娘娘是陛下给我选的母妃,我有点不喜欢她。”   宣妃:“不喜欢那不去便是。”   曲渡边:“陛下已经把我的东西搬过去了,他一定要我去的。”   皇帝的控制欲,就算是他不喜欢,最后不选择楚贵人,他也得去住几天,这是另类的‘对他好’。   他抱了抱宣妃:“我其实更喜欢宣娘娘这里,以后会常来这里找阿姐玩的。”   如果狗爹真的给他找了个他觉得不舒服的养母,那他一定化身皇宫街溜子,今晚睡这儿明晚睡那儿,就是不着家。   宣妃愣住了。   曲渡边招呼叶小远连吃带拿,炸金角端走了一半,这才推开殿门走入外面黑夜中。   宣妃看着他避开了楚贵人试图牵过来的手,坐上自己的小狗车。   小小的背影在黑夜里团成一团,啃着从她这里拿走的食物,谁也不搭理,隐约能看出来在生皇帝的闷气。   宣妃下意识伸手。   织仪握住了。   小公主道:“宣娘娘,弟弟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他来了我开心,我感觉,宣娘娘其实也很开心的。”   宣妃:“我?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织仪伸出小手,戳戳她的嘴角,“是啊,弟弟在的时候你总是笑着的,他走了,你就变成之前的样子了。”   宣妃覆盖住她的小手,指尖也压在了自己唇角。   -   小狗车行驶在宫道上,一路上曲渡边都没说话。   前面有楚贵人身边的宫人跑在前面,提起把拦路的宫槛卸下来。   到了长信宫门口,包公公对着板着小脸的小殿下赔笑道:“小殿下,陛下特许御膳房给您做饭呢,都在里面热着,您……”   曲渡边:“我都分你奶茶了!”   包公公被他凶的懵了一瞬。   曲渡边生气:“陛下挪我的东西来这里,你都不悄悄告诉我。果然,不是每个人都和叶伴伴小春一样对我好。”   “哎呦殿下,我不是啊!”   “不听,”他闷声闷气,不听包公公的解释,看着小春把大黑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大黑抖了抖身上的毛,看起来跑的很畅快,眼睛都比在犬舍的时候亮了不少,它的吻部轻轻拱了拱曲渡边,表示亲近。   楚贵人吓了一跳,忙道:“快把这狗拉开!脏兮兮的,怎么能接触皇子呢!!”   “我喜欢它。”   曲渡边扭头:“你不喜欢?”   楚贵人:“……喜欢的,只是担心它会咬人。不过既然殿下喜欢的话,来人,把这条狗牵进去,好好喂着。”   宫人来牵它,大黑不走。   曲渡边牵住它的绳子,它才跟着往前,一下午的功夫,它已然知道自己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叶小远温小春对视一眼,看出来了小殿下对楚贵人隐隐约约的排斥,他们不约而同上前,避开长信宫的宫人近距离接触曲渡边。   曲渡边找了地方,安置了小车还有大黑。   长信宫的宫人送来了一盆生肉,曲渡边用竹签插着,一块一块喂给大黑吃。   他很讨厌这种陌生人不经允许就搬动他东西的行为,不管是他直觉气场不和的楚贵人,还是崇昭帝,这种行为直接踩在了他雷点上。   曲渡边变成小聋子,对长信宫的宫人劝他去殿内吃饭的声音,充耳不闻。   一心一意喂大黑。   -   包公公回到紫宸殿,在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余德才。   余公公悄声问:“如何?”   “哎呦,”包公公道,“小殿下这次可是生了大气了,我可从来没见过小殿下这么发脾气的样子。”   余公公:“快进去吧,陛下里头等着呢,一会儿的功夫,问了你三次了。”   包公公收敛好表情,进去禀报。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跟余公公说的话,愁眉苦脸道:“陛下,自打来了紫宸殿,小殿下对我们这些奴才宫女们,都是好声好气,这次连奴才都被凶了,您、您要不亲自去看看小殿下吧?”   崇昭帝闻言头痛:“朕这么快把他挪走,就是知道,他要是见着朕一下扑上来,朕甩都甩不开。”   “楚贵人表现如何?”   包公公回想:“对殿下挺迁就的,殿下使小性子也不生气。殿下把去兽园挑的狗松开的时候,还担心殿下的安全。”   “她倒是个好的,就是小七,唉。”   崇昭帝按了按太阳穴,“去库房里挑两盒朕做的香,顺便再拿两块金如意。明日全都送到长信宫。”   包公公:“楚贵人似乎更喜欢玛瑙。”   崇昭帝奇怪地看他一眼:“谁说是给楚贵人的了?这是朕给小七的。朕怕他闹起来。”   包公公:“……”   所以这算是贿赂吗。   是不是有点晚了啊陛下。 第39章   长信宫。   曲渡边喂大黑喂了小半个时辰, 还找了把小梳子给大黑梳毛。   就是不进殿中。   在饭桌前等着的楚贵人坐不住了,外面天寒地冻的,七皇子一直在外面冻到了怎么办。   她从殿中出来, 屏退了面面相觑没办法的宫人们,自己走上前:“小殿下,再不进去, 饭菜可就凉了。你父皇给你准备的, 不吃的话, 他多伤心啊。”   “再说了, 外面很冷。”   曲渡边:“大黑也冷。”   楚美人:“那就让它睡在下人住的地方, 专门给它腾个位置。”   曲渡边:“可是我想跟它睡一起欸。紫宸殿里和陛下睡, 陛下赶我出来,我就跟狗狗睡。”   楚美人:“……”   所以陛下等于?   她勉强温柔一笑:“小殿下,别在外面了,时候不早了。”   曲渡边也不想为难她,毕竟楚贵人和崇昭帝的行为只是踩在了他不喜欢的点上, 没有真正伤害他。   “贵人, 东侧殿的五皇子殿下过来了。”   楚贵人皱眉,五皇子来这里做什么?   长信宫住着她跟五皇子的母妃荣贵人,荣贵人非主位, 却因为兰贵妃的缘故,可以亲自养着五皇子, 还霸占着长信宫的两处侧殿。   她二人颇有积怨。   “楚娘娘, 七弟, 安好。”   五皇子披了件浅蓝色的厚斗篷, 脸上还残留着困意,似乎是刚被叫起来的。   楚贵人:“五皇子来这里, 是有事吗?”   五皇子道:“母妃说,若是七弟在楚娘娘那里住不惯,可以跟我一起住。”   楚贵人的脸色登时就显得难看起来,夜色掩饰下看不出来。   她跟荣贵人关系只是表面平和,其实两人都对长信宫的主位虎视眈眈,若是七皇子真的叫她养了,主位就没荣贵人什么事儿了。   荣贵人摆明了是来捣乱的!   “这怎么行?一处寝殿住两位皇子,加上侍候的下人们,这怎么住得开?”楚贵人说着,就伸手抓住了曲渡边的胳膊,“小殿下,随我回去吧。”微微使了力气。   曲渡边停下梳毛的手,蹲在地上抬头看他。   “可是我想跟五哥玩。”   楚贵人:“那要不,让五皇子留在这里,陪你玩会儿?”   曲渡边挣开她的手,站起来,往前牵住了五皇子冰凉的手,顿时发现,这厚厚的披风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五哥,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会生病的。”   五皇子只是轻轻握住他,语气隐隐有些紧张似的,“七弟,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曲渡边微愣。   很快他笑眯眯道:“当然啦,我很想跟五哥玩,御膳房的饭很好吃的,我去五哥那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见他同意,五皇子轻微松了口气,“好!”   他俩瞬间哥俩好手牵手了,眼见着马上要走,楚贵人急了:“七殿下!”她勉强放缓语气,“是陛下让您住在这里的。”   曲渡边叫温小春和叶小远收拾他的东西,摇头晃脑道:“不对哦,陛下只是说让我住在长信宫,没有说必须住在楚娘娘那里。我跟五哥住,也是在长信宫。”   语罢牵着五皇子的手,快快走了。   五哥货真价实的小孩子,才五岁,穿这么少出来找他,很容易感冒。   温小春紧跟着他,叶小远则留了下来,端着让对方绝对挑不出来错处的微笑,说:“楚贵人,奴才收拾一下小殿下的东西,殿下认旧,少了东西,晚上要闹的。届时若是皇上知晓,楚贵人您也没法交代不是?”   楚贵人也笑道:“两位皇子年幼,爱玩总是有的,小远公公随我来吧。”   小远公公这四个字一处,叶小远笑得更客气了,看来这位楚贵人对小殿下身边的人,了解的很清楚。   -   东侧殿。   曲渡边跟着五皇子到了他的寝殿,皇子最早六岁、最晚十岁,就要去皇子所居住,不能再住在后宫了。   五皇子尚且年幼,跟着荣贵人一起住在长信宫。   一进到屋内,五皇子瑟瑟发抖的身体才逐渐缓了过来,他不好意思的松开曲渡边的手,“七弟,我叫人去给你打水洗漱。”   “不急不急,五哥,先吃点东西。”   他在顺宁宫就吃饭吃了一半就被叫来,现在正好补全下一半。很快有宫人把御膳房送来的食物端了进来。   十二道菜摆满了桌子。   全部都是曲渡边在紫宸殿表现出来爱吃的菜。   他心底撇嘴,要是放在平时,便宜爹绝对不会给他全备上,因为他吃不完,现在这满满一桌子菜是在安抚他吧。   五皇子缓缓睁大眼睛。   “这就是御膳房的饭菜……”   闻起来好香。   曲渡边大大方方地道:“五哥,跟我一起吃。”   五皇子看着弟弟干净信任的眼神,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他坐在曲渡边的旁边,端着小碗默默夹菜。   即便是热了两回了,饭菜依旧很香。   他从来都没有吃过御膳房的饭菜,要是他告诉弟弟他把他喊来的真实原因,弟弟还会分给他吃的吗。   晚膳用完后,叶小远抱着被子回来了,就铺在五皇子的旁边,他摸着被子上沾的寒气全都没了,才喊曲渡边来睡觉。   两位皇子躺在床榻上,像两个大小不一的萝卜。   曲渡边翻了个身:“五哥,你刚刚为什么来找我。”   五皇子紧张的捏了捏被子。   不禁想起刚刚。   他睡得早,七弟来长信宫的时候,他刚睡着。   但是很快,他的门就被他母妃荣贵人打开了,荣贵人一脸嫉恨匆匆而来,把他喊醒:   “睡!还睡!就知道睡!”   五皇子一脸迷蒙:“母妃……?”   荣贵人来回踱步,焦急道:“你怎么能睡得着的?!那贱人把七皇子带来了,要是她把七皇子留住了,那长信宫哪里还有我们娘俩的位置?我又不是嫔位,到时候说不得连你都养不住了!”   “真是败兴,所有皇子里面,为什么陛下唯独不重视你?七皇子顶着晦气的名头都能在紫宸殿胡闹,生了你之后我有了多少烦心事?你就不能争点气吗。”   五皇子的困意逐渐消失了。   荣贵人还在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巴结六皇子?陛下最常去秀香宫,兰贵妃家世又好,帮了我们不少忙,你跟着六皇子,以后还愁没有前途?”   五皇子耷拉下脑袋,安静听训。   荣贵人将他从床上拉起来,“乖,别睡了,帮娘亲一个忙。你去前殿,把七皇子哄过来,撒泼也好胡闹也好,把人弄来就行。   只要七皇子不亲近他,这长信宫的嫔位,娘亲就还有一争之力!以后你的地位也会高一些。”   他只来得及穿上鞋子,披上厚厚的披风,就在荣贵人的急切下,跑去了楚贵人的住处。   他虽然小,但他隐约知道。   楚贵人是父皇给弟弟选的养母,要是他把弟弟拐跑了,弟弟以后是不是就有可能没有娘亲了?   五皇子很愧疚。   但是这是他母妃交代的事情,他不能把母妃说出来。   于是对于曲渡边的疑问,他说了谎。   “七弟好久没来学堂了,五哥有点想你。哦对了,四哥还想问你,什么时候去学堂跟他一起睡觉。”   小朋友说谎,哪哪都是破绽。   曲渡边直觉跟荣贵人相关,但没戳破,往后一仰,“不知道呀,我还没满三岁呢,不一定非要去。”三岁后才会强制皇子去学堂。   要不是为了识字写论文,他才不想吃学习的苦。   今日的事来回在脑中翻滚,曲渡边心里憋着股气,睡不着,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五哥,我教你玩个游戏吧。”   五皇子:“什么?”   曲渡边找来十张宣纸,让宫人裁剪成四块,有找了两根炭笔,“游戏叫做,五子棋。”   五皇子:“是围棋吗?还没有夫子教的。”   “不是哦。”   曲渡边给他讲解了五子棋的规则,这规则听起来比较简单,五皇子来了兴趣,跟弟弟一起下‘棋’,他还是第一次见在纸张上画出来的棋子。   开始之前,他还想着要让让弟弟,半个时辰之后,五皇子输的都快哭了,每次输的受不了的时候,曲渡边就让他赢一次,导致五皇子现在眼眶红红的。   用完了的纸已经有了厚厚一沓。   他刚刚又连输了六局!   五皇子眼泪欲掉不掉,颤巍巍的小手在纸张上画了个圈,“好了……这次,这次我一定可以赢的。弟弟,该你走了。”   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再一看旁边,他弟弟已经趴在枕头上,悠闲自在,呼呼大睡。   欺负哥哥,也是增长感情的一种方式,对吧?   五皇子呆了呆,绷不住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呜呜,这一局他应该可以赢的啊,弟弟你醒醒!   他捂住嘴巴哭,到底是没打扰到弟弟安睡。   -   楚贵人几乎彻夜未眠。   她倒没有摔盆子砸碗,而是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省的被七殿下身边的奴才看见她脸色难看,告知陛下,那时候她才真的是无望。   她对荣贵人抢人的行为恨的牙痒痒。   若是荣贵人自己来,她还能挡回去,偏偏是叫五皇子来,兄弟二人睡在一起,合情合理。   第一晚就这样,若是夜夜如此,她能养七皇子才有鬼!   得想个办法,让七皇子离不开这里。   -   次日。   五皇子被宫人叫起来。   他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空,有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弟弟,顽强克服了能叫人晕厥的困意。   他叫下人多拿了几根炭笔,多备了些纸。   晚上输的那么惨,他觉得自己的五子棋技术已经突飞猛进,但是学堂中的哥哥和弟弟们,绝对跟他一样没见过。 第40章   一上午的课都没过完。   五子棋就在学堂内部兴起了。   五位皇子在课堂上偷偷传纸条下棋, 被奚太傅发现,于是几乎所有太傅都知道了这件事。   跟生气的奚石秋奚夫子不一样,方太傅对此颇为宽容。   “一盘围棋从头到尾需要的时间太久, 学习打谱,细心钻研,才能体会到其中乐趣。五子棋的节奏快些, 还容易上手, 也是锻炼脑力的选择。”   奚夫子:“终究是小道。”   方太傅:“听五皇子说, 这是七皇子之前在居安殿的时候, 跟一位宫人学的。宫人们的智慧, 有时候就是不能小看。”   奚夫子头痛扶额。   “你昨天刚刚逮到他们偷偷在上课的时候喝奶茶, 我今天就抓住了两个皇子玩五子棋,偏偏还都是从七皇子那传来的,这位小殿下真是——”   方太傅:“真是机灵啊。”   奚夫子:“?”   方太傅已经转过身去,看着外面的天,摸摸胡子, 对自己那位年纪最小的学生更加想念了。   与此同时心里也很疑惑。   那小娃娃, 之前还很热爱学习的,在桌子底下都要学,现在怎么反而不来了呢?   -   崇昭帝昨天晚上没有孩子缠着, 整个人都松快了。   尤其是批完折子之后,他终于有了时间钻研新的香方, 研制新香。   但轻松归轻松, 他这心里总有点不得劲, 缺了什么似的。   今日刚下朝, 崇昭帝一边往回走,一边问:“朕上朝的时候, 七皇子真的没来过?”   余公公:“您知道七殿下的,您快下朝的时候他才醒。”   崇昭帝:“他昨晚真的没在长信宫闹吗。”   “奴才刚想说来着,长信宫那边传来消息。昨晚七皇子根本就没在楚美人那里睡,他睡在五皇子床上了,据说兄弟两个玩得还挺好。”   “没睡在楚美人那?”崇昭帝皱眉,“这不就是闹脾气了,他晚膳吃没吃。”   余公公:“跟五皇子一块吃的。”   崇昭帝:“在吃上倒是从不亏待自己。住在老五那里,增长增长兄弟感情也可以,他能老实些就行。”   远处跑来个小太监,是学堂来的,一般学堂来的宫人,都是禀报今日是哪位皇子被夫子罚了,哪位皇子没有好好听课。   类似于老师跟家长告状的传信工具人。   崇昭帝甚至叹了口气:“朕猜,还是老大。”   一边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纸条,展开一看。   从大皇子到五皇子,一个不少,名字全都板板正正写在[今日处罚名单]上面。   崇昭帝:“?”   微微沉默后,说了句:“他们这是造反了?”   宫人:“五皇子带了五子棋来学堂,其他皇子学会之后也在学堂玩了起来。四皇子赢了六皇子,六皇子生气把四皇子的枕头咬烂了,四皇子把烂了的枕头摔在了六皇子脸上。   学堂一团乱,奚夫子严查之下,发现三位年长皇子也在玩。于是所有皇子都被罚了戒尺。”   崇昭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替今日教书的夫子心梗了下:“老五又是跟谁学的?”   宫人低头道:“是七皇子。”   “………这小崽子,”崇昭帝把着纸攥成一团,气笑了,有种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他真是在哪都不安分!”   一个晚上而已,就把他的哥哥拐带成这样。   除了对睡觉情有独钟的老四之外,老五可是皇子里最老实最省心的。小儿子不在他身边,存在感倒是一点都没下去。   真不让人省心。   “五子棋是什么棋?找个会的来西暖阁。”   “把老大老二老三都叫来,其余的两个小的就算了。”   究竟有多好玩,才能让皇子们一个两个的玩物丧志!   -   晌午。   五皇子垂头丧气的回到长信宫。   荣贵人已经听说了消息,一脸怒容的站在寝殿之中。   五皇子把被打了的掌心往后一藏,扶住门框,轻手轻脚的进来:“母妃……”   荣贵人:“你还敢回来。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   五皇子低下头:“不该教给弟弟和哥哥们五子棋,以至于我们都被打了戒尺。是我没有好好读书,对不起母妃对我的期待。”   “这只是其一,”荣贵人道,“四皇子和六皇子打起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着六皇子打回去?”   五皇子微微睁大眼,“可是…是六弟先动的手啊,他撕了四哥最爱的小枕头。四哥最宝贝他的枕头了。”   “一个枕头而已!”   荣贵人不耐打断,说:“你是跟四皇子亲近,还是跟六皇子亲近。”   五皇子:“就是六弟先做错的事情,我不帮他才是对的。”   荣贵人蹲下来,死死握住他的肩膀,“乖孩子,你记住了,这世道、这后宫之中,只有权力才代表对错,才决定对错。   四皇子的母妃是怡嫔,家世不显又没有宠爱,六皇子的母妃可是贵妃……你要是不帮他,万一兰贵妃不高兴了,吹吹枕边风,陛下把你给了别人养怎么办?   那时候,你就要跟七皇子一样,到处选母妃。再也不能看见娘亲了。”   她轻声道:“这后宫里,没有谁会比娘亲对你更好。七皇子就是没有娘亲的,你看他以前过得什么日子?”   五皇子眼底露出惶恐,“我不想、我不想,母妃别不要我。”   荣贵人满意了,“所以要是四皇子跟六皇子闹掰了,你站哪边。”   五皇子:“我——”   “五哥!五哥五哥!”一道清脆雀跃的声音打断了房间内这对母子的谈话。   曲渡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五哥,出来玩嘛。”   他就站在外间,荣贵人母子的此类交谈显然是常有的事儿,不然也不会就这样敞着门。   曲渡边叹了口气,其实他站在外面有一会儿了,听到现在,实在是没忍住出声打断。这不就是最简单粗暴的PUA吗,五哥从小到大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怪不得上次在御花园,五哥大冬天捧着个花瓶,手都冻紫了,却动也不敢动,跟在六皇子身后,像个小奴才。   原来有个这样的亲娘。   里面谈话的声音一停,过了约莫十来秒,荣贵人带着五皇子出来了。   她露出一抹客气亲切的笑:“七殿下啊,找你哥哥是有事吗。”   曲渡边:“想跟五哥出去玩一会儿。”   荣贵人笑道:“好啊,小五,照顾好弟弟。”   五皇子眼眶还有点红,闻言沉默的朝着荣贵人拱手:“母妃放心。”   -   五皇子跟着曲渡边出去,看起来情绪还没恢复,比往常更沉默安静。   若是用后世的漫画表现出来,就是眼中失去了高光。   曲渡边叫人去找他的小狗车。   等出了长信宫,他戳了戳五皇子的胳膊,“五哥,来坐坐,小狗车也叫开心车。不开心的话在上面坐一坐,什么烦恼都跑光光!”   大黑挺胸抬头,它浑身线条非常漂亮,精神头愈加饱满起来,连木制止咬器都显得威风。   五皇子抬起头,“开心车?”   茫然间,他被曲渡边推了上去,等五皇子坐稳后,曲渡边也上去了,他站着抓住围栏,对大黑说,“今天也要稳稳的哦。”   大黑缓缓跑了起来,五皇子下意识抓住小车栏杆。   曲渡边张开手,眯起眼,“好舒服啊。”   吓得五皇子连忙抓住他,紧绷着脸道:“七弟、七弟,要不我们还是下去吧!!这样你会摔倒的!”   曲渡边:“大黑,加速!”   大黑逐渐提速,后头的宫人从快步走变成小跑。   五皇子终于在一嗓子喊了出来,“啊啊啊——”   曲渡边:“哈哈哈哈!起飞!叶伴伴快些呀,你得锻炼了!”   在弟弟的笑声里,五皇子也渐渐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心跳逐渐加速,从出生到现在就被压抑的孩童天性,终于被揭开了一角。   他又看了弟弟乐的牙不见眼的模样,终于噗嗤一声,也哈哈大笑出来。不知道在笑什么,但就是很快乐。   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原来不在母妃身边的时候,可以这么开心。   小狗车停在顺宁宫门前。   他俩一路笑着过来的,下车的时候咳嗽了好几声,曲渡边拉住五皇子的没被打的那只手,“五哥现在开心了吗?”   五皇子重重点头。   “开心。不过弟弟,这是在哪里。”   曲渡边神神秘秘道:“这里的饭菜比御膳房还好吃,我只带你来吃一顿。”   说完他在顺宁宫门口大喊了一声:“宣娘娘!阿姐!我又来啦!”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连吃带拿,四回随便进这就是我家。   -   另一边。   昨日崇昭帝赏的香料和两块金如意,送到了长信宫。   送赏的公公没见着人,就将赏赐让楚贵人代为收好,还嘱托了几句皇帝的传话,让她好好照顾七皇子云云。   等送赏的公公走了,荣贵人从东侧殿出来,用帕子掩着唇角一笑。   “方才七殿下来找小五,我还以为去哪了,原来是拉着小五去了顺宁宫用膳。哎呦,昨晚的时候把人抢来,今天人家又去。要我说,没有母子缘分就不要强求,省的丢人不是?”   后宫多少人盯着楚贵人,就等着七皇子不喜欢她,陛下重新选人呢。   荣贵人盯着楚贵人平静的侧脸,压低声音说:“你还没听说过吧?陛下又开始重新看名单了,大概也是知道,七皇子对你并无特殊。”   楚贵人:“不劳姐姐费心。就算是陛下换人,总归往后四天,七皇子还是在我这里。”   她扫了眼这些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随随便便一件,都极为珍贵,这样的东西竟可以随手赏下。   七皇子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恐怕比给她传消息的幕后之人想的高一些。既然如此,她狱中的弟弟获救的可能性就更大。   回到寝殿内,楚贵人没用午膳,坐在窗边想了很久很久。   陛下只让七皇子跟着她住五天,已经过去了一天,如果剩下的四天不能让七皇子产生留下来的念头,那她一定会被换掉。   可是七皇子根本就不怎么在她这里待,睡觉跟着五皇子,吃饭跑去顺宁宫。   短短四天时间,她能怎么做?   她纠结良久,终于还是从床下小暗格里找到了一小瓶粉末。   这是弟弟入狱前托人送进宫来的。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毒药,而且只用几日而已,不会有太大影响。   楚贵人深吸一口气。   “晚上的时候,务必让七皇子从顺宁宫回来吃饭。” 第41章   曲渡边带着五皇子在顺宁宫玩了一下午。   把五皇子和织仪凑一块后, 他就一直跟在宣妃身后,陪宣妃刨土。   “宣娘娘,我从楚贵人那里住够五天后, 能来你这里住吗?”   宣妃顿住。   “什么?”   曲渡边纠结了一下午,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下,他实在是不想按照便宜爹的想法, 一个个娘娘试下去。   他扭捏道:“就是…就是来你这里住几天。”   宣妃停下铲子, 道:“是不是楚贵人欺负你了, 在长信宫待的不舒服。”   “没有欺负我, ”曲渡边小声说, “但是我更喜欢这里。”   宣妃一瞬间明白了这孩子隐约露出的期待, 她轻轻抿唇,“可是,我从来没有养过小孩。”   曲渡边忙说:“没关系呀,我也没有养过狗狗,还不是养了大黑。”   宣妃:“小孩子跟狗狗可不一样。”   她拍了拍曲渡边的脑袋。   “选母妃是很重要的, 所以陛下才让你四处都住一住, 不能因为宣娘娘这里的饭菜好吃,就决定住在这里呀。宣娘娘孤单惯了,怕养不好你, 当不了合格的母妃。”   曲渡边,“可是我也没有给娘亲当过小孩啊, 不知道合格小孩是什么样子的。”   “宣娘娘, 以后每天我只来你这里吃饭, 其余时间还是听陛下的, 去别家娘娘处。您先看看我嘛……”   他话说的认真,又给宣妃留了余地, 没有一定撒泼耍赖留在这里。   曲渡边卖萌撒娇全用上,为了让自己这辈子有个气场相合的娘亲,他也是拼了。   大人喜欢小孩子什么?不外乎是聪明灵秀,懂事乖巧。   “我懂好多好多东西的,还能帮你种地。”   曲渡边很懂讨人喜欢那一套,努力展示自己,宣妃看着看着,却觉得这孩子莫名有些可怜。   有人爱的孩子是不不必这么努力讨人欢喜的,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平庸普通一辈子,也会有人来爱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分明是重视七皇子的,但七皇子仍旧给她一种他在这皇宫之中没有家的感觉。   宣妃一瞬间心软,心底的某处逐渐塌陷了下去,她迟疑着对曲渡边伸出手。   “那我们…先试试?试着当一对——”   “好!那就先试着当一对饭搭子!宣娘娘可不能变哦!”曲渡边生怕宣妃反悔,迫不及待抢先开口,把这事儿彻底坐实。   宣妃默默咽下‘母子’两个字。   饭搭子。   勉强可以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   也行吧,慢慢来。   他们都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宣妃瞅着他迫不及待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道:“好。”   曲渡边伸出小拇指,“拉钩。”   宣妃:“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手指勾住,大拇指盖章。   约定已成,百年不变。   宣妃:“那我…午膳晚膳的时候,就叫人备下你的那份了?”   “等会要带五哥走,明天我一定来。”   “好。”   曲渡边咧嘴一笑,嘿嘿,真好,两辈子了,他或许以后也会变成有妈妈的小孩。   傍晚的时候,长信宫来接人。   曲渡边带着五皇子,告别了顺宁宫的阿姐宣妃和郭常在,坐着小狗车绝尘而去,两人都比来的时候开心。   他们走后,宣妃吩咐下去,往后顺宁宫常备一套孩子用的碗筷后,就去找了郭常在。   “织仪两三岁的时候,都玩些什么,你怎么照顾的?”   郭常在嗅到了一些不寻常,惊讶道:“姐姐……?”   宣妃没否认,唇角一弯道:“往后午膳晚膳的时候,顺宁宫会热闹些。”   在郭常在处待了好一阵,宣妃才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外面寒冷的气息涌入鼻腔。   宣妃抬头,从檐角下往上望去。   深宫寂寂,高高的宫墙不仅封锁住了外面的风光,它似乎还可以把人困在自己的过去。   后宫妃嫔或不争不抢,或野心勃勃,看着是千人千面,其实不过都是同一张模糊的脸。   谁还记得自己进宫前的模样心性。   起码她想起从前,连自己模样都在记忆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   【宣妃好感度:28】   曲渡边翻长信宫门槛的时候,听见了这声播报,惊诧之下又被卡在了上面。   五皇子扭头,把弟弟拖了下来。   “七弟?”   “哦哦没事五哥。”   曲渡边边走边想。   宣娘娘这是怎么了,说实话,他刷另外几个人的好感度这么久,没见过这么往上窜的。   他撒娇的时候没涨,他卖萌的时候没涨,他走了也没涨。   这也是他只提出先当饭搭子的原因。   毕竟好感度只有一丢丢,太冒犯。   结果他人到长信宫了,好感度反而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猛窜一大截!   曲渡边忽的痛心疾首起来。   他是不是亏了?当时应该直接跳过饭搭子这一步的!   “七皇子!七皇子,”楚贵人身边的宫人匆匆而来,行礼完后道,“今日陛下送来了礼物给您,楚美人替您收着了,饭菜已经备好,请您去用膳。”   曲渡边一想,也行。   他往后可就在顺宁宫吃饭了,多少得跟楚娘娘说一声,人家毕竟不是擅自动他东西的‘主犯’,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于是他跟五皇子告别后,就随着那宫人去了楚贵人在的西侧殿。   楚贵人在紧张中等来了人,“小殿下,”她惊喜地站起来,招呼着周围的宫人,“来来,碗筷都摆好。”   叶小远道:“奴才来伺候就好,旁人怕是小殿下不习惯。”   楚贵人:“这是应当的。”   她笑吟吟地坐在曲渡边对面,嘘寒问暖了好几声。   曲渡边没叫她尴尬,问了就一一应着,氛围比昨天好了不知道多少。   楚贵人渐渐放松了下来,也试着给他夹菜,见这孩子没拒绝,仍旧吃得香甜,她心又软了,或许用不到准备好的东西,她也可以把七皇子留下来。   曲渡边感觉差不多了,“楚娘娘,我以后午膳晚膳都在宣娘娘那里吃,你不用等我了。嗯……我住还是要住在这里的。”   如果狗爹非要他完成KPI的话,他不去找五哥,在楚贵人这里住几日也不是不行。   后宫妃嫔或许会因为他不住楚贵人这里,而在背地里说闲话。   其实说起来,他跟楚贵人应该都属于无奈服从的类型?因为这事儿被蛐蛐有点冤。好好商量,纵然没眼缘,那结个善缘也可以。   楚贵人桌子底下的手,在他说完之后就蓦地攥紧。   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月牙般的红痕。   她勉强一笑:“…为什么,这里的饭菜不好吃吗。”   曲渡边直接坦白,“楚娘娘对我很好,但是父皇跟我说,母妃要找有缘分的娘娘哦。”   楚贵人:“所以,顺宁宫的宣妃,就是跟小殿下有缘分的人?”   曲渡边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他喜欢那里的氛围。   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楚贵人:“那怎么不试试这里呢。”   曲渡边:“楚娘娘这么年轻,肯定会有自己的宝宝。”   那就太晚了!   楚贵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强压着面上的那一丝急切消弭,她温柔笑了笑,“那早膳总得在我这里吃吧。”   “当然啦。”   “小厨房还热着一份蛋羹,特意给你备着的,尝尝吗?”   “好啊好啊,谢谢楚娘娘。”曲渡边对达成目的十分满意,晃了晃悬空的小腿,等待投喂。   叶小远瞥了眼温小春,后者跟着宫人去小厨房端蛋羹。   这不是御膳房的东西,是长信宫自己做的,得小心些才行。   温小春趁人不备,先是尝了小瓮中剩余的一点,嗯?这蛋羹不知道放了什么调料,味道倒是不错。   尝完之后,他用根细细的银针在蛋羹里探了探。   确认银针没变色,他自己也没事儿,才把蛋羹端到了饭桌上。   叶小远用眼神询问,温小春点了点头。   楚贵人视线落到蛋羹上面,“小殿下,我来喂你吧?”   “不用了楚娘娘。”   曲渡边自己拿了勺子,这蛋羹看起来还不错,他一勺子挖下去,送到嘴边。   模拟器:[检测到该蛋羹含有本世界特有产物‘妄叶果’粉末。多次食用,会导致上瘾,长时间食用,会损伤神经系统。   建议宿主:   1.多吃几次看看实力。   2.吃下蛋羹,由模拟器分解,可点亮[成瘾药物发作]类型疾病模拟。(注:仅首次分解收录时,不会对宿主身体产生不良影响)   3.拒绝吃掉。]   曲渡边的动作停住了。   眼底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殆尽,浮现出不符合年纪的黑沉冷意。   他抬头看了眼楚贵人。   对方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可仔细一看,眉梢眼角都藏着紧张——这人知道蛋羹里藏着的秘密。   模拟器:[宿主是否吃下,收录此类疾病。]   曲渡边在心中冷冷回道:“但凡是三观正常的华夏人,就算是穿越了,三不沾都是用无数血和泪刻在骨子里的基因。所有的疾病类型都可以模拟,多难受我都接着,只有这个,不行。”   模拟器:[好的,宿主。]   他理解楚贵人想留下他的心理,毕竟谁不想要往上爬,但这手段切切实实碰到了他的底线。   曲渡边放下蛋羹碗。   他笑眯眯道:“楚娘娘,我真的可以吃这碗蛋羹吗。”   笑容很可爱,楚贵人心里却隐隐发毛:“当然,不够的话,楚娘娘再给你做。”   曲渡边闻了闻蛋羹:“哇,真的好香啊。父皇说不定都没吃过呢。”   他看出楚贵人的挣扎,但他给出的最后一次机会,她没要。   曲渡边扭头问叶小远:“叶伴伴,父皇这时候是不是也在吃饭?”   叶小远:“嗯,根据从前推算,刚开始不久。”   他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小殿下怎么突然叫陛下为父皇了?   曲渡边闻言立马捧着碗下来,飞奔出去,拉着温小春一起,直奔自己的小狗车。   温小春被他指挥着把小狗车挪到宫外,曲渡边麻溜上车,楚贵人慢了半拍,跟着宫人走出来的时候,曲渡边的小车已经启动了。   他努力伸手拍拍大黑的后背,给它打气:“好大黑,这次看你的了,跑快些,不要叫后面的人追上。”   大黑威风凛凛的汪了一声,挺胸抬头,瞬间窜了出去。   “殿下!殿下你要去哪儿啊!”   曲渡边举着蛋羹扭头,眼睛弯弯,开心道:“去让父皇尝一尝呀,我想父皇啦,去找他吃饭。楚娘娘,我等会就回来哦~”   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长信宫的宫人们看着七皇子整日开着小狗车窜来窜去,已然累了,也不觉得他找皇上吃饭是多大的事儿。   楚贵人脸色却唰的白了。   她险些都没撑住,一阵强烈的恐惧和失控感如山岳般压了下来,她扶着墙的手微微颤抖。   楚贵人深吸一口气,怒而开口:“快,那车那么快,摔了殿下都得挨板子!快去追,务必把殿下带回来!”   一跑一追,紧张刺激的人狗追逐战在后宫上演!   侍卫不敢拦,生怕一不小心就车仰狗翻,只能在后面追着,追人的队伍越来越大。   小狗车上的小孩把碗高高举过头顶,扎着的丸子头都吹的乱糟糟的,倔强地竖着一缕聪明毛。   曲渡边:“冲呀冲呀大黑!”   大黑嗷呜一声,压低身形加速,黑色的毛发飞舞,在夜色里犹如流光般的绸缎。 第42章   一路狂奔。   各宫门守门的太监, 已经可以熟练地在小殿下骑着小狗车飞过来的时候,将门槛卸下。   于是一路同行,曲渡边直接抵达紫宸殿殿外。   后面追逐喊他的声音还挺远的, 曲渡边跳下小狗车,捧着蛋羹走去门口。   守在紫宸殿门口的包公公揉揉眼,确认自己没眼花之后:“七殿下?!您怎么来了!”   曲渡边把手里蛋羹递过去, “你先帮我拿一下, 谢谢。”   奋力翻过门槛, 他又把蛋羹要了回来, 一进去就直接喊:“父皇!父皇!我来看看你!”   正在用膳的崇昭帝:“?”   他抬头, 一个丸子头炸成刺团的矮萝卜飞奔进来, 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卡巴卡巴,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   场景有点熟悉,崇昭帝见他捧碗而来,“你从长信宫来朕这里要饭?朕不是许了御膳房这几日给你单做吗。”   “不是不是。”   曲渡边换了口气,拍拍小心脏, “喏, 这是给你的哦。”   崇昭帝挑眉,摆明了不信。   这小子平时不在他碗里抢吃的就算不错了,还能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分给别人?   他哼笑一声, 道:“你是不是想朕了。”   不然怎么不喊陛下喊父皇?   曲渡边:“……”   黄金矿工都挖不出如此自恋的神金。   他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到底是哪个祖宗给他的底气可以神态自若的说出这样的话啊!   “父皇你尝一口吧, 楚娘娘做给我的蛋羹很好闻, 比你的香料还好闻。”   “比朕的香还好闻?蛋羹还能做出来花不成, ”崇昭帝接过这碗蛋羹, 旁边的试菜太监立即想上前。   曲渡边一把拽回来了蛋羹,放在鼻尖, 深深吸了几口。   “父皇我再闻闻……”   崇昭帝好笑:“你到底还给不给朕吃?”   “给的给的。”   曲渡边连连点头,又递了过去,等到崇昭帝打算吃的时候,他就再次反悔,在鼻尖嗅来嗅去。   像条小狗崽。   崇昭帝:“小七,别玩了,朕待会儿还得批折子。”   于是小儿子依依不舍的把蛋羹给他,这次根本就没交到崇昭帝手上,小孩就快速挪回了自己鼻尖,贪婪的嗅了起来。   一次比一次反悔的快,一次比一次更加透露出狂热和孩童根本就控制不住的难耐。   仔细一看,就跟魔怔了似的。   一缕寒意悄然爬上崇昭帝的后背,再蠢的人也该感觉到不对劲了,他一把抓住曲渡边的手,生生将那蛋羹夺走,沉声道:“小七!”   曲渡边急切伸手,“爹!好爹爹!给我,再闻一下,就闻一下,真的好好闻,好好闻……”   竟连爹都叫出来了,可见是有多想要。   崇昭帝神色更沉,在余公公的惊呼声中低头闻了闻,冷掉的蛋羹除了淡淡的腥味儿,他什么都闻不出来。   但他想到了小儿子的嗅觉似乎天生敏感,超出常人许多,上次连他身上沾的血腥气都能闻见呕吐,还能闻着味儿认大黑蛾子。   他一只手钳制住儿子,一只手高举着蛋羹,冷冷的目光落在这上面。   “传太医!!”   余公公领命前去。   他刚刚出去,包公公又进来通报,“陛下,楚贵人求见。”   崇昭帝:“让她进来。”   楚贵人走的越近就越听见里面七皇子的撒娇哀求的声音,她调整了下呼吸和面部表情,看来七皇子是吃了她给的蛋羹,陛下不叫他吃太多……   只希望陛下没有碰。   转过外面的屏风,楚贵人盈盈一笑,正待行礼之时,看见了里面的场景和崇昭帝冰冷的眼神。   她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脸色煞白。   崇昭帝重重把蛋羹放在桌面,一把捞起扑腾的像只小鸡仔的儿子,锢在怀里,让他远离那碗蛋羹。   语气淡淡道:“长信宫做的食物,倒是很合小七的胃口啊。”   楚贵人勉强维持住表情,“都是下人折腾的,给殿下吃的东西,怎么精细都不为过。陛下,这蛋羹是有问题吗。”   崇昭帝:“要不爱妃自己尝尝?”   立即有太监从蛋羹碗里分出来了一些,重新拿了勺子,递到楚贵人面前。   “……”   楚贵人接过来,大大方方地尝了一口。   “有些凉了,还是热的时候好吃,陛下?”   崇昭帝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言。楚贵人忍住想吐出来的冲动,咽了下去,站在殿内,不尴不尬的。   “要闻要闻!”   胳膊夹着的小儿子还在闹。   崇昭帝:“找个干净帕子浸了冰水来。”   侍候的宫女们立即将他要的东西准备好,崇昭帝将这冰帕子贴在曲渡边的下半张脸上。   冰凉的感觉刺激的他一激灵。   “清醒些了?”   曲渡边本来就是装的,他闷闷的捂住冰帕子,看了眼殿中的叶小远和温小春,这俩人都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他掀开帕子笑了笑,眨眨眼。   叶小远稍微被安抚了下。   紫宸殿中一时只有七皇子偶尔不满的哼唧声,没多久,杨太医和丘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微臣见过陛下。”   “起来,查查那碗蛋羹。”   楚贵人:“陛下!这、这碗蛋羹臣妾尝了,没有什么问题啊。”   崇昭帝:“查了再说,小七状态不对。”   楚贵人泫然欲泣:“陛下是不信臣妾?”   崇昭帝:“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   语气还是刚才一样,但曲渡边能听出来,便宜爹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楚贵人立马闭嘴,搅着手指,心中拼命祈祷,妄叶果的果壳粉是南宁国的东西,大周虽然严禁,但太医毕竟接触不多……她放的量很少,不会被发现的。   一定不会。   两位太医领命,先是取了一点蛋羹在舌尖抿了下。   杨太医:“似乎是……有点涩味。”   “有点像是掩盖蛋腥味儿的香料。”丘太医说,“敢问陛下,殿下方才有什么反应吗。”   崇昭帝:“对这碗蛋羹很…痴迷,一直闻,朕差点都拉不住。”   曲渡边探出脑袋来:“是很好闻!我吃过的蛋羹,闻起来都没有它好闻的,所以这才想着拿来给父皇……”   说着又馋兮兮的看着那蛋羹,鼻尖耸动。   崇昭帝压住小儿子不老实的脑袋,用力摁了下去。   又探头,又摁下。   “现在瞧着好点了,刚才有些吓人。”   两位太医到旁边合计了一下。   痴迷、好闻、特殊、涩味儿……   丘太医忽的想起来,楚贵人的家在靠近南宁国的宝江坊。   他心中咯噔一声,抬头一看杨太医,对方神色跟他一样郑重。   “杨太医,你带艾叶草了吗?”   “有一些,也够了。”   杨太医取出艾叶草,念成粉末,倒入一部分蛋羹中,搅拌后,蛋羹直接变成了黑紫色。   他唇都不自觉的发抖了,后宫阴私手段,竟然真的如此歹毒!   至此,楚贵人已经面如白纸。   崇昭帝:“有毒?”   杨太医拱手,压住愤慨:“回禀陛下,这世间唯有一种药物与处理过后的艾叶草粉末混合后,会发生反应。那就是来自南宁国的妄叶果!”   南宁国曾经受此果危害,国力衰退迅速,这几年换了皇帝后好了不少。南宁国细作层想用妄叶果腐蚀大周官员,幸亏及时发现,崇昭帝扼杀源头,将妄叶果设为禁止流通的绝对禁物。   他亲眼见过妄叶果对人的腐蚀和危害——   那简直是疯子!   曲渡边适时说了句:“妄叶果?可以让食物变好吃吗。”   小儿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崇昭帝想起他刚才对那碗蛋羹如此痴迷的模样,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寒,继而是滔天的怒火。   这蛋羹,或者说是长信宫的饭菜,小七吃了几顿?有没有上瘾?   茶杯直接砸了过去,崇昭帝怒道:“好啊!你敢用禁物荼毒皇子?!”   满殿寂静,宫人跪了一地。   楚贵人肩膀被砸的生疼,踉跄几步,整个人瘫软下去,“不,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臣妾不知道有这件事,都是负责小厨房的人干的!!”   崇昭帝杀心起来的时候,说话的语速比平时轻而快:“你母家掌管宝江坊,弟弟前段时间走私妄叶果入狱,你还敢说你与这件事无关?”   他走上前,怀里突然传来一嗓子哭嚎。   “你好凶呜呜呜……”   发脾气,但完全忘记自己还抱着小儿子的崇昭帝:“……”   一低头。   怀里小儿不知是哭的还是吓的,整张脸都泛着红。   他赶紧把孩子交给两位太医,让他们抱到西暖阁去,仔细查查。曲渡边一走,叶小远和温小春也跟着走了,包公公过去看着。   殿内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崇昭帝冷冷道:“长信宫,搜宫。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余公公:“奴才这就去办。”   同时瞥了一眼瘫倒在地面的楚贵人,摇了摇头。   楚贵人,悬了。   外面卧着的大黑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喉间溢出几丝哼响,有点焦急似的看着曲渡边进去的西暖阁。   -   西暖阁。   曲渡边趴在小案几上,任由两位太医给自己轮流把脉,“没有哦,只是第一次闻见那种香香的味道,真奇怪,你们都闻不到……”   叶小远眉头紧锁:“殿下,那可不是好东西,您以后若是再闻见,可千万离得远些。”   曲渡边:“伴伴,不要担心,除了那碗蛋羹,我都没吃过楚娘娘的东西了。”   杨太医:“妄叶果吃一两次不会上瘾,要想轻度上瘾,起码要吃上三四天。”   温小春听见这话,对自己吃下去的那一点蛋羹终于放了心。   还好没事,不然他一定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了。   他看着曲渡边发红的小脸,轻声询问:“殿下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曲渡边摸摸脸摸摸脑袋,“好像有点晕。”   杨太医仔细一瞧,沉吟:“小殿□□弱又受到了惊吓,有些发热。不要紧,我开些药就好。”   叶小远心疼了,殿下才好了多久?又要吃药。   “麻烦太医了。”   杨太医摆摆手,确认曲渡边除了发热外没有别的事,才出去回禀皇帝。   曲渡边摸着自己的脑门,真心实意的疑惑了,问模拟器:“我会发烧?没开模拟啊。”   模拟器:[……]   模拟器:[是人类都会发烧。此次发热原因是宿主体弱,小狗车吹冷风太多次。模拟器可以将宿主自发的生病,转化成模拟,请问宿主是否转化。]   [发热类宿主已经体验一级、二级,体验三级,可解锁新类型病症,解锁马步打卡。模拟器附赠《绵寿决·上篇》真气运行图。]   同一种病症最多每一级只有三次模拟机会,避免宿主刷分,解锁新类型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   “真气运行图!”   曲渡边精神大振,他正愁有秘籍在手却看不懂,有了运行图会好很多,两者结合起来能辅助他理解。   不对,他警惕问:“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模拟器:[提高宿主后宫生存几率。]   曲渡边:“……”   挺务实的。   毕竟如果这次要不是模拟器提醒,他说不准真得栽。毒药之类脏东西模拟器可以提醒他,但要是真的有人用武力压制,他反抗不了。   一切恐惧来源都是火力不足。   曲渡边本来是打算选个一级,意思意思就算了,但模拟器真气运行图这个好处砸下来,他果断选了三级。   时间暂定四日。   毕竟是在紫宸殿,他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完这片论文。   不过他这次时间不着急,争取拿高分。 第43章   长信宫。   楚贵人住的地方被翻了个底朝天。   藏起来还打算用第二次第三次的妄叶果的粉末, 自然是没逃出余公公这等搜宫人才的手掌心。   他把罪证交给两位太医查验,得到了确切的结论后,才呈报给了崇昭帝。   小小一瓶妄叶果的粉末, 就这样摆在桌子上。   对一个孩子下这种毒手,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正常人都忍不下去, 更何况七皇子对他们紫宸殿的宫人们都很友好。   余公公悲愤道:“陛下, 这是有人想废了皇子啊!若是小殿下染上了这东西, 岂不是、岂不是……”   紫宸殿冷寂一片。   谁也没想到, 楚贵人竟真有这样的胆子, 敢用这等禁物来让皇子成瘾, 继而留下皇子。   就像楚贵人也想不到,为什么七皇子会突然心血来潮,要把蛋羹拿给皇帝吃,更想不到七皇子对蛋羹里妄叶果粉末的味道那么敏感…敏感到她只加了一点,就能让那孩子显示出异样来。   明明他一口都没吃!   就像是七皇子一早就知道这蛋羹里面有什么似的。   但即便是再荒谬, 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一个两岁小孩的将计就计, 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她自己运气不好。   崇昭帝看楚贵人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毒害皇子,那是诛灭九族的罪过,不暴露那是登天富贵, 暴露就是求佛无门,楚贵人死死咬住不松口:“这都是有人陷害臣妾的陛下!是有人看不惯臣妾收养七皇子, 才用这种阴狠手段, 陛下、陛下您相信臣妾!”   崇昭帝:“北门司检运处, 里面有你母家的人, 你弟弟入狱的罪名就是运送禁物回大周,其中就包括妄叶果粉末。你现在告诉朕, 你不知道,跟你无关?”   他蹲下来,挑起楚贵人的下巴,对方满脸都是恐惧的泪痕。   崇昭帝淡淡道:“原本觉得你这张有些肖似她的脸,也会有她一般的品行,可以照拂好小七。结果真是叫朕失望,真真是玷污了这张脸。”   “不不,陛下,您听臣妾解释,臣妾可以解释——”   崇昭帝恍若未闻,“不过,爱妃此番作为,说到底也是为了家人,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对不对?勇气可嘉,朕得赏你点什么。”   他端详了下楚贵人的五官,微微一笑。   “朕就赏爱妃,夷三族,如何?”   楚贵人一愣,继而凄厉道:“陛下!!!”   余公公招招手,外面的侍卫进来,将楚贵人拖走了。   没多久,北门司的检运官进来,将查出来的进出记录呈报上来,“陛下,楚贵人的胞弟在入狱前,确实托人往宫中送过东西,当时只说是给家姐的诞辰贺礼,检运处核查后没有问题,就给过了。”   “下面是当日值班宫人的供词,楚贵人胞弟贿赂了好处,他们招了,说那日确实见了一瓶类似香料的东西放在盒子里,正是从楚贵人处搜来的那瓶。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是禁品。”   崇昭帝:“没冤了她。”   “传旨下去,楚贵人陷害皇嗣,与走私禁品之罪两罪并罚,夷三族,九族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余公公:“是,陛下。”   崇昭帝:“检运处又该清了,检运官大人。”   北门司检运官被这一句大人喊的浑身都凉了,连忙请罪:“微臣保证,往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检运处代代皇帝都会清理,但是仍旧会出问题。   总有那些守不住底线的人存在。   水至清则无鱼,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但这次楚贵人事件已经足以整个检运处掉脑袋了。   检运官心里把手底下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崇昭帝:“朕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有错漏,提头来见。廷杖五十,自己数着,滚吧。”   “多谢陛下!”   处置完楚贵人和检运处后,崇昭帝回想这两日,深深叹息,“朕本意是想给小七选个母妃出来,没想到最后弄成这样。反倒是差点害了他。”   余公公:“这哪能怪您呢,分明是楚贵人不识好歹。”   “把他抱来吧,看来今日还是得睡在朕这儿。”   余公公应了声,曲渡边被从西暖阁带了过来,殿中已经没有楚贵人的身影,看来事情大概是解决了。   他整个人赖唧唧的窝在叶小远怀中。   崇昭帝:“还没缓过来?”   叶小远抱着曲渡边屈膝行礼,“陛下,太医说小殿下或许是受到了惊吓,有点发热。”   崇昭帝皱眉:“过来给朕抱抱。”   他接过自己小儿子,伸手探了探他脑门,心中微松。   还好,这温度不是很烫。   “真是被吓着了吗,平时胆子那么大。”   模拟器的三级发热还没开始,曲渡边体温只是稍微偏热,但他还是受到了影响,坐着小狗车冲锋的精神头跟漏气的气球一样,一点点瘪了下去。   曲渡边胳膊勒住崇昭帝的脖子,声音闷闷:“楚娘娘是不是想害我,我不喜欢她当母妃,但也没有凶她,就是没理她。”   就是你没理她,对方才想出那么阴损的招数。   还好是暴露了,还好小七没中招,不然以后让那么个品行的人养小七,能不能安全长大都两说。   崇昭帝:“朕定为你找个更好的。”   曲渡边一噎。   狗爹选人的眼光他是看透了,信任不了一点儿。   他真心疑惑了,“宣娘娘不行吗,我很喜欢她。”   “不行,”崇昭帝飞快道,“朕担心她揍你。”   曲渡边默了默:“宣娘娘是不是揍过你。”   崇昭帝恼怒道:“胡说八道,谁跟你说的。”   设定的倒计时即将开始,这次时间不赶,他可以慢慢来。时间一到,曲渡边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体内烧了起来。   他感叹了一声,好暖和。   要是谁冬天抱着他,就能收获一个自动蓄热小暖炉。   他身体越来越软,脑袋压在了崇昭帝肩膀上,困困的打了个哈欠,鼻尖忽的一痒,曲渡边伸手一摸,一抹殷红出现在指尖。   曲渡边:“……”   对自己的血忍受程度稍微高一些,但他还是嫌弃的把手指在皇帝身上擦了擦,得亏晚上没怎么吃饭,不然还得呕出声。   三级果然与众不同,话说以后每次都会鼻粘膜出血吗?那他宁愿不想刷这个分,除非以后真的出了屏蔽嗅觉这个选项。   崇昭帝脖子处有点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滑。   这小崽子不会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流口水吧?思及此,崇昭帝将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儿子掰过来,“困了就——”   他瞳孔骤然一缩。   曲渡边脑袋昏沉沉,还在低头抹着鼻子里流出的血,有些都快弄到嘴巴上了,他受不了这个。   一边擦一边后知后觉的抬起头,似乎是觉得老登此刻脸上惊恐的表情太搞笑,他没忍住,也咧嘴笑了笑。   崇昭帝一点都笑不出来,猛地站起来,厉声道:“太医!”   -   长信宫。   一片乱糟糟的场景。   楚贵人宫中的人全都被抓了起来,荣贵人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躲在自己殿内没有出来。   五皇子跟在她身边,“母妃,七弟还会回来吗。”   荣贵人看着他的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不会了,楚贵人看着不显山不漏水,竟然是个疯的,这种事都敢做,不,是她竟然有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   “能叫人变成傻子的东西,”荣贵人说道,“幸好有娘亲护着你,不然你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别人害了。”   “母妃,几日后休课,我想去紫宸殿看看七弟。”   荣贵人拒绝的话在嘴中转了一圈,“行啊,多多表现一下爱护弟弟。”   长信宫楚贵人没了,就剩她自己,要是她的皇儿能叫陛下欢心,嫔位岂不是伸手可得。   -   为了多点寿命值,在曲渡边没有开屏蔽的情况下,三级发热威力恐怖如斯。   曲渡边大脑迟钝的宛如小智障。   鼻血止住了,就是干什么都呆呆的,但身体倒是给出了本能反应,记着主人要折腾崇昭帝的习性,药喝一口吐一口。   谁问也不说话,盘腿坐在床上,脑袋耷拉着,卡巴卡巴掉眼泪。   任谁也哄不住,最后连外面的大黑都被叫了进来。   大狗低低呜呜的声音引起了曲渡边的注意,他终于抬起头,然后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下去,在崇昭帝心惊胆战的注视下,踉踉跄跄一屁股蹲在大黑面前。   大黑低头嗅嗅眼前这个幼崽。   两脚兽幼崽生病了。   它有点焦急的嗷呜两声,忽的窜出去,从小狗车上叼下来了一块曲渡边给它准备的肉,飞快跑回来,丢在小孩手边。   然后略带急切的拱了拱曲渡边的肩膀。   它把自己的食物分了出来。   曲渡边看了会儿,抬手抱住了大狗的脑袋,心中梗塞的情绪顺着这次发热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流着泪对大黑说:“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余公公:“殿下,这里就是您的家呀!”   曲渡边紧紧闭上眼,正常状态下他是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情绪的,身体虚弱后,连带着对情绪的控制也几乎降低为零。   他说的不是这个家。   他的家在千百年之后。   但是他没办法跟任何人说,也没有人能帮他分担这一份孤独。   曲渡边只能抱着大黑的脑袋,用现在小孩子的身份,把这份无人理解的孤单倾诉出来。   -   一顿晚膳的功夫。   楚贵人暗害七皇子的事情就传了出去,顺宁宫住着的宣妃和郭常在虽然远离后宫风波,但郭常在有几个后妃牌搭子,听说了这件事。   回来后,就告诉了宣妃。   对于七皇子,郭常在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毕竟每次只要七皇子一来,她女儿就会很开心。   加上七皇子对她做的食物赞不绝口,没有哪个人会对这样的小孩生出恶感。   一回到顺宁宫,说完了这件事,郭常在犹自愤愤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这不就是摆明了欺负七皇子在后宫之中没有娘亲照顾吗,若是云妃…德静皇后还在世,七皇子怎的能被这些腌臜东西欺负了去!”   “娘亲,弟弟是出事了吗?”   郭常在摸摸织仪的脸蛋,“好女儿,你七弟没事,坏人被抓住了。”   小公主生气地挥挥拳头,“再欺负弟弟,织仪用石头砸他们,真可恶。”   郭常在:“姐姐怎么不说话。”   宣妃抬手召来自己的大宫女:“你且去外面打探一下,有没有小七的新消息。”   大宫女叫新晴,跟了宣妃很多年,行事十分沉稳。   她出去了约莫一刻钟,就带来了消息,“娘娘,紫宸殿传来消息,说是七皇子在楚贵人一事中收到惊吓,现如今高烧不退。太医院正在诊治。”   宣妃立即站了起来。   “高烧?”   新晴担忧道:“是,皇后娘娘也过去了,据说比侯老夫人进宫那次还要严重些。陛下只叫太医进去看,具体还不知如何了。”   宣妃忍不住紧了紧帕子。   “姐姐若是担心,去看一眼也好,左右皇后也在那里。”   宣妃却摇头,皱着眉道:“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按照你说的,楚贵人一开始似乎并没有去御花园围堵小七,总不可能是陛下点了她当第一个照看皇子的人,她就生出了坏心思。”   郭常在惊了一下:“姐姐是说,这事背后还有人?”   “后宫的手段,你我都冷眼看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借刀杀人的手段。”宣妃沉思片刻,“你带着织仪先回去,我自己想想。”   郭常在牵着织仪走了,宣妃来到书案前,肉眼可见的犹豫。   几秒后,她忽的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笑了笑。   她竟还在纠结是否要接纳七皇子,是否真的准备好承担起七皇子的期待和喜欢。   殊不知当她犹豫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替她做了抉择。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坚定之色。   “研墨。”   新晴替她研墨,宣妃提笔落纸,快速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卷成小拇指大小塞入小竹筒中。   “现在北城门检运处正是乱的时候,将这封信传出去,务必交到谢府,你知道的。”   新晴郑重应下:“娘娘放心。”   检运处这个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有时候为了消息流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不齐有名有姓的家族都往里面塞过人,当然也有谢家的。   这可是娘娘五年来第一次往家里发信。   -   谢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京城谢家,虽非诗中之谢,但是出了名的为官清正的人家。   宣妃原名谢明萱,是谢太师的老来女,她上头只有一个哥哥,全家宠爱的如珠如宝。   只是她跟谢太师有矛盾,谢老太太去世后,宣妃就基本与家中很少联系了。   这时候冷不丁一封信送出来,现如今谢家掌权人,宣妃的哥哥,工部左侍郎谢静山直接冲入老爹的房中。   谢太师正泡脚呢,瞪眼道:“什么事,慌慌张张。教给你的稳重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爹,儿子莽撞,”谢静山深吸几口气,拱了拱手,用平稳的声线叙述,“妹妹来信了,刚……”   “你妹妹的信你不早说!!”   谢太师胡子一吹,从洗脚桶一下跳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谢静山手中把信抢了回来。   谢静山:“……”   他无奈道:“信里只是说,托谢家查一下楚贵人胞弟在狱中是否接触过什么人,或者有谁曾经打问过楚贵人的家世,以及后妃之中,能插手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有谁。”   谢太师:“楚贵人是哪个。”   谢静山:“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楚贵人以禁品毒害七皇子,虽未成功,但陛下震怒,下旨夷灭三族,明日朝会,大理寺和刑部会详谈此事。”   谢太师闻言陷入思索,他年纪大了,已经荣休。   谢家主脉现如今只有谢静山一人待在工部清水衙门,其余也都是名声好听,但权力不大的官位。   在京城素有清流官宦人家的口碑。   不过这也是他的意思。   如今的这位陛下太容易猜忌位高权重的臣子,他在朝堂为官之时,门生众多,时日一久,恐生结党之患。   只有他退了,家族后辈又都在重要但不关键位置上,甚至下放到地方,才有往上的前程,不会被打压。   即便如此,以谢家的人脉之广,想要查些事情易如反掌。   同样,为官大半生,他对一些事情很敏感。   “你妹妹一直没从孩子没了的打击中走出来,陛下要为七皇子选择母妃,她在这个关节找我……”   谢太师跟谢静山对视一眼。   谢静山:“妹妹想收养七皇子!”   “但收养皇子,若是以后七殿下想要争权,那我谢家天然就站在七皇子这边了。爹,这跟您最初不站队的想法可不一样。”   谢太师捏着纸条,背着手,光脚在屋里走了两圈。   谢静山看着地面湿漉漉的脚印,欲言又止。   “其实这件事,持剑侯府做出动作才正常。”   “哼,侯老夫人上次进宫,这才过了多久?七皇子一出事侯府就有反应,一次还好,可以说是撑腰,次次如此……老侯爷还在北疆,你叫陛下怎么想,这算威胁吗。”   谢太师叹道:“侯老夫人不宜动,但消息可以给她,且看她如何应对。”   谢静山:“那我们?”   谢太师将纸条掷入炭盆中,火苗猛地窜起。   “谢家不至于如此怕事,你妹妹若是能走出来,收养七皇子未尝不可。”   “此事,查了!”   -   京城汇聚着整个大周的权力者。   能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混下去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手段。   七皇子再上朝堂热搜。   最近的大事儿都跟七皇子有关系,朝臣们都快听麻了。一个两个在进宫前买了奶茶提精神,路上喝完了就放置在殿外的高架子上——   自从每日一杯热奶茶不自觉成了习惯后,崇昭帝就专门弄了个架子在门口给他们搁竹筒杯。   不为别的,就为这些臣子们喝了奶茶,上朝的时候能精神些,声音大些。   文臣武将各列两侧,垂首等着皇帝上朝。   等啊等啊,时间已经超了原本正常时间的一刻钟。   大家原本在偷偷蛐蛐别人,说某某大人昨天被自家夫人罚跪搓衣板,某某大人几日前道观捉奸被气吐血,至今卧病在家云云,还有的各自扯着纸的一边,在上面下五子棋。   现在全都纳闷:陛下怎么还不来,这早朝还上不上了,再不上他们可就回家了啊。   又过了一会儿,前头才有了动静。   众臣连忙整理衣襟,只见先是出现一张巨长的屏风,几乎将龙椅周围,连同两侧过道全都遮住。   紧接着,他们才看见陛下模糊至极的身影,他怀里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从屏风后面穿过去,坐在龙椅上。   几位宫人端着木托盘,把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放在了案上,但闻着挺香,大概是吃的。   奇了怪了。   陛下从来不在上朝的时候吃东西,顶多就是喝茶。   今天这又是屏风,又是点心,搞什么?   余公公清清嗓子:“上——”声音一顿,音调蓦地降下去,“朝。”   众臣:“……”   压着纳闷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声音洪洪。   崇昭帝皱皱眉,这些臣子平日里就是吃的太好了,一个两个声音才这么大。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小孩,睡得很沉,没被吵醒。   这孩子一旦生病就离不了他,他昨晚跟着太医一块照顾,整晚没睡。起来上早朝的时候,这孩子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嘴巴咬住他头发,怎么都不放开。   想解救他的头发只有两种办法,第一,割断,第二,带着这小崽子上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非天灾、亡国、国丧等,帝王不可断发。他跟曲渡边掰扯了好一会儿,死活拽不出来,昨晚场景实在吓人,崇昭帝不敢再把他招惹醒了。   堂堂皇帝,低头认输。   小被子一卷,带孩子上朝。   崇昭帝此时坐在这龙椅上,还有种恍若身处梦中的感觉。   若是可以回到过去,他真的很想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选什么人不好非要选楚贵人,才两天而已,他就重新回归第一次照顾小七生病时候的难熬日子。   他摸摸自己的黑眼圈,叹气。   才轻松了多久?   禁军统领左天朗出列,“启禀陛下,昨日臣已将楚家在京亲眷拿下,现如今关押在刑部,听候发落。”   曲渡边动了动。   崇昭帝立马捂住他耳朵,等了会儿,见他安分下来,稍微松口气。   这要是在朝上哭出来,他跟在紫宸殿的时候那样哄,那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恐怕再不复存在,都不敢想史书会怎么记。   他声音里待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左统领,你吃得挺饱啊,这么大声。”   左天朗闻言哈哈大笑,拱手,一脸喜色的诚恳感激道:“都是陛下仁德,允许我等在宫内可以饮奶茶,此物入口,饥饿全消,哈哈哈哈!”   “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这干活都越来越有力气了!”   曲渡边恼了:“啊啊爹好吵爹好吵……”   崇昭帝一把捂住小儿子的嘴,对着那左统领道:“爱卿,快给朕闭嘴吧,万一伤了嗓子可就、不、好、了。”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左天朗安静如鸡,声如蚊蝇:“是。”   他归入队列,朝堂陷入诡异的安静。   起居郎深深扶额,朝会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每天记录事实的同时还要润色,就没人心疼心疼他的头发吗?   都是打工人,谁的命不是命。   他提笔写下:   [X日,左统领于朝会,曰:陛下以新饮子体恤百官矣!   帝曰:汝声大也,用膳多矣。   左统领大笑曰:此乃陛下仁德。   帝曰:汝可收声,恐伤卿嗓。   左统领欣然归列。   众臣皆羡。] 第44章   曲渡边对自己上朝这件事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耳边嗡嗡的声音有的催眠, 有的吵,叫他睡得不大安稳。   说是睡也不准确,他还潜意识里记着三级生病时候的感觉。偶尔忍不住了, 哼哼唧唧,嘴巴就会被人捂上。   他觉得很讨厌,次数一多, 他也不客气了, 直接咬上去。   一场本该端庄严肃给楚家定罪的早朝, 在轻声细语中结束。   最终楚贵人赐死, 与其胞弟有所勾连参与走私的三日后斩立决, 其余三族秋后处斩, 九族之内,三代不得为官,各种细则呈报档案。   散朝之后,百官作揖而去。   等离开乾极宫很远后,彼此之间相熟的官员才忍不住讨论起来:   “方才殿上, 陛下抱了孩子来??”   “约莫是七皇子, 听说昨日吓病了,凶险得很,紫宸殿一晚上灯都没有熄。”   与他搭话的人忍不住咋舌, “那也不能抱着上殿呐,这成何体统?”   谢静山从旁边路过, 闻言一拱手, “哎呀, 这位大人, 您要是看不过眼,可以去都察院告状, 御史弹劾,陛下说不准就认错了呢。”   “左侍郎大人哪里的话,哈哈哈哈,”那人打着哈哈,“我等可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就是私下里说说罢了。”   七皇子生病,陛下以屏风围之,带子上朝。   摆明了就是不想叫他们知道,他们又不是傻子。而且这事儿就算是不合规矩,那也是陛下一片怜子之心,慈父心肠。   他们不长眼去弹劾,岂不是遭人嫌?   都察院御史言官那边都一个个变成瞎子聋子了,他们冲上去算什么事儿。   做君臣的,有时候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静山看着这俩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   也是开了眼了,陛下竟然有一天也会跟平常父亲一样,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的孩子。   他倒不觉得这是对七皇子的捧杀,毕竟他年纪最小,怎么也轮不到跟哥哥们争,大臣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三位年长皇子身上。   他只是感觉再这样下去,或许会有其他年纪小的皇子因此心态失衡。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陛下对七皇子付出的越多,就会越来越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他。   -   “快快快!帮帮朕!”   崇昭帝下朝后从乾极宫一路疾走,进了紫宸殿之后,那副端着的表情突然一遍,崩溃的伸出手,“给朕把他嘴扯下来。”   余公公赶忙上前,瞅了一眼,脸都扭曲了:“哎呦天啊,怎么给您咬成这样??”   小殿下紧紧闭着眼,但他的嘴巴死死咬在崇昭帝的的右手虎口处,不说口水,其他大拇指和食指上也都是咬出来的牙印子,印子很深。   他连忙净了手,跟叶小远一起,把崇昭帝的手从曲渡边嘴下解救出来。   余公公看着都疼:“陛下,您怎么不早说呢。”   崇昭帝甩甩手,“……朕当时在上朝!怎么能说?嘶,咬人的力气真大。”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是生等着朝臣都走了,自己回了紫宸殿才说的。   杨太医进来给崇昭帝惨不忍睹的手缠上了圈纱布,崇昭帝指挥道:“你给朕手指头上也包好,朕顶着牙印怎么见大臣。”   “是,”杨太医依言给他遮住,给他看完后,就将注意力集中在曲渡边身上了。   “温度似乎还是没怎么降,陛下,小殿下一直没醒来吗。”   崇昭帝道:“上朝的时候有次差点被吵醒。”   杨太医很头痛,他行医治病这么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但是七皇子的温度怎么就降不下去呢。   上次好像也是这样。   这种温度,得烧傻了。   “殿下不宜盖的太厚,可取些酒来擦拭身体,待会儿微臣会再熬一副药出来。若是殿下醒了,记得叫他吃些东西,这样才有力气。”   话音一落,曲渡边耳朵动了动。   刚才还趴在床上熟睡的小孩,竟然慢吞吞爬了起来,一双烧的发懵的眼睛看向崇昭帝。   “…吃饭。”   崇昭帝:“……”   他赶紧叫人:“去准备些七皇子爱吃的食物来。”   曲渡边垂下头,脑袋往前一栽,崇昭帝伸手抵住,后者就接着他的支撑,自己一点力气都不使,打了个哈欠。   “吃…宣娘娘还有郭娘娘做的饭……”   他还记得跟宣妃的饭搭子约定。   曲渡边脑海里又蹦出来一碗丑兮兮的汤,想了想,补充道:“那天,礼日,饭,也想吃。”   脑门烫的都能暖手了,这孩子还惦记着吃的。   崇昭帝:“去,让人去顺宁宫走一趟。至于礼日那天的饭……”   叶小远还记恨着:“光禄寺准备的。”   “那不是光禄寺准备的,是徐家的麦咸羹,给小孩子吃的酸汤,”崇昭帝解释了一句,沉吟片刻,“包有福你走一趟吧,找徐见岩……不,他做的太不正宗,卖相太丑。去持剑侯府,找侯老夫人要一碗来。”   叶小远:“?”   记恨变作尴尬,他默默在记仇的小本子上划去了一笔。   包公公:“奴才这就去,保管叫小殿下喝上最热乎的!”   一拨人去了顺宁宫,包公公出宫后骑了快马,直奔持剑侯府而去。   -   徐府。   徐停凤不知道自己的手艺被皇帝嫌弃,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怪道今日天气不好受了凉。   他昨晚收到持剑侯府大伯母的传信,信中隐晦说了楚家的事。   楚家的下场已经定下,家族覆灭对他们来说是结果,但对其他人来说是开始。   楚家在东沉河宝江坊经商,人死了,财富还在。   大伯在北疆,大伯母无法明面上插手,二伯一家愚蠢蒙昧,一心攀附,也不像是能给他小侄儿出气的人。   楚家既下了手,就莫怪旁人落井下石。   宝江坊距离京城遥远,沿河两岸经济发展很好,可以趁此时机收几条干净的线,收拢起来,以后存给小侄儿当零花钱罢。   窗外竹枝弯弯,徐停凤摆开一局棋。   他对面坐着一位紫衫青年,两人年纪相仿。   “我都要走了,这般帮你,你还摆棋欺负我?”   徐停凤笑说:“这次玩别的,五子棋,听说过没有?”   紫衫青年从没精打采到精神饱满只花了一秒:“哦!我知道,玩这个啊,来来来。”   徐停凤笑而不语。   一分钟后,紫衫青年从嘻嘻变成了不嘻嘻。   他扑腾双手,恼怒道:“换成五子棋输的更快了!!你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徐停凤:“围棋太慢,此去东沉河,乃一速字,”他坐在轮椅上,拱手朗然一笑,“快棋赠君,一路平安,速抵宝江。”   紫衫青年哼了一声。   “就你会说,放心便是。”   -   持剑侯府升起袅袅炊烟。   侯老夫人亲自下厨。   她做这个很拿手,因为时间紧凑,方妈妈也来帮忙,两人合力,一锅正宗麦咸羹新鲜出炉。   侯老夫人恨不得直接把锅塞到包公公怀里。   “吃不了,真的吃不了。”   侯老夫人:“我担心七皇子饿着啊,你多拿点,哦对了还有。”她急匆匆扒拉出来了一包用小绿瓶装着的药丸,“若是喂不进药,用点药丸也成,听公公说,七皇子是被吓着的,又吹风受凉,这药边军常用,管用的。”   “回去之后交给太医看看,问问他们小孩子能用的剂量。”   包公公:“是。”   “还有些东西……”   一刻钟后,包公公已然大包小包,双手拎的满满的,在侯老夫人‘你可以的’视线里,奋力翻身上马。   累得半死回到皇宫。   曲渡边已经吃上了顺宁宫送来的饭菜。   郭常在的手艺偏酸辣口,曲渡边爱吃这个,御膳房的虽然好吃,但是偏甜,吃多了会腻。   包公公将酸汤呈上来,还热乎着。   曲渡边凑过去深吸一口,酸香酸香的。   崇昭帝:“侯老夫人还交代什么了?”   包公公一一拿出来摆在桌面,“给了些治疗发热的药丸,百病消草药小枕头,七零八碎的小点心,只给了东西,旁的没有交代。”   崇昭帝:“嗯。”   目光落在百病消小枕头上,他记得月清好像也做过这个,亲自指挥炮制草药,但是还没来及做完。   侯老夫人一个人在京城,怕是孤单,枕头应该是早就备好的,趁此机会送了进来。   “你外祖母很疼你,以后抽时间,可以去看看他。”   曲渡边:“?”   他缓缓把模拟度降低到零,让自己的大脑可以清晰思考。   徐家算他外家,天生有关系的,他多少都得关注关注,所以陆陆续续从叶伴伴那里掏出来不少信息。   便宜爹这种皇帝,死要面子,心眼还小,他外祖父手握兵权,镇守北疆,便宜爹不可能不忌惮。   维持和平的原因就是他外祖父没有继承人。   要是没猜错,便宜爹后续还会选新的人去北疆,逐步替代他外祖父,平稳过渡军权。   但是如果他,一个皇子,因为亲近,导致老侯爷不放权也不分权了,存有夺嫡之心把控北疆,便宜爹晚上岂不是得睡不着觉。   阻隔他跟侯府亲近才是小心眼老登会做的吧。   若要亲近,起码得等到北疆那边有了可以接替老侯爷位置的人出现才行。   他可不信短短几日相处出来的亲情,能让皇帝给权力让步。   所以这是狗爹的试探?   思及此,曲渡边一脚踹飞小枕头,嫌弃道:“谁稀罕,破破烂烂。”   “……”崇昭帝不可置信,“这是你外祖母亲手做的!你娘亲的娘亲!”   “丑,脏脏。”   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脚丫。   “外祖母,不认识,不想用,我有更好的。”   崇昭帝盯着那被踹飞的枕头,想起月清怀孕时候辛苦做枕头的模样,想起侯老夫人在这小崽子第一次生病的时候,急切进宫,磕头求他的模样……内心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你外祖母多大年纪了?早早给你备下这个,你半点不知道感激吗。”   曲渡边困困的打了个哈欠,“吃饱了,想睡觉。”   “……”   崇昭帝叫人把枕头捡起来,随手拍拍,把曲渡边现在枕着的枕头扔了,换成了这个草药枕。   他黑着脸强硬道:“以后你就枕这个!”   “哦,”曲渡边摸了张纸,以及炭笔,趴在床上佯装画画的模样,“随便啦,都可以。”   随你怎么说,人家都没什么反应。   但就是没反应才最气人。   崇昭帝梗了一下,苦口婆心:“侯老夫人是你外祖母,你虽然是皇室子弟,但以后也应该去拜访,她对你好,你该对她孝敬些才是。”   小孩极其敷衍的点头:“嗯嗯嗯。”   他还打了个哈欠,“可是我回头还些礼物不久好了嘛,父皇都要给我选新母妃了呀。”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所以原来的就不重要了是吗?   原本在崇昭帝的设想中,等过几年,小七可以放出去跟持剑侯府亲近,毕竟每个皇子都有外家,以后才好制衡。   但要是太亲近持剑侯府,在兵权收回来前他一定会出手制止。   药枕勾起他对月清的怀念,觉得小七多病,亲近下孤单老人也没事,没想到这孩子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外祖母尚且如此,对他已逝的母妃又能记得几年?   但是不管代入谁,崇昭帝都越想越觉得心梗,看着那被小儿子当脚垫踩来踩去的小枕头,他心里头竟冒出一丝同情。   要不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是让这小崽子去看看侯老夫人吧。   忙前忙后,只落了个嫌弃,她也挺不容易的。 第45章   崇昭帝有点手痒, 但是最终,他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等你病好了,就去学堂, 给朕好好听讲!”   换了别的皇子他早就下手揍了,但他能怎么办?   这孩子现在比瓷杯还脆。   曲渡边挪挪屁股,正想说什么, 鼻子又一痒, 他立马屏住呼吸坐起来, 低着头用手捂住。   崇昭帝眼皮子一跳, 也顾不上想别的了, “快快, 帕子帕子。”   曲渡边憋住不吭声,小脸逐渐发红。   崇昭帝:“呼吸,呼吸会不会??”   曲渡边张大嘴吸气,鼻子还是屏住的,倔强道:“不!腥!”   刚吃完饭, 待会儿吐出来多浪费。   崇昭帝:“……你自己的血你都嫌弃?”   一番折腾, 鼻血终于止住了,高烧导致鼻粘膜破裂出血,想变好就只能快速把论文解决掉。   闹了一通, 崇昭帝把自己刚才想说的教训咽了下去。算了,什么话还是等这事儿过去之后再说吧。   下午的时候, 崇昭帝去批折子, 龙榻床帘一拉, 曲渡边偷摸掏出自己藏的纸和炭笔, 展开。   开始写的时候问了句:“如果写着写着流鼻血了,滴在上面, 不会扣卷面分吧。”   模拟器:[……]   模拟器:[不会。]   曲渡边放心了,趴在床上,翘起来的脚晃晃悠悠。   介于上次的经验,他这次细细写了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的感受,以及流鼻血的次数,时间截止到吃过午饭,一天时间还没到,先写一半,剩下的等晚上。   尽快搞定,不叫叶伴伴和小春操心。   写着写着,曲渡边打了个哈欠,把炭笔一藏,纸张叠好塞在自己寝衣的小兜兜里。   “你看好哦,如果有人偷偷拿,记得喊醒我,暴露了对你我都不好。”   模拟器:[……]   曲渡边睡熟后。   大黑蜷缩在龙榻旁边,脑袋忽的警觉抬起。   寝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来人走至龙榻前,一道真气从上方射出,直接打在他的脚尖前。   这是来自紫宸殿暗卫的警告。   乙十二停都没停,瞥了眼旁边,跟大黑对视一眼。   这同僚…这狗,跟他外号有两个字相同,也不知道小殿下是不是对大黑两个字有执念。   一人一狗对视片刻,达成历史性会晤成就。   大黑无声甩了下尾巴。   乙十二靠近,半蹲在床前,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在外面冻的冰冷的苍白手指拿着一支刚折的金玉黄梅。   他沉默地把花放在了曲渡边枕头边上。   他觉得这枝花是挑出来最好看的。   殿内很快又空荡下来,大黑重新蜷缩起来。   除了那多出来的一缕隐隐约约的幽香,瞧不出来有人来过。   花房。   一声悲愤的怒吼园子里飘出来:“谁!到底是谁!!!”   管事嘴唇颤抖,指着院中那棵原本长得最漂亮,现在全被薅秃了的金玉黄梅,“那个天杀的这么祸害东西!!”   地面被扔掉的都是金玉黄梅的枝枝叉叉,全都被糟蹋了。   管事心痛的难以呼吸。   这是他准备在年节上装点宴席的,说不准还能博得贵人们一笑,多得一些赏赐,现在什么都没得了!   他仰天悲哭:“这是陷害!这一定是有谁嫉妒我!!”   -   傍晚。   崇昭帝回来的时候,掀开帘子看,曲渡边还没醒,他看见了床头边上的黄梅花。   也没多想,许是小儿子身边贴身太监摘来助眠的。   他拍拍曲渡边屁股,“吃饭了。”   曲渡边醒来第一时间摸摸寝衣内兜里塞的论文——   写一半如果丢了他真的要崩溃。   摸了摸,还在还在。   他爬起来吃饭,中午吃太多,体温高酶活性低,肚子还不饿,就只喝了点粥。   崇昭帝等他喝完,道:“太医说你是吹风受凉,加上惊吓。朕都听说了,所以小狗车以后别开了,这条狗把它送到犬舍去。”   曲渡边:“那我也去犬舍住。”   崇昭帝:“朕叫它进来紫宸殿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下次再发热怎么办,朕还要照顾你。”   曲渡边一推碗,眼睛说红就红,眼泪说掉就掉。   “你嫌弃我是麻烦的小孩,是不是要扔掉我了。”   崇昭帝:“……朕没有。”   曲渡边背过身去,吸吸鼻子,“我都懂,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娘亲,只能靠陛下。你不要我,我就去跟大黑住。”   大黑立马站起来,目光炯炯的看向崇昭帝。   似乎在说,你还要不要这只幼崽了?不要我可真就叼走自己养了哈。   崇昭帝:“……”   “…留着留着,好了吧!”   曲渡边:“谢谢爹。”   大黑拉车的饭碗,他的代步车总算是保住了。曲渡边扶着崇昭帝的胳膊站起来,因为脑袋晕,他有些晃荡,在崇昭帝沉默的注视下,他摆好姿势。   “你干什么?”   他儿子是不是终于烧疯了。   “打太极。”   今天还没签到,坚持几天,过段时间又能抽奖了,断了签到实在是太亏。   崇昭帝看了几秒,眉头拧起来,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冲着殿中余公公挥挥手,后者立马出去,没多久,就带了太医回来。   杨太医看着高烧不退,仍旧绷着脸在床上切西瓜分西瓜的小殿下,嘴角一抽。   崇昭帝静静问:“还能治吗。”   杨太医:“……”   -   介于紫宸殿的种种不便,第二篇论文曲渡边花了两天多的时间才完成。   比预想的时间长些,但结果很好,满分九十天寿命,他拿了八十,整体剩余寿命一百二十五天。   模拟结束的那天,曲渡边身上反复的温度终于彻底恢复正常。太医诊断病愈后,整个紫宸殿的氛围为之一松。   曲渡边找了个机会,把团成一团的纸塞进炭盆里,为了掩饰,他还多烧了几张。别说,便宜爹这里的纸,烧完后都比别的纸好闻。   烧点纸下去,虽然有些浪费吧,但没关系,就当提前给便宜爹尽孝了。   病好后接连三顿饭,顿顿有猪肝之类补血的东西,有顺宁宫送来的,有御膳房送来的。   生病的时候,后妃们想来看他的太多,崇昭帝干脆一视同仁,下旨紫宸殿禁止探视。如今病好了,虽然还在观察期,关在房间里,但他总算可以见人了。   最先来看他的是五皇子。   曲渡边本来在发呆,在脑海中研究真气运行图,听见动静后一个打滚翻起身来,“五哥?”   五皇子:“七弟,你好了吗?”   曲渡边闻言直接蹦了蹦,转了个圈,“特别好,就是太医不叫我出去,让我再等几天。”   “我给你带了点枣子。”   五皇子塞给他一小袋红枣,“听说你要补血,红枣是我去年亲手捡的做出来的,很好吃的。”   他不太好意思,“母妃说我亲手做这些,不是皇子做派,教训了我一顿,所以我做很少,就剩下这点了。”   “我最喜欢吃枣子了,谢谢五哥!”   曲渡边对荣贵人的好感度一直是减一减一,但他也明白,这狗屁倒灶的古代,荣贵人这般思想的甚至不在少数。   他当场吃了一个,含含糊糊道:“好甜的,以前在居安殿,都吃不到。”   五皇子松了口气,也翘起一个小小的笑容,“弟弟喜欢就好。”   他俩跟大黑玩了一会儿,叶小远进来道:“殿下,四皇子六皇子也来找您了。”   “叫他们进来呀,一起玩。”   五皇子听见六皇子也来了的时候,笑容立刻消失了,那点明媚的笑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又变成了安静的影子。   六皇子飞奔进来,“弟弟,想我没有?”   曲渡边震惊了:“六哥,你头怎么青了一块。”   四皇子慢吞吞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进来,瞧也不瞧六皇子一眼,挨着曲渡边坐下,“他咬烂我枕头,我打的。”   曲渡边:“!”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惊叹于四哥树懒般的性子竟然会打人,还是惊叹于六哥竟然敢撕四哥的枕头。   俩娃打架,兰贵妃和怡嫔竟然没撕起来?   六皇子霸道地挤走五皇子,坐在曲渡边另一侧,发出绝交宣言:“他就是讨厌鬼,哥哥哪有不让着弟弟的?我都让着你,他就不让着我。”   四皇子与撕他枕头的人不共戴天:“只让想让的弟弟。”   六皇子:“要是知道你也回来,我才不来这里!”   四皇子:“哦,你走?”   曲渡边见状不妙,连忙道:“停!!”   六皇子撇撇嘴,“你手里拿的什么啊。”   “五哥给的红枣,礼物。”   六皇子怒而握拳,“可恶,你偷偷送礼物不告诉我们。”   五皇子:“……”谁知道你们也要来啊。   送礼的时候没商量好是最尴尬的。   六皇子从兜里掏啊掏,最终掏出来了一块白色的石头,扭捏道:“路…路上捡来的,我觉得,它跟其他石头都不一般!送给你了。”   四皇子在自己枕头上扣了扣,抠出来一小粒麦子,依依不舍的放在曲渡边手中。   看得出来是很肉痛了。   曲渡边情绪价值给的足足的,笑眯眯的接过来并且表示了谢意,一人给了一个拥抱,还将被排挤出去了的五皇子拉了回来,叫人重新办了板凳放在他旁边。   四个孩子是很能闹腾的。   崇昭帝下朝回来,他的紫宸殿已经乱成了一团。   大黑身上扎满了小辫子,浑身都透露出生无可恋的气息,用爪子盖住脑袋和耳朵。   崇昭帝清清嗓子。   四五六七立马扭头,各有各的反应,五皇子拱手弯腰,恭敬叫了声父皇。   四皇子随意的多,六皇子则是高兴中又带着点畏惧,缩起了脖子,生怕被当场提问。   他威严的点了点头,嗯了声,然后目光落在几个哥哥的映衬下,矮的格外突出的小儿子身上。   后者打了个哈欠,挥挥手:“今天回来的好早哦。”   崇昭帝:“你倒是会用朕的地盘招待你哥哥们。”转向另外三个小的,“不错,虽然还小,但已经有了几分哥哥样子,知道来看弟弟了。”   曲渡边:“还有礼物哦,五哥的红枣很好吃的。”   崇昭帝多看了眼老五。   后者鼓起勇气抬起头,有些忐忑的模样。   印象里老五总是挺安静的,爱跟小六在一起玩,年纪还小看不出成绩天资如何,但性格闷了点。   他夸了句:“不错。都不错。”   五皇子心底浮起些雀跃,更加恭敬了:“谢父皇夸赞。”   崇昭帝越过他,拎起曲渡边的衣领,将他掂了掂,跟六皇子一比,皱眉道:“怎么就不长个儿呢。”   ……扎心了啊老登。   他还小,现在内秀而已。   崇昭帝心情不错,跟几个儿子玩了一会儿,就催他们回去。   三位皇子一一告辞,带着自己的宫人离去。   他们三个同回后宫,有段路重叠,四皇子六皇子不得不捏着鼻子走一块,五皇子还在想着刚才父皇对他的那句夸赞。   三个小萝卜头各有心事,没有半点在紫宸殿时候的欢闹。   不曾想走了没多远,天空忽的飘了雪。   五皇子抿唇:“来的时候没带伞。”   六皇子抬起头,还挺开心,“又不是雨,走快些就好了嘛。”   他们不咋担心,宫人们着急,要是冻着了,娘娘主子们处罚的是他们。   “四哥!五哥!六哥!”   远远跑来一个小身影,身后还追着两个太监。   四皇子回头,细雪纷飞的雾蒙蒙天气里,一个披着深蓝色毛绒厚斗篷的小身影正朝他们跑过来。   曲渡边戴了帽子,手中拿着伞,大黑叼着一个,叶小远手中拿着一个。   他眼睫上沾了雪花,一眨眼就化掉了。   “我来给你们送伞!”   三把伞挨个发过去,宫人们连忙感激,给自家殿下撑开,挡住了雪。   四皇子:“弟弟你真好。”   五皇子:“谢谢七弟。”   六皇子拍拍他的肩膀,“好弟弟,哥哥罩你。”   曲渡边笑眯眯道:“好呀好呀。快走吧,不然要跟我一样生病了。”   四兄弟再次告别,曲渡边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三个往下走的背影,还挺乐,六哥走得最快,五哥还是跟在他身后,四哥走得最慢。   他挥挥手,大喊道:“小心路滑!”   四皇子回头朝他笑了笑,挥挥手。   他们三个走完送伞同路的这段,到了下面,又分开了,各自往自己该去的方向走去。   曲渡边等瞧不见他们身影了,也转身带着大黑回了紫宸殿。 第46章   年关临近。   皇后已经开始召集妃嫔们开始操办了。   后妃的职责不只是侍奉皇帝, 她们位份不同,承担的职责也不一样,高位妃嫔需要协助皇后, 承办一年到头的各种宫廷宴会、节日仪式。   她们月银也不是白领的。   是以,在皇后的协调下,凡事嫔位上、还有几位年长稳重的贵人, 都被安排去做事。   导致曲渡边这里光顾的娘娘们都少了很多。   崇昭帝一边忙着给儿子挑养母, 一边转的跟陀螺一样处理积压到年关的事物。   大臣们也想过个安稳的年关, 所有事都要提前解决, 免得年过不安稳。   所以他这几天都是凌晨两点多醒, 曲渡边斥巨资花了五天寿命买了五本武侠/修仙小说, 有时候熬夜看,听见便宜爹起床干活,深深觉得皇帝有时候过得连狗都不如。   起码这时候大黑还在睡觉呢。   崇昭帝忙起来的时候,也就顾不上他,曲渡边又获得了小狗车自由。   但他这次学聪明了, 戴上厚帽子, 不叫自己脑门受风,大黑也不跑了,就拉着他一步步优哉游哉走。   既然老登碍于面子死活不同意宣妃成为他养母, 那就别怪他在这个关节上给他找麻烦了。   曲渡边坐在小狗车上,摊开自己手上的纸, 上头大黑爬般的字迹, 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每日行程规划。   “先去演武场。”   看看有没有会内气的武术师傅。温小春是会武功, 但是他都是外家功夫, 没有内力,也就是真气。   他要是想早早参透模拟器给的真气运行图, 还得找个人教一教。   其实乙十二就很不错……但是人家是暗卫,轻易都不露头的,上次好不容易把他救了,再因为露面受罚,多难受啊。   演武场。   崇昭帝偶尔来这里射箭骑马,保持身体体态康健。   其余的时间,都是皇子们来这里跟着师傅们上课习武,练习骑射。崇昭帝要求他们多少会一点拳脚功夫,省的以后有了什么事情没有还手之力。   除此之外,演武场很是清闲。   武师傅们彼此之间多少都相熟,往往有人退下,顶上来的也是自己的徒弟,讲究一个师业徒承,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但是前段时间,演武场突降了个陌生人,一来就顶替了六大总师之一的位置。   偏偏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不请他们喝酒吃肉,说明自己的身份就算了,还带着张怪面具,日日神出鬼没,露出的下半张脸白的跟鬼一样。   这么久了,他们竟然没谁知道这人的名字。   上报也没有谁管。   奇也怪哉。   看不顺眼去挑战,没一个能在他手里走十招。   且古怪的很,他们能感觉到怪人很多次都能杀了他们,最后生生收手——   他们私底下都猜测,此人以前学的是杀人的招。   一总结,他们更不想招惹了。   于是整个演武场都默契的开始无视这位怪人,后来发现这人脾气还挺好,无视就变成了排挤。   具体表现就是大膳房送的饭,到怪人那里的时候,总是少了肉。   -   另一边,曲渡边离演武场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模拟器播报乙十二距离他299米的时候,他还没在意。   “小殿下,到了演武场,我能跟着学一学吗?”   “当然啦。”   温小春笑道:“实不相瞒,进宫前,我偷学武艺的时候,想着以后或许能开个武馆班子当师傅呢。”   曲渡边:“现在也可以,小春以后可以找几个愿意学武的宫人,教教他们。”   温小春愣了下:“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能一直守在殿下身边了。”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才是最好的。”   曲渡边明白,在古代社会灌输千百年后人人平等的观念不太可能,如果小春有梦想追寻,他可以循循善诱嘛。   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而且小春要是收了徒弟,是不是就有更多的人保护我了呀。”   温小春脚步慢了半拍,叶小远拍怕他肩膀,轻声说,“可以考虑一下昨晚我们说的事。”   他俩因为小殿下的事儿,这几天都没睡好觉。   陛下对小殿下看着是重视,但其实心里如何谁也不知道,小殿下选养母原本是好事,但楚贵人的事情一出,谁也不知道往后又会变成怎样。   若是手中没点权力,岂不是次次都如这两回般,只能看着殿下受苦。   尤其是温小春,上次没检查出来蛋羹中含有上瘾物,心中是又恼又恨,对自己也对楚贵人。   他见识的终究还是太少了。   殿下如今有了陛下照拂,又有叶小远照顾,温小春觉得自己除了外家功夫较好以外,没有别的长处,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叶小远不觉得可有可无,他感觉有些浪费温小春的才华。   有武艺,又被殿下教的识了常用字,到哪都是能被重用起来的。   昨晚他二人一商讨,叶小远建议:“上次大膳房你卖了武侍卫长一个人情,如今北城门检运处清扫换人,正缺人手,若是想去,抓紧时间去找他,将你塞进去。”   检运处可是最锻炼人的地方。   温小春犹豫不决。   直到刚才小殿下开口,他心中的天平才开始偏移。   只是他走了,殿下身边没个会武艺的,怎么办呢,他走了也不放心。   此事暂时压在心中,温小春跟在小狗车后面。   距离演武场越近,曲渡边越奇怪。   乙十二跟他的距离,在随着他靠近演武场而缩短,难道老登的暗卫总部在演武场?   满宫开小狗车的只此一位,是以曲渡边刚来到这里,演武场的人就将他认了出来。   师傅们正光着膀子吃饭呢,余光瞥见威风凛凛的大黑,猛地一呛,一脚踢在呼噜噜炫饭的同僚身上。   赶忙招呼道:“参见小殿下。小殿下因何来此啊?”   瞅了眼他手上端着的碗,曲渡边道:“你们吃你们的,我来逛逛。”   不愧是练武的,身材真壮实,真高啊,羡慕。   他从小狗车上下来,大黑自觉地从绳子地下钻出来,站在他身边。   曲渡边状似无异溜达,其实在模拟器距离的提醒下,不断调整方向。   大师傅把饭碗一撂,跟在他身边:“小殿下,那边是我们这些人平时居住的地方,都是粗糙汉子,您进去了不太好。”   “多不好?”   “……就是不太好。”   “我想逛逛嘛。”   武师傅们居住在演武场后面的小院中,最角落的位置有个小屋子,曲渡边道:“就从这里开始看看。”   [乙十二距离宿主7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5米。]   曲渡边停在门外,这门没关,半掩着。   进去之后发现里面东西十分简洁,除了书桌上放着的几册话本,甚至都看不出来有人生活的痕迹。   大师傅道:“里面住的是个怪人,都不好好上工,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曲渡边惆怅了一会儿,此处便是距离乙十二最近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墙了,也不知道上次送给他的奶茶他喝没喝。   他扭头走了,去别处看看。   墙后。   树下。   乙十二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晰了。   这几日暗卫总处似乎有什么事,给他送解药的人送的越来越迟。   今日更迟。   直到他感到呼吸都困难的时候,一瓶药从树上丢下来,砸在乙十二手边。   他勉强睁开眼,颤着手捡起来混着雪吃了下去。解药逐渐发挥作用,脑中昏沉沉的睡意渐渐消失。   乙十二:“暗卫总处有事?”   暗处传来一道声音:“因暗卫总处在挪位置,但不是因为这件事送的晚。首领说,这是惩罚你上次私自进入紫宸殿,那是陛下的寝宫,而你不是暗卫了。”   乙十二静了一会儿,忽的道:“你是新来的。是你替代的我?”   暗处没了声音。   乙十二:“只有新来的暗卫,才会与我说没用的话。”   “……”新乙十二冷眼发言:“你很愚蠢,首领说,若是七皇子忘了你,你还是会死的。而七皇子到现在都没有再提起过你,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乙十二轻声道:“你走吧,新暗卫多话,不是好事。”   那也用不着你一个被辞退了的人说教。   新暗卫飞速离去。   乙十二撑着树站起来,感觉到内力重新在体内游走,失去的力量重新回来。他拍了拍手上沾的土屑,准备去七皇子那里上班了。   他偏头嗅了嗅肩膀处,穿骨伤好得慢,七皇子嗅觉敏锐,不知道零星的血气会不会被闻见。   谁料他刚刚跃上屋顶,就听见了小孩熟悉的指挥声。   乙十二脚步一顿。   -   演武场内,曲渡边站在桌子上,正指挥着几个半吊子武师傅,让他们展示内力和轻功。   “啪!”   砖块被劈开时发出声爆响,内力一震,竟直接震成了好几段。   曲渡边很给面子的鼓掌:“哇——”   他向来情绪价值给得很足,也不白看,用在崇昭帝那里拿的金瓜子分给他们,就当后世看直播的打赏。   武师傅们一个个展示的更起劲儿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等氛围在金钱的刺激下火热起来,曲渡边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眨巴眨巴眼睛,满脸向往说道:“我也想学!!真气是不是?你们谁把真气在我体内走一圈,教教我。”   刚才笑哈哈的武师傅不哈哈了。   “这可不行,小殿下,容易出事儿。”   “对啊对啊,不可以的,您要是想看,我们展示给您看,想看多久都行。”   控制真气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儿,他们这些半吊子就更别提,稍有不慎就是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用真气在一个小娃子体内走,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子?除非他们活腻歪了才敢。   曲渡边捏起小手指:“就一丢丢。”   “一丢丢也不行,小殿下,咱们不能那这事儿开玩笑,”大师傅为难道,“两位公公,您也劝着些。”   曲渡边唉声叹气。   “那你们带我用轻功飞一会儿好不好。”   大师傅尴尬道:“我们自己用轻功还可以,但是带您还是比较危险的。”一口气顺不上去,可能就掉下去了。   曲渡边眼巴巴道:“那有没有其他厉害的,会带我飞的。”   武师傅们:“呃……”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功夫还是蛮厉害的,教导皇子足矣,但是又是灌真气又是带人飞的,超业务范围了啊。   曲渡边无比失望,“好吧,那我先走啦,回头再来。”   他转过身,差点一头撞到一堵黑色的墙,这堵黑色的墙还散发着一股幽香的梅花味儿。   “!!”曲渡边紧急一个刹车后仰,倒退了几步,“谁谁谁?”   站稳后他定睛一瞧,只见一个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正是乙十二。   乙十二踌躇着往前挪了一步,他一动,窸窸窣窣的梅花花瓣就从他的袖口、下摆处掉了下来落了一地,步步生花,步步香。   曲渡边:“……”   乙十二:“……”   他紧急把袖口紧了紧。   听见七皇子来了之后,他就在知道今日是个见新上司的好日子,争取留个好印象。但他担心身上或许还会有血腥气冲撞了人,所以就又去花房了一趟,往衣服里塞了花瓣。   效果有点过了,紧袖口没用,花瓣还是往下落。   乙十二紧了几下后彻底放弃,走到曲渡边面前。   “我可以带你飞。”   曲渡边下意识伸手,接了瓣从他身上飘下来的花。   沉默寡言的前暗卫拥有了一个无比骚气拉风的出场。   在满院子武师傅们震惊下,乙十二站在自己目瞪口呆的小上司前,低下头,安安静静的社死了。 第47章   现场出现了史诗级安静。   只有大黑打了个喷嚏, 然后吐着舌头汪汪叫了两声。   对自己的同僚表示欢迎。   曲渡边不知道乙十二出现在他面前,到底是怎么个事儿,暗卫不是不能在人前现身吗, 他该不该表示自己认识他啊?   纠结半天,吐出几个字:“哇,你好香……”   见来人没有恶意, 温小春才放下警觉, 后退一步。   大师傅道:“你怎么敢出现在七皇子面前, 还吓到了人, 弄这一身做什么, 退一边去!”   曲渡边脑门弹出问号:“你们认识吗。”   大师傅皱眉, 神色中满是不悦之色,正是对着乙十二的。   “七皇子有所不知,此人是突然来到演武场的,来了也不好好工作,整日游手好闲, 又不说话, 不知道去干什么。”   “带着面具,一张脸都瞧不全乎,谁晓得脸上有没有黥刺, 是不是托关系进来的案犯之类……总之怪的很,不是好人, 殿下还是离得远些。”   曲渡边陷入沉默。   一个离谱的念头出现了, 乙十二不会是被暗卫辞退才来到这里的吧。   总不能说暗卫来到演武场体验生活, 听起来混得还挺惨, 不受待见。   见他没有反应,乙十二心想, 小殿下果然是将他忘了。毕竟他跟小殿下只见过一次,还是在夜晚。   叶小远也觉得不太安全:“小殿下,听武师傅们的,我们走吧?”   曲渡边摇摇头,然后乐颠颠的扑上去,“好啊,你带我飞。”   乙十二蹲下来,微微伸手,“抱紧我。”   曲渡边搂住他脖子,乙十二足尖一点,接力跃起,花瓣漫天飞舞,与那天晚上着急送人不同,他这次速度缓了很多。   但这也够刺激的了!   飞檐走壁,失重刺激着他的感官。   要是自己能飞该有多爽。   曲渡边凑到乙十二耳边说:“大黑蛾子?”   乙十二一个岔气,猛地翻身,稳稳落在屋顶瓦片之上,他沉默道:“殿下认出我了。”   “一见面就认出来了的,”曲渡边纠结着小小声说,“但是陛下说你不能出现。”   乙十二只能道:“换了工作。”   “在这里吗,多久啦?”   “在这里做总师,有段时间了。而且——”   乙十二停在树梢上,低头看他。   他震惊的小模样太明显,乙十二瞥了眼演武场中紧张兮兮的众人,从树梢掠下去,直接去了演武场墙后的树下。   这里没人。   他把曲渡边放下来,单膝跪下,尽管小殿下似乎隐约知道他的身份了,但有些话还是不能在人前说,甚至不能明说。   乙十二:“演武场工作只是落脚,我现在归您了。”   曲渡边瞳孔地震。   什么叫归他了??   “见面之后,人归殿下管,月银归殿下发,若是不想我住在演武场,您要管下我的住宿问题。”   这是什么精英大型跳槽谈工资福利现场啊!   乙十二以为他没听懂,轻声道:“或者维持现状也可以,我白天会在殿下身边,若是需要,叫我便是。”   曲渡边终于把段时间内接收到的信息梳理通顺。   主要是他没想到老登会直接把暗卫给他,一开始觉得把人放出来就不错了。   结果就这么给了??   还全须全尾的。   说起来还是因为他,乙十二才丢了体制内铁饭碗,曲渡边拍拍胸脯说:“还是按照以前来好了,我给你两份月银!”   拿几块便宜爹的金子,他直接包年。   【好感度+5   乙十二好感度:10】   曲渡边:“你叫什么名字。”   按理说他不该知道,得问问,否则不能一直叫大黑蛾子吧?这叫大黑怎么想。   而且传出去,岂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曲渡边不会取名。   乙十二:“原名乙十二,往后不该叫这个了。”   他微微抬头。   “叫我取啊,”曲渡边抠抠脑袋瓜,苦思冥想,蓦地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掌心,“我知道了,新名字就叫——”   他笃定:“乙六六!”   六六大顺,这个名字又萌又可爱,撒花瓣出现的暗卫先生,内心说不定有颗少女心。   “…………”   乙十二沉默,硬生生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圆了回来,“往后不该叫,但属下觉得已经习惯了,所以不必更改。”   曲渡边有些可惜:“那好吧,我自己这样叫你。”   “那你要跟我回去吗?”   后头传来呼唤声,他俩一直在这里不行,叶伴伴和小春会担心的。   乙十二:“殿下,平时没事,我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尤其是紫宸殿。”   他熟知暗卫藏匿之术,靠近紫宸殿的话,会收到来自其他暗卫的警告和威胁,次数多了,曾经的同僚也会痛下杀手。   曲渡边眼睛亮晶晶:“我懂,那你能教教我真气怎么转的吗。”   干暗卫隐匿这行的,就算内力不深厚,但对真气的控制都是细致入微的。   乙十二没有跟武师傅们一样直接拒绝,而是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伤,沉吟道:“还需要三日,最好是晚上,真气最静。”   他是知道小殿下每日都得打太极的,所以曲渡边问他这些事儿他不奇怪。   乙十二伸出手,指尖点在曲渡边眉心,胸骨中央,腹部丹田。   一缕极其细微的热感随着他指尖的滑动,顺着穴位往下落,然后消失不见。   真气不够,无法冲开丹田,也就没办法储存起来。而庞大的真气需要好的内经支撑运转,日复一日,壮大经脉,最后才能冲击丹田。   冲击的那步很危险,一不小心人都废了。   所以历朝历代,甚少有练出内力的皇室子弟,更别提皇帝,他们基本都是从别处招募护卫,培养暗卫。   世间其余练武之人,大部分也都停留在外家功夫上,没有师父指点的更是连门都进不了。   曲渡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神奇。”   “这是所有可以修炼内力的心法,都会通过的一道垂直运行路线。”更多更复杂的,需要更精细的操作,现在还不行。   心法不同,通过经脉穴位也不一样。   曲渡边了然。   “那怎么才能有你刚才手指热热的东西。”   乙十二想了想:“熟读内功心法,有天赋的人会产生感觉。”但是他的心法不能给小殿下,暗卫使用的心法基本都是速成,练起来很危险。   曲渡边:“六六你真好,我们回去吧。”   对这个名字保持沉默是乙十二最大的拒绝,他重新带着他飞了回去。   拍拍身上沾上的梅花香,曲渡边站在院中,对着武师傅们道:“他以后可是我的专属练武师父,你们不许欺负他。”   他攥紧拳头,恶狠狠一挥:“叫我知道你们欺负他,我会生气的。”   武师傅们面面相觑,抱拳道:“是!”   怪人飞了一趟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   曲渡边:“六六,我走啦,今天还挺忙的。”   乙十二:“嗯。”   其实他也要上班了。   曲渡边坐着小狗车离开,乙十二隐匿在暗处,跟着他。   武师傅们发现乙十二人又不见了,愤愤不平:“那个六六又偷懒!看看七皇子能记得他多久!”   -   曲渡边行程忙得很。   离开演武场后,他跑去了大膳房,招呼着宫人们去东苑六殿,给哥哥们送奶茶。   本来打算送完就走的,他还要赶去顺宁宫吃午饭。   但是方太傅一手推开窗户,探出头来:“七皇子!老夫有事找你!”   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吼的,竹枝上的雪都震了下来。   曲渡边在小狗车上心虚回头。   方太傅叫停他后,叫学生们喝奶茶当做休息,自己放下书卷直接出来。   “七殿下怎么都不来学堂了?”   曲渡边心想还不是为了刷好感度,而且他没到三岁呢!三岁后就不自由了,要蹲学堂,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五个月的时间可以全天满皇宫乱窜。   他道:“夫子留的课业还是做了的。”   叶小远点头,为自家殿下说好话:“是的,除了生病的时候,每天的大字都有练习呢。”   方太傅也知晓他生病的事儿,原本第一次好了的时候,他就想着这孩子该来了吧,没想到没多久又病了。   说出去他是持剑侯的外孙,都没人信。   方太傅摸摸胡子:“其实多玩玩也好,过早被圣人之言……不利于天性的释放。你不进去跟你的哥哥们说说话吗。”   见他没有抓着这事儿不放,曲渡边松了口气。   他挺喜欢方太傅的,不太想让他生气。   目前接触过的两位夫子都很有趣,讲课也有意思,他不想吃学习的苦,但想要在大周生活下去,这个朝代的历史、法律都是他必须要接触的东西。   以后少不了打交道。   方太傅欲言又止:“今日陛下在朝堂……”   曲渡边警惕抬头:“陛下怎么了。”   方太傅摸摸他的头:“或许陛下会亲自告诉你,现在应该满宫都知道了。”   说完,直接走了。   曲渡边茫然过后愤愤,说话说一半是要闹哪样啊,真的很讨厌。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方太傅说的是什么消息。   顺宁宫。   午膳的时候,宣妃擦了擦自己小饭搭子额头上的汗,跟他说了一件事。   “你外祖父要回来了。”   曲渡边微微睁大眼。   年关临近,不少官员回京述职,根据办差地点的远近,有的官员两年一回,有的三年一回,有的五年期满,中央审核功过,直接升迁、贬职或者调任。   但唯有一项例外。   镇守边疆的统帅,虽没有明文规定,但都是默认皇帝召回,才会回来,非战时若六道金令不回,就直接打成叛臣。   而今日早朝之时。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急信飞驰而来,交由皇帝手中,带着北疆寒冽的气息,上头写了力透纸背的几个豪迈大字——   持剑侯徐劲,请求归京述职!   帝曰:“允。” 第48章   曲渡边心里装了事, 下午在顺宁宫跟织仪玩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   按照他的想法,持剑侯府跟他都应该苟着, 他对外祖母表达出来没兴趣还挺讨厌的,就是配合侯府现如今的做派,给狗爹潜意识里种下种子。   然后外祖父呢, 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北疆。   如果外祖父真有扶持皇子夺权的念头, 他就去劝他放弃, 历史上哪条夺权之路不是充斥着杀戮和血腥?   他一个现代人灵魂, 哪里能干得了杀人的活, 顶多就是自保。   如果没有这个念头, 那更好,省的他费口舌。   但是不管哪种想法,外祖父都不该是现在回来。   没有诏令,一个北疆统帅跟其他官员一样,请求回京述职, 怎么看都有点挑衅的味道。   便宜爹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 同意外祖父回来的时候,心里指不定怎么想。   宣妃说:“下午怎么愁眉不展的,你外祖父回来你不开心吗。”   曲渡边:“宣娘娘, 我该开心吗。”   一个弄不好,消消乐怎么办。   宣妃不知道他小小年纪, 脑袋瓜里弯弯绕绕想了那么多, 还都是对于皇权的黑暗猜测。   她本人没那么担心, 对持剑侯回京的事情比较关注, 是因为以后跟小七成了抚养关系后,谢家和徐家无形之中就被捆绑在一起了。   她没把这些东西讲给曲渡边听。   “都是大人的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大人在上面顶着。”宣妃摸摸他的脑袋,忽的笑出声,拇指在他眉间推了一下,“一点大的人,皱眉作甚。”   曲渡边眼睛弯了弯:“嘿嘿。”   宣妃:“过几日给你做双手套。你外祖父我入王府前见过几次,你娘亲多数时候都在边疆,她入宫的时候,我早就在顺宁宫不见人了,一直没有机会认识。”   曲渡边托着脑袋,听得认真。   “你外祖父的性子,很直爽脾气也很硬,但是疼爱你娘亲和外祖母,只会因为她们两个妥协。据说你娘亲入宫前,他还跟陛下大闹了一场,因为何时不清楚,不过并没有影响他跟你娘亲的感情。”   “如果他们两个再见面,你在场可以劝着些。”   曲渡边叹了口气:“我还要充当灭火员。”   宣妃一笑:“小家伙嘴里总冒出些新鲜词。”   “对了宣娘娘,这个给你,”曲渡边从兜里掏出草莓种子,“之前居安殿角落里长了奇怪的植物,我把种子留下来了,你种种看嘛。”   “说不准长大后会很好吃哦。”   几粒小小的种子,曲渡边颇为小心的捧着。   弄坏了他还得花寿命值购买,太亏了。这些草莓种子要是种出来效果好,以后就是大周草莓的的老祖宗。   宣妃颇为新奇,好好收下了,她这些年种地种花种果子,对种植一道颇有经验,也喜欢养奇花异草。   居安殿很少有人清扫,说不准真的有鸟儿从远方带来了新鲜东西。   “宣娘娘会好好种的,现在我们去用晚膳?”   曲渡边站起来拍拍屁股,“走!”   -   夜晚降临。   曲渡边的小狗车停在了紫宸殿终点站。   他翻过门槛溜到门内,在屏风后偷偷看在案几处批折子的崇昭帝。   后者表情平静,看不出来一点情绪。   崇昭帝折子一翻,淡淡道:“野回来了?前几日生病的不是你是不是。”   曲渡边:“……”   偷摸站直。   “不说话,还知道心虚。”   崇昭帝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小儿子面前,一下提溜了起来。   “刚下过雪,有的宫道上雪都没扫干净,你就坐着你的破车出去乱逛,几天前烧的糊涂在床上跳大神的是谁,还要朕点名吗。你看看你身上这都沾的什么东西?”   崇昭帝皱着眉凑近一看,另一只手捏起一根黑色的:“狗毛??”   又从他帽子里揪出:“花瓣?”   “你还去了御花园?又或者是花房。”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沾的全是灰!”   曲渡边恼怒的捂住屁股。   可恶啊,等他长大点,老登可就老了,到时候再瞧瞧他还敢不敢这样!   “我戴帽子了,穿得暖和,不会感冒的。”   崇昭帝完全没管他说什么,自顾自评定完曲渡边身上脏的地方后,“既然这么脏了,就跟朕一起洗澡吧。”   “……?”   曲渡边掉头就在空中扒拉,四肢扑腾,“不要!!”   见他小脸皱成一团,崇昭帝终于在欺负小儿子上面找回了一点成就感,出了口小崽子咬他的气。   他满意的把曲渡边夹在胳膊下。   “来人,备水。”   -   父子俩洗澡折腾了一个时辰。   保温措施做的极好,地龙烧的人在里面憋的发红。   曲渡边恶狠狠的泼水,崇昭帝呛了好几口,反击回去,看着小儿子落汤鸡的模样,自己哈哈大笑。   看不出来生气,他外祖父回京的事儿,更是半个字都没提。   曲渡边擦干头发,换上新寝衣,干干爽爽的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在发呆,实际在脑中看小说。   崇昭帝:“天天去那边吃饭,你真的很喜欢宣妃?”   曲渡边回神:“是啊。”   “你若是只喜欢郭常在做的饭,朕叫她每日给你做些送来便是。”   “不是,我喜欢待在那里。”   崇昭帝问了句:“跟紫宸殿相比较,你还是更喜欢顺宁宫吗。”   “……”   这哪里是问喜欢哪处宫殿啊,分明是把自己跟宣娘娘作比较,叫他选一个出来。   曲渡边心里翻了个白眼,难道他选紫宸殿,便宜爹还能真把他一直养在身边不成?   说喜欢哪个都不行。   曲渡边:“父皇,我没有见过娘亲,但很想有个娘亲。”   “哪怕她以后会打你?”   曲渡边辩解:“宣娘娘好温柔的!!”   崇昭帝哼笑一声,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随后捞起被子盖住他,“朕就是确定一下,睡觉吧。”   时间缓缓流逝,曲渡边思索着崇昭帝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同意他选宣妃了?怎么不给个准话呢。   问他这句话,跟外祖父回京有没有关系?   琢磨过头,他睡不着,翻了翻小说,又看不下去,索性去钻研《绵寿决·上篇》。   第一句说的就是乙十二今天在他眉心、胸骨、丹田初走的那一条。   曲渡边对照着真气运行图来看,闭着眼,找下午时候那种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出现玄而又玄的痒意,一点热气从这里出现,不受控制的往下钻,掠过胸骨和丹田——   被子里的小孩蛄蛹了一下。   捂住肚子开始放屁。   曲渡边:“……”   耳朵偷偷红了。   他不信邪,又试了一次,结果跟上次一样。   曲渡边挪挪位置,屁股一撅,从自己的屁股从自己被窝里出来,挪到便宜爹被窝里,确定气弹转移,放下心来开始反复尝试。   崇昭帝缓缓睁开眼。   他的腿被一股一股的热气袭击。   看清罪魁祸首后,他简直要气笑了,机灵劲儿全用在蔫坏蔫坏的坏心思上。   他暗暗磨了磨牙,“曲小七……”   曲渡边头都没回,假装无事发生。   他睡着了。   这一声暗暗的威胁后,曲渡边没听见动静,他以为就这样了,耳朵动动,偷偷把自己的屁股从便宜爹被窝里挪走。   没想到他刚挪,一只大手就将他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崇昭帝直接将他塞到了自己被窝,让小儿子后背贴住自己胸膛。   温热的掌心落在曲渡边肚子上,还给揉了揉。   许是困了,崇昭帝声音有点沉,还有点哑,“方才洗澡冷了怎么不说,朕叫他们再加些炭火就是了。”   “知道你小子没睡,要不要叫人灌个汤婆子送进来。”   曲渡边愣了愣。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便宜爹似乎是认为他放屁是因为刚才在洗澡的时候受了冷气。   他缩了缩身体,“…不用。”   “不要生病,朕不喜欢你生病,照顾起来十分麻烦。”   曲渡边没吭声。   过了会儿,再次免费送上一股气。   后面没啥反应,仔细听了一会儿呼吸,他感觉便宜爹应该已经睡着了,毕竟他明天还得上朝。   曲渡边睁开眼,一开始有些复杂情绪,后来再次变得清明冷静起来。   他对便宜爹展现出来的依赖和亲近,并非单纯。   能演得过去,让便宜爹相信、怜惜、一步步到今天,其实也只是占了年纪和原身母亲的便宜罢了。   许多人看着话本子里的各种故事,对主角或者配角感到恨铁不成钢,与朋友谈论,若换成他们早就该如何如何。   但故事对台下人来讲,只是一时之乐,对话本子之中的人物来说,是实实在在一日日过来的。   有的人演着演着,就真的成了戏中人。   但曲渡边一直在提醒自己。   他可以放任自己对其他人付出亲情,唯独皇帝不行。   权力能将人异化,后世历史记载着无数教训,或许刚才露出来的温情是真的,或许平常逐渐相处出来的父子亲情是真的,在权力侵染下的亲情,有几刻是完全真心。   完全相信帝王亲情的人,才是单纯。 第49章   人都是很务实的, 持剑侯回京的消息,让京城无形之中热闹了起来。   而曲渡边则是放弃琢磨,外面再怎么风起云涌, 他也插不上手,外祖父既然已经在回京的路上,那就顺其自然吧。   这两日, 他把扎马步列入每日计划中, 太极打完一遍后, 就要扎马步。他现在顶多能扎十分钟, 练完后两股战战。   他从太医院借了本人体经脉穴位图来。   还拐了一位太医。   太医是熟人, 杨太医, 两次生病每次都来照顾他的那个。   他还脱得只剩一条短裤,叫太医用笔尖在他身上点出穴位,这样他好认。   一个小孩子,抱着本医术,听太医讲穴位, 还在身上搞行为艺术, 就像是连童试都没过的学子奔着春闱去,怎么看怎么搞笑。   崇昭帝都乐了,还笑话他:“朕瞧你常去观星司, 领副司主出的数算题也就罢了,现在怎么对医术感兴趣, 以后难不成还想当个打算盘的小大夫不成?”   曲渡边实话实说, 道:“我要练武, 学习医术, 可以轻功飞飞,很有用哦。”   多练练说不准体格子能健康点, 崇昭帝不想打击小孩子的自信心,道:“每日打太极扎马步,朕倒是要看看,你长大后能不能当大周的大将军,守卫百姓。”   曲渡边摇摇头:“我变厉害不是要守护百姓的。”   “嗯?”崇昭帝坐在案后,瞥了眼团在炕上的小家伙。   随着杨太医的穴位介绍,曲渡边把书往后翻了一页,“我变厉害,是想要以后要保护所有对我好的人。”   崇昭帝:“哦……都有谁啊。”   曲渡边:“父皇,你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你吧,当然有的啊。”   “没大没小。”   崇昭帝轻斥一句,嘴角轻轻翘起。   曲渡边挑着心法中的穴位重点记,用他的专属小毛笔,沾了他爹的朱砂,在上头画圈圈。   学完后,他亲自送了杨太医出去,贴心送上一盒子松子当做谢礼,然后回来道:“父皇,晚上我去找五哥睡。”   崇昭帝:“找他睡作甚,莫打扰你五哥读书。”   曲渡边:“放心,就是想跟五哥玩一会儿。”   主要是他跟乙十二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在紫宸殿的话,乙十二没办法进来在他体内走一遍真气。   崇昭帝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左右也不是没跟小五睡过,若是强留下,倒是显得他这个父皇不舍得似的。   于是曲渡边在用完晚膳后,叫大黑拉着他去了长信宫。   长信宫冷清了不少,但是荣贵人住的更加自在,对于七皇子虽看不大顺眼,表面上却更热情了。   听闻他要来,还特意准备了不少小点心。   挺有意思的是,送来后她自己吃了好几块,又叫五皇子尝了尝,“小远公公,我可不是楚贵人那个心眼坏的,这些东西你们都放心吃。”   叶小远无奈笑笑,应付着荣贵人夸张的自证行为。   好不容易一切尘埃落定下来,五皇子没有上床休息,而是坐在自己小书桌前,默默温习着功课。   曲渡边听了一会儿他背的东西,道:“五哥,一时半会儿背不完的,睡觉吧。方太傅会布置这样长的默记课业吗?”   五皇子摇摇头:“只是六弟前日被方太傅罚背的,他自己背不下来,叫我全背,到时候给他提醒。”   “他不会方太傅打的是他的板子,不会打五哥的吧。”   “但是六弟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母妃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五皇子背了好多遍,还是磕磕绊绊的,背到最后,眼眶都有点发红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背不出来明天会挨罚挨骂。   曲渡边叹了口气,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六哥显然欺压惯了五哥,五哥习惯了被欺压,还有荣贵人在上面压着。   五哥逃都不知道逃哪里去。   小小年纪,压力这么大,以后抑郁了怎么办。   曲渡边从床上跳下来,牵住五皇子的手,“五哥睡觉。”   “可是——”   “明天我陪你去学堂,咱俩换换位置,六哥不会为难你。”   五皇子:“不行的弟弟。”   牵着他手的弟弟立马松开了,小小的背影充满失落,回头看他,可怜兮兮。   “五哥不相信我吗。”   五皇子:“……!”   “没有!”他连忙摆手。   天啊,他是不是要把弟弟惹哭了。   曲渡边立马眉开眼笑:“那就睡觉嘛,走走。”   五皇子忧心忡忡,沾床就睡。曲渡边等他睡着后,自己费劲巴拉的穿上鞋子,避开五皇子的贴身太监,走出了寝殿,到了处没人的拐角。   叶小远和温小春不知道乙十二前暗卫的身份,但他们知道曲渡边今晚偷偷溜出来的计划,虽然奇怪,但是没有多问。   他俩分别守在两个地方。   曲渡边压低声音:“六六,乙六六。”   乙十二悄无声息出现,正要行礼,他的手就被小孩一下握住,“辛苦啦,来先吃点东西。”   曲渡边拉着他到寝殿后院的台阶上坐下。   月华倾泻而下,一株红梅疏影映在石阶上面。   披着厚厚斗篷的小孩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屁股垫,自己和乙十二一人一个。   “你手凉凉的,六六,先吃点东西。”   点心还都是热着的,乙十二愣了愣,顺着手上往下拉的力道坐下,他腿很长,踩着台阶坐在屁股垫上,略显局促。   真的可以吃吗。   现在算是上班时间。   在小孩鼓励的眼神中,乙十二打开油纸,捏起点心吃了一口。   曲渡边一拍手,“对,还有这个。”   他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了个大钱袋,塞到乙十二手中。   “月银哦,够不够一年的。”   钱袋里头叮当响,听起来装的似乎不仅是银子铜板……乙十二打开一看,里面确实不是银子,除了两块金如意外,更多是的金粉和碎宝石、翡翠、玉石等等。   很眼熟。   -   另一边。   紫宸殿。   崇昭帝批完折子,躺在床上,一翻身,目光忽的定住。   他低调奢华的最里侧一根床柱子……崇昭帝凑近去看,只见那床柱子上的盘龙,被人坚持不懈的用某种东西勤勤恳恳的刮下来了一层金粉,还撬走了上面点缀用的宝石朱玉。   不止如此,床柱子上还画了个吐舌头的笑脸。   崇昭帝:“……”   这叫人血压拉满的操作,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曲小七!”   穷疯了吧这孩子!   -   “殿下这月银?”乙十二欲言又止。   曲渡边一脸正义:“这可都是我付出劳动辛苦得来的,放心用。”老登藏钱的地方不告诉他,他就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我还有每月两成的奶茶钱没给我呢,养得起你,你好好教我哦。”   乙十二:“这些钱已经够我好几年的月银。”   甚至包括加班费。   他终于不用抠抠搜搜省钱去买话本了。   他加快速度吃了几块点心,看向曲渡边,眼神询问。   曲渡边小脸一肃,盘腿坐在屁股垫上,“来吧。”   乙十二微微点头。   其实真气在体内走一遍,并无甚作用,但既然小殿下说了,是因为新奇想体验下,那他照做便是。   乙十二捏住他的手腕,一股微热的气流穿过经脉,缓慢的经过一个个穴位,曲渡边有的能跟医术上的图对上号,有的则不行。   这股热流最终汇入丹田。   他丹田未开,真气自然消散。   说是转一遍,曲渡边没开口说停下,乙十二就又运转了两遍才停下,他收手,掌心下翻,调理了下自己的真气。   曲渡边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怪不得大冷天的乙十二穿得很薄,真气在体内一转,人都要冒汗。   “好神奇。我以后一定也要开丹田!”曲渡边睁开眼,看向乙十二的眼神更亮了。   乙十二:“开丹田很危险。”   曲渡边:“有多危险。”   “各人经脉不同,没有人可以精准预测自己需要多少真气冲击丹田,过多,丹田破裂,过少,冲击不开,都会导致经脉受损甚至断裂,”乙十二:“历代皇族敢于开辟丹田者,寥寥无几。”   曲渡边:“哦……”   那他应该还好,如果失败,模拟器能转化成疾病类型,大不了多试试。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飞来飞去的高手。”   他此时的年纪,说要练武开辟丹田,谁也不会把他说的话当真,乙十二也只是哄小孩般,点了点头。   曲渡边大哥般道:“快回去休息吧,你去宫门或者大膳房买奶茶的时候,报我的名字,给你免费。”   乙十二颔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离开之后,曲渡边在屁股垫上自己坐了会儿,乙十二好感度在他投喂零食投喂银子的时候,涨了好几点。   点开模拟器,总结了下最近战果。   【温小春好感度:51】   【谢明萱(宣妃)好感度:30】   【张婵思好感度:21】   【乙十二好感度:14】   【练武打卡:太极拳,扎马步(十分钟起)】   【可模拟疾病类型:发热(一级、二级、三级),药物过量。新增[咳疾]、[鼻炎],每种细分三种情况。】   【背包:草莓种子(剩余0可购买),小说话本(剩余3),整蛊梦境(剩余0可购买),《绵寿决·上篇》真气运行图。】   曲渡边呼出一口气,给自己打气,他可以的。   乙十二拿走了他的屁股垫,曲渡边只用拿自己的,他招呼守在两端的叶小远和温小春去休息。   温小春:“殿下跟刚才那个人很熟吗。”   曲渡边:“嗯……还好,不出意外他会在我身边的。”   温小春若有所思。   如果是可以信任的人的话,那他应该可以放心去检运处。   -   次日。   五皇子叫醒还在睡觉的弟弟。   曲渡边揉着眼,撑着起来换衣服,哈欠连天,跟五皇子一起去了学堂。 第50章   东苑六殿。   大黑拉着两个小孩停在学堂前面, 非常具有自我管理能力的走到角落里停车,然后从小车下面坠着的零食兜里扒拉出来一根大骨头。   送完幼崽上学,大黑悠闲的趴在车边磨牙。   用早膳颇浪费了点时间, 两人虽然没有迟到,但是其余皇子已经来了。   五皇子拱手:“皇兄们安好,六弟安好。”   说罢, 便沉默的走向自己在六皇子后面的座位。而曲渡边则是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哥哥们热情包围的感觉。   实话实说, 他跟大二三的关系一般般, 跟四五六的关系好。   大皇子和二皇子对他算是比较温和友善的, 此刻对他的热情程度直接呈几何程度上升,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连看他不太顺眼的三皇子, 都可以对他露出好似对亲儿子似的笑容。   ——诸位皇兄你们才十岁出头,这样真的很渗人啊。   大皇子:“前几日是准备去看你的,但是课业繁忙,实在没时间,瞧着小脸都瘦了, 回头大哥给你送点猪肘子补补, 这东西长肉最快。”   “还是清淡些比较好,”二皇子笑说,“小七常去顺宁宫是不是?我母妃阮嫔就在绛云宫, 跟顺宁宫都在东六宫,斜对角的距离。你有空去那边逛逛也好。母妃很喜欢小孩子呢。”   三皇子:“二哥说的哪里话, 要说近, 未央宫就在顺宁宫前面。”   在曲渡边日复一日往顺宁宫跑的情况下, 大家都逐渐开始默认他以后会住在那里了。   大皇子挑眉, 论母妃居住宫殿的位置,他确实不占优势。   但是没关系, 他可是父皇长子,他相信他的人格魅力。   他们热情到曲渡边差点招架不住,像只被大狗围起来的小猫崽。   最终是四皇子解救了他,七弟总是生病,好不容易来一次学堂,可不能叫其他皇兄霸占了。   他拽着曲渡边的胳膊就往后走,曲渡边连忙道:“四哥等一下。”   他停在五皇子座位上,眨眨眼:“五哥,咱连换一下位置好不好。”   大皇子拍拍自己的桌子:“七弟来这里,大哥这儿视野更好。”   曲渡边比划了下那桌子的高度,叹气:“弟弟要是过去,只能从桌子底下听夫子讲课了。”   大皇子豪迈道:“我抱你。”他娘亲都说了,往后出生的弟弟妹妹跟儿子女儿没区别,他年纪越大,就要越拿出当大哥的气势。   曲渡边:“……”   倒也不必。   六皇子见皇兄抢人,哪里愿意,在他认知里,七弟是他们这边的人,哪里能叫大哥他们管来管去。   于是当即就叫五皇子挪到最后的桌子上,给曲渡边腾位置。   五皇子紧紧捏着书册的手松了,默默收拾东西,挪到了后面最后一个位置,偷偷给七弟投去感激的眼神。   替了他位置的弟弟简直就是英雄。   曲渡边翻出自己的书本搁在上头。   四皇子对于他们换位置的事情没有任何表示,毕竟不管怎么换,他还是跟他的睡搭子挨着的。   曲渡边用聊天吸引六皇子注意力,好叫他忘记五哥的事情。   六皇子把背书的任务扔给五皇子后,自己根本就没想起来:“你昨天跟五哥一起睡的?什么时候来找我呀,我的床可大可大了。”   三皇子插了句嘴:“六弟,咱们七弟都在紫宸殿住了多久了,哪里还有比紫宸殿龙榻更大的地方。”   他跟老大说话的时候阴阳怪气惯了,逐渐腌入味,有时候正常说一句,都察觉不出来自己话里有话。   六皇子当即恼道:“我的床就是很大,最大。”   二皇子轻咳一声:“安静些,夫子要来了。”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几秒,方太傅便进了门,他在外面瞥见了小狗车,猜测是七皇子来了,真正见到他老老实实蹲在这里的时候却还是惊讶了一下。   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来了呢。   曲渡边垫了两个厚坐垫,整个人才不至于被桌子淹没,他跟着哥哥们站起来跟夫子行礼,坐下后开始翻书,不知道现在学到了哪里。   “好了,开始讲课前例行提问。”   六皇子一僵,忽的想起来夫子要单独提问他的事儿,他立即扭头,五皇子安安静静坐在最后。   “!!!”   完了!   还是他亲自把五皇子弄到最后的!   六皇子如坐针毡,小声焦急道:“七弟,你快跟五皇子换一换,快点快点。”   曲渡边无辜道:“换不了了呀六哥。”   六皇子眼中透露出绝望,眼巴巴道:“七弟,你会背《侍坐》吗……”   当然会。   论语之中九年义务教育必备课文。   但是没学过的七皇子可不会。   曲渡边:“那是啥。”   六皇子看着自家弟弟清澈中透露出一丝愚蠢的眼睛,完全绝望了,“完了,你年纪小,还是文盲。”   啪!   戒尺抽在桌面。   方太傅:“不要乱动。”   六皇子颤颤巍巍扭过头去,翻开论语狂背。他们现在还没学到这里,方太傅叫他单独背着个,确实有难度,算是惩罚。   方太傅:“六皇子。”   完蛋。   六皇子用手撑着案几,头低着,慢吞吞站起来。   绞尽脑汁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唯一记住的那句话在嘴里来回重复。   正准备伸手挨打的时候,曲渡边从桌子底下,把自己翻开到侍坐一页的论语,推到了六皇子脚边。   六皇子:“!”   他立马瞪大眼。   低着头,磕磕绊绊念了起来。   念完,如释重负一抬头,方太傅笑眯眯的脸就在前面。   六皇子:“……”   方太傅:“老夫当年也是调度过兵马的哦,你们两个在老夫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当我发现不了?”   “伸手。”   六皇子重重挨了一下,到曲渡边的时候,方太傅哼了声,“年纪小也得打。”   戒尺高高举起,最终落在他掌心的时候,实际没什么力道,只是听着响些。   “坐吧。”   提完一轮,讲完课,到中午下学的时候。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弟弟,”六皇子眼泪汪汪,“你为了帮我,被夫子打了,你真好。”   曲渡边开始忽悠,“六哥,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欠我一件事。”   六皇子:“你说!”   曲渡边:“接下来一个月,你要好好照顾四哥。”   四皇子骤然被点名,两个冤家不约而同露出嫌弃的模样。   “四哥可以随便指挥你做什么事情的,你需要办到,”曲渡边说,“六哥曾经吩咐五哥做什么,四哥你就怎么吩咐六哥。”   转而吃惊道:“六哥不会要说话不算话吧。”   六皇子下意识反驳:“当然没有!”   曲渡边:“四哥呢?”   四皇子打了个哈欠:“都可以。”   “好,那事情就这样定下了,”曲渡边把五皇子拉过来,“都见证一下哦,要是反悔,大家都会笑话他的。”   六皇子隐约觉得怪,他欠七弟一件事,怎么还到老四身上去了?   但此时双方都已经答应了,他嘴硬道:“才不会反悔,反悔是小狗。”   曲渡边满意点头。   如此一来,四哥六哥之间的矛盾,或许在多接触后可以缓解一下,正好也让六哥体会一下五皇子平时的不容易。   六哥这种娇养出来霸道惯了的孩子,只有亲自体会,才能感同身受。   他们要回宫用膳,曲渡边跟他们告别,他还有事儿问方太傅。   “夫子,我外祖父还有多久回来?”   方太傅摸摸胡子:“年前一定会到的,一路快马,七日到十日之间吧。你对你外公感到好奇?”   曲渡边:“毕竟没有见过嘛,宣娘娘跟我说过一点。”   方太傅:“知道你三位皇兄今日为何对你如此热情吗?”   “您看见啦?”   “声音太大,听见的。”   他笑吟吟说:“在你外公回京城到再次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不会对殿下摆脸色。”   有的人,近在咫尺和远在边疆,威慑力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保姆在家看小孩,主人在不在家,有些保姆就完全是两个脸色。   曲渡边:“夫子知道外祖父为什么回来?”   他真的很困惑这个问题,维持权力的同时降低皇帝戒心,留在北疆是唯一选择,而且有他在皇宫周旋,侯府总能过得下去。   他垂下眼,“如果能回来,怎么不回来的早一些呢。”   -   紫宸殿。   “当时云妃薨逝,皇兄六道金令发往北疆,才叫持剑侯停在戾狼山外,他驱狼上山,北望七日,方才归城。”   彼时京城紧绷,镇南关都警备了起来,若北疆有变,南宁国必定发难。   几方僵持,直到持剑侯下了戾狼山,官员们才松了口气。   明亲王摇头,“如今联合阿湘,刚把北疆局势稳了下来,一道述职折子就八百里加急送到了这里,想也知道,来势汹汹,臣弟原以为皇兄会拒绝,没想到皇兄竟应下了。”   阿湘是先皇之女,送往北疆和亲的公主。   “朕与持剑侯之间的隔阂不止上次,”崇昭帝淡淡道,摊开一张大纸,毛笔尖蘸满墨水,写了个字——   等。   “按照侯爷的性子,会很恨张家吧。”   “你是说张家,还是说朕?”   “皇兄说笑了,臣子怎会恨。”   崇昭帝淡声道:“溃烂腐败的伤口总得剜去才能好,博弈之中,有人输有人赢,既在这张桌子上,总要有几分胆气。”   明亲王不说话了,氛围隐约有些凝沉。   外头有位宫人进来,“陛下,这是今日学堂处罚名单。”   崇昭帝放下笔,展开一看,“小七?他今天竟然去学堂了,怎么被罚了。”   宫人说了下缘由,“六皇子七皇子各自被罚了一下戒尺,夫子说学堂此种作弊行为断断不可再次发生。”   “打了戒尺?”   凝沉的氛围瞬间消散。   崇昭帝忽的不爽起来,将纸条掷在书桌上,冷哼。   “朕都没舍得打过,那老头子竟打了!打肿了又得找朕哭,他还能帮朕哄着不成?” 第51章   崇昭帝不爽归不爽, 倒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把方太傅专门叫来训斥一顿。   若是他训斥了,往后皇子们还如何管教。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待会曲渡边回来, 伸手叫他看,他该如何应对的办法——给些玉石珠宝。   省的他再去祸害紫宸殿的床柱子。   然而崇昭帝等啊等,始终没有等到外头小狗车快乐奔驰的声音, 不禁纳闷:“现在这个点儿, 顺宁宫那边该用完晚膳了才对, 他怎么还没回来。”   没多久, 就有宫人来报:“回禀陛下, 秀香宫传来消息, 七皇子今日与六皇子在一处。晚上就不回来了。”   崇昭帝:“……”   等着小儿子回来准备哄人的他,好像个傻瓜。   第二日,宫人回禀,七皇子宿在福安宫,与四皇子同住。   第三日, 宫人回禀, 七皇子宿在秀香宫,四皇子哭闹梦魇,七皇子遂从秀香宫赶至福安宫, 与四皇子同住。   第四日,宫人回禀, 七皇子宿在长信宫, 与五皇子同住。   第五日, 宫人回禀, 七皇子宿在秀香宫,四皇子梦魇, 七皇子再次赶往福安宫。   一连到第七天,都没回紫宸殿,他不回,崇昭帝也绷着不叫人喊,父子俩莫名其妙就犟了起来。   宫人越来越战战兢兢。   这一日,崇昭帝终于冷哼道:   “还挺受欢迎,随便他睡哪!”   “老四梦魇,找个太医给他瞧瞧,秀香宫和福安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他来回跑也不嫌麻烦。”   他甩袖而去。   三日后年关,明晚有年宴,宴请百官,包括已经到达了的回京述职的官员,乃是大宴。   今天中午的时候,他需要协同皇后和后妃,以及六岁以上的皇子公主,亲自在奉先殿扫撒,祭上三日不灭的重香。   三日后香尽正是年关大祭,到时候再上新年新香。   -   福安宫。   清雅的香雾在小佛堂弥漫。   今日后宫空了一半,全去奉先殿了。   曲渡边在四皇子处住了好几天,但是却基本没有和怡嫔说过话,这位娘娘平日里从凤梧宫请安回来,就时常待在正殿侧的小佛堂内。   要不然就是调整香料做香。   跟崇昭帝一样。   但便宜爹做香是因为爱好,什么香都做,而这位怡嫔娘娘,只做用来供奉的线香。味道不一,但清雅得很,闻起来不头疼。   自从他来福安宫,怡嫔就只对他说过三句话:   “嗯?”   “叫宫人准备下吧。”   “莫要大声吵到本宫,其余随意。”   话少到叫人连搭讪都做不到。   根据曲渡边观察,就算是对自己儿子,怡嫔也不大跟他说话,顶多关怀一下他有没有睡好。   不知道四哥爱睡觉的性子,是不是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   正午时分。   曲渡边坐在门槛前,百无聊赖的回头喊,“四哥,收拾好了嘛,跟六哥约好了要出门的。”   过了会儿,四皇子的身影才从轻雾飘飘的小佛堂里出来,他手里拿了个精巧的小盒子。   “母妃去奉先殿了,走前叫我送你的见面礼。晚了几日,叫你见谅。”   “见面礼?”   曲渡边好奇的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一套精美的纸笺,或者说是花笺,类似后世的方形书签。   一共十二张,对应十二月份,每一张上面都有该月份的时令之花,还有金粉勾勒出来的花纹。   仔细一闻,上面还有淡淡的混合花香。   “你母妃好厉害,自己做出来的吗,我很喜欢。”   四皇子打了个哈欠:“母妃做来玩的,你喜欢我以后多给你拿些。”   “好啦,走吧走吧。”   他拉着曲渡边,一起去了犬舍。   六皇子和五皇子已经在犬舍等待多时。   六皇子眼馋自家弟弟的小狗车已经很久了,早就央求兰贵妃,找工匠给他也做一辆跟七弟一样的小车。   是以曲渡边住秀香宫的时候,兰贵妃很尴尬的朝着这位自己陷害过一次半的皇子,温柔地提出观察小狗车构造的请求。   再然后就是车做好后,六皇子邀请他们一块来犬舍挑狗。   他不喜欢大黑这种全黑、年纪又大的犬种,摩拳擦掌要给自己挑个最好的。   四皇子:“小六。”   六皇子笑容一僵,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扶四皇子下车。   曲渡边走到五皇子身边,偷偷道:“六哥还欺负你没?”   五皇子也小声说:“四哥压着他,比以前好些了。”   那就行,有用就好。   曲渡边:“五哥,你不做一辆小狗车吗?”   五皇子腼腆笑笑,摇头:“我坐过你的小狗车,不会有比那次还要让我开心的小狗车了。”   他想保留住那种感觉。   曲渡边拍拍他:“以后你想坐就来找弟弟。”   五皇子点头。   前面疯窜的六皇子挑疯了。   他从这个笼子外跑到另一个笼子外,最终把视线转移到犬舍之外,头一扭,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曲渡边瞳孔地震,赶紧叫人追上去:“六哥!那边去不得!”   老虎、豹子、黑熊……六皇子眼睛放光,想象的是自己的坐骑变成它们该有多拉风。   隔着笼子,这些野兽时不时被饿一顿,野性最大程度上保留了下来,此时看着笼子外的几个小家伙,慢慢靠近。   六皇子:“我又不进去。”   老虎猛地靠近,一笼之隔,“吼——!”   六皇子没事,但后方巨大的木笼锁链松散,里压着四只趴卧的温顺大雀[1],突然动乱了起来。   它们惊慌失措之下竟直接将木笼挣开,在宫人惊恐的视线中,长腿一蹬,直接跑了出去!   大周的大雀,就是后世鸵鸟。   最高可以长到两米五左右,性格温顺,一般情况下不会攻击人类,一小时可以跑七十公里左右,大长腿迈起来,一般人还真的追不到。   “小心!都小心,保护好几位小皇子!”   宫人们各自护住自家主子。   一片混乱之中,乙十二闪身出现,抢在温小春之前,把他放在安全的空旷区域。   温小春微微一愣。   乙十二偏头瞧他,轻微点头,把孩子交给他,自己又消失了。   温小春立马回神,担忧道:“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曲渡边去看其他人,刚才只是慌乱了一下,宫人们喊的大声罢了,其实鸵鸟不攻击人的话,他们很安全。   除了他之外,三位皇子也都没事。   六皇子望着鸵鸟嘎嘎逃离的慌张背影,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锁大雀的笼子也太松了吧。不过它们逃跑的样子好好笑哦。”   五皇子却是脸色一白,“完了。”   曲渡边:“五哥你说什么?”   五皇子颤巍巍伸手,指着鸵鸟飞驰的方向,“那、那边是奉先殿,父皇母后和娘娘们都在那边……”   六皇子的笑容戛然而止。   四皇子静静抱紧了小枕头,小声说:“追吗?”   六皇子捧着脸尖叫:“愣着干嘛,都快追啊啊啊啊!”   他跟曲渡边飞快坐上小狗车,两个人在前面冲,后面的四皇子五皇子各自叫宫人抱着,勉强能赶上他们的速度。   连同犬舍的太监宫女们,乌拉拉全追了上去。   -   奉先殿。   为表孝道,年节前的打扫,都是帝后和后妃们一起来的。   崇昭帝刚擦完一根柱子,看了眼满头大汗的皇后,走过去把她手里的扫帚拿走了,“朕来。”   皇后刚感动一秒,崇昭帝就道:“别歇着,加把劲,你去把旁边的柱子擦了。”   皇后:“……”   她顺了顺心口的气儿,看向周围累的吭哧吭哧大喘气的大二三皇子,连口水都喝不上,陛下使唤自己儿子比使唤后妃还狠。   勉强能叫人心气顺一些。   有些祖宗定下这种折磨人的规矩,不知道收到的是尊敬多,还是怨气多。   三位皇子在角落里擦地板,勉勉强强放下了平日里的针锋相对,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亲兄弟了。   三皇子:“虽然干了四年了,但还是累得慌。”   大皇子哼笑道:“我到六岁的时候,你俩都还没到,天知道我干活的时候看见你们在玩有多羡慕。”   二皇子:“快干吧,天黑前干完好休息。”   兄弟三人在嘀嘀咕咕。   另一边,崇昭帝拿着扫走走到了宣妃面前。   宣妃踩在高处,扫出来的灰扑簌扑簌往下掉。   “陛下有事。”   崇昭帝呛咳了几声,挥挥手:“下来说话。”   宣妃跳下来。   “这几天朕瞧着,小七去你那里吃饭,睡的地方却不定准,”崇昭帝,“但是都是找他哥哥们睡觉,找的唯一没有孩子的后妃就是你,估摸着是认定你了。”   他低头扫了几下地,“朕想问问你的想法。”   宣妃正欲开口,远处忽的传来一阵嘎嘎的叫声。   奉先殿众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崇昭帝也循声看去。   只见几只大雀狂奔而来,在大冬天伸出溜长的脖子,翅膀扑腾着,几片掉下来的雀毛掉在他们刚打扫完毕的路上。   大雀飞驰而过。   众人:“?”   崇昭帝恍惚:“……”   没过多久,咕噜噜车轮飞速转动的声音和宫人们极速的脚步声传来,六皇子和戴帽子的七皇子坐在小车上,振臂高呼:   “抓住它们!”   宫人们急呼:“两位殿下小心!”   被贴身太监抱着追赶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弟弟等等我——”   呼啦啦来了。   呼啦啦又过去了。   只留零星雀毛悠然落地。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捏着扫帚的手指节泛白,发出喀喀声。   “把他们、给朕、抓回来!!”   -   几分钟后。   奉先殿蒲团前。   整整齐齐跪着四位皇子。   四五六七按顺序跪着,垂头丧气。   怡嫔、荣贵人、兰贵妃站在自家崽儿蒲团后面请罪,宣妃看了一眼,站在了兰贵妃身边,曲渡边身后。   她此刻的站位,无形之中回答了刚才崇昭帝的问题——   朕想问问你的想法。   我愿意。   后妃们顿时低声议论起来。   她们有些焦急的看向皇帝,只见陛下只朝着宣妃微微颔首。   俨然是默认了!   宣妃道:“七皇子年龄最小,其余几位皇子年纪也不大,追逐大雀也只是不想惊扰祖先,本意为好,陛下勿怪。”   曲渡边一开始回头扫了眼,他知道自己身后是没人的。   此时听见声音,他忍不住一呆,然后扭头,正对上宣妃的视线。   宣妃朝他弯弯眼睛。   曲渡边看看哥哥们身后站着的妈妈,又看看宣妃,忍不住咧嘴一笑。   回过头后,他用力眨了眨眼,只感觉鼻尖有一点发酸。   嘿嘿,他背后也有人。   崇昭帝手一背,清清嗓子:“年纪小,终究是打扰了奉先殿扫洒,不得不罚。”   大手一挥:“既弄脏了外面宫道,你们几个也别闲着了,给朕和你们母妃、哥哥们一块打扫奉先殿!”   擦地砖的大皇子乐出声。   “不用看着他们玩心里不爽了,这下大家都得干活。”   曲渡边去拿洗好的抹布,崇昭帝把他提溜了起来,走到外面放下。   “抹布冰的,你别碰冷的东西。”   “那我干嘛?”   崇昭帝抬抬下巴,“外面掉的毛,捡干净去。”   “哦。”曲渡边扭头就走。   崇昭帝薅住他胳膊,问:“这几天怎么都没回来,在外面睡得舒服?”   曲渡边捂住小脸。   崇昭帝:“快说。”   “哎!”曲渡边愁眉苦脸:“我总是肚子咕噜噜,你会嫌弃我的。”   “所以你就去臭你哥哥们?”   小崽子嘿嘿一笑。   崇昭帝哭笑不得:“就是这个缘故,你怎么不跟朕说?朕是你父皇,还能嫌弃你不成?刮床柱子的事儿朕都不跟你计较。”   当然,要是其他儿子他肯定是不太愿意靠近的,但是这小崽子发烧时候事事都得他来照顾,他还嫌弃这个?   一巴掌拍在曲渡边后背,“去干活,明天晚上的年宴你还得出席,今晚别去打扰你哥哥们了。”   曲渡边点头表示知道。   扭头招呼大黑去旁边捡大雀的羽毛。   心想他才不是这个原因才不去的紫宸殿,他跟便宜爹相处挨的太近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情感的滋生不受控制,即便只是一点苗头。   他远离的这几天,也是给自己大脑的冷静时间。   崇昭帝洗了张帕子。   包公公匆匆到他身边,附耳低声一句:   “陛下,持剑侯即将进京。”   崇昭帝面色不变,“继续看着,有消息报给朕。左统领出去迎接了吗?”   “陛下放心,正跟余公公一起,守在城门之内。”   -   张府。   张樊明仍旧趴在床上。   这么久了,伤口还没好,他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臭味儿,废掉的双腿逐渐开始肌肉萎缩。   他面前站着个管家。   张樊明苦口婆心道:“今日一定一定要施明在家中,不要出去,外面在热闹也不能去看,知道吗?”   管家道:“老爷,您都说了好几天了,不就是持剑侯进京吗?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拦住少爷不叫出门。”   张樊明:“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最近在干什么,今天没出去吧?”   管家:“少爷迷上了青楼新的花娘,买来后就觉得不好玩了。那花娘也是个没福气的,前几天刚抬出去,结果那家人竟然来找少爷索赔。”他皱眉说,“早知道当初就别把自家闺女卖入青楼,死了后还对少爷死缠烂打的,叫人打了一顿丢出去才老实。”   “你叫他最近老实些,他堂姐不是个能靠得住的,我托人找她,让施明进宫避避风头,她竟然都不同意,真是……”   管家:“老爷莫要生气。”   张樊明:“你再去看一眼,记得别叫他出门!”   管家迟疑了一瞬,才道:“是。”   -   谢府。   谢太师驻足院中。   “父亲,我们到底该不该去迎接老侯爷啊。”谢静山坐在石凳上,皱眉分析,“持剑侯即将抵达京城,但是陛下并未下明旨,叫百官或者礼部迎接。”   “陛下是不是想瞧瞧,文武百官是否站队?”   “迎接了就是站持剑侯,不迎接就是站陛下?”谢太师哼笑,“站队哪有这般容易。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我问你,你觉得谢家该不该去迎接?”   谢静山思索片刻后道:“该。”   “原因?”   “陛下派出去的是左统领出城迎接,左统领是禁军首领,他身边又跟着余公公明旨,本就形同天子亲临,我等身为臣子,该去。”   谢太师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嫌弃道:“那你还不快去,愣着干嘛!”   谢静山赶忙出门。   谢太师背着手,指腹轻捻,有个原因他没说,也只是猜测,此时说出来不太好。   -   京都城外。   一队约莫百人的队伍,骑着北疆战马,一路风驰电掣。   尘土飞扬,暗红色的旗帜格外醒目,上书一字:徐!   墨色的字宛如沉淀下来的深沉血迹,粗狂豪放,透着一股杀伐气。徐字右下角,写着标号:玖。   这是北疆徐家军第九营战旗。   “驾!驾!!”   马蹄声响远远传来。   京都城门大开,禁军护卫侍立两侧,早早就等在此处。   左统领和余公公都在马上,等着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   马蹄声越来越近。   左统领轻斥一声:“驾。”   马儿往前跨了两步。   持剑侯身披盔甲,他吁地一声,勒马停下之时,距离左统领只余下五米的距离,尘沙激扬,左统领眯起眼——   再晚一些,直接就撞上了。   身后第九营的将士也跟在持剑侯后面停下。   战马轻嘶,马蹄踢踏,无一人笑闹说话,血腥杀伐气扑面而来。   徐劲:“前面何人。”   左统领下马,拱手道:“禁军统领左天朗,见过老侯爷。”   徐劲瞥他一眼,忽的朗声笑道:“本侯上次奔赴北疆战场之时,没见过你,想必是后起之秀啊!”   声如洪钟。   他一米九多的身高,身材极其魁梧,脸上两道狰狞的疤横亘在岁月的皱纹上,古铜色的皮肤粗糙无比。   头发胡子俱是黑白斑驳,黑的少,白的多,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叫人下意识忽视他有些苍老的面孔,不敢小觑。   左统领:“蒙圣上提拔,晚辈确实是近几年刚升上来的。”   徐劲:“本侯都老了,余公公倒还是没有变。”   余公公笑说:“侯爷哪里的话,您才是正值壮年呢。老奴这里有份陛下的旨意,您看您是……”   徐劲:“念吧。”   余公公直接展开圣旨:“持剑侯一路奔波辛苦,先回侯府休息即可,不必立即进宫,明日年宴,持剑侯务必到场,朕亲自祝酒相迎。”   不是正经圣旨,字里行间像是口谕。   徐劲策马往前,接过圣旨,“臣谨遵圣谕。”   他撇头道:“二森和狼擎跟上,其余人,京外扎营,不得擅入。”   “是!”   两名将领跟在徐劲身后,策马进城。   城内两侧,不少官员拱手欢迎,百姓被护卫拦在两遍,喊道:“侯爷安好啊!”   “侯爷安好!侯爷威武!”   徐劲身后的两名将领第一次被热情的百姓围着,露出傻呵呵的笑容,朝着他们挥手。   左统领和余公公坠在后面。   左统领低声道:“方才侯爷怎么不下马接旨?”   余公公:“你敢叫他下来?”   左统领:“……”   余公公:“陛下特许的,非正式场合,见圣旨不跪。”   道路两旁,谢静山看着马上的徐劲,心下感慨,距离上一次见面,这位侯爷……老了太多。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徐劲望了过来,看见谢静山时竟朝他轻轻颔首。   谢静山一愣。   他身边的一个少年人低下了头,转身就走。   徐劲眼神一凝,飞身下马,掌心成爪,一把把这个少年人从人群之中抓了出来,然后狠狠摔在官道上!   少年,也就是张施明,顿时痛苦的哀嚎起来,“抓我干什么!”   徐劲盯着这张脸,“本侯觉得,你长得与北疆刺客有些相像。”   左统领神色一凛,下马过来,抽刀压在少年颈侧,“侯爷说的可是真的?此人是刺客?”   但是怎么看着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样子。   少年恼怒道:“什么真的啊!我叫张施明,是春川巷张家的人!”   余公公思索:“张樊明张大人的儿子?”   他心中一咯噔。   这个少年虽然不是官身,但却是半个观星司的人。   “侯爷就能当街摔人吗?告到府衙我也不怕!”张施明本来就是买通了管家,好奇来看看,为什么他爹这几天嘱咐他不让他出门,还让他避着点持剑侯走。   他其实明白一些,持剑侯是七皇子的外祖父,而他爹说七皇子是不详孽胎,难免被持剑侯迁怒。   但是持剑侯再怎么也是陛下臣子,还能真的闹出来什么事不成。   那岂不是不满陛下吗?   他就是要来看看。   果然是不详女儿生下不详外孙的人,粗俗的像是黑熊精一样!要是落在他手里,他一定叫他好看!   徐劲忽的咧嘴一笑,温厚的拍了拍余公公的肩膀:“张家所有人的脸,本侯都认得,直系、旁系、支脉一百四十五口人,记得清清楚楚。”   余公公后背寒毛在这一刻都竖了起来。   徐劲哈哈大笑:“放心,不是别的,就是大家都是在朝为官嘛!多记几个人,以后好相处。”   “……”余公公嘴角一抽。   他这个大内总管都没有那闲工夫去记哪个大人家主脉支脉的人,侯爷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信吗?   余公公顺坡下驴,忙笑道:“这就是撞上了,年纪小,不懂事,既然侯爷认识,那就——”   歘!!   一道血光从眼前划过。   余公公侧脸沾了血,他瞳孔一缩,缓缓扭头。   周遭一切像是放了慢动作。   左统领惊愕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原本手上的刀出现在持剑侯手中,上面滴滴答答的血迹滑落下来,滴在地面。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张施明瞪大双眼,捂着脖子缓缓倒地,脸上还带着茫然。   余公公心跳骤然加速,猛地看向持剑侯。   后者表情淡淡,甩了甩刀,反手插进左统领腰间刀鞘之中。   徐劲:“本侯记得那一百四十五口人,但是不记得他,所以,他就是北疆刺客。”   他拍拍左统领的肩膀,笑呵呵说:“为了保护陛下安危,本侯方才出手夺刀,左统领见谅。”   左天朗没笑出来。   他沉默了会儿,“这尸首……?”   徐劲挥挥手。   狼擎立即上前,把尸体拖走处理了。二森拱手道:“左大人余公公放心,北疆刺客本就该侯爷处置,我等战场上厮杀,处理尸首再熟悉不过,不会留下一分一毫叫京城的大人们觉得污染空气。”   一片静默中,徐劲挠挠头,憨厚笑说:“好啦好啦,都上马吧,本侯与夫人多年不见,可是想得很,回去晚了,或许得挨上一顿埋怨。”   他翻身上马,感慨地说了句。   “早就听闻张家观星之术甚是奇妙,不知道能不能算到自己本族子弟,会被北疆刺客替代。哎呀,本侯没见过世面,现在就开始好奇了。”   语罢,他满脸歉意的对周围被吓到的百姓说了声抱歉,策马前行,直奔侯府。   谢静山站在人群之中,都看呆了。 第52章   持剑侯府。   迎接完徐劲, 左统领撤走列队禁军,和余公公一起回宫禀报。   徐劲策马来到侯府门前。   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表面看着光滑干净, 细小之处却有落灰。周遭无人,一派寂静氛围。   徐劲下马走至大门前,抬手还未敲门, 门忽的打开了。   侯老夫人端端正正站在门后, 一双眼中满是血丝, 鬓发比他们夫妇二人上次见面的时候, 不知白了多少。   二人对视片刻, 徐劲嘴唇轻微颤抖。   “进来吧。”   侯老夫人只说了这一句, 带着徐劲一直往里走,越过正堂,走到最里间那间小房子。   原本该放置佛龛的地方,被她用帘子挡住,里面放的是一个小小的牌位。侯老夫人掀开帘子, 牌位显露出来, 上面两竖行字:   爱女徐月清之灵位,母乌思挽立。   徐劲呼吸都屏住了,小山般壮硕的身体头一次佝偻下来, 他沉默着挪步到灵位前,伸手将那牌位抱在怀里。   渐渐地, 他浑身都开始发抖。   侯老夫人道:“月清是后妃, 无法入祖坟……我无法把她从皇宫中抢出来, 自己在这里立了牌位, 我想着,她总是更喜欢家的。”   徐劲抱着牌位缓缓蹲下, 歪坐在蒲团上。   收到女儿死讯,两年多了,第一次再见。   时间没有把伤痛沉淀,反而叫恨意发酵,徐劲鬓发斑驳,满面泪痕。   “我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张家,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徐劲满目血色,“张樊明,我不仅要杀了他儿子,我还要杀了他全家!我要让他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不信那狗屁的谶言,张家,还有他看不见的,在暗地中操控的手,都沾了他女儿的血。   他在城门笑着杀了张施明。   谁知道他那时心中犹如猛兽破笼而出的恨意,一个张施明怎么能够!   侯老夫人撇过头,深呼吸了一下,抬手抹去脸上泪痕,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她蹲下来道。   “我见到小外孙了。”   徐劲抬起头。   侯老夫人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这么点儿高,长得跟月清小时候很像。你这次来京城,不管是要干什么,总得先见见他。”   “这孩子在居安殿住了两年多,瘦小多病。月清有孕的时候给你我传信过,她爱这个孩子,跟我们爱她是一样的。”   她握住徐劲的手。   “见见他,再做决定。”   侯老夫人说了京中许多事,有些事情她在传信中已经提到了,但还是又说了一遍。她没有试图把徐劲从悲伤中拉出来,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能强求老头子做到。   徐劲听着,背脊却始终都佝偻着。   到最后,侯老夫人讲无可讲,俱是哽咽。   徐劲抱着牌位,泣不成声。   “囡囡啊…你回来吧,爹带你回北疆…再去骑一次最英勇的战马……”   -   观星司。   张婵思正在批改曲渡边交上来的数算题。   仍旧是满分,可圈可点,进步飞速,偶有细节失误,经过指导,下次就绝不再犯。七皇子在数算一道上的天分,简直是她见过的人中之最。   外头司使匆匆进来,禀报道:“副司主,司主递了牌子进宫。要告持剑侯在京都城门口杀人。”   张婵思一顿。   “杀了谁。”   “司主说,持剑侯杀的是他的儿子,但是持剑侯杀人的时候说,那是北疆刺客。”   “被打了一顿,脑子也不好使了,”张婵思搁下笔。   司使:“副司主,您要不要去看看?”   张家也是张婵思的族家,张樊明是她血脉亲缘上的叔父,世家大族牵一发动全身,这层关系逃不开的。   张婵思:“这是哪里?”   司使:“自然是皇宫。”   “说得对,”张婵思淡淡说,“若是这宫中所有大臣受了冤屈,都可以直接入宫找陛下,大周律法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没多久。   一道斥责之令就到了张樊明面前。   余公公:“陛下口谕,卿有冤屈,自有大理寺刑部京兆伊衙门审查,同理,持剑侯若有错处,自有御史弹劾。没有证据,卿越过衙门直接面圣,不尊程序,念卿有伤未愈,自行回家去吧。”   张樊明悲愤道:“那是我的孩子!尸首无存,岂有证据?若说认证,余公公和左统领都在场,你们没有认出来吗?他是不是北疆刺客,有没有武功在身,你们不知道吗?”   余公公为难:“咱家一直都在宫里,哪里知道北疆刺客长什么样子,张大人,您别为难老奴啊,老奴就是个传话的。”   正说着,宫中各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破声。   余公公呦了一声:“这是奉先殿打扫完了,烧爆竹呢,老奴得赶紧回去了,陛下累了一天,得好好歇着呢。”   说完,他带着人转身进去。   宫门重重关上。   张樊明仍旧趴在一张竹制方便抬着他的床上,对着宫门凄厉道:“陛下!!!”   可是他已不在观星司掌权,这京都皇城之中,一没尸体,二没石锤证据,哪个衙门敢在这个关节找持剑侯的不痛快。   一墙之隔。   余公公抬头看了看天。   拂尘一甩,笑呵呵道:“今儿是好日子,你们呐,笑得还不够好看,看看我,都喜庆点!”   “平日里叫你们多吃多吃,年节脸上胖乎点,贵人们也瞧着开心不是?有些就是瘦的跟麻杆似的,对贵人们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去要饭的。”   “微笑,微笑,欸~对喽!”   成捆的竹子砍下来放在火盆上,竹子受热发出响声,清苦的竹香味儿弥漫在宫廷各个角落。   这里面的人都必须是笑着的,所有悲哭都会留在宫墙之外。   -   紫宸殿。   奉先殿打扫完毕后,宣妃没有回顺宁宫,而是跟着皇帝来到了紫宸殿。   “明晚百官年宴,小七是随我出席,还是陛下带着?”   崇昭帝也在想这个事儿。   “有个疑问,朕一直以为是小七一厢情愿粘着你,你不愿意养他的,为什么突然决定养他了。”   “没有谁会拒绝这样一个孩子吧,”宣妃说,“陛下自己养了这么许久,应该清楚。”   崇昭帝:“小七确实……说不上来,跟其他皇子都不太一样。他并不好养,有时候很倔,若是惹你生气,打轻些。”   “?”宣妃疑惑,“陛下为何会觉得我会打孩子,这么多年了,除了种地时候打害虫,我可从未动手。”   崇昭帝静了片刻,努力了一会儿,端起脉脉温情:“也罢,就当是补偿,我们当初没了的那个孩子……”   宣妃微笑打断:“陛下,当初,你我之间原本只是朋友,嫁入王府乃是先帝赐婚,不得已为之。就算后来有几分情愫,也早已随着孩子的离去而消失,你我都知晓彼此的性子,莫要装腔演戏。”   “若不是小七的事,陛下和我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说话。陛下觉得别扭,我也是,不若还是未入宫前那般相处为好。”   崇昭帝掩饰的咳嗽了两声。   “太直白了些。”   宣妃喝了口茶,冷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幅死德行,还是小七送的红枣奶茶好喝。   “我非生母,终究是差一些,小七依赖陛下,我与陛下就算是合作关系,一块将这孩子教养好便是。”   此话一出,崇昭帝心中给曲渡边找了母妃之后,就可以把担子扔出去的想法瞬间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小七确实离不开朕。就这样吧。”   “抚养皇子需要宗室记档,要等到年后,年宴随你出席不合规矩,先叫他跟着朕吧。”   宣妃:“都可以。”   他们两个在紫宸殿内商讨孩子问题,另一边西暖阁内。   曲渡边在数他捡起来的鸵鸟毛。   不多,但是鸵鸟毛是做衣服的好材料,比后世羽绒服还要贵一些,基本没有静电,上辈子他的一件舞服就是鸵鸟毛做的。   “一根、两根……”   大黑嗅来嗅去,曲渡边轻轻推开它的脑袋,“大黑不许捣乱。”   大周现在最厚实暖和的衣服就是棉衣,他倒是很想把羽绒服弄出来,但羽绒服普惠百姓的前提是工业科技已经可以支撑大规模处理鸭绒鹅绒等物,否则也只是贵族才能享受的东西。   况且,他听方太傅讲课的时候说起过,民间早就有了用鸟兽羽毛当做絮料的衣服,或称羽衣,或称兽衣,用作保暖,只是味道令人难以接受,不大流行。   他现在只是个小孩,知道太多会被当成妖怪。   数鸵鸟毛就是看这羽毛漂亮,想做个毽子而已,他胃口好吃得香,连带着织仪阿姐最近吃的都有点多。   郭娘娘忧心忡忡的,担心阿姐积食,但是又不想叫她吃太多山楂,毕竟吃多了伤胃。   他做个毽子送给阿姐多运动,还可以一起玩。   绝对是后宫第一漂亮的羽毛毽子!   他做起事来挺认真,知道天黑吃饭的时候,才晓得自己要去顺宁宫用膳了,不过崇昭帝没叫他去。   明天晚上就是年宴,宣妃好几年了第一次出席,有些事情要忙碌,不好带孩子。   用完膳,曲渡边继续在床上摆弄他的半成品毽子。   崇昭帝摸出几枚圆润可爱的金元宝,搁在他面前。   曲渡边:“?”   崇昭帝哼道:“拿去花,爱赏谁赏谁,以后不许再祸害朕的床柱子!”   “父皇你好大方,”曲渡边一边夸一边将金元宝收好,全都藏在自己的小袜子里,看的崇昭帝脸一阵扭曲,“朕给你就给你了,又不会有人偷,你光明正大放着怎么了?”   曲渡边没说话,一点点挪到床柱子的位置,嘿嘿一笑。   “可是好像还是这个更值钱。”   崇昭帝:“……” 第53章   入夜后, 皇宫中一片安静。   外面四处都在传持剑侯京都城门前斩杀北疆刺客之事。   有不知情的还抚掌叫好。   说那北疆只是表面与大周交好,其实背地里暗戳戳进行了不知道多少小人行径。   有知情的,比如谢府。   谢静山回去之后就将事情如实告知了谢太师, 后者却并不意外,只是拿出了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条。   “父亲这是……?”   谢太师道:“几日前,楚贵人毒害七皇子一事, 你妹妹叫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能插手刑部和大理寺的后妃母家, 只有三人。皇后, 德妃, 兰贵妃。如果真有幕后指使, 定然就在这三位里面。”   谢静山:“爹你觉得是谁?”   谢太师:“且看这次侯爷杀刺客之事,明晚年宴上谁会先出头。”   “您觉得对方会在年宴上说起这事?”   “明日你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工部侍郎的位置又不靠后,说不得你还能近距离看戏。”谢太师,“此事先不要告诉老侯爷。”   “告诉不是更好吗?”   “他疼爱女儿,未必对外孙如何。且先看看。”   -   次日。   这是大人们忙碌的一天。   小孩子们则是颇为无所事事, 又不用上课, 又不用跟着帮忙——他们的帮忙在大人眼中,更像是捣乱。   曲渡边去顺宁宫把做好的毽子送给了织仪。   因为四五六都喜欢跟他玩,他常来顺宁宫, 所以这里就变得热闹了起来,织仪逐渐变得没那么腼腆, 跟其余三个小家伙也能玩上一会儿。   到了临近傍晚, 各宫都来了人, 把自己崽儿叫走, 换衣裳的换衣裳,擦脸的擦脸。   曲渡边挥手, “宣娘娘,待会儿见!”   宣妃笑说:“待会儿见。”   回到紫宸殿。   崇昭帝也在换衣服,曲渡边仰头默默瞅了一会儿,“爹,你肚子胖了。”   崇昭帝瞥了眼自己脚边的小崽子,“冬日贴膘,谁像你似的,半两肉都没有。”   曲渡边:“……”他没记错的话,是秋日贴膘吧。   “呦,小殿下,别愣着了,快换衣服吧,”余公公捧着托盘进来,“殿下年纪小,不拘于礼服,只要形制上稍微正式些就好。”   崇昭帝换好衣服,先出去了,临走前弯腰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把窗户都封好。老实些,朕去外面等你。”   曲渡边凶巴巴拍了下他的手。   崇昭帝背着手出去了,捻了捻手指,其实脸上还是有点肉的,手感不错。   他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   殿门打开了,余公公笑眯眯的声音传来:“小殿下换上这身,真如天上的小仙童一般。”   大周以玄色和赤色为尊,寒兰为国花。   曲渡边身上穿的这身通体漆黑,白貂绒做了宽袖口的边缘,丸子头插了根童趣满满的玉兔白玉簪。   配着白貂绒,更像只小兔子。   崇昭帝却知道,小家伙不是小兔子,有时候蔫坏的小心思是一个接一个。   “簪子还挺别致。”   “是阿姐送的。我给了她毽子,她给了我这个。好看吧?”   崇昭帝叫曲渡边牵住他的袖子,边走边道:“看起来更像女娃娃了。”   曲渡边:“陛下你衣摆好长。”   崇昭帝:“怎么了?”   曲渡边:“我累了,能坐上去不,你拖着我走,我在上面压着,还能把地拖的更干净。”   “……”崇昭帝磨牙,“给朕闭上你的嘴。”   “哦。”   过了会儿。   “真的不行吗,爹。”   “……闭嘴,不行。”   -   卧麟殿。   历来举办年宴都在此殿。   数排高高的烛台分列两侧,殿中灯火通明。   帝王坐于上首,旁边是皇后。   下首是皇嗣、四妃、贵妃的位置。   年宴,只有妃位以上后妃才能参加,皇子公主十岁上可单独入席,不满十岁,若生母并非妃位,则由主位妃嫔或者皇后照看。   如果嫌麻烦,后妃和皇嗣可不出席。   织仪往常没来过,这次想来看看,就是由宣妃带着来的。   皇室还来了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宗亲,隔在后妃与百官之间。   明亲王就在此列。   他拱手笑着欢迎陆陆续续赶到的文武百官,“诸位大人请坐请坐,户部尚书,林大人来了啊,本王怎么瞧着您头发白了不少?”   户部尚书笑道:“那些个脸皮厚的,大过年都不叫我安生,来这里想着法的掏银子,头发白了可不就是叫他们闹的。”   一言既出,扫射了周遭不知道多少官员。   “哈哈哈哈哈林大人真会开玩笑,快坐下吧。”   明亲王再度往前,瞥见一个陌生面孔,“欸?这位大人怎么没见过,述职新来的?”   男子约莫三四十岁,浅绯色武官官服,面容刚毅,闻言拱手道:“在下原济州巡抚麾下,从四品将军夏宏,调任京城,此番是来任职,也是述职。”   “调任京城?”明亲王疑惑,“可说调任哪个位置了?”   夏宏:“并未有明旨。”   “奇也怪哉,那你座位在何处?”   夏宏一指,明亲王顺眼看去,只见这人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殿内右侧中间。原本按照这人的品级,又初来京城,该靠后才对。   明亲王压下心中疑惑,拍拍他肩膀,“去吧去吧。”   夏宏拱手,落座后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背脊笔直。   行事作风很是一板一眼。   明亲王收回视线,很快,他就没有功夫想这件事了,外面太监传来一声高呼:“持剑侯到——”   “持剑侯来了。”   “起来起来。”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大臣们,纷纷起身,心里的小心思不提,面上都是一片笑意和善。   “侯爷安好啊!”   徐劲还礼道:“诸位好久不见。”   前头坐着的妃嫔和皇子们循声望去,织仪小声对宣妃说:“宣娘娘,他就是七弟的外祖父?”   宣妃:“嗯。”   织仪:“他怎么带着剑呢。”   宣妃:“他叫持剑侯呀。”   “哦……”   宣妃笑了笑,给织仪拿了块切好的水果。   一道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宣妃微微一顿,随着感觉看过去,正对上持剑侯的目光。   这位老侯爷紧紧盯着她身边被挡了大半个的织仪。   宣妃了然,怕是知道了宫中小选择母妃的事情,将织仪当成了自己外孙。   她侧了侧身,朝着持剑侯摇摇头。   身边坐着的是个小姑娘……徐劲心头浮起一抹失望。   明亲王:“好了好了都散了,陛下都快到了,别耽误侯爷入座。”凑近低语,“宣妃娘娘还未正式收养,所以跟着陛下入席,待会儿您就能见到了。”   “多谢王爷。”   徐劲这才入座。   他位置很靠前,就挨着明亲王坐下。   离得近,织仪看这位持剑侯才看仔细了,征战沙场半生的将军气势就足够骇然,织仪被他脸上两道狰狞的疤吓了一跳,然后往宣妃身后躲了躲,过了会儿,想着这是七弟弟的外公,才敢慢慢探出头来。   徐劲也没想到自己会吓到小公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本不在意上头多的两道疤,现在忽的在意起来。   他四下一瞅,也没找到能遮脸的东西。   明亲王:“侯爷这是作甚?”   徐劲:“王爷有没有能挡脸的物什?”   “当然有,”明亲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粉红色的精致帕子,跟他用来斜着遮眼的风骚布条同款颜色,“您随便用。”   “怎么突然想遮脸。”   “京城养起来的小孩没边疆小孩胆大,我别吓着别人。”   “哦~侯爷是想学我,本王遮起来的这只眼也蛮吓人的哈哈哈。”   徐劲手指挑起帕子,眉头都打结了:“……上头绣的啥啊,又是蝴蝶又是花,年轻姑娘公子哥儿才用这般娇嫩的颜色,我不想用。”   “这叫蝶恋花。”   明亲王叹气,“真不用?”   徐劲:“不用!”   小外孙是个皇子,哪有养的公主娇贵,他不遮了!   忽的氛围一肃,大殿外,余公公小碎步进来,“陛下到——”   百官纷纷起身,拱手作揖。   “见过陛下!”   崇昭帝:“今日年宴,没有君臣,不必多礼,和往年一样,随意即可。”   曲渡边牵着崇昭帝的袖子往前走,在崇昭帝有意放慢脚步的情况下,他还是得很努力跨步才能追上。   他忍不住发愁,真的真的很努力在吃饭了,不挑食,牛乳天天喝,怎么就是不长个呢。   曲渡边抬起头,往两侧看,哪个是外祖父?   见都没见过,他不知道外祖父长什么样子,只能在武官一列逡巡。   看着看着,脑门上被敲了一下,崇昭帝:“看什么呢,好好走路。”   曲渡边捂住脑门龇牙咧嘴,总算是把仰的发酸的后脖颈低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   走到宗亲一列的时候,明亲王瞥了一眼旁边的徐劲,嘴角扬起,忽的出声:“小侄儿,还没见过皇叔吧。”   徐劲身形都僵了一下,听清了明亲王语气中的调笑,暗骂一声,随后耳边传来一道软软的童声:“欸?”   曲渡边停下,抬头,想了想:“见过几次,但是没和皇叔说过话。”   崇昭帝:“这就叫皇叔了?平日也不见你叫父皇叫的那么爽快。”   明亲王笑出声,“改日补上见面礼。”   曲渡边:“谢谢皇叔。”   “走吧,”崇昭帝牵着他往前走。   跟宣娘娘、织仪还有入列的皇兄们打过招呼后,曲渡边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明皇叔身边站着的那个翘着小拇指,用粉色花蝴蝶手帕遮脸的……怪爷爷?这是谁啊。   这年头,除了六六有一颗天女散花的少女心外,竟还有高手? 第54章   曲渡边的位置在崇昭帝左侧下方, 有张小小的桌子。   他只能在左边,皇帝身边是皇后,右侧是空置的太子位置。   叶小远从后方上来, 跪坐在曲渡边身侧,在旁边照看他。   “诸位爱卿,都坐下吧。”   崇昭帝入座, 百官这才坐下。   宫人们有序将年宴的膳一道道上齐, 中间上来乐坊宫人, 舞乐一奏, 年宴的氛围自在松散了许多。   崇昭帝举杯:“一年到头甚是辛苦, 朕, 敬诸位爱卿一杯。”   百官亦含笑举杯:“多谢陛下。”   曲渡边对这年终总结大会般的聚会没太大兴趣,他趴在自己小桌子上,睁大眼在下面找人,居高临下视角倒是挺广,但是武将那边人不少, 前排的也多, 外祖父到底是哪个?   宫人端着托盘上来,给他放了壶……曲渡边凑近一闻,“怎么是牛乳?”   宫人:“余公公特意吩咐的, 小殿下,其余的是酒。”   曲渡边扯着她袖子小声撒娇:“想喝点果子酒。”   宫人无奈, 偷偷看了眼叶小远。   叶小远也很无奈, 轻声说:“给殿下倒小半杯吧。”   宫人将牛乳壶放下, 给曲渡边倒了一个杯底, 曲渡边拿起筷子沾了点,舌尖舔了舔。   果香淡, 有点涩还有点辣。   崇昭帝将这场景收入眼底,忽的一笑,看向下方用粉色蝴蝶帕子遮面的某侯爷,扬声道:“要说国泰民安最大的功臣是谁,自然是要数我们大周镇守北疆的持剑侯!徐侯,今日为何用锦帕遮面?你与朕乃是亲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曲渡边呛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眼睛瞪的溜圆。   老天,哪个??   他目光飞速定位,落在刚才他觉得奇怪的爷爷身上,遮脸的粉色帕子衬得他皮肤格外黝黑。   徐劲闷声道:“陛下,臣脸上有疤,恐惊圣驾,所以以锦帕遮面。”   崇昭帝饶有兴致:“没事,徐侯为国尽忠,朕不会觉得惊吓,在座诸位爱卿不会觉得惊吓,拿下来吧。”   明亲王憋不住乐了。   刚才他那小侄儿跟皇兄进来的时候,持剑侯唰一下就把他的帕子抢走了。皇兄分明也是看了出来,憋着坏呢。   徐劲:“陛下,臣有句话想说,还请陛下别怪罪。”   崇昭帝:“没事,你说。”   徐劲语气憨直:“前朝有句话叫‘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被读书人玩出了花,可见身为君王,叫将军解身上之物是极不对的,臣曾有一女,容颜绝世,所以臣也是有几分姿容在的,是以,臣这帕子还是留着吧。”   “噗咳咳咳……”   此言一出,喷酒的喷酒,手滑的手滑,更有那憋不住的发出鸡鸣般的笑,然后看着座位上的黑脸皇帝,生生捂住嘴巴。   明亲王:“咳咳咳!!侯爷还真是会开玩笑啊哈哈哈哈。”   徐劲:“嗐,活跃下氛围嘛,好在是陛下不怪罪老夫开这个玩笑。”   他右手捏帕挡脸,左手端起酒杯朝着崇昭帝敬了一杯,“臣敬您。”   皇帝小儿,逗弄谁呢。   他不恶心回去,他就不叫徐劲。他挡着脸怎么啦?那是挡给你看的吗!   崇昭帝:“该是朕敬徐侯。”   瞥见徐劲偷偷露出一只眼往他身边看的模样,他心中冷哼,招来余公公,低语了几句。   余公公:“陛下……?”   “去吧,快些。”   余公公只好称是,没过多久,一扇长长的屏风就被抬了上来,挡住了上头的崇昭帝、皇后和七皇子。   群臣只能隐约看见他们三个模糊的影子。   崇昭帝欣慰的声音传来:“朕体谅你,这下徐侯就不必专门腾出一只手挡住脸了,快放下来,好好吃饭吧,一直举着手多累啊。”   徐劲:“……”   曲渡边:“……”   好狗啊他真的。   这下是彻彻底底看不见外孙了,徐劲丢掉手帕,再努力,也只能看见屏风后那个一小点的轮廓。   他:“……”   他笑道:“臣谢谢您。”   崇昭帝:“欸,一家人,不必客气。”   觥筹交错,君臣一片和乐。   曲渡边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那点酒,用筷子一点点蘸,崇昭帝压低声音:“想见你外祖父?”   这话在曲渡边心里转了一圈,已经被肢解出来七八种含义,正欲回答的时候,崇昭帝道:“知道你好奇,但是还不到时候——那点酒别喝了,尝尝就罢了,还真想喝完?叶小远,给他倒牛乳。”   “父皇,这里只有一点点。”   “多少都不行。”   曲渡边舌尖的刺激之果子酒,被无情剥夺,换成了牛乳杯。   屏风外。   谢静山想着谢太师的嘱托,默默吃着席面,实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爹是不是猜错了。   年宴吃到现在都算得上平和,持剑侯跟陛下相谈甚欢——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怎么看,也不会有人挑在这个时候找茬。   蓦地,都察院那边团座着的官员处,有人喝红了脸,满是熏熏醉意,不知道是喝糊涂了还是怎么,竟蓦地摔了手中的酒杯,苦笑:“难呐——”   刑部给事中咦了声,道:“郑御史,年宴之上,陛下尚在,何故叹息?”   郑御史:“叹我大周律法,护不了平民百姓,告官至刑部、大理寺竟无一人敢接此案。”   刑部给事中面容一肃:“竟还与刑部有关?”   他二人一唱一和,位置靠后,前排却听得也清楚。   崇昭帝放下酒杯:“两位爱卿在聊什么,不如说与朕听听?郑御史,喝醉了可以去侧殿醒酒。”   郑御史踉跄起身,走上殿前:“臣未醉,但臣宁愿臣醉了。”   殿中歌舞一停,余公公招招手,乐坊的宫人们躬身下去了。他们的表演已经结束,舞台该让给别人。   崇昭帝:“哦?何事惹爱卿如此伤怀。”   郑御史拱手:“臣昨日遇一中年男子,好不容易养大成人的孩子,遭人当街斩杀!他悲痛欲绝,状告衙门,衙门不接,愤而击鼓,大理寺不应。凄惨模样,叫人愤慨,臣身为御史,理应弹劾刑部和大理寺,但是——”   “臣不敢!”   “为何不敢?”   “杀人之人,京城畏惧,臣小小御史,岂敢上奏。”   话说道这里,除了实在不知道内情的宗亲以及几位皇嗣妃嫔,谁还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崇昭帝:“朕许你说,此人是谁?”   郑御史:“正是持剑侯徐劲!徐侯,你敢说,你在城门之处没有杀人?”他怒目瞪圆,“彼时那少年已然表明身份,徐侯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群臣哗然。   倒不是说他们多吃惊徐劲杀人,而是吃惊真的有人在这个关节把事情捅出来。   砰!   崇昭帝重重放下杯子,“郑御史,可有证据?”   郑御史:“臣亲眼所见!昨日也有不少同僚去亲迎持剑侯,相比也都看见了,周遭百姓、禁军统领乃至余公公,都瞧见了!陛下,这些都是人证。”   余公公瞥了一眼拉他下水的郑御史。   群臣也逐渐吵开了。   “胡说,那分明就是北疆刺客!”   “若是刺客,审问清楚岂不是更好?”   “刺客都是死士,能审问出来什么东西?不如杀了干净。”   “杀了就杀了,怎么尸体也不留下?不就是心虚。”   他们吵的厉害,曲渡边听得紧张起来了,外公真的在京都城大门口杀了人?把柄落在便宜爹手里,岂不是要完。   “好了,都静一静,”崇昭帝说,“徐侯,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劲:“这臣没法说,臣认为那是刺客,就直接处置了,在北疆是一贯如此。回到京城之后,为了陛下安危臣更加警惕,生怕有刺客趁乱入城,没想到还真有一个。这不杀了,还留着过年吗?”   “诸位若是觉得本侯有罪,定罪便是。杀一名刺客,本侯打下来的功勋还扛得住这罪名。”   郑御史怒道:“徐侯可有证据证明,被杀之人不是百姓?!”   徐劲纳闷了:“本侯也想问郑御史,可有证据证明,本侯杀的不是刺客?你比本侯还懂刺客?”   郑御史:“你!死的人分明是观星司司主张大人的儿子!”   崇昭帝看了半天戏:“都停下吧。郑御史,坐回去罢,朕说几句。”   郑御史一拱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今日年宴,朕,不想谈论别的事情。郑御史所说之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查,是不是刺客,总会有个结果。”   “这样,徐侯和郑御史,可都没有意见了吧?”   郑御史:“臣没有意见,只盼衙门敢好好查。”   徐劲:“臣本就没意见。”   曲渡边在屏风后吃东西,其实心早就高高悬了起来。   观星司司主的亲儿子?说宰就宰了?在大门口??   外祖父他,这么高调的吗!   听起来尸体都处理干净了,双方各执一词,那是不是刺客,岂不就是便宜爹一句话的事?若是便宜爹有意为难,就算外祖父功勋卓著,也难免不会脱层皮。   曲渡边偷偷瞅了眼崇昭帝。   后者面容并未露出怒色或者其他,平平静静的喝酒吃菜。   吃到最后,崇昭帝要提前退席,留给臣子们自由交谈,徐劲蓦地道:“陛下,臣待会儿有事找您!”   崇昭帝顿了顿。   “待会儿你与明亲王一道来吧。”   说完,他牵着曲渡边,从屏风后面绕道另外的一扇门,才出去了,愣是没叫持剑侯瞧见一点。   皇帝走后,妃嫔们也带着皇子们陆续离去。   大臣们这才真正活跃开。   谢静山跟旁边的人低语:“打问个事儿,刚才出头的郑御史,怎么以前没见他冒过头?”   “跟持剑侯不对付的吧,不然就是有人背后指使……后者更有可能,”工部右侍郎遮住嘴巴,轻声说,“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 第55章   重量级人物走后, 年宴就真成了喝酒聊天的地方。   谢静山没有久待,跟同僚道别之后,就回了府中。谢太师还没睡, 显然就是在等他的消息。   “爹,果然是闹起来了。”   谢太师给他倒了杯水:“缓一缓,慢些说。”   谢静山把今日殿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真没想到, 最先跳出来的居然是都察院, 郑御史?以前都没注意过这个人。”   “这可跟我们调查的不一样, 郑御史身后并没有后妃站着, 他出头, 肯定跟楚贵人陷害七皇子之事没有关系。您说他是真的看不下去侯爷杀人,才出头的?”   “你还是三岁小孩啊,即便是真的看不惯,也不会在年宴说。都察院都是先上折子再喷人的家伙,这是他们信奉的先礼后兵。”   谢太师思索一阵:“郑御史不知道是谁的人, 但这个刑部给事中……搭话搭的未免太凑巧了。”   六部给事中, 官小权大,监察本部,位置也算关键。   谢静山道:“他跟兰贵妃母家有些关系。”   谢太师沉思:“背后指使楚贵人的, 是兰贵妃么……”   -   紫宸殿。   崇昭帝到西暖阁,“给徐侯看座。”   徐劲跟明亲王都坐在椅子上, 余公公给他们俩上了奶茶。   崇昭帝:“新鲜饮子, 徐侯尝尝。”   徐劲不以为意, 尝了一口。   什么牛乳味儿, 花里胡哨,还是酒好些。   “说起来还是小七做出来的, 他小脑袋瓜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特别多。”   徐劲仔细尝了一口,发现其中妙趣无穷:“挺不错的。”   崇昭帝:“徐侯单独来找朕,是来做什么。”   徐劲坐得四平八稳:“知道陛下忌惮我,来交权。”   “噗——”   明亲王一口茶喷出来,连连拍胸,站起来道:“皇兄,臣弟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就先走了不用送。”   这是他能听的?   崇昭帝:“你给朕稳重点,坐下!”   “徐侯何出此言,你还是朕的岳丈,都是一家人,朕哪里会忌惮你。”   徐劲沉默了会儿,“月清死了,老夫已经没有女儿了,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若不是这该死的——”   “徐劲!”崇昭帝脸色一冷,“注意言辞。”   徐劲的声音蓦地拔高:“若不是陛下非要月清入宫,若不是这该死的北疆兵权,若不是家国大义压在肩膀上,我徐劲岂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妻何至于辗转佛堂道观,漫天神佛求遍,也求不得半分安稳!”   崇昭帝:“够了!”   余公公的心都开始怦怦跳。   “我杀刺客就是为了泄愤,这一点陛下应该心知肚明才对,你我之间,既是翁婿,又是君臣,早知彼此的性格。陛下想要制衡北疆兵权又何必遮遮掩掩!所有筹码都压上来,你我直接谈了便是!”   “先帝尚且敢将北疆兵权全数置于老夫之手,如今到了陛下这里,竟连谈都不敢了吗!”   崇昭帝捏紧茶杯,掷地碎开,已然怒极:“朕说够了!”   彼此所有的一切心思被撕碎的彻彻底底,直接摆在明面上,明亲王捂住了心脏,在自家皇兄怒意沸腾的喘息声中屏住呼吸。   正常君臣之间就算是试探、让步,也都是藏在不着痕迹的对话中,不管心里装了多少算计,至少表面都是风轻云淡。   这种指着鼻子撕破脸般的硬核谈判,明亲王长这么大第一次见。   徐劲忽的站起来,然后猛地蹲下,头发花白的汉子抱着头,哭嚎出声。   “我没闺女了……我没闺女了……”   “我女儿没了谁赔我,谁赔我……”   “我徐劲救了边疆那么多人,谁来救救我女儿啊……”   崇昭帝一愣。   沸腾的怒意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手按在座椅扶手上,慢慢坐了下来,一手撑住现在还突突直跳的额头。   西暖阁一时只剩下哭声和静默。   许久。   崇昭帝撑着头,哑声道:“月清的事情,朕不想多说,朕知道你觉得观星司或许插手了这件事,但朕当初盯了张樊明两年,没有发现异样。”   “那个张施明,你杀就杀了,泄愤也好,怀疑也罢,朕只当没有听过这件事。刑部大理寺只走个过场。”   他语速缓慢。   徐劲盘着腿坐在地面,背对着皇帝,从怀里掏出兵符,往明亲王的方向一扔。   明亲王一把接住,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中不敢呼吸,轻手轻脚的把兵符放在了崇昭帝手边。   兵符乃是双头虎,上下两块,合二为一,可调北疆兵将。   原本,是皇帝或者监军手中一块,北疆大将军一块,先帝时期为了镇压动乱,提高效率,直接改了形制,由北疆统帅一人把控兵权调度。   后来动乱平息后,五军都督府兼兵部尚书的方鹤川退位,只有持剑侯在北疆驻扎,抵抗那边的虎视眈眈。   日渐成了崇昭帝心腹大患。   今日,这兵符就摆在他面前。   崇昭帝没有伸手拿,明亲王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真的不适合这种压抑的氛围。   “父皇?”曲渡边从外面悄悄探头,“我能进来吗?”   明亲王如蒙大赦:“小侄儿?进进进!”   盘腿坐在地面哭鼻子的徐劲连忙捂住脸,听着小孩轻快的脚步从他身边跑过去。   曲渡边忍住看外祖父的冲动,小跑到崇昭帝面前,戳戳他的小腿,“怎么不去睡觉呢,你也没批折子啊。我在等你欸。”   他披着厚斗篷,踩着鞋邦,只抱着小枕头就出来了。   他等得好着急啊,天知道他隐约听见这边争吵声的时候,坐不住一点儿。   感觉外祖父是个脾气硬的,他摸不准北疆情况具体如何,摸不准外祖父和便宜爹之间的关系,担心便宜爹一下子真给杀了。   所以等这边没啥动静了后,他就跑了过来。   当然,他此时是个小孩子,啥也不懂,不能正大光明的给外祖父说话。   崇昭帝缓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父皇在处理事情,你先回去自己睡,朕待会儿就回去。”   “余德才,把七殿下抱回去,别叫他吹风。”   “是。”   余公公弯腰牵住曲渡边的手,“殿下,咱走吧?”   曲渡边:“那你快些,我睡着前回来。”   崇昭帝点点头。   曲渡边这才走,但他走到徐劲旁边的时候,瞥见了这位苍老初显的侯爷脸上湿润的泪痕。   他捂着脸,盘腿坐着,像一块沉默而巨大的石头。   曲渡边脚步一顿,走不动了。   一秒钟的时间,他劝了自己无数遍现在不适合停下,但他的脚始终都没听话地往前挪。   曲渡边在心里叹了口气,挣开了余公公的手。   小孩蹲在大块头前面,似乎是好奇,问道:“你怎么一直不看我?是害羞吗。”   徐劲手指轻轻一动,露出个指缝,泛着红血丝的骇人眼睛,终于看清了他女儿留下来的孩子。他的小外孙。   这一看,眼泪再也忍不住,他仍旧遮着这张会吓到小孩的脸。   哭的无声,却泪如山崩。   像啊,太像了。   这孩子长得跟他娘亲小时候那么相像,尤其是眼睛。   他透过这张脸,在哭自己的孩子。   徐劲一只手遮脸,另一只手伸出去,想碰不敢碰。   情绪有时候真的可以扩散感染,曲渡边只觉得胸腔堵得慌,闷的发疼。他低下头掩饰了一秒表情,然后捧起自己的小枕头。   “你想要这个吗,可父皇说这是外祖母给我的,要我珍惜,我不能给你。”   “不、我不要这个,”徐劲哑着嗓子,连忙摆手,“外……我,就是生病了,不太舒服。”   “生病了?”曲渡边从自己小兜里掏啊掏,掏出几颗糖来,放在徐劲掌心。   “我也常生病的,每次嘴巴苦,都吃这个,我给你了,你都好大好高的大人了,不要哭鼻子哦,我都没有哭鼻子过。”   徐劲捏着那糖:“好、好……”   看见曲渡边里面单薄的寝衣,他催道,“你快走吧,快回去,这么冷。”   曲渡边:“拜拜!”   他叫余公公抱起来,缩成一团,离开了西暖阁。趴在余公公怀里,他转过身,脑袋压在余公公肩膀上,朝着徐劲挥挥手。   徐劲也下意识抬手挥了挥。   等到这孩子身影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收回视线。   崇昭帝:“他本来就是个胆大的,你最开始不用遮脸。眼睛,很像吧?”   徐劲没吭声。   崇昭帝:“今日先到这里。既然摊开说了,朕也告诉你,北疆还得靠你在那边镇着,所以你不能完全放手。”   “不过朕已经知道你的态度了,年后开朝,朕一并处理了。闹这一场,这个结果,你想要什么?”   徐劲缓慢站起来,“从此以后,七皇子就可以光明正大亲近侯府了吧。陛下是不是也能放心了?”   崇昭帝静默几秒,道:“朕原本也没想太拦着。”   徐劲:“陛下,你还有很多孩子,徐家就剩这一个了。我与妻子都已鬓发生白,府中冷清,过年的时候,让这孩子过来,陪陪我们吧。”   崇昭帝拆下兵符中的一半,掷向徐劲。   徐劲反手一接。   崇昭帝:“朕准了。”   -   深夜。   徐府。   徐停凤在院子里烧上了一口大铁锅,香浓的鸡汤中飘着些油花,簸箕上放着一坨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面条。   徐劲翻墙进来。   徐停凤耳朵一动,加长版的筷子在锅里搅动,摇头:“我就知道,不给大伯留正门是对的。”   “估摸着时间,来的正好,汤刚刚调好,正等着煮面条。”   徐劲背着手,路过亭子的时候,将里面石凳一踢,石凳咣当一声精准落在铁锅对面。   他慢悠悠坐了过去:“碗。”   “粗俗,”徐停凤将碗递过去,同时把面条煮进去,“还得等会儿,最后加点辣子。”   “怎么不问问我顺不顺利?”   “大伯这般悠哉,定然是顺利的。大伯在北□□大,分权已是必然之势,与其等皇帝出手,不如先发制人。”   徐劲:“你怎知我回京,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我可没跟你提前说起过。”   徐停凤笑而不语。   等面条煮熟了,他抄起一筷子,给徐劲盛上。   “您重情,回京若只是泄愤或者……必定要提前带走七殿下,阿清妹妹的孩子,您绝不会不管。”   徐劲没说话,呼噜呼噜吸溜了一碗面条,忽的:“郑御史是你的人。”   徐停凤搅弄面条的手没停,微微挑眉:“很明显?”   “胡猜的,你都不在官场,在京城都快隐身了,谁能想到会是你的人。不过郑御史递过来的话头也太好接了,别的京城官员精的和鬼一样,可不会给我留那么好接的话茬,度把握的刚刚好。”   徐停凤叹气:“好吧,我下次注意。”   丑陋的面条叫人心生食欲,配着一碗香味浓郁的鸡汤滑入腹中,令人心满意足。   “白袍小将军,一枪定狼山,举棋算尽沙场事,不是书生更胜儒。”徐劲说,“停凤,你要不要回北疆,二森和狼擎都来了,第九营很想他们的小统领。”   “此番局势,京城、大伯母和小侄儿需要有人在暗处看着守着,”徐停凤声音稍顿,指腹在大腿上轻轻一摩挲,笑容不变,耸了耸肩。   “而且如你所见,大伯。”   铁锅里的鸡汤咕噜咕噜,热气散在寒夜里。   “我现在更喜欢做饭。” 第56章   年宴之后。   很快到了年节, 百官休假。   非重要到现在就要处理的事情,一般都会等到初八之后。   至于郑御史在年宴上提到的持剑侯杀‘刺客’一案,陛下的态度不是说立即要查, 他们也不会闲的给自己没事找事。   过年的这一天。   除了曲渡边之外,其余皇子公主,都是穿得很喜庆的红色, 曲渡边不能穿, 皇帝说他三年未到还要守孝, 所以最多只能在衣服里面穿点红色, 或者只在外面挂个边边。   叶小远心里介意极了, 但还是忍着不舒服, 给自家殿下换好过年穿的新衣服。   每当他对陛下有些好感的时候,陛下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把这点好感度降到零。   曲渡边不在意,穿什么不是穿,反正便宜爹什么性子他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他长得可爱, 一身浅蓝色也很好看。   换好衣服后, 曲渡边从小袜子里掏出崇昭帝给他的小金元宝,“叶伴伴,小春, 我给你们发奖金!”   “奖金?”   曲渡边笑眯眯的,特大方, 金元宝一人两个, “是呀, 过年了肯定要有奖金的。我总是生病, 你们照顾我很辛苦。”   温小春无奈一笑:“殿下,这是我们该做的, 就算要赏,随便给些银子就好,您一共才这么点金元宝。”   小殿下太实在了些,若是换了那些歪心思的,岂不是轻而易举就把小殿下的金库都哄骗走了。   “不可以哦,你们才不是外人,外人我都不给他。”   叶小远心都化了,“好,伴伴收着了。小春也要收着,你以后才少不了银钱打点。”   知道曲渡边身边有人守护,温小春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检运处了。越努力,走得越高,才能越有用。   他们收拾完毕,就要去凤梧宫拜年。   曲渡边从小袜子里又摸出两枚元宝,等到大概离开紫宸殿范围后,“叶伴伴,你跟小春等我一下。”   他跑到拐角处,喊了句:“六六!”   乙十二出现,手中还拿着本书。   他上班的时候偶尔无聊会看,反正不耽误工作,现在也没有影律约束他。   “这是啥书。”   乙十二也不觉得小殿下这个年纪,在上学上了没几天的情况下能认识多少字,伸出手给他看,封皮写着四个字。   他:“四书五经。”   曲渡边:“?”   别欺负他没文化,大周的四书五经官方可没允许有合订本。   他征得乙十二同意后,捏起一角翻开看了看,只见里头写着一句:[……只见那衣衫轻薄的魔教护法,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落入青年侠客怀中,侠客见佳人受伤,怒斩敌首,满堂皆惊,谁人见了不说一句,乃真霸道风流也!]   曲渡边:“……”   小孩抬头瞅瞅前暗卫先生。   前暗卫先生带着面具,没什么表情,酷酷的。   “……”   曲渡边默默合上,他在想,六六挺年轻的,看话本很正常,感觉都没少看,毕竟人家甚至都知道包书皮。   但他看话本的时候,带入的究竟是哪个视角?   复杂心绪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夸赞,“六六好认学。”   “圣贤书,很有用,”乙十二深沉的说了句,收好书,鼓励小上司,“殿下认真学习,以后也会学到的。”   曲渡边把这辈子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从兜里掏出元宝给他。   “这是六六的奖金哦。”   乙十二:“我也有吗?”   “当然啦。”   乙十二拱手抱拳,“多谢殿下。”   听着好感度往上加的播报,曲渡边笑眯眯道:“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   凤梧宫。   曲渡边跟几位皇子一起,向坐在前面的崇昭帝和皇后拜年。   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领了两份超大压岁钱。   曲渡边用手掂着都颇为费劲的那种,刚才发出去的奖金,顷刻间回血。   凤梧宫还有其他娘娘,这些不用跪,只作揖拜年,就可以领红包,有的给的多有的给的少。   曲渡边捧着压岁钱乐的牙不见眼,拜年的吉利话不重样的往外冒。   他快乐是真快乐,带着周围人也高兴。   凤梧宫氛围很好,难得有一日大家都这般和和气气。   走到宣妃年前,曲渡边拉着织仪一起:“宣娘娘新年好!祝宣娘娘越来越漂亮,种出来的好吃的越来越多。”   他把收来的红包都交给叶小远,小手一摊:“宣娘娘肯定准备了礼物吧~”   他跟宣妃说话的语气很亲近,比跟其他妃嫔说话自然。   皇后侧首跟崇昭帝搭话,笑吟吟道:“小七看着红润了些,膳房做的补气血的食物还是有用的。”   崇昭帝颔首:“是,就是不长个。”   一刀扎心。   曲渡边暗暗磨牙。   宣妃:“净是胡说,还是长了些的,”沉吟片刻,她又道,“或许是靴子高了的缘故。”   全场大笑。   曲渡边一脑袋压在宣妃膝盖上,头都抬不起来了:“啊啊啊宣娘娘!”   四皇子坐在凳子上,薅住六皇子给他捏肩膀,也在乐。   二皇子轻声说:“印象里,倒是第一次过年拜礼这么热闹。也是宣妃娘娘第一次来凤梧宫过年吧。”   “哈哈哈哈哈哈,”大皇子注意力没在这里,没听见他刚才的嘀咕,“啥,你说啥啊刚才?”   二皇子:“……”   三皇子倒是听见了,难得没有说话反驳。   谁不喜欢这种单纯开心,没有算计,在后宫几年也见不了一次的温馨场面,好像他们真的就是民间普通的一家人一般。   往常拜年,虽然大家也在笑,但总归……   面上热闹,心里冷清罢了。   “这是压岁钱,”宣妃给了一小袋金子做的小兔子,每个只有小拇指大,“还有一个额外的,晚些时候我再给你。”   曲渡边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好!”   崇昭帝:“好了,待会儿家宴就开始了,这次真是家宴了,昨天去年宴的都没吃好吧。”   皇后笑说:“历来如此。”   装装样子罢了。   到了家宴时候。   崇昭帝今日心情很好,家宴开始后,看着给四皇子夹菜的六皇子,他还颇有闲心的问了句:“小六,你怎么对老四这么殷勤?”   六皇子不情不愿道:“答应帮四哥做事一个月,现在还没到时间。”   崇昭帝:“为什么?”   六皇子才不愿意说在学堂被处罚的事情,嘟嘟嘴,“不要说,是秘密。”   兰贵妃和怡嫔都是知道内情的,看着儿子伺候别人,兰贵妃当然不爽,想找怡嫔的事,奈何每次都被对方不温不火不在乎的态度噎的满肚子气。   只能宽慰自己,小孩子的事情,她是大人,就不插手了。   崇昭帝挑挑眉,瞥了眼吃得欢的小儿子。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跟这小崽子有关系。   不过也不是大事,他道:“今天晚上城外有烟花,届时跟着朕一起去城墙看看。”   “哇!”   “谢谢父皇!”   他们这几个年纪小的,可不是每年都能有机会去城墙看烟花的。   家宴吃完已经是半下午,大家等晚上烟花会的时候,在凤梧宫分了几桌叶子牌。   马吊牌是后世麻将的前身,推牌九在古代是骨牌,摇骰子,通常在赌场出现的更多,这几样曲渡边多少了解一些。   不过叶子牌这个颇为古老的玩法他不知道。   叫叶小远抱着他来回瞅了几圈,慢慢弄明白了,大周的叶子牌分为四种花色:文钱、白子、万贯、十万贯。   算牌的办法跟麻将很像。   娘娘们针锋相对的地方,从后宫变成了牌桌,掩唇轻笑间,下手毫不留情,隐见烽烟。   曲渡边上不了场,跑去看了别人的牌,偶尔收了钱就会帮娘娘们作弊。   观棋不语真君子,观牌不算。   没多久,他这个破坏市场的人就便宜爹被赶到了一边去,宫人们送上来一盘干净的泥巴,叫他们四个年纪小的皇子,还有织仪公主一起玩。   一直到天黑。   大家用完膳后,一起去了城墙上。   皇帝、高位后妃、所有皇嗣出现在这里,防卫直接拉满。   明面上周围守着禁军,暗处里还有暗卫。   乙十二并没有刻意的隐藏自己的气息,毕竟被当成杀手就不好了,他藏身的地方,不会叫其他人发现,但暗卫们察觉轻而易举。   一手奶茶一手书,兜里还有年终奖。   新来的暗卫新乙十二看不惯,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这人不当暗卫后,真是越来越松散了。认了皇子当主人,命还控制在暗卫手里,七皇子一旦不要他,他就死了,真是可悲。   乙字暗卫长朝那边暼了一眼,回复:主人?他可没有认主。   暗卫重新认主,是要摘面具的。   而据他所知,乙十二自从跟了七皇子后,并没有在七皇子面前露出过真容。   砰——!   灿烂的烟花在城墙外炸开。   乙十二终于从书中回神,目光落在七皇子身上。   曲渡边抬起头,清澈的黑色瞳仁中映着天上绚烂的光。   周围站着的人是便宜爹、哥哥们、阿姐、宣娘娘、小远和小春,大黑……   曲渡边呼出一口白气,眼睛弯弯。   这是他在这陌生的朝代,和这些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   城墙烟花结束。   崇昭帝没有叫曲渡边回紫宸殿,他以为自己要跟着宣娘娘去顺宁宫,结果宣娘娘却把他带上了辆马车。   顺宁宫的大宫女新晴跑着送来了个锦盒。   曲渡边:“宣娘娘,我要去哪里?”   总不会便宜爹想不开要把他丢掉吧!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宣妃笑了笑,打开锦盒,“看。”   一团羊毛织成的红色围巾,织的有点歪。   “我自己织的,以前织东西的手艺退化了,差个尾,没收好,叫郭常在给我收了尾,刚刚做好,好在是赶上了。也……也算是我自己做完的吧。”   曲渡边捏着这条软软的红色围巾,心里一软。   他不是那么容易感动的人,但被温暖真诚的感情包围的时候,人会逐渐变得柔软。   他咧嘴一笑,抱住宣妃,“宣娘娘是最好的宣娘娘!”   宣妃给他套在脖子上,端详片刻,“不错,合适,莫信陛下说的守孝之言,若我是你娘亲,只要你开心,穿什么我都欢喜。”   曲渡边重重点头:“嗯!”   马车缓缓停下,宣妃:“到了。”   曲渡边跟着她一块下去,这里是东华门,此时门竟然开着。   外面早早停着一辆马车,持剑侯徐劲和侯老夫人乌思挽紧张地等在这里,时不时往里头瞅瞅。 第57章   宣妃牵着曲渡边走进, 行礼道:“徐侯,乌老夫人。”   听她说是‘乌老夫人’而非‘侯老夫人’,乌思挽的表情越发和善, “老身见过宣妃娘娘。”   宣妃:“不必多礼,小七我就带到这里,他身边伺候的两个宫人也给带来了, 接下来几天就叫他在侯府好好玩玩吧。”   直到听到这里, 曲渡边:“?”   天哪, 他能出宫?还能跟出宫在外家住几天??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徐劲。   徐劲带了个只在眼睛那里抠了两个洞洞的头套。   “?”曲渡边简直迷惑。   简单说了几句, 宣妃蹲下来, “小七, 这二位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跟他们去住几天好不好?”   曲渡边乖乖点头,“好。”   “那宣娘娘就走了?”   “嗯,”曲渡边挥挥手,“我会想你的。”   宣妃笑了笑, 朝着两位老人点点头, 带着自己宫里的人离开了,关上宫门后,曲渡边不等外祖母说话, 主动牵住她的手,特别自来熟的拉着她往马车方向走。   “走啦走啦。”   马车边守着两个人, 正是二森和狼擎, 拱手道:“见过小殿下。”   曲渡边瞅瞅高高的马车, 主动朝他们伸手:“抱我一下, 我上不……”   没说完,视线蓦地拔高了超大一截, 徐劲单手托住小外孙,弯腰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挺宽敞,不然装不下徐劲的体型。   乌思挽跟在他们后面进来,老太太进来后顿了一下:“你怎么还不把孩子放下。”   曲渡边安静乖巧的坐在徐劲大腿上,爷孙俩身高体型差的太多,乍一看像是大黑熊偷了个小鸡崽,谁看都觉得不得劲。   “没关系外婆。”   一声软软的外婆给乌思挽听得眼热,有点激动道:“好,好好,反正他力气大,抱着还暖和。”   徐劲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乖,外公有的是力气。”   曲渡边转过身,“你是昨天晚上我见过的,哭鼻子的爷爷,换了衣服遮住脸我也能听出来声音哦。”   徐劲一僵,想起自己昨天那副样子,老脸挂不住了。   怀里的小外孙直接在他腿上站起来了,他双手护着,怕他掉下去。   曲渡边纳闷:“那你怎么遮着脸呢,年宴上用粉色帕子遮住,西暖阁跟我说话时也用一只手挡着,现在又用头套。”   表述清晰,思路明确,吐词清楚。   昨天晚上的时候,徐劲就知道,自家小外孙比普通小孩聪明,细细接触,更觉灵秀。   曲渡边伸手,扯扯头套。   “可以看看吗?”   徐劲无奈道:“小乖,外公长得凶,怕吓着你。”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叫我见见,以后才能认出来你呀,外公。”   徐劲求助的视线看向自家夫人,天哪,要是把小外孙吓哭了闹着要回去怎么办。带兵打仗没怕过的徐侯爷,竟然怕摘头套。   曲渡边也找她,嘴巴一撅:“外婆你看你看,外公觉得我胆子小!”   徐劲:“那可没有!”   乌思挽乐道:“老东西,摘下来吧。”   说小皇子没有小公主娇贵的是谁啊,昨天晚上回家之后还跟她说这件事,结果今天晚上来接人的时候,还是乖乖戴上了头套——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穷到活不下去,侯爷出去当飞贼。   徐劲把眼闭上,慢吞吞摘下了头套,过了会儿没听见动静,右眼皮偷偷掀开一条缝。   “好帅啊!”曲渡边捧着脸,星星眼,“外公长得好帅!”   这不就是纯血硬汉,头套一摘,气势瞬间就不一样了,演武场的师傅们跟外公一比,瞬间被秒杀成渣渣。   徐劲见他没有害怕的意思,总算是放松下来,挑眉道:“外公早就是将帅了,一般的将帅可比不上我哦。”   “不是那个帅,是说嗯……特别英俊!”   他竖了个大拇指。   “是吗?”徐劲摸摸下巴胡子,嘴角翘起,压都压不下来。   “外公也这样觉得。”   乌思挽乐呵呵道:“年轻的时候更帅,老了都不收拾了。”不然她怎么能看得上。   曲渡边:“外婆也很美,大美人。”   徐劲哈哈大笑。   马车内刚开始有些生疏的氛围,渐渐消失。   外面,二森驾车,狼擎坐在马车顶上,叶小远和温小春坐在二森旁边,勉强能挤得下去。   二森:“练过武?”   温小春微顿,“嗯。”   二森:“坐姿不一样,下盘稳,看得出来。”   两人只搭了这两句话,纷纷沉默下去。   -   马车一路行驶到持剑侯府。   侯府门前灯火通明,曲渡边被徐劲抱着下来马车后,两侧立即传来整齐划一的:“见过侯爷,见过夫人,见过小殿下!”   方妈妈领着几名侍女,另一列则是魁梧小厮。   侯府的小厮,其实都是战场受伤上下来,无处可归的士兵们,侯府算是他们安稳的归处。   不是兵了,还残存着当兵的体态。   方妈妈见他们两个把小娃娃领来了,喜笑颜开,“侯爷夫人,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我们等得可着急。”   徐劲:“走走走,都先进去,别冻着我家小乖。”   一路到收拾出来给曲渡边睡觉的卧房,大家烧水的烧水,还有去准备点心以及牛乳的。   抄手游廊挂着的灯全部点亮。   方妈妈忙前忙后,即便是演练过好几遍了,还是觉得不够展现出侯府的熟练度来。务必不能叫小公子——她心里是这样称呼的,总觉得比小殿下更亲近些。   不能叫小公子感觉到不适应。   皇宫里面有的,他们侯府也有!   方妈妈拉着温小春进了厨房,对着一桌子菜说:“小春公公,您看看这里边有没有忌口的东西?”   温小春:“原先在居安殿住着,缺衣少食的,所以殿下一般情况下不会挑食。”他想了想,还是去了几样没见过的菜,避免真的有小殿下吃了不适的食物。   “天可怜见的,真是糟践!”方妈妈骂了两句,“叫侯爷和老夫人听见,指不定怎么心疼。”   卧房内。   这间在一日之内收拾出来,专门给曲渡边住的房间,一点都没有敷衍的意思。   曲渡边像只小老虎,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老侯爷和老夫人此时却有点紧张起来,他们准备的房间也不知道外孙喜不喜欢,都是问了店家老板,最安全最时兴的好物件。   书桌书架也有,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用屏风隔开了,跟卧房比起来,俨然两个空间。   曲渡边:“看起来像是长期住着的。”   乌思挽拧了一下徐劲,徐劲紧张地搓搓手,“外公外婆没有把你从你父皇和宣妃那里抢走的意思,就是,住几天,住不惯的话,外公就把你送回去。”   乌思挽也赶紧点点头。   “对,我们俩就是,想见见你。”   曲渡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们误会了。   换位思考一下,也是,在外公和外婆心里,他这个外孙跟他们可没见过面,更亲近的肯定还是宫中的皇帝爹和新选的养母宣妃娘娘。   骤然将他从宫中带走,两位老人心中指不定多在乎他的反应,生怕他哪里不习惯不适应。   有时候老人才是小孩子,需要安全感的。   曲渡边左右瞅了瞅,跑到书桌前,从椅子上爬上去,拿了根炭条,又匆匆下来,来到门口的柱子前。   他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在柱子上画了一道痕迹。   乌思挽:“小乖是想在这上面画画?”   曲渡边小手一背,扬起笑脸,“不是哦,在这里画个标记,下次来的时候,可以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高。”   徐劲心中的忐忑立马一扫而空,得意道:“我就说外孙会喜欢这里的吧!”   他偷偷摸摸在曲渡边耳边说:“等外公再去边疆了,你就常来看看你外婆,她这个人要是老闷着,就要成石头了!”   乌思挽:“徐劲,你个老东西说什么呢,别跟我乖外孙说坏话!!”   徐劲:“看,其实还是你外婆比较凶吧?”   老太太抄起手杖就要砸,看见小外孙窝在老头子怀里,笑得跟可爱小狐狸似的,心又软了下去。   方妈妈端上来几个量少的菜和点心。   “来,小少爷饿了就吃一些。”   曲渡边简单吃了几口,喝了牛乳,洗漱完毕,被塞到了床上。   屋内不冷,外祖母还是把被角给他掖了又掖,满眼慈爱,“睡吧,明日晚上带你去逛庙会。”   曲渡边打了个哈欠。   在侯府他感觉比皇宫的时候放松了太多。   皇宫里,他想着外家跟便宜爹的关系,想着到底是谁害他,想着怎么安稳活下去,晚上经常睡不着。   这里不用,只要做一个会卖萌的小孩子。   他能出来住,看起来徐家跟皇帝的关系,没有他想的那么差?   或许以后可以少考虑些怎么在便宜爹和外公外婆家找平衡的事情……   思绪上涌。   这段时间思索太多事情带来的疲惫他并没有察觉到,困意袭来。   半睡半醒间,他听见外公外婆悄悄说话的声音。   两个半老的祖辈,缩着手缩着脚,围着床边,稀罕的瞧着床上睡着的小娃娃,都不太舍得眨眼。   徐劲比划了一下,小声说:“就这么高,到我腿这儿,比他娘亲小时候都矮呢,以后你常往宫里送好吃的给他,吃壮壮的。”   乌思挽道:“用不着你说。”   “兵权分了一半出去,在你意料之内,但另一半陛下会给谁,跟你一块去北疆,可就不好说了,说不准还会有监军。   你在北疆自在惯了,忽的有人管着,能适应?”   徐劲:“皇家什么德行,你也晓得,心眼子一个赛一个的多。北疆动乱平了后我立马回来,想着兵权总要给出去的,我早给一年,这孩子就少被皇帝小儿算计一年。”   “皇室没有猜忌,没有制衡,太难了,在里面长大的小孩子,也是年纪轻轻的心思重。我可不想我外孙跟他们一样活得那么累,分权之后我仍旧能给他撑腰,而皇帝小儿对小外孙的疼爱,也能真几分。   你不知道,这孩子挺喜欢他父皇的,晚上都要扯着皇帝睡觉,长大后要是知道他父皇心里的算计,岂不是要伤心?”   乌思挽叹了口气:“我徐家唯一的小娃娃了,平安健康长大就好。”   徐劲小声说:“跋扈一些没关系,侯府担得住。”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   徐劲拍拍她的手,“外面有动静,我出去看看。”   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入梦中。   曲渡边翻了个身,眼角有些湿润,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线缓缓松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决定承担起原身在这世上的因果后,他就做好了复仇或者手上沾血的准备,但其实,他感受到的温暖远比冷酷来得多。   曲渡边上辈子亲缘寡淡,前世走到顶流,阴谋算计都是自己盘算着反击回去,早就习惯了孤身战斗。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亲人替他扫清前路的感觉。   他不用自己小心算计,看别人脸色处处斟酌,自有人给他把路铺平,叫他走得快乐坦荡。   起码在没长大之前,他可以尝试着接受一些不含有猜忌的亲情。   -   院外。   徐劲并指一甩,石子蓦地击出。   “出来。”   乙十二躲过石子,足尖轻轻落在地面。   徐劲冷冷:“回你的皇宫去,告诉你的主子,既答应了把我外孙放出来,就莫要再偷偷看!”   粉帕子和撒花瓣第一次见面,只有良久静默。   乙十二面无表情,指了指卧房内。   徐劲立即瞪眼:“你指什么指,你作甚!”   乙十二:“我主子在里面睡觉。”   徐劲:“……”   啊?谁? 第58章   皇宫。   崇昭帝在翻阅今年来京述职名单。   武将一列, 重点圈了几个。   余公公:“陛下,您还不睡?政务处理不完的,这几日休朝, 要不然还是明天再看吧。”   崇昭帝捏了捏眉心。   “小七睡着了?你去看一眼,他有没有蹬被子。”   余公公:“陛下您忘了,小殿下今晚出宫去徐侯府上了。”   崇昭帝:“…竟真没想起来, 看来真的是累糊涂了。”   他在沾了沾墨, 找了张空白纸张出来, 在上面写下圈出来的那几个武将的名字。   “叫吏部的赶一赶, 趁早将这几个人的背景、政绩、人脉、品性和归属查一查, ”崇昭帝把纸张一折, 沉吟几秒,“东厂也递一份,两处一起查。务必保证真实。”   余公公:“是。”   做完这件事,崇昭帝才回去就寝。   龙榻上还是两床被子,床柱子上的搞怪笑脸也在, 就是人没在。   持剑侯府好像挺多年没有修葺了, 也不知道那个事儿多的住不住得惯。   -   竹影斜斜。   在院中如水中藻荇。   侯府之中,两人仍在对峙。   徐劲外表看着粗狂,但能跟北疆各部斡旋还狠狠镇压他们这么多年, 就说明他不是只有蛮力没有脑子的人。   他对乙十二说的话抱有怀疑:“是不是,得先过两手。”   语罢徐劲身形蓦地一低, 欺身逼近, 掌成虎爪, 狠狠扼向乙十二咽喉。后者身体后仰, 鬼魅般避了过去,手心撑地, 刚一抬头,一道横劈腿狠狠砸下!   乙十二掌心用力,另一只手接住这条腿,真气相撞,砰!   胳膊骤然发麻,乙十二目光微凝,借力使力,身形骤然拔高,轻飘飘落在竹枝上,转身。   徐劲站在碎裂的地砖上面,抬起头道:“真气差些,身法倒是极好。追踪类暗卫或者刺客的通病。你原本是陛下的人还是……”   乙十二:“现在是七皇子的人。”   徐劲背起手:“留你在我外孙身边,我不放心。我可以杀了你吗?”   乙十二:“只有七皇子才能决定我的生死。”   “是吗?”徐劲一双苍老的眼洞若观火,“我可不信,你从那种地方出来,身上会没有任何限制。”   乙十二从竹枝上飞下来,落在徐劲面前,伸手,平淡道:“你也可以用什么东西控制我。”   徐劲盯住他的眼睛看了片刻,慢悠悠转过身。   “罢了,你眼睛里没有那种惹人厌的东西。好好护着他。我去看我乖孙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徐劲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头也不回的扔给了乙十二。   “肮脏的地方,控制人的肮脏手段,总共就那几样。千钱丹可以缓解毒药发作的时间,给你吧,以后或许有用。”   乙十二握着药瓶,在院中站了片刻,又望了一眼卧房的方向。   他跃上房屋瓦顶,盘腿坐下,安安静静守着下面小小的团聚。   -   次日。   曲渡边从美梦中睁开眼,暖融融的被窝叫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嗯……”   好舒服啊。   他睁开眼,闻着被褥中透出来的干净的棉花味道,整个人都快陷进去了。   “汪!”   听见熟悉的狗叫声,曲渡边瞬间没了困意,惊喜地翻起身来,探头,“哇,大黑!!你怎么也出宫了!”   大黑热情的凑上来,爪爪并排扒在床边,没扑上去。它在顺宁宫没等到幼崽回来,急的团团转,宣妃就将它也送了出来。   “小少爷醒啦?”   方妈妈推门进来,笑着道:“您睡了好久呢,再不醒,恐怕侯爷和夫人都要着急了。”   曲渡边摸着大黑的脑袋:“我睡了很久吗?”   看了眼模拟器的时间,嘶,竟然已经十一点了!他往常除了熬夜追书,作息一直很准的,都是早晨九点左右醒来。   他完全感觉不到,还睡得特别香。   叶小远端着洗漱用的物什进来,曲渡边快速洗脸刷牙,穿上衣服,结果他都要吃饭了,也没看见外公和外婆的身影。   “方妈妈,外公外婆不在家,是去拜年了吗?”   以前听别家小孩说,他们要是过年的时候起不来,爸妈就会把他们丢在家里,留好饺子,自己出去各家拜年。   他竟然也要经历了?   方妈妈闻言脸色有点异样,“没事,就是一点点小事要处理,都在前厅呢。小少爷要是急了,我去催一催。”   前厅有事。   曲渡边端着碗跑出去:“我去瞅瞅是怎么个事儿。”   叶小远:“殿下,要不我给你端着碗吧。”   “不用不用,我摔了我自己也不会摔了这碗饺子。”   叶小远:“……”我就是怕您摔了啊。   大黑走在曲渡边身后,没有了绳子和止咬器的束缚,它显得更加自在威风,颇有老将风范。   -   前厅。   徐劲脸色极差。   他二弟徐见岩带着一排男男女女来侯府拜年,儿辈孙辈都有。   原本他是想直接把人打出去的,但徐见岩还带了他们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他们的姨母过来。   这位是徐家少有的长辈了,她来这里,徐劲总得开门迎客。   当然,徐劲叫人把前厅中的凳子全都撤走了,就只剩下三把,他一个,乌思挽一个,老姨母一个。   其余人只能站着,别说点心,连口水都没有。   不欢迎的意思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大哥,你好不容易从北疆回来,又是过年,做弟弟的怎么能不过来看看?”徐见岩笑说,“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我们可是血脉至亲,大哥不至于到现在还记恨我吧。”   徐劲没动,乌思挽沉着脸走到徐见岩面前,“我是不是说过,你若再来,我便直接将你打出去。”   徐见岩:“大嫂,大哥在这儿,还轮不到您说话吧。”   乌思挽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你!”徐见岩怒目而视,“大哥!”   徐劲:“哦哦,你大嫂是见你脸上有蚊子。”   徐见岩捂着脸:“大哥,我们真的要闹得这么僵?大家说到底都是徐家人,一块在京城发展不好吗。”   “三弟家里只有一个徐停凤,还瘸了腿,只有我家里孩子多。你爱挑哪个挑哪个,男娃女娃都行,过继到膝下,总得有个后不是?”   他拉过来自己的儿孙,一一介绍。   “这几个都聪慧!”   徐劲伸伸懒腰,到徐见岩面前,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徐见岩原地转了个圈,神色发懵,鼻血都流了下来。反应过来后,他脸色又红又涨,当着儿孙辈的面被这么打,谁的面子挂得住?   但叫他还手他又不敢。   徐劲:“不好意思啊,又有个蚊子。啧,这样就对称多了哈哈哈是吧。”   “好啦好啦,”老姨母咳嗽了两声,“老大你们两口子,大过年的,不要见血。”   徐劲:“开门红,不嫌弃。”   乌思挽:“姨母来拜访,又有何事?”   老姨母温和的握住她的手,“我知晓,你们与老二家的矛盾,过继是不可能的。”   乌思挽:“若不是您在,他们进不来侯府的门。”   “那你们……要不要过继我的孙儿?”老姨母苍老的眼底露出微微精光,语气更加和缓了,“虽然我是外嫁女,孙儿也不姓徐,但总归我与你们母亲是姐妹,亲缘关系还是有的。”   徐见岩不敢置信:“您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老姨母瞥了眼这个蠢货。   徐家出了这么多人精,唯独徐见岩是个败笔。   一把年纪,蠢笨如猪。   老大在这个关节回来,想必是北疆之事有所转折,她原本不想掺和侯府的事,因为闻到了危险的味道,现在窥见转圜之机,谁不想来更亲一层。   左右子孙多,给出去一个也不心疼。   过继成功,往后徐劲死了,那就是白得侯爵之位,哪个不眼馋?   乌思挽将自己的手从老姨母掌心抽出来了,此时她看徐姨母的表情跟看徐见岩没太大区别。   老姨母的神色微变,仍旧慈爱笑着:“听我的话,等你们老了,也好有个伺候送终的,七皇子,毕竟是皇家血脉,哪里有自家人亲……”   徐劲没压住脾气,一巴掌拍碎了桌子。   在场所有人瞬间噤声。   巡视一圈,他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是一块给本侯找不痛快的。姨母,本侯敬你是亡母的亲妹,才多有客气,你——您,带着别人在大年初一来我家里找事。我徐劲的脾气从年轻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差,我不想叫你太难堪。”   “吸溜——”   门口处传来小小的嗦汤的声音。   徐劲声音一顿,看向门边。   门槛上坐着个小孩,端着碗,拿着筷子,扒拉饺子吃,时不时喝口汤。不知道在这里坐多久了,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徐劲脚尖一踢,把碎了的桌子腿稍微藏了藏。   乌思挽顿时不管其他人了,快步走过来,“小乖起床了,来,到外祖母这里来,怎么在这里吃饭呢。”   曲渡边笑眯眯的蹭了蹭外婆的掌心,“来找你们呀,起来你们都不在。好想你们的。”   外祖母脸上笑出了花。   曲渡边从门槛上起身,把碗给叶小远,小手一背,大人般往前走。   带牙侍卫大黑守护在侧,它凶猛的模样倒真的吓到了不少人,徐见岩带来的儿孙们中间快速让出来一条道供曲渡边通过。   曲渡边走到外公前面,转身,瞥了眼徐见岩和徐姨母。   一个他该叫二叔外祖父,一个该叫曾外祖母。   他原来在宫中,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外公外婆和徐见岩关系差到了这个地步。   他只知道徐见岩这位叔外祖父,是光禄寺卿,上次还给他准备了卖相难看但挺好吃的礼膳。   本来觉得这位亲戚人还不错,但今天外公排斥的模样,徐见岩恐怕做了什么难以原谅的事。   另一位姨母,说得好听,也只是觊觎外公的爵位和背后的资源而已。   果然,没有哪个家族全都是好的,总有几只蠹虫。   曲渡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对这位姨母疑惑道:“这位……老婆婆,说我是父皇血脉,就跟外公外婆不亲了,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父皇的血脉有哪里不好?”   “叶伴伴,你记一下,哪里不好,我回去叫父皇改,这样我也就改啦。” 第59章   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一出。   老姨母人都傻了, 顾不得慈爱长辈的那一套,忙对着叶小远说:“这位公公,老身可没有方才那般意思!”   叶小远十分配合:“敢问您姓氏名谁, 家住哪方?”又转头瞧向徐见岩,“哦……!您是,光禄寺卿!这我记得。”   “您的姨母只有这一位吗?这样不管陛下知不知道她的姓名, 也就都没关系了。”   徐见岩:“不不不!”   “您误会了!”   叶小远笑眯眯说, “您二位跟我可说不着, 我也是都听小殿下的。”   说话的人是他们家殿下, 这两个来求他?不就是觉得殿下年纪小, 或许听不懂话, 指着他这个贴身太监哄骗么。   他家殿下可聪明着呢。   两人只好扭头:“七殿下,我们没有刚才您说的那个意思。”   徐见岩嘴里发苦,他真的叫姨母结结实实摆了一道,现在还摊上这么个事儿,要是真的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他丢官都事小, 掉脑袋事就大了!   曲渡边捂着鼻子离他远远的,那鼻血叫他有点不适。   随后他眼珠一转,那股鬼精的劲儿冒了出来, 曲渡边伸出手指头,“那我们玩个游戏!你们赢了, 我就不说。”   徐见岩:“您说您说。”   曲渡边:“我数算很好的, 我数到十, 你们要是跑出去侯府了, 我就不告诉陛下,跑不出去——”   “一、二、三……”   徐见岩:“!!!”   怎么这就开始数!   他来不及多想, 转身就跑!旁边的老姨母却瞬间扔掉拐棍,刚才坐下都叫人扶着的老太太,麻溜的窜上徐见岩的后背,手臂死死锢住徐见岩的脖子。   “快走,快走。”   徐见岩被勒的脸都红了:“……咳咳!姨母!”   曲渡边掰手指,“六…嗯,九……”   徐见岩:“???”   他奋力发出一道吼声:“都快点!!”   天杀的,七殿下在说什么啊,他数算哪里好?好不了一点!   徐见岩背着老太太飞快跑了出去,儿孙辈也是呼啦啦跟着一群,大黑在后面应景的追了几步,汪汪几声。   他们跑得更快了。   前厅瞬间干干净净,糟心的人全部消失。   曲渡边拍拍手,“这下舒服多啦。”   他抬头,眼睛亮晶晶,“我厉害吧!”   落在徐劲和乌思挽的眼中,俨然小娃娃做了顶顶厉害的事情,叉腰挺胸要求亲长夸奖一样。   “外公外婆的心肝哎!”   徐劲心都化了,一下将他举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真厉害,给我们俩解决了个大麻烦。你记得,脸肿的和猪头的那个真的是头猪,以后可得离他远点,不然得被他传染笨了。”   乌思挽:“走,没有烦人的人了,去吃饭。”   曲渡边:“好哦。”   -   傍晚。   下午的时候侯府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大臣。   基本都是武将,来拜访持剑侯。   曲渡边在旁边听了半天,感觉跟粉丝见面会差不多,想了想觉得也是,在大周当武将的,只要心里有些抱负,谁不想达成跟他外祖父一样的成就?   前天晚上,他才紫宸殿听着西暖阁之中的争吵,都那么激烈了,外祖父还是没事。   若有一天,便宜爹要处置外祖父,也绝对不会太狠,顶多是夺权。   外祖父的实打实的功勋,朝中名望,民间口碑,都是他的保命符。   曲渡边眯起眼睛,思绪飘远。   要是他能上战场打仗,军功满满,在不夺权的前提下,岂不是能一辈子想干嘛就干嘛。   想了一会儿,曲渡边回过神,抖抖身子搓搓脸。   真是看武侠小说看多了有时候容易激动,他骨子里一个现代人,种田才是本能,可不想手上沾那么多血。   院中。   温小春换了身紧身的薄款劲装,满头大汗,正在和狼擎交手。   很显然,温小春是落下风的。   他学过的那些招式和底子,跟战场厮杀过的人过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徐劲送走客人,收拾完毕,将院子里蹲着看交手的小外孙抱起来,“怎么样,外公的部下厉害吧?”   曲渡边凑到他耳边,悄咪咪道:“没有外公厉害。”   “哈哈哈哈!”   徐劲:“走,我们出去逛庙会。”   曲渡边:“小春和狼擎叔叔不去吗?”   徐劲抱着他走远后,轻声说:“外祖父过段时间还得回北疆,你身边难得明面上有个会武的,但是缺乏训练,这几日交给外祖父,我将他练出来。”   “放心,我都跟小春公公说明白了,他自己也愿意的。”   曲渡边懂了,他们来外公家是放松游玩,小春是在独自升级,也好,小春这般不与人争的性子,年后去了检运处,功夫高点,也不被人欺负。   曲渡边双手做喇叭状,“小春努力啊!我看好你!!”   温小春下意识往这边看过来,嘴角扬起——   砰!   胸口挨了一拳,飞了出去。   啪叽摔在地上,还弹了两下。   曲渡边不忍直视的捂住眼睛。   自求多福吧小春,这他可帮不上忙。   府外,外祖母和牵着大黑的叶小远,已经等在了门口。   大黑出门,外面人多,它还是戴上了止咬器,乖乖叫人牵着,不乱跑。二森在旁边跟着,随他们一起出门逛庙会。   这是来到古代之后,曲渡边第一次出来逛,他被外祖父高高地举起,坐在宽厚的肩膀上,所有一切尽收眼底。   此时天色已暗,小孩举着花灯在路上飞奔,身后追着担忧的大人。   茶坊瓦子里有傩戏表演,傩戏有祛除病灾、瘟疫远离之意,在前朝有着浓厚的神鬼巫蛊之意,后来慢慢变成了普通的唱剧。   百姓们围在一起,买糖瓜、瓜子,一家人坐在一桌,再点一壶茶,就能一块听到半夜。   分不到桌的就站着,还有的将自家小孩举起来看。   拱桥弯弯,纵有冷风,也挡不住桥下双船,佳人才子脉脉相望。   今日没有宵禁,大周京城,像是一座不夜城。   车水马龙,流光似幻,富人们站在酒楼上,持盏下望。   繁华、曼妙、美丽。   还有说不尽的烟火气。   不管其他地方的百姓是如何过年节的,起码只从京城来看,这里的百姓过得不错。   他四下看着,走在尘世人潮之中,这个时代陌生的灵魂,好似才一步步落到了实处。   曲渡边顺手在小贩插糖葫芦的稻草跺上拿了几根糖葫芦,二森跟在后面付钱。   旁边立即有小朋友投来羡慕的眼神。   曲渡边把糖葫芦一人分了一个,自己伸手喂外公一口,“外婆,我们要去哪里呀?”   乌思挽精神抖擞,比叶小远看着还有劲儿,乐呵呵道:“前头有个寺庙,我提前约了闻若大师,听说那边只有今天晚上才会有祈福牌,我们早点过去。”   徐劲酸的腮帮子疼:“没事儿,迟到了就多给些钱财。”   “没关系啦,有没有都好,就是出来逛逛,宫里虽然大,但憋憋的,没有外面舒服,”曲渡边看不见自家外公的表情,“外公,山楂甜不甜?”   徐劲:“甜!”   外孙给的,毒药都甜。   曲渡边:“那再吃一个!”   “……小乖,你怎么不吃?”   曲渡边:“我吃了一个,太酸啦,外公喜欢正好,省的浪费食物。”   徐劲:“……”   徐劲:“嗯,外公很喜欢。”   乌思挽笑得前仰后合。   老头子全身上下嘴最硬。   -   一路往寺庙走去。   外祖母显然是常来,领着他们走了条人少的小路。   寺庙中的僧人们,直到这几天来的人会很多,所以每条路上旁边都点了灯笼,以防止客人摔倒。   周围种着不少松竹。   青石板微有裂痕,颇有岁月的痕迹,清幽静谧。外面年节的热闹好似一下被隔开了,闹中取静。   曲渡边从外祖父肩膀上下来了。   不然他的脑袋会碰到树枝。   他一手牵着大黑,一手牵着外祖母,“外婆,小心点脚下哦。”   乌思挽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慈爱,“欸。”   到了后院的禅房,乌思挽跟门前扫地的小僧说了句话,小僧进去通报,没多久就跑着出来了,恭敬道:“师父说,贵人临门,里面请。”   几人进了闻若大师的禅房。   曲渡边若有所思的看着大黑,没被拦着,看来是狗狗友好的旅游景点。   禅房内点了灯,闻若大师隔着案几坐着,他对面还有个蒲团,上面印子还没下去,显然是上一波人刚走。   乌思挽跪坐下来,双手合十:“大师,好久不见。”   闻若大师看起来很老了,额头光洁,颧骨突出,有点驼背,长长的胡须如雪般洁白,眼睛半睁着,一举一动都很和缓。   “阿弥陀佛,乌施主有礼,”   “许久不见,乌施主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   乌思挽笑了笑:“多谢大师还记得,我这次来,是来请祈福牌的。”   闻若大师心中叹了一声执念苦世人,温和道:“还是为故人吗?”   乌思挽:“不是,为了我家孩子。”   “孩子?”闻若大师这才缓慢抬头,注意到屋内还有个牵着大黑狗的小孩。   小孩眉眼清秀,眼神灵慧,略带几分好奇之色看着他。   闻若大师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这孩子的面相……”   半天,只说了半句,没了下文。   闻若大师闭口不言,开始在祈福牌上写字。   徐劲看看他,看看自家外孙,不止怎的莫名紧张了起来。   他道:“我家娃娃面相怎么了,大师,你要不给算算?”   说点好听的,他徐劲给钱。   乌思挽:“大师怎么不说了?”   闻若大师:“我有三不算,乌施主知道的。方才不小心冒昧了小施主,莫要见怪。”   “哪三不算?”   旁边的小僧给他解释:“师父对人的三不算,第一,煞气满身之人不算;第二,早夭苦命之人不算;第三,命格贵极之人不算。”   此言一出,徐劲眉头都打结了。   不信归不信,听见总会多想。   煞气满身、早夭苦命,听起来就不是好话!   他思忖片刻,把旁边牵狗的小外孙捞过来,端到角落里,附在他耳边低语:“小乖,你觉得你爹屁股下的椅子宽敞不,想不想坐?”   什么宽敞椅子,曲渡边抱着狗子反应了一会儿。   “……”   “!!!”   曲渡边瞳孔地震。   危险想法要不得啊,外公! 第60章   寺中。   从闻若大师的禅房出来后。   几人在一处亭中歇脚, 大黑年纪有些大了,体力到底是跟不上年轻的小狗,此时趴在台阶上喘气, 曲渡边给它喂了点水和肉干。   徐劲跟乌思挽坐在一块,低声说话。   两位老人对刚才闻若大师说的那半截话,仍旧有点在意。   徐劲低声说:“若是好的, 就准, 若是不好的就不准, 去别家寺庙看看。”   乌思挽想了想说:“前几天来这里约祈福牌的时候, 闻若大师跟我说过一句话。”   徐劲:“什么话?”   乌思挽轻声:“说我安乐可享, 寿尽而终。”   “这是顶好的话, 若是小乖早夭苦命,我定然不会寿尽而终的。所以小乖肯定也是好命。”   徐劲握着她的手:“不许胡说。你们两个都得好好的,有一个出了事,我都受不住的。”   他可就只剩下这几个牵绊了。   过了会儿,他摸摸下巴, “若是这般推断的话, 我也可以找那大师算算,从我不就可以推断出小乖以后如何了吗?”   乌思挽:“你是沙场久经征战之人,煞气太重, 大师不给你算。”   徐劲还没付诸行动,念头就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台阶上的小娃喊了一声:“外公外婆, 你们歇息好了吗?”   两人本就不累, 闻言起身道:“好啦, 大黑休息好了?”   大黑吃饱喝足, 抖抖毛发,俨然又是一条好汉。   出了寺庙, 周遭又逐渐热闹起来,曲渡边坐在徐劲的肩膀上,慢悠悠回了家。   -   今日早晨。   徐见岩从持剑侯府被赶出来后,心里就憋了一股好大的怨气。   他先是跟老姨母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然后又对七皇子心生不满,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亲戚,他是长辈,怎么能对他说出那种话呢?   光禄寺卿的职位,虽然不是多重要,但好歹是个官,总比经商的三房家能帮衬的多吧。   他宽慰自己。   这是七皇子年纪太小,不懂得亲戚的好处,等他年岁长起来了,就晓得跟他们交好了。   徐见岩的小儿子徐子云道:“爹,七皇子应该不会真的跟陛下那样说吧?”   徐见岩:“不会,不然陛下真的计较起来,徐家都逃不过。”敢说皇室血脉有问题,不小心九族都要玩完。   说着,他又开始发愁:“当初徐劲对徐停凤可谓是跟亲儿子一样,后来腿废了,三房跟徐劲也断交了,我才觉得自己有机会叫你们过继过去。但是他怎么就不同意呢,你们好歹腿脚都没问题。”   当初他侄女徐月清从边疆回到京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还是他跟夫人带着四处游玩。   他知道大哥徐劲是想在京城找个清流人家,把月清嫁出去,或者招个入赘的郎君。   但是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撞上微服出宫的陛下,他仔细琢磨了,嫁人哪里比得上嫁入皇室?   陛下对月清侄女也有情谊,他就直接撮合了。   最后陛下身份暴露,月清侄女开始抗拒,后面不还是同意了?从此吃喝不愁,富贵无忧,亲族也沾光。   整个徐家都得感谢他,这样大哥家中没了后嗣,他还可以大方地把自家小孩过继过去一个。   两全其美!   他没想到徐劲会直接冲到他家里来揍了他一顿,差点把他打死,甚至后面直接断交。   连带着对皇帝都没好脸色。   徐见岩觉得徐劲的脑子简直就是有问题。   -   “昨天早晨来的人你们得记住,徐见岩脑子简直就是有问题,”徐劲说,“他虽然跟小乖也算亲戚,但以后你得叫小乖离他远一些。”   他正在给叶小远和温小春培训。   不说他恨徐见岩跟皇帝一起,算计他闺女对皇帝动心,只说蠢这一项。   在皇帝如此明显的忌惮下,还坚持不懈数年如一日的往侯府塞孩子,真的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要不是够蠢,容易掌控,皇帝小儿绝对不会留下徐见岩。   徐劲知晓,小外孙在自己这里待不长,而他也不会在京城待太久。   他细细观察过,温小春和叶小远两个人算得上忠心,做事仔细。   停凤借着做生意的事,在朝堂或许有几颗暗子,但没办法插手宫廷之事。   温小春有武功底子,等进了检运处,安稳之后,可以和停凤私底下结成暗线,小乖长大后若是有什么事,就可以走这条线。   不过他没有跟温小春说徐停凤的事,现在小乖没长大,停凤还要在暗处。   而叶小远守在小乖身边,必须得对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的关系了如指掌,他跟夫人轮流来讲。   叶小远和温小春如海绵一般吸收着从他们这里学来的知识。   徐劲:“你若是想要走的更高,明面上就不能跟小乖常联系,现在他们知道你是七皇子身边的人,你趁此机会站住脚。过几年等他们忘记了,那时候才是最快往上爬的时机。”   温小春点头:“我晓得的。”   叶小远拿着个小本子,偶尔记一记。   曲渡边不知道自家外公高瞻远瞩,已经把他未来的班底偷摸建出来了个雏形,还给小远和小春进行了职业规划。   他跟着外婆去了谢府。   崇昭帝将宣妃选为七皇子养母的事情,虽然现在还没有明旨,但顶多到年后,旨意就会下来。   他们两家总要走动。   谢府也早早就备下了茶水,谢太师和谢静山等在门口亲自相迎。   等他们来了,就一路迎进正厅,礼数周到客气,又不显得疏离,举止谈吐,一看便是家风清正的人家。   谢静山的妻子冯氏,育有二女一子,七八岁的年纪,也都带出来给乌思挽见了礼。   曲渡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两个小姑娘长得跟宣妃有些像,尤其是姐姐,五官很是神似。   宣妃在亲缘关系上是她们的姑姑。   他认了宣妃当养母,这三个小朋友就是他的表亲。   大人们在聊天,曲渡边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蹲在外面跟谢家的小孩说话。   谢家是有族学的,两个小姑娘看起来也颇有书卷文雅之气,一问,才知道,她们到了年纪之后,也要跟族中的哥哥姐姐们一块读书习字。   曲渡边想起织仪,织仪阿姐如今已经五岁多了,还没有正经读书 ,只学了些规矩。   他问:“两位姐姐,你们读书开不开心?”   年纪最大的元姐儿想了想,说:“自然是开心,我们知道不是每个人家的姑娘都可以读书。我们没办法科举,但总归可以懂得很多道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爹爹说,读书读的太明白,若是钻了牛角尖,只会变得痛苦。该慧则慧,当愚则愚。”   听完,曲渡边只有一个想法,便宜爹的觉悟怎么还不如自己臣子?   在谢府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大人们散场,曲渡边也要走了。   临走前,他发现谢静山一直在看他,于是主动开口问:“小谢舅舅,你有事?”   谢静山:“有一物,还请七殿下转交给宣妃娘娘。”   他给出个木盒子。   曲渡边收好:“包在我身上。”   双方客气告别,第一次见面,彼此印象都很不错。   乌思挽回到侯府,把自家小外孙安顿好之后,径直去找了徐劲。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这是去谢府拜访的时候,谢太师给我的。楚贵人用妄叶果上瘾物害小外孙的事,背后可能是兰贵妃在插手。”   “但是没有确凿证据。”   徐劲皱眉:“谢太师为人稳重,给了纸条,说明此事有些把握。”   “兰贵妃……夫人,你可知她母族之中,谁在前朝举足轻重?”   乌思挽:“刑部尚书,刑部给事中,一个总管,一个监察,都跟兰贵妃家中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徐劲:“明白了,夫人替我谢谢他们。”   -   曲渡边在侯府待到初七。   每天睡到自然醒,什么糟心事都没有,脸上肉眼可见的水灵了不少。   打太极扎马步的时候,会被外公外婆围观,二森和狼擎叔叔也会靠着墙看他,那眼神就像是后世家长,看自家小辈表演节目一样又新奇又高兴。   外公见他喜欢练武,还给他做了小木刀,小木剑,还有小弓箭。   早起外公打拳、练刀,曲渡边就跟着他一起,在他屁股后头挥着小木刀嘿嘿哈哈的踢腿练习。   有模有样,威猛不足,萌感有余。   给围观的大家伙乐的哈哈笑。   绵寿决·上篇,心法在体内运转,随着曲渡边练的越来越多,他调动真气在体内经脉游走也越来越熟练。   即便真气只有一点点,但日积月累,冲开丹田,内蓄真气,指日可待。   这段完全轻松的日子对曲渡边来说,眨眼就过。   初七傍晚。   皇宫来了人,余公公亲自过来,要接他走。   身为皇子,年节时候在外家住了七八天,已然是很少见的了,崇昭帝不会一直叫他住下去。   曲渡边大包小包的带了足足两车东西。   有他给宫里哥哥姐姐们买的玩具、吃食,还有外公给他做的玩具小刀、剑和木弓。外婆给他打包的宫里没有的点心,以及一条新的牵狗绳。   “到宫里以后,要是有空了,也可以出来,来这里玩,”乌思挽依依不舍,说,“外婆给你把房间都留着,天天都打扫,外人一个都不叫进。”   曲渡边:“放心吧外婆,我一有空就出来。等我十六岁出宫建府,就能每天都来看你了!我努力早几年出来。”   最多还有十三年的时间。   他握住乌思挽的手,“外公外婆都得等我哦,看着我长大。”   乌思挽眼眶一红,“嗯,好。”   徐劲摸摸他的脑袋,“宫里要是谁欺负你,你就跟你父皇说,你要给外公写信告状,这样陛下肯定会给你撑腰的。”   余公公抬手捂住耳朵。   这话他能听?   “好了,快上车吧!”   徐劲将他抱上马车,看着他进到里面去。   叶小远和温小春跟他们一一告别,马车慢慢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曲渡边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脑袋,遥遥挥手:“外公外婆,再见了!”   乌思挽:“小乖,快进去吧,别冻着。”   徐劲站在她身边,叹了句:“老了,越来越受不了分别。”   外公外婆的身影逐渐变小、变小,直到变成两个小黑点,一拐弯,再也看不见了,曲渡边才把帘子放下。   他抬手压了压心脏的位置,陌生的酸胀涩然的感觉萦绕不去。   许久,曲渡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第61章   马车一路前行。   进宫后, 刚走过一段宫道,曲渡边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崇昭帝。   天色很暗了, 他穿着身黑色帝王常服,背着手站在宫道尽头,身后的宫人为他执灯。   看不见表情, 也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见他来了, 崇昭帝也没出声喊。   行, 知道了, 老登吃醋了, 曲渡边飞奔过去, 一把抱住:“父皇!”抬头,眼睛亮亮,“有没有想我呀。”   崇昭帝这才开口,屈指弹了下他的脑门,“不成体统, 去你外祖家中玩的可还开心?”   曲渡边:“好啊, 吃得好,玩得好。”   崇昭帝眉头开始打结,“你没说嫌弃你外祖母给你做的小枕头这种话吧?”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天小儿子是怎么嫌弃的把药枕踹下去的。   曲渡边:“……”   那还不是因为你忌惮才那样说的!还好意思现在来问他?   他:“没有啦,之前是不认识, 我很懂礼貌的。”   崇昭帝:“没有就好。”   曲渡边跟他走, 站在紫宸殿门口的时候, 他颇为疑惑:“我不是去顺宁宫吗?宣娘娘有说准备我的房间。”   崇昭帝:“哦, 还没有明旨,再说了, 那边还没收拾好,你这几天还是先住在紫宸殿。”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小儿子略显毛躁的丸子头,“怎么?不愿意。”   曲渡边:“爹,说实话,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搬出去啊。”   崇昭帝:“朕是皇帝,怎么会不舍。”   “皇帝也是人,你就是舍不得我。我这么聪明可爱,你不舍得我很正常啊,说实话也不丢人。”   崇昭帝面上挂不住,磨牙:“朕没有不舍得。”   曲渡边偷笑:“哦~嘿嘿,恼羞成怒了。”   “曲小七!”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小孩一溜烟翻过门槛,泥鳅一样躲过崇昭帝抓人的大手,飞奔回寝宫。   “你给朕站住!”   沉寂了七日的紫宸殿,瞬间就注入了一股活力。   余公公甩了甩拂尘,脸上笑眯眯的。   “小远公公,这几日辛苦陪着七殿下出门了。”   叶小远道:“殿下还要在这里住几日,也辛苦您了。”   “嗐,”余公公压低声音,“我们巴不得小殿下住在这里,您其实不知道,七殿下住进来之前,陛下都很少这样放松。紫宸殿哪里有过这种叫人听见就觉得开心的笑声。”   抬手指了指周围,“今天知道小殿下回来,殿中的几个宫人早早就把这边打扫干净了,陛下和咱家都没吩咐过。”   他们都很欢喜这个能带来快乐的孩子。   -   次日。   开年第一次上朝。   也是大朝会。   大理寺和刑部负责审理张施明的案子。   年宴的时候,陛下说了,所以今日大朝会的重点,就在这里。   大家很是有几分看热闹的情绪在,开年第一瓜,从持剑侯吃起。   都在赌持剑侯到底会不会被问罪。   崇昭帝早早到来,瞥了眼规规矩矩站着的徐劲,还有一脸平静的明亲王。   所有朝臣之中,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徐劲早就交权,他们私底下达成了协议的事。   今日朝会,只不过是他们两个做戏罢了。   随着余公公一声“上朝”,戏台正式开演。   崇昭帝突然悲痛:“朕昨日收到徐侯的奏折,徐侯,你正值壮年,怎么能请辞呢?”   群臣:“???”   持剑侯请辞他们怎么不知道!   徐劲出列,同样悲痛:“唉,陛下宽仁,但臣已经老了,担不起镇守北疆的位子,还是退位让贤吧。”   其他不知内情的臣子炸了锅。   “陛下!臣有异议!”   “陛下,还请三思。”   “持剑侯退位可以,但是陛下,接替人选要从哪个部门重新选上?”   他们瞬间吵开。   支持持剑侯退位的一方,反对持剑侯退位的一方,各持己见,争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吵的真情实意,崇昭帝老神在在的等他们吵完,说:   “啊,朕也十分不舍,徐侯,这样吧,你既然说自己年老精力不够,朕就再选出一人辅佐你,与你平分军权,调动边军。”   “鉴于是新人,朕也不大放心,同时派遣明亲王,抽调东厂七位监官,驻扎北疆,进行监督,如何?”   看乐子看到自己身上,明亲王睁大眼:“皇兄,我???”   崇昭帝:“有意见?”   明亲王:“……”   徐劲拱手:“臣没意见。”   其实就是北疆之权分成了三分罢了,他手握一半兵权,陛下推上来的人手握另一半,明亲王和随行东厂宦官代表皇室,负责监督。   小外孙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   崇昭帝沉吟:“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朕该选哪位爱卿,跟随持剑侯去北疆领兵呢?”   不等朝臣说话,他就点了一个名字:“夏宏。”   站在中间靠后位置的夏宏一愣,然后出列,拱手道:“陛下。”   明亲王回头看了眼,发现这人正是当时在年宴上见过的,一身正气,面容刚毅,穿着的武将官服品级并不算高。   崇昭帝朗声道:“你可愿当朕的三品镇北将军,随持剑侯前往北疆?”   品级跃升,手握北疆一半兵权,天大的馅饼砸下来,夏宏表情懵了一瞬,然后快速镇定下来,沉声道:“臣听从陛下安排,愿前往北疆,戍守我大周边境!”   “好!”   崇昭帝挥挥手。   余公公立即捧着小托盘,小跑到了夏宏面前,上面赫然就是另一半的兵符。   明明是早就备好的!   这下其他臣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开始到现在,无比丝滑顺畅的交权、婉拒、再交权、那好吧你交一半、朕再选个人跟你去……一套流程。   除了夏宏看起来是真的懵逼之外,陛下跟持剑侯分明是早就商量好的!   只有他们跟个傻子似的在真情实感。   夏宏从托盘中把那半块兵符双手捧起,“谢陛下!”   崇昭帝愉快道:“好了,事情解决了,持剑侯可莫要再提请辞一事。”   徐劲归位站好:“是。”   “诸位爱卿还有事没有?若无事,便退朝吧!”   刑部尚书:“陛下稍等,臣有一事,张施明是否是北疆刺客一事,我刑部……”   “嗯?”崇昭帝,“哦,此事不必查了,他确实是北疆刺客假装。至于真的张施明去了哪里,想必是在被北疆刺客替代的时候,就已经不幸身亡。”   “观星司司主痛失爱子,朕理解,就不追究他宫门伸冤的过错了。”   崇昭帝:“对了还有一事,你。”   刑部尚书:“臣?”   崇昭帝:“徐侯信重你,奏折中指名叫你去北疆,你,还有刑部给事中,一起去吧。”   五雷轰顶!   刑部尚书眼前一黑,感觉都快喘不上气了。   他噗通跪下:“臣乃是刑部尚书,对边关一事并不了解!”   刑部给事中也忙道:“臣亦是!”   持剑侯让权,陛下本来就高兴,一般他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陛下都不会拒绝。   现在点名叫刑部的两个去北疆,朝臣们只能想到,是因为当时在年宴上,给事中找了徐劲的麻烦,年宴后还接了张樊明的伸冤,被徐劲记恨。   崇昭帝声音和缓:“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边疆看一看,又不是不回来了。徐侯需要你们去边疆传讲我大周律法。”   刑部尚书激动道:“陛下,臣若去了,有谁能够担得起尚书之位?两位侍郎经验不足……”   “朕想好了,大理寺卿何在?”   奚夫子,也就是奚石秋,闻言立即上前:“臣在。”   崇昭帝:“你且领刑部尚书一职,待少卿熟悉大理寺事物之后,你就去刑部上任。”   三品直接升任二品大员。   奚石秋自然没有不应之理:“臣,遵旨。”   徐劲瞥了眼刑部尚书和给事中。   谢家给的纸条中说了。   当时楚贵人毒害七皇子,极有可能是为了救出来狱中的弟弟,那么背后指使或者说鼓动她的人,绝对能插手刑部。   楚贵人到死也没有交代背后指使者,或许她本人也不知道。   没有实际证据,真不真实徐劲无法确定。   兰贵妃在后宫,他一个外臣动不了,只能拜托宣妃帮忙看顾。   但他可以趁此机会,把朝堂中这些可能会对他小外孙、夫人产生威胁的人,全部除掉。   他走,可以,这些人也得走。   他不杀他们,但是边疆永远都缺干活的人。   -   身为观星司司主,张樊明没有上朝的资格,他只能坐在轮椅上,在大理寺衙门前等着,等着大朝会对他儿子死亡的这件事做出最后裁决。   大朝会持续了很久。   一直到临近晌午,大臣们饿的头晕眼花,才散了朝。   奚石秋买了杯奶茶,下了朝回到衙门,张樊明立即迎了上去:“奚大人!奚大人,敢问朝上情况如何?我儿……”   奚石秋道:“今日起,我不是大理寺卿了。”   张樊明脸皮一颤,“怎么,大人丢官了?”   “哦,那倒不是,我升职了。”   张樊明:“……”   “那我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朝会上说了什么。”   奚石秋沉默了会儿:“兵权已分,张大人,您还是节哀吧。”   张樊明一瞬间神色灰败。   彻底明白,他儿子的死,再也无处可伸冤。   奚石秋进了衙门。   从徐劲让权的那一刻开始,从陛下和徐劲同时在大朝会一唱一和开始,张施明就注定只能是被北疆刺客替代掉的假货。   在权力的争夺让渡中,张施明的死是泄愤的沙包,是承担徐劲之恨的结果。   连同原本的刑部尚书、给事中,陛下以传扬刑法典律的名头说给就给了,甚至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边疆兵权制衡,此时在陛下眼中胜过一切,徐劲此时点他们的名跟阎王点名没区别。   大浪之下,一两只蝼蚁的消失,不会叫舵手侧目。   -   西暖阁。   夏宏恭恭敬敬站在御案前。   崇昭帝:“知道朕为什么选你吗?”   夏宏:“臣不知。”   崇昭帝:“朕早早注意过你,在济州的时候,你就显露出了领兵的才能,一路直升,今年走到了朕的面前。”   “边疆,朕不希望成了谁的一言堂,当然,也不希望发生内部争吵。你从地方一路上来,不沾朝堂势力,背后没有人,这很好。这才是朕选择你的原因。”   夏宏:“谢陛下赏识。”   崇昭帝对他一板一眼的态度很欣赏,“保持中立,戍守边疆。这是朕给你的忠告。”   “朕赐你一座京城的宅子,给你半月的期限,将你在济州的妻小接到京城来,朕替你看着,有朕在,不会有人欺负他们。”   夏宏顿了顿,“是。”   一番君臣恳谈,夏宏离开了西暖阁。   他回头看了一眼。   陛下叫他妻小来京,是看顾多,还是监视多?   京城水深,刚一踏足,他就已经迈入幽暗漩涡之中。 第62章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并未传入后宫中来。   曲渡边正在满宫送礼物。   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几位皇兄、织仪阿姐、宣娘娘、郭常在、皇后娘娘……但凡是他认识的,几乎全都有。   连带着紫宸殿的余公公和包公公也有。   人不到可以, 礼不能不到,亲近不亲近的,起码得叫收礼物的人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他们, 隐形的好感度还是蛮重要的。   顺宁宫。   曲渡边的寝殿就在宣妃对面的宫殿, 顺宁宫就只住了宣妃、郭常在和织仪三个人, 所以空出来的房间很多。   他的房间是宣妃挑出来采光最好的。   因为是自己未来要住好几年的房间, 曲渡边提了几个自己的想法, 宣妃叫宫人都记下, 按照他的要求进行修建摆放。   “还有这个,”曲渡边把谢静山给他的小木盒拿出来,“小谢舅舅让我给你的。”   宣妃打开木盒:“辛苦了,去谢家走一趟还给我拿东西。”   曲渡边:“小事一桩。”   他很懂事道:“您打开看看,我去院中跟阿姐玩。”   宣妃打开木盒, 里面装了本卷起来的拳法, 几张大额容易存放的银票,还有一封封起来的信件。   她直接拆开,里面是几句慰问的话, 看笔触,是哥哥写的, 但是口吻却是父亲的。这些话不是重点, 重点在末尾。   谢静山画了一朵兰花。   不是国花寒兰, 是挺常见的普通兰花。   兰花……   宣妃沉思, 所以上次在背后鼓动楚贵人毒害小七的人,是兰贵妃?   曲渡边不知晓宣妃对兰贵妃升起了警惕心, 他正在跟织仪聊天,“听郭娘娘说,阿姐要开始学习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读书?”   织仪露出有点渴望的眼神,随后落寞的摇摇头:“娘亲说了,下午的时候会有女官和嬷嬷来教导我,我是公主,要学的东西和你们不一样。”   曲渡边:“要学什么?”   “她们送了书过来,叫我先看着。”   织仪领着他去了自己书房,书房里面摆了古筝、古琴还有一摞新书,曲渡边翻了翻,《女训》,《女德》……最上面放着的就是类似的好几本书。后面倒是也有其他书,但都是诗词韵律,棋谱插花之类讲解。   照着这一套学下来,很能打造出本朝人眼中的皇室贵女。   织仪:“弟弟,你看着这三本书的表情,和宣娘娘好像。”小姑娘有些忐忑,指着它们,“这三本是不是很难学。”   不难学。   就是会消磨掉很多东西。   曲渡边随手翻了翻,看着自家阿姐干净单纯的眼睛,不乐意叫她学里面的这些东西。   谢家的两个小姑娘,学没学这三本书他不知道,但起码人家也读书读史,在族学之中跟着兄弟们一起学习,耳濡目染下,视野心胸都会开阔。   但是历代公主都要学的东西,他一个这般小的皇子,如何能说服这些大人。   直接去找便宜爹,他估计也会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   想叫阿姐能活的自在些,在正确的三观形成之前远离这些东西,还得另辟蹊径。   曲渡边眼珠一转,忽的嘿嘿一笑:“阿姐,下午女官和嬷嬷来的时候,我能在这里陪你吗?”   “欸?”织仪高兴道,“好啊!”   -   正午。   紫宸殿。   崇昭帝:“小七留在顺宁宫吃饭了?”   余公公:“是呢,那边传话,下午小殿下也不回来了,说是要陪着织仪公主上课?”   “陪着织仪上课……”崇昭帝恍然,想起来了,“朕是提前叫嬷嬷过去教导公主的,她也差不多到年纪了,都该学起来。小七住进去后,织仪也能带着弟弟一块学。”   “小七还不到去学堂的年纪,朕不拘着,三岁前去不去随他,三岁后就由不得他了。在顺宁宫受些他阿姐学习氛围的熏陶也好。”   余公公:“正是如此。”   另一边。   顺宁宫。   织仪的书房内。   “什么?”负责教□□的苏嬷嬷诧异,“七皇子也要跟着学?郭常在,您怕不是在开玩笑吧。”   郭常在:“宣妃娘娘也同意了的,说是小殿下无聊,跟着阿姐玩一玩也好。”   苏嬷嬷一听这话,神色稍有缓和。   “既然是宣妃娘娘的话,那就在一边放个小桌子便罢。”   雅致干净的书房内,宫人们在织仪书桌旁边放了张小案几,拿了软和的垫子。   苏嬷嬷对曲渡边道:“小殿下,万万不可打扰织仪公主学习,知道吗?”   曲渡边乖巧道:“我懂,请嬷嬷放心。”   他拿出崇昭帝的小香炉,点了些他从紫宸殿顺来的香,放在小案几上,接着板板正正掏出几本书,纸笔也放得整齐。   苏嬷嬷目光柔和了几分,夸赞道:“不愧是在东苑学堂上过课,小殿下年纪小,倒是已经有了几分风雅小公子的意思。”   说完,她就将注意力转移到织仪公主身上。   织仪坐在书桌前,也是规规矩矩的。   苏嬷嬷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我们在读书中习字,从这本开始吧,”她手中戒尺一点,点在《女诫》上[1]。   “您虽贵为公主,有些规矩不用遵从,但上面许多道理,仍旧要学,也要懂。这本书一共由七个部分组成,分别是《卑弱》、《夫妇》、《敬顺》、《妇行》……”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2]……”   释义是十分无聊的,苏嬷嬷教的一板一眼,想要先把意思灌输给织仪,然后再顺着识字。   在曲渡边看来这十分离谱,正经孩童断文识字,竟不是启蒙书籍三百千,而是这种听起来就头大,仔细一想憋屈至极的东西。   织仪人小,还不懂,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苏嬷嬷的戒尺反复敲击桌面,才没叫她睡过去。   “公主殿下,请您端正下态度,这会儿讲解的东西,等下我还要提问的,您要是答不上来,我真的要打您戒尺了。”   织仪揉揉脸:“抱歉,嬷嬷。”   苏嬷嬷讲了约莫两刻钟,才去喝了口水缓一缓,到七皇子小案几旁边的时候,见到那白纸上写写画画很多东西,她忍不住驻足。   七皇子没闹也没打扰公主学习,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   如此认真,是在看什么?   苏嬷嬷仔细一看。   七皇子很懂事的挪开手给她展示,他看的这本书上斗大的两个字:《女诫》。   苏嬷嬷:“?”   迟疑:“七殿下,您怎么看这个……?”她以为七皇子看的是话本或者三字经之类的。   曲渡边:“因为嬷嬷您讲得很有意思啊!”   苏嬷嬷看了看书桌上哈欠连天的织仪公主。   再低头,对上七皇子炯炯有神的眼睛。   苏嬷嬷:“……”   她握着书,不仅没有体会到半点教导学生的成就感,反而陷入微妙的沉默。   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   一下午的时间。   一半学书,一半学礼仪。   行走坐卧都是最基本的,需要从小练习,多年后,自成印在骨子里的优雅贵气。   曲渡边也跟着学了一下午。   苏嬷嬷一走,织仪立即垮下小脸,累趴在桌子上,“弟弟,辛苦你了……”   曲渡边:“阿姐,苏嬷嬷是每天下午都来吗?”   织仪:“听娘亲说,苏嬷嬷还要照顾慈宁宫中的太妃们,不是每日都有空,每十日会休息两日。”   她小脸皱成一团,明明才刚学了一下午,就已经对学习心生抵触。   “明日上午就要开始学琴,往后恐怕玩的时间都很少了。”   她小声抱怨的时候,郭常在已经告别了苏嬷嬷,推门进来,“快来吃饭吧?”   曲渡边:“郭娘娘,我晚上不在这里吃了,我去紫宸殿。”   “都行,要是走的话,跟宣娘娘说一声。”   “好。”   曲渡边跟宣妃交代完,就坐着小狗车回了紫宸殿。   崇昭帝听见外面的声音,放下筷子,“倒是准时,你再去拿个碗来。”   余公公笑道:“好。”   “我回来啦,”曲渡边搓搓自己手,熟练地上桌吃饭。   “怎么不在顺宁宫吃饭,就算是不喜欢宣妃了,现在也没法反悔了。”   “没有啦。”   曲渡边优雅地捏起勺子,翘起兰花指,舀了勺汤,摇着头轻吹了三下,才小口小口嘬。   崇昭帝吃饭的动作都停了,脑门弹出一个问号。   小儿子又捏起帕子,在嘴角有油渍的地方压了压,瞅见他在看后,甩甩帕子,遮住脸。   下巴一抬,小袖一甩:“公主之容岂可直视,来人,拉下去!”   崇昭帝:“……”   倒是没生气,毕竟也练出来了。   沉默一会儿,他问叶小远:“小七今天都干什么了?”抽风抽成这样。   叶小远嘴角一抽:“跟着苏嬷嬷学了《女诫》,还有公主的礼仪规矩。现在小殿下记住的应该是,无礼之徒直视皇室公主,公主应该如何应对……”   他说完,曲渡边唰掏出一本书。   捧着书,他摇头晃脑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3]。我不能乱跑,不能乱叫,不能厚脸皮,这样我才能是个有德行的女子。”   崇昭帝:“………”   他试图把书夺过来,头疼道:“这是你阿姐学的内容,你背它干什么?若是要背书,你去学堂便是,随便背。”   曲渡边死死拽住不撒手:“不要!我问了一圈,这本书只有阿姐在学,肯定是好东西!”   崇昭帝:“这是女子学的书!你还想变成女娃娃不成?”   曲渡边嘴硬:“那要学了才能知道会不会变!”   来了,又来了。   这一脸怎么都不服气的犟种表情。   崇昭帝心累道:“你快给朕撒手。你是皇子,怎可背这种东西?”   “这绝对是好东西!”他越这样,曲渡边越坚持,“不然你怎么只叫阿姐偷偷学?要不是我发现了,好东西都叫阿姐一个人学走了,我也要学!我背得比阿姐还快!”   崇昭帝:“……”   这是背得快不快的问题吗! 第63章   一整个晚上。   在曲渡边睡着之前, 崇昭帝都没得安生。   书本抢过来叫余公公藏起来了,但架不住小儿子一直在耳边叭叭叭。   这孩子记忆力确实不错,也有读书的天分, 但是——这东西他是一点都不用在背正经书上啊。   曲渡边来来回回背了好几遍苏嬷嬷教的《女诫》中的内容。   当然,每次都不一样,有些颠三倒四, 有些语句含糊, 有些需要想一想, 然后在便宜爹想要睡着的时候, 突然念出来。   在“妇言、妇德、妇容、妇功, 正色端操, 以事夫主……”的念叨声中,崇昭帝睁着眼,失眠到半夜。   直到曲渡边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   崇昭帝的旨意就飞到了顺宁宫。   命令七皇子不得和织仪公主一同在书房学习,织仪公主学习的时候,七皇子要离书房五步远。   下午, 苏嬷嬷又进了书房。   而曲渡边蹲在顺宁宫门口, 托着脸,真的进不去了唉。   便宜爹是不是玩不起。   玩不过就开始用权力耍赖皮。   他站起来拍拍手,摸摸大黑的脑袋, “走,大黑, 我们干一票大的。”   大黑用鼻尖拱了拱他, 示意两脚兽幼崽上车。   小狗车驶过秀香宫, 六皇子出门了, 小狗车驶过福安宫,四皇子出门了, 小狗车驶过长信宫,五皇子出门了。   四位皇子最终齐聚紫宸殿东侧殿,华山论剑。他们十分有分寸,没有打扰还在西暖阁办公的崇昭帝。   曲渡边将《女诫》砰的一声,压在桌面。   “哥哥们,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六皇子:“什么秘密?”   曲渡边神秘兮兮:“这里面可能是有绝世武功。”   三位哥哥睁大眼,大大东侧殿,听取哇声一片。哪个小孩子没有成为绝代高手的梦。   曲渡边:“我都打听清楚了,整个后宫,只有阿姐在学。是父皇担心她以后被欺负,专门给她准备的,就是不给我们。”   “还是我偷偷学了两招,才知道的。”   六皇子:“弟弟!那你教教我们。”   曲渡边:“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哥哥们,我会的都教给你们。”   他把六皇子扯到第一位,五皇子虽然觉得不太对,但……弟弟要玩,就顺着吧,他是哥哥,有哄弟弟的义务。   于是也默默站好。   四皇子只支棱了刚才一秒,听见要训练,马上要犯困,曲渡边揪住他小枕头,“四哥,你快去嘛,学会了我就去福安宫睡两晚!”   一秒钟不到,四皇子立马精神。   “说话算数。”   三个高矮不一的萝卜头,被最小的弟弟指挥的团团转。   临近傍晚的时候。   余公公到西暖阁,“陛下,秀香宫长信宫福安宫,三个宫中的娘娘,都派人来唤皇子们回去,要吃晚膳呢。”   崇昭帝:“来朕这儿找人?朕又没叫他们。”   余公公:“都在东侧殿陪七殿下…呃……”   “你说。”   余公公叹了口气,想到刚才瞥见的场景,顿时愁眉苦脸:“您要不然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崇昭帝不以为意,起身笑道:“他还能翻天不成。”   两分钟后。   隔着东侧殿的窗户,崇昭帝脸色铁青。   窗户里面,殿内。   小儿子手里拿了根小树枝,跟戒尺一样,摇头叹气:“怎么回事呢,怎么回事呢,腰要挺直些,手指,对,小拇指翘起来。”   “四哥!哎呀,你走两步,对嘛。”   “我刚才教给你们的心法都是什么,哥哥们,再说一遍吧。”   四五六皇子齐声:“相夫教子,天之理也,妇容妇功,妇言妇德,我当知也。”   曲渡边:“好耶,这可是苏嬷嬷——教导阿姐的厉害师父,专门教给阿姐的,一定是顶顶厉害的心法,我们多背几遍。”   “曲小七!!”   砰的一声,崇昭帝推开门。   看着几个儿子,翘兰花指的,行女子礼的,一下午的时间好像直接从皇子变成了公主。   他两眼一黑又一黑。   沉着脸快步过去,精准抓住了试图逃跑的小儿子,夹在腋下,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你是怎么教的你哥哥!”   曲渡边一嗓子嚎出来,愤愤不平:“不公平!阿姐能学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学!”   崇昭帝额角青筋跳动,“余德才,送他们各回各宫,谁再敢跟着小七瞎混,就课业加倍!”一个一个,真是闲的才跟着自己弟弟胡闹。   腋下夹着的小崽子特别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倔强的声音传来:“今天你拖走我,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给哥哥们传扬绝世武功!”   “站多少,朕拖多少!”   四皇子和五皇子放下兰花指小手,幽幽叹气。   四皇子:“七弟是遭人骗了吧。”   五皇子也叹气道:“织仪也叫人骗了,哪有绝世武功是这样练的。”   “不过还是不要戳破好了,不然弟弟会伤心的。回头可以送些书给织仪,”四皇子打了个哈欠,“累,困,走了。”   织仪是四皇子妹妹,是五皇子姐姐。   但他们年纪相差很小,又跟织仪并不算太亲近,只因为曲渡边常去那边,才熟悉了几分,所以平时都是唤织仪,后面不加阿姐或妹妹。   只有六皇子原地破防。   眼泪涌出:“七弟被骗了,我也被骗了,那真的不是武功秘籍啊!”   五皇子:“……”   -   接下来整整三天。   曲渡边想尽办法偷听苏嬷嬷讲课,还学公主的礼仪,交给自己的哥哥们。   崇昭帝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为了防止他偷听,只能叫织仪换地方,但是有大黑在,织仪不管去哪里,他都能找到。   崇昭帝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背《女诫》背的越来越顺溜,公主的礼仪学的越来越有模有样,连带着他几个哥哥的画风都变歪了。   终于,在方太傅和奚夫子一块找上门来。   奚夫子说:“陛下,四五六皇子这两天表现非常……奇怪,微臣叫他们背书,背是背了,却跟《女诫》串背在了一起。”   方太傅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现在皇子也要读这本书了?老臣还见大皇子三人偷偷看了看,不知道是好奇还是陛下您的要求……?”   崇昭帝一口气顺了又顺,半天,没顺下去。   他重重叹了口气,拇指用力压在太阳穴。   “这孩子……”   他将曲渡边这两天干的事儿讲了一遍,“他不知道中什么邪了,硬是说苏嬷嬷教的都是绝世武功,朕知道他爱习武,太极、扎马步,这都是极好的,对他身体也好。但这女诫?他还把他阿姐的福身礼都学了!”   晚上学给他看的时候,他差点没气死。   方太傅摸摸胡子:“若是因为织仪公主单独学《女诫》《女训》几本书,而不教给其他人,七皇子闹情绪,觉得不公,那陛下不叫公主学便是。老臣瞧着,七皇子可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主儿。”   “不会轻易放弃?”崇昭帝,“说的太好听,分明是犟。”   又皱眉道:“织仪是公主,往后出嫁便代表皇室风范,怎可不学?大周女子在闺中皆读,她是公主,更应该成为表率才是。”   方太傅:“那臣就没办法喽,您要不一直把七皇子关着,要不一直不让公主学。”小家伙又搞什么事儿呢,他不太相信七殿下那机灵鬼,会真的把一本书当成绝世武功。   奚夫子:“其实公主是帝女,以后招驸马,就算礼仪上有些不对,也不打紧。名义上,是夫妻,夫为妻纲。但更深一层,公主为君,驸马为臣,君为臣纲。下应顺上,礼仪之小错,无关大雅。”   方太傅惊讶挑眉。   奚石秋还能说出来这话呢,难不成是升职刑部尚书之后,嘴巴开窍了?   崇昭帝:“那公主该由谁来教,又学什么。东苑六殿,恐怕……”   “爹!爹爹!”   亲切的呼唤叫崇昭帝下意识警惕起来,只见门口飞奔进来一个小孩,曲渡边不知道在门口偷听了多久。   他跑过来:“阿姐跟我一起上学!我监督她有没有偷偷学武功不告诉我。”   崇昭帝十分迟疑:“你三位兄长的伴读都是男孩,织仪虽然年龄小,但往后终归不太方便。”   方太傅拱手:“三年后大皇子出宫建府,二皇子三皇子紧跟其后,伴读自然也跟着出去。若是其余皇子也想选伴读,届时再说便是。”   总比七皇子拽着其他皇子学女诫,学公主礼仪强吧。   奚夫子虽然不太赞同,但也没出言拒绝。   考虑许久,崇昭帝妥协了。   “就在学堂再加一张桌子吧…放在七皇子旁边,”他点了点曲渡边的脑袋,“那你以后不能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了,跟你姐姐一起。”   曲渡边随口嗯嗯两声。   跟方太傅和奚夫子作揖告别后,就飞快窜向了顺宁宫。   他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宣妃和郭常在。   织仪倒是懵懵的,不太懂去学堂上课是什么意思,但碍不住她开心,苏嬷嬷教的真的好无聊的!   跟大家一起去学堂最好了。   郭常在神色复杂,都是闺阁女儿过来的,她何尝不知道女儿要学的那几本书,其实是束缚。只不过她没有能力改变,习惯了顺从,只能看着织仪也一步步染上她过去的影子。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叫七皇子一闹,织仪竟不用学了——起码只要七皇子一直记得这事,织仪就不用学。   她摸摸女儿的脑袋,将织仪抱在怀里。   “娘亲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的。”   织仪:“我希望大家都快快乐乐的。”   郭常在:“七皇子同你亲近,你往后也要多照看他。”   “我知道的娘亲,你说过弟弟以前过得很辛苦。”   郭常在轻轻嗯了一声。   织仪能多快乐的活几年,这是七皇子带来的幸运。   另一边。   主殿内。   宣妃拨弄着一盆刚发芽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苗苗。   “宣娘娘可不信你说要练武功那一套,你这小家伙,怎么想的?”   曲渡边托腮,坐在她对面晃脚。   他:“就是不想叫姐姐读那些书,感觉不好。”   宣妃:“没有深读,怎知不好。”   曲渡边:“要是好的话,夫子为何不教我们,不教陛下。而且阿姐也是父皇的孩子,夫子教几个,都是领一样的月银嘛。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   宣妃放下盆栽:“是啊,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就是比较愚钝,没有小七聪明。”   “……”曲渡边顿了顿,“宣娘娘,你读过吗。”   宣妃:“撕过。”   不撕的人就算有胆子也说不出来上面那句话,曲渡边心想。   宣妃朝着窗外喊了声:“新晴,点心做好了吗?”   “快了!”   “宣娘娘,我想吃。”   “这次不可以哦,最多只给你一块,”宣妃,“是明日准备送到慈宁宫,给苏嬷嬷的。她这几天可被你折腾坏了,一把年纪,来回换地方,累倒了。”   曲渡边:“慈宁宫?”   宣妃:“还在世的几位太妃住的地方,苏嬷嬷一直负责那里,她人其实不错的,就是古板了些。”   曲渡边心虚道:“那我明天也去吧。”   “陛下不是说要你跟着织仪一块去学堂?”   曲渡边:“是说要去,我等他们上完第一段再去,不耽误嘛。”   宣妃想了想,觉得也行,事情就此敲定。   还要五六日才能住进来,曲渡边临走前去视察了下自己未来房间内部的修建进度,屋子里有点暗。   一扭头,瞅见了倒挂在窗户边上的乙十二。   他翻窗进来,在曲渡边的注视下,默默掏出一本书:《四书五经》。   乙十二声音轻轻的,翻到曲渡边新年那天看到的那一页:“殿下,您到底认识多少字。”   霸道风流的武侠剧情印在纸上,他曾跟小殿下说,这是圣贤书。   他骗小殿下,现在再看,他当时是不是反过来被小殿下哄了?   曲渡边:“……”   他抬起头,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挠挠头。   乙十二:“……”   乙十二眨眼消失在上司面前。   曲渡边扭头:“他是不是害羞了。”   叶小远感叹了一下:“殿下,他耳朵都红了。” 第64章   第二日。   织仪略显忐忑的去了东苑六殿。   这里果然新添了一张案几, 在曲渡边后面,出乎织仪意料的是,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对她颇为友善。   另外三位兄长虽不怎么跟她说话, 也没表现出来排斥的意思。   织仪松了口气。   安安静静坐在后面翻开书,昨天晚上宣娘娘给她补习了一部分,她要努力学习, 争取跟上学堂中大家的进度。   -   慈宁宫。   曲渡边跟着宣妃的大宫女新晴, 来到这里看望苏嬷嬷。   慈宁宫就在顺宁宫的正东, 里面住着四位太妃, 其余还有些太嫔, 则在皇庄或者是道观中养着。   更多的人都在日复一日无望的深宫里, 渐渐枯死过去。   一进宫门,曲渡边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儿。比他喝的药还要苦上很多。   这里的氛围和其他娘娘住的宫殿氛围很不一样,好像更冷些,连看似干净的青砖都透露着衰败的气息。   负责扫洒、侍候太妃们的宫人们,脸上也少有笑脸。   苏嬷嬷住的地方在一处侧殿的房间里, 新晴没叫曲渡边进去, 而是蹲下来,声道:“殿下,您在外面待着, 里面闷得慌。”   曲渡边:“嗯,好。”   “小远公公, 您看着点殿下。”   “放心。”   新晴这才提着篮子进到了苏嬷嬷的房间。   曲渡边在慈宁宫转了一圈。   这里有个主殿, 后面三个侧殿, 前面两个侧殿, 还带着两个小花园,就是光秃秃的, 连梅花都没开。   他闻着药味儿到了后院的西侧殿,寝殿开了窗户通风,窗台上的花瓶是空的,里面隐约传来咳嗽声。   叶小远:“殿下,您还是离远些吧。”   曲渡边扶着叶小远的手,站在假山的石头上:“我就看看。”   往常他大概率是不会管的,但是不知道怎么,他听见老人的咳嗽声,就想起外公外婆,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寝宫里隐约能看见位侧卧的老太妃。   手边的药都快凉了,她也只是淡淡瞥了眼,没有伸手去碰。   曲渡边看了会儿,从石头上下来。   “叶伴伴,里面的奶奶看起来很难过。”   叶小远了然自家殿下在想什么:“不是难过,是没有期盼罢了。您别担心,只要到殿下您安然,侯爷和老夫人永远不会这样的。”   曲渡边叹了口气,环视一圈。   慈宁宫像是养老院,但是养老的设施也太差劲了些,锻炼身体的一个都没有,更没有一点乐子。   闷都要闷死了。   他对着空气道:“六六,你快去哪里摘点花过来,只要新鲜就行。”   叶小远四周看了看:“殿下,您怎么知道那位六六护卫在?”   曲渡边心说是有模拟器提醒在,嘴上回答:“闻出来的。”   乙十二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分钟,就捧着一堆花出现在叶小远旁边,然后把花塞给他。   他看着曲渡边:“这些够吗?”   曲渡边:“六六,你还在害羞吗。”   乙十二:“没有害羞。”   “哦,那我可以再看看你那本四书五经吗。”   曲渡边说完,眼也不眨的盯着乙十二的耳朵,哇塞,真的会一点点变红欸!昨天晚上他没看见,还觉得很可惜,今天故意逗了两句,总算是亲眼得见。   捉弄人的恶趣味小心思得到满足,曲渡边笑眯眯说:“开玩笑啦。”   乙十二迅速消失。   曲渡边从叶小远抱着的花里挑了几支,插在了老太妃窗台上的空花瓶里。   浅黄色的梅花和几支不知是何品种的粉花,将这处晦暗的地方点缀出了一点亮色。   剩下的花也没浪费,曲渡边在每个寝殿都放了一些,有的是在窗户边,有的是在门口,有的是在台阶上,还有的在小厨房。   他拍拍手,“希望看见花她们会开心一些。”   送完花,等新晴和苏嬷嬷说完话,他们就一起离开了慈宁宫。   曲渡边去了学堂上课。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生活都很规律,从紫宸殿睡醒,然后隔三差五去慈宁宫送花,再去东苑跟阿姐一起上第二堂课。   直到顺宁宫中,他的寝宫收拾了出来。   他要从紫宸殿搬出去了。   在这里睡最后一晚的时候,崇昭帝看着那没心没肺,还在床上数他的小金子的儿子,略感牙疼。   “在宣妃宫里住,你要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东西,就直接跟她说。她不习惯拐弯抹角的说话。要是不许,来找朕,朕看情况给不给你办。”   曲渡边数完金子,说:“还好啦,我有钱。”   “还不是朕给你的?”   眼见着小儿子又要把钱从袜子里倒出来在数一遍,他一把将人捞过来,“好了,别数了,朕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   崇昭帝也不太清楚。   只能说习惯有时候很可怕,每天下朝都能看见这小子在殿里面玩这玩那,一下子看不见了,总觉得不得劲。   曲渡边捏捏他的手指头,试图扣下来他的扳指,这个看着就很值钱:“父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崇昭帝无奈道:“别闹。”   曲渡边:“我生病了会回来找你,不闹宣娘娘。父皇,这个扳指真的不能给我吗?”   “……”崇昭帝,“别胡说,你最近都很好,不要把生病挂在嘴边。”   曲渡边心想,那是不可能了,毕竟他还想长寿呢。   他目前没有太急切积攒寿命值的动力,不过总不能一直这样混下去,往后如果需要寿命值买东西,而他的寿命值不够,岂不抓瞎。   可以做个计划,比如每月写一篇体悟论文。   像是鼻炎,在大周叫鼻渊,还有咳嗽之类,都是常见的,也不用一直待在床上养着。   “知道了知道了,父皇,你就把这个给我吧,说不定这个东西可以保佑我的~”便宜爹手上戴着的这个碧玉扳指,色泽越看越漂亮,他真的忍不住想收藏。   崇昭帝掀起被子,“不行,快睡觉。”   曲渡边也就不提了,哼唧两声,闭眼睡觉。   崇昭帝习惯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曲渡边睡着很久后,他也没闭眼,躺在床上,抬手,看了看自己右手大拇指上戴了很多年的扳指。   -   七皇子要迁居顺宁宫。   正式搬迁的第二天,皇后和后妃们就都送来了礼物,连带着还有织仪的一份。   那些珠玉珍宝,宣妃不大喜欢,都放在了库房。   曲渡边正在自己寝宫里转悠,把从紫宸殿顺来的好东西,有的藏好,有的摆了起来。   按照他的要求,宣妃参与设计,寝殿中央装了个吊床,上面打了一排半镂空的木板,方便放垂落的花卉。   床不是拔步床,周围也没有挡光挡视线的床柱和屏风。进门一侧做了分隔,侧殿有他的书房,但他还是在寝殿也分出来一个。   这间书房很小巧,隐私感极高。   方便他以后在这里写论文。   床幔选的是暖黄色,地毯同样,冬天看起来暖和些。   打发完一众来送东西的,曲渡边正要出去玩,余公公来了。   他捧着个盒子,笑眯眯道:“七殿下,老奴也来凑个热闹,陛下让我给您送礼物。”   曲渡边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余公公打开盒子,小心翼翼的送到他面前,“您看。”   曲渡边一愣。   盒子里躺着个碧绿的扳指,此时缠了黑色的绳子,做成了挂坠。拿在手里细看,才发现,扳指内侧另有乾坤,上面用金色的纹路雕刻了一副画,京城市井图。   余公公:“一早叫宫人赶制出来的,刚做好,陛下就叫老奴给您送来了。”   曲渡边:“父皇说什么了吗?”   余公公闻言脸一皱,学着崇昭帝的语气:“快给那小子送去,省的他以后又来找朕闹。”   曲渡边哈哈一笑。   “余公公,你学得真像。”   余公公笑吟吟道:“也就敢在您面前这样了。其实陛下还说了句,希望这个扳指真的能保佑您平平安安的。”   曲渡边没想到便宜爹真的会把扳指给他,昨天那些话都是随意说的罢了。   他叫叶小远把扳指给他戴起来,挂在脖子上,“正好我也有东西送给他,表达谢意。”   余公公:“殿下送的东西,陛下一定会高兴的。您送什么?”   曲渡边送了个飞吻。   他在自己嘴巴上按了一下,然后把手贴在余公公掌心,“好了!”   余公公欲言又止。   余公公回到紫宸殿。   “陛下,您的扳指送过去了,小殿下当场就戴了上去,很开心的。”   崇昭帝:“嗯。”   “殿下还送给您了个礼物。”   崇昭帝来了兴趣:“在哪里。”   余公公摊开手,崇昭帝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掌心,沉默了一会儿,“朕瞎了?这里哪有东西。”   余公公学了一遍当时曲渡边的动作,朝崇昭帝做了个飞吻,解释完毕后,指着掌心说:   “这里是七殿下给您的亲亲。”   无语之后,崇昭帝莫名其妙笑了一下,“这小崽子……”   -   一月二十二。   夏宏的家人来到京城,在皇帝安排的宅邸中安顿下来。   一月二十四。   崇昭帝下旨,持剑侯徐劲、镇北将军夏宏、明亲王协同东厂监官,一同前往北疆,即日出发。   北城门检运处。   温小春穿着新换的上值宫人服饰,听着总管训话。   “这次选拔出来你们几个,往后要好好在这里办差,不管你们原来是哪里的,从此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检运处的人。”   “要是有那手脚不干净的,被咱家抓住,直接打死了运出去,都听清没有?”   “是!总管。”   总管满意点头,“温小春在哪?”   “奴才在。”   “看记档上面说,你识字不少,也会算数,且先当个领班,不许懈怠。”   小殿下说的是对的,多识字多学□□有好处,温小春低下头:“是。”   恰巧这时,远处飞驰而来几匹快马,为首的正是明亲王,“出皇城,开门!”   北城门立即大开。   跟随在明亲王身后的,是几个宦官,他们个个身着深红官服,腰间悬刀,乃是东厂厂公手下直属亲卫,并非选拔自锦衣卫,而是从太监里挑出来的好手。   此次随明亲王同行向北,做北疆监官。   总管畏惧道:“虽说都是太监,但你们要记得这几位大人腰间的刀,直隶陛下,连皇室宗亲都敢杀。”   温小春抬起头,直起身,深深看着。   快马扬鞭出宫城。   那一抹暗红如血的飞扬官服印在了他的眼底。   随后望向城外。   小殿下早起就出了皇宫,想必现在已经在跟侯爷和侯夫人送别了吧。   -   京郊。   徐家军第九营就在前面。   马车由快到慢,到了目的地缓缓停下,曲渡边掀开马车的帘子,远远看了眼那齐整的百人军队,确实很是威风。   乌思挽:“小乖,下车了来。”   曲渡边:“来了。”   他没叫人抱,直接跳了下去,朝着军营跑去,第九营前的徐劲眼皮子都跳了一下,三两步快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   “小心些,吓着外公了。”   曲渡边抱住他,脑袋蹭在他颈窝:“外公,我舍不得你走。”   乌思挽:“虽然这话说过很多次,但每次分别,我还是要说,老头子,路上一切当心。别觉得北疆你熟悉,就放松警惕,一饮一食都不得马虎。”   “夫人放心,我晓得轻重,”徐劲握着她的手,怀里抱着小外孙,脸上凶狠的疤痕都浸满了不舍得。   “以后你跟小乖在京城,要是想我了,就多写信。”   乌思挽点头:“我知道。”   徐劲:“小乖也得给外公写信。这一别,又不知道几年才会相见……”老大个人了,看着才两岁多的小外孙,鼻子突然有点酸,委屈巴巴的,“你不会把外公忘记吧。可不能只记得你爹的好。”   曲渡边连连保证,就差发誓了,“绝对不会!我记忆力很棒的。”   徐劲:“你要忘了的话,外公回来可要揍你的屁股。”   乌思挽一拳头捶过来,“你敢,糟老头子。”   徐劲十分夸张地喊痛。   曲渡边双手捧着外祖父的脸,认真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外祖母的,常去侯府住几天。”   他拍拍胸脯,伸出小手指,“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约定。”   徐劲半点没有笑话他年纪小小却说这样的话,而是也正色起来,伸出小手指,勾起来。   “好,我们的约定。”   他们这边道别的温情脉脉,另一边,牛吼一样的哭嚎声越来越近。   夏宏满脸无奈的看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子,刚毅的国字脸上写了个大大的‘愁’字。   旁边一位穿着温婉得体的夫人王氏,揪住儿子的耳朵。   “夏赴阳!你快给松开你爹!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夏赴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走了谁给我零花钱啊爹,娘她是一点钱都不给我,你这次去北疆一定要努力知道吗,我能不能做个坐享其成的爵二代就靠你了啊爹——”   哭了会儿,打了个嗝停下,在他爹身上擦擦鼻涕,继续嚎。   他约莫六七岁的模样,长相中和了父亲母亲的优点,就算是哭成这幅德行,也能看出来些俊俏。   曲渡边听了一会儿,深觉佩服。   这孩子肺活量真牛。   夏宏黑着脸掏出一串铜钱,夏赴阳飞快收起来,然后继续哭:“爹——”   夏宏忍无可忍,一脚踢了出去!   后者反应迅速,瞬间松快他的腿,接着力道在空中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落地,晃都没晃,显然下盘极其扎实。   夏赴阳一抹脸,掂了掂手中的铜钱,嘿嘿笑:“老夏,谢了!”   徐劲走过来,“夏将军,都准备好了。”   夏宏拱手:“徐侯见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目光转向曲渡边,“这位就是……”   徐劲摆摆手。   在外面不提皇子身份。   夏宏点头,“这是内子,这是小儿。叫夏赴阳。”   夏赴阳拱手道:“小子有礼了,见过侯爷,侯夫人,还有这位……”他在曲渡边脸上停顿片刻,又看了看他头顶上插着的玉兔簪子,然后笃定,“这位,小妹妹。”   “初次见面,我叫夏赴阳。”   【人物:夏赴阳   好感度:3】   曲渡边脸唰的黑了。   模拟器的提醒都没叫他高兴起来,看着这家伙灿烂的笑脸,他磨了磨牙,也笑道:“你好啊。”   夏赴阳:“那以后你可以跟我妹妹一起玩,她也刚来京城,还不知道都有什么好玩的。”   曲渡边:“当然可以。”   徐劲忍着笑,将曲渡边放下来。   在场大人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没点破,看这俩小孩交流。   “认识认识也好,以后出宫的时候也有玩伴。”   他们说了没几句话,明亲王一对就策马赶到,监官的小旗插在马鞍前面,“吁——!”   “侯爷,夏将军,何时启程?”   徐劲:“这就走。”   再次不舍得看了眼夫人和外孙,他翻身上马,夏宏也是,再次告别,入了第九营的队伍。   明亲王朝着曲渡边挥挥手,跟随在侧。   曲渡边站在马车上,“再见啦!”   夏赴阳也喊:“爹你努力,挣个侯爵公爵的回来,我也能威风威风!”   等到第九营看不见了,曲渡边才下来,“你家住在哪里?”   夏赴阳说:“织锦巷,刚搬过去。你要来找我妹妹玩吗,你家住在哪里,我也可以带着她去找你啊。”   曲渡边还得赶着回学堂上课,他进了马车,撩起帘子,想了想说:“还是我去找你吧,皇宫一般不叫进。”   侯府的马车走远了很久,夏赴阳的表情从纳闷,变成了然,最后震惊。   “她竟然是公主!”   王氏:“……”   她叹了口气。   -   曲渡边的生活逐渐变得平静。   按照原本规划的那样,一月写一次体悟论文。   他发现疾病类型可以叠加体验,若要拿到九十天满分,体验周期会相应加长。排列组合分别体验,他可以写好多篇。   三级暂时被他排除在外。   主要是三级太严重,一年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叫身边人太担心。   二月份。   换季,七皇子鼻渊,顺宁宫请太医。   三月份。   返寒,七皇子咳嗽,顺宁宫请太医。   四月份。   天骤暖,七皇子轻微发热,顺宁宫请太医。   五月份。   太医院把七皇子可能要用的药都准备上了,顺宁宫没来请太医,反而送来了一盆奇怪的红果子,说是七皇子和宣妃一块种出来的,叫他们看看,能不能食用。   ……   天气和暖。   顺宁宫中,曲渡边穿着薄衫,在宣妃平日里打拳的地方扎马步。   扎完马步后,随手一抹汗,就跑到宣妃殿前的台阶旁边,蹲在地上,眼巴巴瞅着那一排十二个结了红彤彤草莓的花盆。   此刻都用纱网罩着。   看着看着,曲渡边口水都要下来了。   大概是模拟器改良过,加上宣娘娘有种植经验,他给出去的种子都很争气,一个个结出来的果子饱满可爱。   他真的很想吃,奈何宣妃不同意。   草莓大周还没出现过,大家都不知道有没有毒,宣妃千防万防,生怕一个不注意,宫里养的这只小馋鬼,就摘了塞嘴里。   宣妃握着卷书,从窗户望出去,见着他又在看果子,叹气:“小七,你蹲在那里不晒吗。”   曲渡边:“宣娘娘,再不吃就要熟透坏掉了。”   宣妃昨日将红果子摘下来喂了鸟雀,鸟雀没事,但她还是坚持着:“等太医院的消息,能吃了再吃。”   正说着,新晴领着杨太医进来。   “宣妃娘娘,七殿下,”他拱手笑道,“前几日送到太医院的红果子,可以食用。味道酸甜,颇为难得。不知道娘娘这里还有几盆呢?”   “还有十二盆,结的果子倒是不少,真的可以吃?”   宣妃笑了笑,“那快去摘下来洗一洗,小馋鬼都快急哭了。”   曲渡边:“我去叫阿姐和郭娘娘来!”   薅秃了两盆,勉强得了一盘子草莓,凉水冲洗干净后,曲渡边拿一个塞进嘴巴里。   织仪眼睛发亮:“好吃!”   “确实不错,”宣妃尝了尝,“今年少,来年移珠种植之后,会多些,就是不知道这果子一年能长几回。”   曲渡边:“试试看嘛。”   他也不知道一年长几次,只知道春末夏初能吃到就是了。   他期待草莓期待了好几个月,五月份的论文都鸽掉了。   “宣娘娘,我去给父皇送一些。”   其实还有皇后宫中,几个皇兄,还有些他考虑不到的……顺宁宫留够吃的,其余全丢给便宜爹去头痛。   宣妃:“这是自然的。”   很快,草莓这个新鲜事物就送到了崇昭帝面前。   曲渡边:“你快尝尝,真的好吃。”   崇昭帝:“再好吃也不能这么急,头上全是汗,三天两头请太医的是你吗,”没先尝草莓,他用帕子给曲渡边擦了擦汗,又摸了摸他的脑门。   “杨太医都快住在顺宁宫了。”   便宜爹说的实在是太夸张了,他一个月才完成一件KPI,哪里就三天两头请太医了?   “好啦,我知道,你尝尝嘛。”   崇昭帝捏起一个,咬了一半。   眉梢微动,“味道确实很好,叫司农司的人去宣妃宫里挑几盆,看看怎么留种,扩大种植。”   余公公:“是。”   曲渡边伸手。   崇昭帝:“干什么?”   曲渡边:“奖励呀,虽然是意外发现,但这是我跟宣娘娘花了好多心思才种出来的,肯定要有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金子?珠宝?”   曲渡边挨挨蹭蹭的过来:“我听说父皇你又做了不少香,给我一些嘛。”   闻惯了这种烧钱的香,旁的香一闻他就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崇昭帝屈指弹他了下他脑门。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香料可比金子还贵,你用得倒是比朕还舍得。”   说着不舍,但他对小儿子喜欢并且欣赏他调的香这件事,还是挺自得高兴的,每一样都给他装了些。   在曲渡边的坚持下,红果子最终还是叫了草莓。   几盆给了司农司,几盆摘了分到各宫,能分到的也就那几个人而已。尝到的自然是对草莓大吹特吹,没吃到的只能眼馋等着下一次结果。   检运处的宫人们也在说这件事。   有能在近前伺候的,闻到过草莓的酸甜果香,言语艳羡。   温小春穿着领班的衣服,走到自己房间里,打开曲渡边托人送到他这里的小盒子。   里面装了几颗宫中盛传的草莓。   他盖上盒子笑了笑,推开窗户,望向顺宁宫的方向。   宫墙重重,他看不见殿下。   但他知道殿下还记得他。   -   过了五月份,曲渡边年满三岁。   他要正式在学堂上学了,不能跟前半年一样,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每天早晨,他就跟织仪阿姐一起去学堂,中午下学的时候,他每次路过紫宸殿,都要朝着那边喊一声:   “父皇我下学啦!”   下午偶尔去演武场,更多的时候在顺宁宫跟着宣妃学打拳、掌法——宣娘娘也会武功,年轻的时候冒险冲开了丹田,只是天赋没有跟上,至今内力很浅。   不过现在教他绰绰有余。   乙六六在练武方面,反而有点帮不上忙,他学的都是隐匿暗杀术,生死一线里磨练出来的,没办法用正常办法教给他。   上学、读书、练武、气老登。   一月一次KPI,完成后趁此机会请假,出宫去找外祖母,在侯府住几天。   崇昭帝也习惯了几乎每天中午都能听见的那声:   “父皇我下学啦!”   随后就是呼啦啦的小狗车飞过的声音。   不管是他在处理政务、批折子,还是吃饭,听见这道声音,神情总会不自觉舒缓几分。   他背着手走到殿外。   看着小儿子挎着小布包的快乐的背影。   小狗车悠闲而过。   冬春夏秋,一年四季。   一晃就是三年。 第65章   东苑六殿。   大皇子年满十六, 交了考核答卷,距离正式从学堂毕业,只差答卷通过评审。   不管是方太傅还是奚夫子, 亦或是其他穿插教导的师傅们,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此时。   方太傅正在同奚夫子一起,在侧殿批改评优皇子们的答卷。   大二三皇子是一份答卷, 织仪公主和四五六七皇子是另外一份答卷。   虽说这次主要是看大皇子的, 但其他皇子他们也给出了一份, 算是陪考。   “大皇子这份勉勉强强, 也算可以, ”方太傅皱眉, “但是他的伴读应该帮了他不少。准不准他出宫建府,你我评价很是重要,奚大人,你怎么看?”   奚夫子:“难道方太傅还想再教他一年?”   方太傅:“……”   方太傅:“那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这样吧, 你我将评价写上, 到底能不能出宫建府,交由陛下定夺。”   奚夫子:“可。”   二人处理完大皇子的答卷,再看其他皇子答卷时, 也没有太松懈。翻到七皇子那张的时候,方太傅反复看了几遍。   奚夫子:“七皇子答卷有何不妥?”   他瞥了一眼, 答卷上的字体四平八稳, 没什么特色, 还略显拙稚, 可见平时没有多加练习。   但七皇子几乎每月都病一次,能平安长大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字写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   近半年来,七皇子爱上乐曲和跳舞,陛下也没说他不务正业。   方太傅:“七皇子在往常答卷中,正确率一直都是一般水平。”   但是每次答卷总会有几处涂改的痕迹。   这次也是。   他看着试卷中的那个答错的问题,七皇子用毛笔蘸满了墨汁,划了一道,把他最开始的回答覆盖掉了。   在下面重新作答,答的错误。   方太傅将答卷折返过来,对准外面的阳光,温暖的光把纸张墨迹照的层次分明。   因为是大皇子出宫建府出题答卷,这次所有皇子用的纸张,都跟大皇子是一样的,特制金层宣。   不同时间,在同一地方写上去的字,墨迹在阳光穿透之后,深浅会不一样,最多能分辨出三层来。   年轻的时候总管五军都督府,方太傅对此类可用作传讯的皇室特制纸张非常熟悉。   对着阳光看了片刻,方太傅微微挑眉。   奚夫子:“怎么了?”   方太傅摸摸胡子:“无事,继续看吧。卷子上有个错误,回头我专门给他讲讲。”   他把七皇子的答卷折了起来,放入袖中。   -   演武场。   阳光和煦。   斑驳树影下,有个小孩躺在吊床上,脸上盖着一本《论语》,双手枕在脑后,悠闲晃悠。   曲渡边闭着眼,念脑中的武侠小说:“……这是下山以来,韩越的第一场战斗。他只用了一掌,就击飞了侠客排行榜五十八的白发拨琴手。”   “拨琴手曾经放话,谁若是一招之内将他击败,他从此就是谁的仆人。现在韩越将他击败,他叹了一句终归老去,正欲遵守誓言拜韩越为主,不料韩越却说‘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人老心不老,心中的江湖也不会老。”   “拨琴手深深看了眼韩越,两人在月下痛饮。韩越没有叫拨琴手认主,但他却拥有了在江湖的第一个朋友……”   树梢上的乙十二聚精会神地听着,边听边写。   吊床上的小上司讲完这一段,不吭声了,似乎是睡着了。乙十二耐心的等着,几秒后等来了一句:“本章结束,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曲渡边揭开脸上的书,冲着树上蹲着的黑影一笑。   自从他知道乙十二对话本格外热衷后,就一点点开始给他讲自己脑中的武侠小说,这可比大周现有的话本子精彩得多。   三言两句,就能勾的六六自愿加班。   在他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乙十二的好感度已经涨到了36。   乙十二从树上跳下来。   这里是演武场的后院,基本不会有人过来,就成了他跟曲渡边两人讲故事的秘密基地。   他还主动在这里安装了个吊床——跟曲渡边寝宫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找来的。   为了能叫上司更舒服的在这里讲故事,他也是拼了。   他还是带着面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曲渡边就是能看出来‘我没听够’的意思。   “等会要去慈宁宫,跟太妃奶奶们约好了。下次给你讲多些。”   乙十二点点头:“还需要送花吗?”   曲渡边:“这次不用。”   也不知道六六哪来的本事,每次都能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弄来花。   他离开演武场,去了慈宁宫。   一连三年的送花、探视,他跟这里的太妃们混的已经很熟了。   没有模拟器的好感度刷分,他是主动来的。   最开始只是把这些老奶奶带入了外婆,心里生出不忍,后来他就直接把这里看成了养老院。   他就是常来养老院的志愿者。   真心换真心,慈宁宫的四位太妃对这个常来看他们的小不点,逐渐慈爱起来。   她们身上可没什么可以图谋的,黄土掩到肩膀的人,深宫之中,有人能惦念她们,已经很是难得。   然而——   梁太妃在殿内,看着外面十好几个乐坊的乐人,乐人们正在演奏,疏疏拉拉的,乐曲风格和大周常听的截然不同。   她跟周围三个老姐妹围观,“干嘛呢这是。”   “不知道啊,声音听着有些怪。”   织仪拿着谱子,站在前面的台子上指挥乐人们,“对,那边的高音区,稍微稍微低一点点……这感觉对了。”   她跟着曲渡边也常来这里,现在快九岁,在学堂读了三年多的书,胆小羞怯的性格逐渐褪去,一举一动都是小姑娘的聪颖活泼。   梁太妃隔着窗户喊:“织仪啊,七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织仪扭头:“我也不知道,小七待会儿就来了,我就帮他训练。”   正说着,曲渡边牵着大黑优哉游哉进了慈宁宫的门,“阿姐,训练的怎么样啦?”   织仪跳下来,笑眯眯的摸了摸大黑的脑袋:“照着你给我的谱子练的,好几遍了。”   “好,”曲渡边朝着殿内招手,“太妃奶奶们,出来呀。”   梁太妃、周太妃等四人出来,站在院中,苏嬷嬷也出来,准备看看七皇子准备这么多乐人是要干什么。   自打三年前织仪公主不学女诫之事过去后,七皇子就成了慈宁宫的常客。   久病不起的梁太妃日日见着那送来的鲜花,精神竟一日日好了起来,养了两三年,已经能下地走路。   后来,织仪公主也来了,今日请教太妃绣个花,明日请太妃帮忙照看下宣妃养的花,后日七皇子又来给太妃们讲故事,或者惹了陛下生气,来这里躲着。   死气沉沉的慈宁宫不复存在,有时候苏嬷嬷甚至觉得闹腾。   曲渡边自己站在了台子上,小手一背,“想活得久,活得健康,秘诀是什么?就是运动!多动,才能排汗,排汗就是排毒,太妃奶奶们,你们一不出门二不运动,肯定会多生病啊。”   “今天我来教你们一套舞蹈,坚持下去,绝对可以增强体质。”   他说的话词汇超前,太妃们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怎么也是相处了两三年,对七皇子嘴里是不是蹦出来的陌生词汇已经习惯,勉强可以猜个大概。   梁太妃:“舞蹈?”她忍不住笑,“我们这把年纪,还跳舞吗?岂不是遭人笑话。”   周太妃也道:“对啊,都是年轻女孩们跳的,我们恐怕不行。”   曲渡边:“您几位先看看嘛,先看一遍。”   他拍拍手。   叶小远和新晴一块站在了台上。   曲渡边则到了乐人团旁边,“之前都是让你们分开弹奏,现在要合起来,不要出错哦~”   乐人们:“是,殿下。”   她们技艺纯熟,不至于在这方面出错。   他拍拍手:“音乐,走——”   咚!咚!咚!   不算太激昂,但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叫人精神一振。   曲渡边上辈子舞台表演,排舞的基本功还是有的,结合时下情况,他编的这个舞在顺宁宫试验了一个月,确保宣娘娘郭娘娘,还有宫中其他人,都能跳的上来,才拿到了慈宁宫。   曲渡边:“这舞蹈就叫广场舞。”   梁太妃四人看的一愣一愣。   看第一遍的时候她们觉得很怪。   看第二遍的时候她们觉得有点意思。   第三遍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开始跟着动起来了。   反正她们都是老太婆了,在自己宫里做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曲渡边扔了个花生米,张嘴巴咬住,眼睛一弯。   不错不错。   动起来总比老是闷在屋里面强,要是能让慈宁宫的老太妃们更健康些,老年生活多些快乐,他这几个月又是找乐坊帮忙谱曲,又是选人挑人,听曲择曲,花的心思也不算枉费。   -   另一边。   皇子所。   自从答卷交上去之后,大皇子就开始焦虑。   忍不住来回踱步。   “也不知道夫子们的评语是什么,外面大皇子府都修缮好了,万一、万一要是过不了,我不能出宫,老三不得笑话死我。”   伴读窦顺道:“大殿下,您放心,一般情况下不会不过的。听说答卷已经送到了陛下手中,您安心等消息便是。”   大皇子年十六,三年时间,个子猛涨,身材因为练武而显得雄壮,脸非常英气,五官硬朗,看上去不像十六,像是二十六。   他发愁道:“就是父皇审阅我才担心,自小他就不大瞧得上我的学业。”   伴读窦顺想了想,“七皇子常去紫宸殿,您要是想提前知道结果,可以拜托他去问一问。或者叫七皇子给您说两句好话也成。”   大皇子陷入沉思:“小七啊……” 第66章   未央宫。   三皇子母妃, 文妃的住处。   “若是大哥此次通过考核,出宫建府,必定会在朝堂上收拢人心。”三皇子忧心, “我小他两岁,还要等两年才能上朝听政,两年时间, 简直犹如天堑……”   说到这里, 他听见一两声啜泣。   三皇子抬头看向窗边:“母妃倒也不必如此忧虑。”   文妃从话本中抬起头, 泪眼朦胧, “你方才说了什么?”   三皇子:“……”   文妃:“从宣妃处得了册话本, 虽说是市井江湖故事, 但读起来格外牵动人心。悲伤啊。”   三皇子只好又说了一遍:“母妃,孩儿的大事,您认真些。”   文妃放下话本,给他倒了杯茶水。   “能不能通过审核,全看陛下定夺。要结合此次答卷结果, 还有往常的表现, 起码也要三四日。今日方太傅不过是将答卷刚呈交给陛下,你便来寻我,如此着急, 还是缺乏磨练。”   三皇子:“是否应允皇子出宫建府,朝臣插不上手, 全看父皇了, 外祖父他们可帮不上忙。”   “嗯, 这我知道, ”文妃说,“能靠近陛下的还能说的上话的, 后妃就不用考虑了。除此之外,就是余公公、包公公几个在近前侍候的。”   “都不太好靠近。”三皇子说,“若我做些什么,父皇定会看出来。”   文妃:“你忘了一个人,七皇子。”   “七弟?”   三皇子沉思。   文妃:“七皇子经常生病,或许是在居安殿里坏了底子。陛下对他多有迁就,紫宸殿都有他常用的碗筷。你之前不是还吃过醋吗?”   三皇子尴尬笑笑。   三年前和三年后能一样吗?   长得越大接触得越多,他就越明白,七弟最年幼,身体自小又差,学业也一般,对他们根本造不成多大影响。   等他出宫建府,再上朝,连站不站得稳跟脚都两说。   反而如果交好的话,他背后持剑侯和谢家两股势力,都会成为他们的助力。   小七性子好,活泼开朗,偶尔调皮也就是能气着父皇,对他们几个哥哥交流不多,但大部分时候都挺友善。   “我明日去找找他,”三皇子说,“母妃,那您也去顺宁宫多走一走。”   文妃:“知道,后宫里的事,你不必管。”   三皇子心中有了成算,作揖告别。   “那母妃,孩儿就先走了。”   三皇子走后没多久,文妃派出去打听七皇子的人就回来了。   “刚从慈宁宫走?嗯……七皇子确实常去那边探望老太妃们,”沉吟片刻,她吩咐道,“拿些东西,随本宫去慈宁宫。”   “探望探望老太妃,顺便…算了,还是明日吧,明日去找宣妃说说话,上次给我的江湖话本很是不错,正好,可以讨论讨论。”   文妃拿了几样礼物,款款朝着慈宁宫走去。   然而刚到慈宁宫门口,她就听见了一阵咚咚咚锵的奇怪乐曲。   慈宁宫门口还有位颇为眼熟的宫人,是德妃身边的太监总管刘公公。   德妃是大皇子的母妃,现在出现在慈宁宫,想必也是将主意打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文妃轻笑道:“德妃姐姐在里面?”   刘公公:“文妃娘娘,您竟来了。”   文妃:“本宫来不得?”   “瞧奴才这张破嘴,自然是来得的,德妃娘娘就在里面。”   “里面听着挺热闹。在做什么?”   刘公公迟疑道:“呃……是七皇子捣鼓出来的,不太好说,您要不亲眼去瞧瞧?”   文妃进了慈宁宫,里面的乐曲顿时更清晰,待看清里面场景后,她呆了。   满宫——包括四位太妃、宫女、太监,全都在跳一种奇奇怪怪的舞。   扭来扭去不说,还拍手抬胳膊抬腿,这是七皇子弄出来的?   简直、简直……   扫了一圈,她没有看见德妃,心中略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德妃不跳她就用不着顺着慈宁宫的太妃们跳。   结果一抬头,她瞥见台上有个熟悉的背影。   定睛一看,德妃正在台上领舞。   文妃:“……”   不是吧姐姐,你也太拼了。   -   次日。   学堂。   大皇子和三皇子一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左边一排,倒数第二个位置。   曲渡边可不知道文妃和德妃昨天去慈宁宫的事。   他正在补觉,两只手上还残留着黑乎乎的印子。   给慈宁宫的太妃奶奶们,教的第一支舞,反响不错,那就继续再做几支出来。   他昨天晚上在自己寝宫的小书房内研究大周曲谱跟现代曲谱的差异,结果困的不小心打翻了墨,洗手洗了半天。   不得不说,从紫宸殿顺来的墨条就是高质量,他洗了好久都没洗干净,最后放弃躺平。   织仪坐在他后面,从叶小远那里拿了毯子,熟练地给他盖上。   今天上午是奚夫子的课,三年前,是四皇子等人用来睡觉的课,现在三年过去,他们不能睡了,唯一还能睡的是曲渡边。   四皇子幽幽叹气,“真是羡慕七弟啊……”   织仪:“嘘,四哥,别吵醒他。小七还在长身体呢。”   四五六皇子俱是一哽,他们也在长身体啊。   织仪掏出书本,心里小声轻哼:“小七就算是睡觉,懂得也很多。”她上课时候夫子讲的她不懂的东西,都是小七回宫后跟她再说一遍。   不过弟弟说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她掀开书,等着奚夫子来,谁料来上课的竟是方太傅。   方太傅:“奚夫子下朝的时候让陛下叫走了,陛下有些事要问他,今天老夫给你们上课。”   大皇子头皮一紧。   奚夫子这个时候被叫走,很可能跟他昨天交上去的答卷有关。   方太傅走到曲渡边桌旁,瞥了眼他手上的墨印,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戒尺轻敲桌面,“七皇子,七皇子?”   曲渡边睡眼朦胧,“嗯?”   他眨眨眼,微微清醒,“欸,方太傅,今天不是奚夫子的课吗。”   方太傅语气和善的能滴出水来,道:“醒啦,今天是老夫来,快起来,别睡了,小心又生病哦。”   曲渡边:“……”   其余人:“……”   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合着往常冷酷无情提问,毫不留情打手板的不是您是吧。   方太傅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曲渡边都不困了,挠了挠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子,“太傅,呃,您家里有喜事?”   方太傅想起昨天那份七皇子的答卷,笑眯眯说:“哦,那倒没有,就是关心一下你。”   说完,他就去开始讲课了。   织仪小声说:“小七,太傅没事儿吧。”   曲渡边搓搓自己的胳膊,“不知道啊。”   一直到上午的讲课结束,曲渡边潜意识的感觉方太傅的表情不太对,拉起自家阿姐,叫上叶小远,准备开溜。   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块将他堵住了。   “小七,急着走?”   曲渡边:“嗯嗯嗯是的宣娘娘叫我回家吃饭大黑也饿了。”大黑配合着叫了两声。   三皇子上前一步,颇为优雅的邀请道:“小七,三皇兄这里从外面买了很多好吃的,你要不要来尝——”   大皇子撞上去,腰狠狠朝左一杠,一屁股将他撅飞。   三皇子倒在旁边的花草里,瞬间破防:“大哥你!”   曲渡边眨眼就被大皇子捞进了怀里,后者还嫌弃道:   “三弟,不是大哥说你,你瘦的和筷子似的,我感觉再用点力你都要折了。以后还是多练练,听说你母妃正在给你选皇子妃,你现在的体格子,怎么照顾弟妹?”   有时候抢人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三皇子看了看自己被磨破的掌心,微微渗血,他垂下眼:“是,谨记大哥教诲。”   大皇子满意了,“走,小七,跟大哥走一趟。”   曲渡边将他俩的争端看在眼中,忍不住为大哥的迟钝叹了口气,要是他是三皇子,定然会举着伤口去找崇昭帝,大哭特哭,哭得地崩山摧壮士死。   一个不友爱兄弟的帽子扣下来,只怕大皇子出宫建府的可能性瞬间缩减三成。   他不想掺和进去:“大哥你松开我,我还有事呢。”   大皇子:“有什么事?”   方太傅看热闹看了半天,此时终于从后面过来,背着手道:“是老夫找他有事。”   “怎么,你想跟老夫抢人?”   大皇子连忙摆手,“学生不敢。”   他将曲渡边放下,还顺手给自己弟弟整理了下衣服,往前轻轻一推,“您随意。”   曲渡边:“……”   他对织仪道:“阿姐,你先回去吧,跟宣娘娘说,我可能会晚回去一会儿。”   织仪牵着大黑的狗绳,“嗯,早点回去,下午还有事呢。”   曲渡边:“嗯。”   在被两位皇兄争抢,和被方太傅带走,两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方太傅将他带到侧殿,这是夫子们平时批改课业,偶尔休息、换衣服的地方。他们上朝回来给皇子们上课,官服和常服就在这里换。   曲渡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四处瞅了瞅,能看出来有生活痕迹。   比如墙壁上挂着的竹筒杯。   方太傅好像很喜欢喝甜奶茶,巨甜的那种,他偷偷见过方太傅往竹筒杯里加好多蜂蜜。   “坐。”   他们在案几两侧对坐。   上面放了张空棋盘,棋子放在棋娄内。   曲渡边:“太傅,您找我有什么事啊,我还急着回去吃饭呢。”   方太傅拿出一张叠好的纸。   并指推到了曲渡边面前,“这是你昨日的答卷。”   曲渡边:“怎么了,有问题吗。”   “打开,对着阳光。”   曲渡边觉得奇怪,依言照做,然而等阳光穿过纸页表层的时候,他动作一停。   方太傅:“答卷的纸,是金层宣,留墨时间不同,墨迹在阳光下的照射下,背面会显出初次落笔时的字迹。”   他笑道:“小家伙,你划掉的是正确答案,重新写的是错误答案,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曲渡边放下纸,瞅了眼老头笑眯眯的神色,心里冒出三个字。   老狐狸! 第67章   曲渡边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承认妥协的人。   他道:“原来我划掉的才是正确答案啊, 我不知道,真是太可惜了。”   方太傅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又掏出一沓答卷。   还有平日里学堂中交上去的题目试做。   “这里,是三年来, 所有你交上来的纸张。老夫仔细看了看,最开始的大字,有些字迹不是你的, 或许是你身边人帮你做的课业。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是后面这些, 确实是你的字迹。是老夫看着一点点练出来的。”   四平八稳, 没有特色, 还略有虚浮的笔触。   方太傅一张张翻过去, “你可知这里面有多少金层宣?一次是巧合, 次次都是巧合?老夫信,你觉得旁人信不信。”   曲渡边:“……”   天啊。   至于吗?!   三年他写过字的纸,这老头竟然全都没扔?   一开始做题的时候把握不准要控多少分,就会写了正确答案之后再划掉,后来看见有意思的题就会写一写, 然后涂改, 再写错误的。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习惯,他就露出了破绽。   方太傅脸上的笑容带着点狡猾,像是老狐狸终于抓到了一只还不太擅长隐藏的小狐狸的尾巴。   曲渡边仍旧没承认, 托腮:“太傅,你想说什么?”   方太傅:“还记不记得,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跟你打过一个赌。”   时间略微久远, 曲渡边想了想, 终于记了起来。   那会儿他偷偷去学堂被方太傅抓到,方太傅说只要他回答出来他三个问题, 他就不告诉父皇他在这桌子底下偷学。   三个问题是问了,他也答了,然后一脚踩进了囊萤映雪的坑里。   方太傅:“这次还是一样,我们打个赌。你要是下棋赢了我,我就帮你保密,如果你输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曲渡边瞅了眼棋盘。   “我不会。”   方太傅笑呵呵说,“你会的,咱们下五子棋。”   风水轮流转,时隔三年,曲渡边用来欺负哥哥们的五子棋,变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曲渡边没动,手指偷偷摸摸去拿桌子上的纸,只要他拿走,这就不是证据——   啪!   方太傅用手压住,眉梢一挑:“小殿下,可不许耍赖哦。”   曲渡边:“哦,我就是看上面有个虫子。”   边说,边挪开手,捏了颗棋子。   两人猜先。   黑子先行。   曲渡边:“您想下棋早说呀,唠唠叨叨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   “殿下说是便是吧,”方太傅首先落子,“小殿下,刚才大皇子和三皇子一起拦住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曲渡边:“不知道啊,不就是邀我去玩。”   “大皇子出宫建府,朝堂百官也都在等消息,”方太傅轻声说,“大周此代第一位上朝的皇子,长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曲渡边:“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不一样的。太傅,该你落子了。”   老狐狸的话全被小狐狸糊弄着挡了回来。   方太傅不说话了,安心下棋。   他发现要是不认真的话,这局棋他还真的有可能输。   一老一小对弈,五子棋,硬生生是下出来了紧张的氛围。   一炷香后,曲渡边将棋子一扔。   “不下了。”   方太傅含笑抬眸:“棋局还没有分出胜负,弃子可算输哦。”   曲渡边下到一半,回过味来了,若他输了这场棋局,要答应方太傅一个条件,若他赢了这场棋局,更能证明他的观察能力、敏锐度不是普通六岁小孩。   左右不都是暴露?赢了反而暴露更多。   既然如此,何必再费脑下赢这局棋。况且,他也不一定赢。   曲渡边往后一躺,小胳膊小腿呈大字状摊开,“骗小孩,小心胡子掉光光。”   他没有在明面上承认,但两人都已经心照不宣。   方太傅哈哈一笑。   “老夫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明明有能力,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展露出来,陛下一定会重视你的。”   曲渡边:“我又没有追求,活着就很好了,就算是平庸普通,父皇对我也很好。”   或者说更像个普通父亲吧,要是真的将他当成一个可以继位的人选来看,他才没有好日子过。   像是大哥、三哥那样,因为一个出宫建府的事儿,在父皇的眼底下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   方太傅:“小殿下,很多时候,顺着本心去做事才好。”   曲渡边忍不住笑出声,一骨碌爬起来,“太傅,您说这话亏不亏心。”   他隐藏起来虽然不自在,但胜在安稳,他身边的人也都安稳,这样就很好。   可坑了他两次不就是眼前这老头。   方太傅:“你藏起来不一定是顺应本心,但老夫揪你的小尾巴,确实是老夫的顺应本心。”   有些事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就跟今日,大皇子和三皇子相争,不约而同就想将他扯进去一样。   “我的条件就是,拜我为师。”   “你本来不就是我的太傅?”   “那不一样,我说的是正经老师。”   侧殿内一时沉默。   天地君亲师,古代正儿八经的认师父可不是闹着玩的。   方太傅笑眯眯道:“你不想参与到你皇兄们的争斗之中,老夫也不想,我们臭味相投,做一对师生,有何不可?”   “况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旁人知晓。”   曲渡边纳闷:“即不往外说,你提这个条件有什么用。”他扭头就能反悔好吧。   方太傅理所当然道:“这样老夫才能有身份帮你隐瞒呀,以后你不论做什么,老夫都有借口说服自己徇私,给你瞒着——哦,你以后想正儿八经做题了,还能来找老夫,总是憋着,多难受,你说是不是?”   “……”   很有道理,一时半会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曲渡边一会儿功夫,心里已经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没恶意,但是被揪出小尾巴就是很不爽。   方太傅再接再厉,“不想被卷入风暴中央,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你原本就在风暴里,第二,你有避开风暴或者在风暴中巍然不动的能力。”   不然就只能被人利用到死了。   曲渡边:“听不明白。”   方太傅:“那就当做耳旁风便是。殿下,老夫的要求你答不答应?”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老头吃了秤砣铁了心在这里跟他耗着,曲渡边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一收,“好,答应便是。”   【人物:方鹤川   好感度:28】   模拟器:[后天缘分已结,好感度自动叠加计算。]   曲渡边:“?”   还能有后天的缘分?   早说啊!早说拜师能多个人给他薅,他肯定已经拜了一百零八个了!   曲渡边一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方太傅。   后者脸上笑容微顿:“?”   方太傅摸摸自己的脸,“老夫脸上有东西?”   曲渡边殷勤说:“您还有其他同僚,想收学生吗?”   方太傅胡子一翘:“想得美。”   “好吧,您等着,拜师茶马上来,”曲渡边一扫刚才百无聊赖,跑到旁边桌子上倒了杯茶过来。   方太傅却没喝,抬手抵住:“我说当你老师,却不是现在。”   曲渡边:“嗯?”   “那是什么时候。”   方太傅:“这要看你。”   他把桌子上的纸张全数收拢起来,抽出那张金层宣,当着曲渡边的面烧了。   曲渡边放下茶杯:“还有剩下的呢。”   方太傅抬手抖了抖这沓纸,似笑非笑:“这些啊,这些是拿来框你的。真正的金层宣,只有我烧掉的那张。”   曲渡边震惊:“所以你刚开始也不是那么确定?!就是骗我!”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我同你下棋猜先的时候,你才确定。”   方太傅摊手:“事实证明,老夫的敏锐度不减当年。”   ……真是可恶啊。   老狐狸。   曲渡边哼了声:“烧了纸,你可就没证据了。”   方太傅:“小殿下可不是那种答应了别人,然后轻易毁约的人。”   他又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出来:“不急着给我,这份卷子你可以写三年、五年、十年,都可以。”   曲渡边接过来,想打开看看。   方太傅说:“回去再看。”   曲渡边将卷子塞进袖子里:“我答出来了,你就会当我老师?”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卷子得分的高低,那就跟好感度挂钩了,他得好好答。   一份卷子而已,能有多难?   方太傅:“对。”   曲渡边:“那你给的时间太久了。”平时做的题目,难度再上一个档次他也能答出来。如果做题可以增加好感度的话,他一天刷十张卷子都没问题。   方太傅:“不装了?”   “……”   眼前小孩冲他露出个笑,试图蒙混过关,方太傅无奈摇摇头,“不必太急,殿下,回去仔细看看。”   “若是有问题,也可以下学时候来找我。”   “神神秘秘。”   曲渡边嘀咕了句,他走后,方太傅笑容收敛。   原以为七皇子的灵秀聪慧只是小时候的昙花一现,这几年因为生病耽搁,在学业上逐渐归于平庸,他还甚为可惜。   没想到,不是平庸,而是不知何时学会了内敛。   世上天纵之才不少,能长成的又有几个。   现在一想,七皇子这几年经常生病,焉知不是小小年纪思虑太多的缘故?   方太傅轻轻叹了声,隐约忧心。   “老徐这外孙,恐慧极必伤啊……”   -   东苑六殿外。   “殿下,方太傅都跟您说什么了?”叶小远走在他身侧,跟他一块回顺宁宫。   “叫人诓了,方太傅叫我认他当老师,”曲渡边说,“他还塞给了我一张卷子,让我答完给他。”   叶小远:“殿下不想做?”   曲渡边摘了一朵海棠花,拆开花朵吸花蜜,“嗯……回去看看再说。”   今日这件事叫他长了教训:若非必要,永远不要在纸张上留下任何不该留下的痕迹。   还好发现的是方太傅。   不过方太傅大概也只是知道他隐藏学识,不知道他真正水平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擅长左手字的事。   暴露了,但没完全暴露。   曲渡边叹了口气:“要是小春一直在,他就能一直替我完成课业,我今天也不必被方太傅骗。”   “对了,小春最近怎么样了?”   叶小远:“升了检运处的副手,这几日正在查宫门运输的贡品,还挺忙的。”   “升官挺快呀。”   两人一路闲谈,路过紫宸殿,曲渡边照例打了招呼,回了顺宁宫。   大黑年纪大了,曲渡边今年没叫它拉车,就是每日上学下学牵着它遛一遛,日常都是精细养着。   他在大黑窝前倒了新水。   用完膳后,曲渡边一头扎进自己寝宫内的小书房。   他把袖子里那张方太傅给他的卷子打开。   上面只有四个问题,曲渡边一字字看完,“怪不得给的交卷期限那么久…真是看得起我。”   乙十二出现在房间内,他刻意发出了一些动静,好叫曲渡边知道他来了。   曲渡边还在看卷子,头也没抬,指指桌上,“饿啦?这里有吃的。”   乙十二没动,“东苑内,方太傅说的话,我也听见了。”   曲渡边:“听见就听见了呀。”   乙十二有些困惑。   “你不担心我告密吗?”   曲渡边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眼睛一弯。   “六六,我相信你啊。”   乙十二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信我。”   曲渡边:“你说过你是我的人,而且你对我很好。”   虽然以前是干暗卫的,但是暗卫也是人,是人就有心。   乙十二在还是暗卫的时候,就能冒着性命之忧,将发烧的他从小花园捞出来。后来跟在他身边了,隐晦的喜好和情绪,逐渐从这张淡漠的皮囊下冒出来。   他会因为江湖话本故事牵动情肠,会用自己月银买奶茶给他这个小上司,隐晦催更。   他房间、床头偶尔出现的顺宁宫没有的花,都是六六不知道什么时候送的。   要说他身上有什么异样,乙十二一定是最先察觉的那个。   而且,三年前‘圣贤书’那次,六六就知道他认识很多字了,只不过三年后方太傅才正式把这件事戳穿。   真心换真心,不交付自己的感情,怎么能要求别人对他是真情。只是这家伙总是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刷好感度就只能从发钱和讲故事两方面下手,从来没有旁的接触机会。   曲渡边招招手,“来,六六。”   乙十二迟疑一秒:“殿下说过,不允许我在你练字或者思考的时候靠近这张书桌。”   这是顺宁宫大家都知道的规矩,七皇子寝宫的小书房书桌,是绝对不允许除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触碰收拾的。   “这次没关系,你过来,看看卷子。”曲渡边让出了点位置。   乙十二抿唇走过来,伸出手,指尖压在卷子一角,上面四个问题映入眼帘:   “何为君。”   “何为臣。”   “何为民。”   “何为天下,谁人救之,谁人治之。”   他眉头皱起。   虽然他不太懂教书,但也知道,小殿下现在的年纪,给他出这四个问题,是不是太难为人了。   曲渡边托腮:“这是大皇兄上次答卷的最后一题。”   也是每个皇子出宫建府前必答的题目。   怪不得要给他几年的时间思考呢。   乙十二:“殿下打算怎么回答。”   曲渡边:“不答呀,先放着。”   外面传来叫人吃饭的声音。   曲渡边直接将这张纸烧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   临近傍晚。   顺宁宫来了不速之客。   德妃前来拜访。   此时曲渡边正在顺宁宫后院开辟出来的武场扎马步,而织仪在练八段锦。   “来的这么突然,恐怕德妃娘娘是冲着你来的,”宣妃擦擦额间的汗。   曲渡边动也不动,真气在体内运转,下盘稳稳当当,“上午的时候大哥没有截住我,德妃娘娘来也正常。”   织仪吸气,抬手,缓慢下落,吐槽道:“下午我去慈宁宫,太妃们说,昨日德妃娘娘和文妃娘娘,去探望了她们。往常也不见她们有这闲工夫。”   “顺宁宫周围多了几个陌生的宫人,”叶小远道,“我观察过,应该是德妃和文妃的眼线,恐怕是见小殿下一直没出去,才找上了门。”   宣妃知道自家俩孩子都不喜欢应付的场合,“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德妃那里我来处理。”   她放下扎起来的袖口,额间的汗一擦,又变成清雅素净的宣妃娘娘。   约莫一刻钟后,宣妃还没回来。   曲渡边脚步轻轻一变,身体一低,一掌横推,小小的掌心发出寸劲的破空声。紧接着收回手,他慢慢站起来,双手下压,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是不行。   才练了三年,真气完全冲不开丹田,最多打出这样的寸劲。   叶小远心疼的给他擦汗,“殿下,累了就歇一歇。”   “伴伴,我不累,我得去前厅看看宣娘娘那边怎么样了。”   织仪:“一起。”   两人溜去了前厅。   结果刚到这里,紫宸殿就来了人,要请七皇子去紫宸殿一趟。   宣妃:“可说是因为什么事了吗?”   传消息的公公摇摇头:“没有,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此时也在紫宸殿。”   德妃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屏风后,曲渡边和织仪面面相觑。   -   紫宸殿。   大皇子和三皇子并排跪着,二皇子站在一遍。   崇昭帝坐在卧椅上。   曲渡边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近乎凝滞的氛围。   他扒着门框,探探脑袋,用气声说了句:“我来啦。”   崇昭帝抬起头,“过来。”语气倒是温和。   “父皇,大哥、二哥、三哥,余公公好。”曲渡边挨个打完招呼,“父皇,你叫我来有事吗。”   崇昭帝扯住他的手,“今天你大哥和三哥,一块堵你了,是不是。”   曲渡边:“那是大哥和三哥来找我玩。”   “嗯,然后你三哥就摔了手。”   曲渡边看了眼跪着的三皇子。   三皇子手上的纱布解开了,露出因为上了药而红肿的颇为吓人的擦伤。   曲渡边心中嘶了一声,他怎么记得当时三哥没有摔这么狠啊。   他担忧道:“三哥,你最近不要碰水啊。”   “小七还在关心你们,”崇昭帝淡淡道,“他对你们的关心不掺假,你们对他的心思可单纯?今日学堂下学,因何拦人,你们心里清楚,朕心里也清楚。”   “文妃、德妃,你们两个的母妃,昨日和今日也没少奔波。甚至还去了慈宁宫,扰老太妃们的清静。”   “老大还没有出宫建府,就闹成这个德行,牵扯身体不好的弟弟进来,”崇昭帝一人踹了一脚,“没有一点哥哥的样子,叫朕失望!”   就是就是。   他真的不想牵扯进来。   曲渡边内心狠狠点头。   崇昭帝:“老大,你不是准备了东西?拿出来吧。”   大皇子闷不吭声的从怀里掏出小木盒来,双手捧着,“父皇息怒。”   崇昭帝:“给你的。”   曲渡边:“我?”   余公公将那木盒接过来,弯着腰打开,“小殿下。”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崇昭帝冷哼一声:“你大哥给你的行贿银票,叫你在朕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曲渡边粗略一看,一百两的有,一千两的也有,还有些碎银子。看出来是能凑的全给他凑上了,他这位大哥真是…数年如一日的实在。   崇昭帝:“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要不要。”   曲渡边一把将小木盒揣怀里,然后拍拍大皇子的肩膀,“大哥你放心,钱我先收着,好话一定找机会说。”   他又朝着二皇子和三皇子拱手,“二哥,三哥,以后还有此等受贿……赚钱的事,请务必拜托小弟。小弟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余公公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   崇昭帝:“朕就知道。”   瞥了眼大皇子,“算是给你买个教训。”   大皇子:“儿臣已然知错了,就是太心急,想顺利出宫建府,给父皇分忧解难。”   崇昭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你一人,就算能分忧解难,也终归有限。”   他把曲渡边拉到塌椅上,塞了个橘子给他。   这孩子总是养不胖,三年过去,个子长了,但长得不多。三不五时的病一病,他每一年都担心小儿子是不是活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   曲渡边还穿着练武的衣服,袖口紧紧的,手腕更显细瘦,当然也就是看着细瘦,寸劲都藏在筋骨里。   他边剥橘子边看戏。   今天晚上他就是个陪客。   三皇子:“父皇此话何意?”   崇昭帝:“老大出宫建府是必然的,朕看了答卷,勉强可以。”   大皇子松了口气。   “但是从这件事看出来,你们不够沉稳。你们三个,都是挨着的,在学堂的时候就一起,老大出宫建府,你们着急也正常。”   “朕允许你们两个,陪同大皇子,每日上朝听政。”   此言一出,大皇子和三皇子猛地抬头,一个是震惊,一个是惊喜。   二皇子愣怔片刻,一撩衣摆跪下,“父皇,这似乎不合……”   崇昭帝摆摆手。   “好了。你们年纪相差小,一两年的功夫罢了。”   二皇子差一年出宫,三皇子差两年出宫。   但是就这一两年的时间,就足以在熟悉朝堂,收拢人脉了。   二皇子心中清楚,父皇此举,就是不想让单独一位皇子在朝堂占据先机而已。   崇昭帝看向小儿子,“没白来吧,得了两千多两银子。”   又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三个,“行了,你们四个,都走吧。”   三位皇子拱手,“是。”   曲渡边跳下塌椅,拿着半个橘子,朝他挥挥手,“走啦。”   他们四个一块走出去,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和煦的夜风吹走白日的燥意。   大皇子弯腰摸摸曲渡边的脑袋,“钱拿去玩,不够再找大哥要。”   “好。”   二皇子也道:“小七体弱,快回吧,别吹风。”   “谢谢二哥。”   三皇子:“大哥给了一份,改日三哥也补上,当做拦人的歉意了。”   “都好都好。”   波涛暗涌跟曲渡边没关系,他被崇昭帝从大皇子和三皇子相争的漩涡里拉了出来,只要稍微长点心眼,他们近期都不会再招惹他。   告别了七弟,三位已经长成了的皇子才径自离去。   走得稍微远了些,大皇子嘴角的笑容立即拉平,“老三,意外之喜啊。”   三皇子:“托大哥的福。”   两人对视一眼,在拐角处分道扬镳。   二皇子轻轻摇头,也走了。   曲渡边走下台阶没几步,发现前面等着个人,他快步走过去:“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织仪牵着大黑,眼睛弯弯,“阿姐来接你回家吃饭呀。”   她将大黑的绳子递过来,“大黑也非要来接你,它今天走的路可超过你给它规定的长度了。”   大黑亲昵的蹭蹭曲渡边的腿。   曲渡边狠狠搓了搓它的脑袋,“不听话,你得做个长寿的狗狗,知道吗。”   大黑吐吐舌头,眼中一片温和。   两脚兽幼崽在它的陪伴下,长大了不少,它很是骄傲。   “走阿姐,回家给大黑梳毛。”   织仪:“嗯!”   走了几步,曲渡边若有所感的抬头,往上面看了一眼。   崇昭帝不知何时出来,负手站在紫宸殿门前,看着三位皇子走远,看着女儿来接小儿子回家——他听见了,用的是回家两个字。   “朕是不是要老了。他们都到了建府的年纪。”   殿内的光影映过来,他鬓边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白发。   余公公:“可没呢,皇子们如此年轻,少不了陛下教导。”   崇昭帝:“也就只能是教导了。”   他自己就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心里清楚,身为帝王,跟皇子的关系要把握好距离。   天家父子,终究不可能跟平常人家一样,温情脉脉。   “父皇!爹——!”   一声长喊把崇昭帝叫的愣了下。   台阶下,曲渡边朝他挥手:“要不要跟我和阿姐回家吃饭呀?”   小儿子蹭蹭蹭跑上来,扯住他的手,眼睛亮亮的。   “走嘛。” 第68章   两日后。   大皇子出宫建府, 陛下应允。   因不舍兄弟情义,大皇子主动恳请崇昭帝,让二皇子和三皇子上朝听政。   比较凄惨的是, 二皇子三皇子听政完后,还得和老师们一起下朝,回学堂上课。   这都是小事, 大皇子出宫, 三位皇子一同上朝, 代表着又一轮夺嫡的号角正式吹响。   大皇子正式上朝半月后, 崇昭帝赐户部侍郎舒风朗之女舒文馨为大皇子妃, 三月后成婚。   -   曲渡边没关注这些消息。   他又病了一场。   病了之后, 文妃德妃全都不来了,顺宁宫闭门谢客,清净无比。   【剩余寿命:6年零128天】   【可模拟疾病:发热、鼻炎、咳疾、风寒(风热)……过敏类(数种)、心肌炎、气窒、肠胃炎……】   【背包:樱桃种子2/0,迷幻真话粉1/1,小说201/13, 香粉制作配方1/1, 芋泥制作配方1/0,解毒丹2/2,花种种植全解1/1, 永春拳法1/0……】   从广泛的整体,到单独的器官生病。   排列组合, 两个一起三个一起, 曲渡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是模拟器试验场地。   有时候为了配合模拟器的最佳疾病周期, 他生病的时间还会长一些。换成别的小孩估计早就完蛋了, 他每次模拟完都是活蹦乱跳。   要是在现代有这个系统,他一定能为国家在医学方面做出杰出贡献。   别说现代, 就说现在,太医院因为有他而精彩。   他真的很想跟太医院的格外太医们说不用管他,放养几天,他自己就会好的。   但想是这么想,他不能这么说,上一年被喂药喂的烦了,他说过一次,倒是把其他人吓得不轻,以为他太难受不想活了,织仪阿姐当场眼睛都红了。   宣娘娘一晚上都没睡,冲到紫宸殿,把便宜爹拉了过来,两人守了他一晚上。   他折腾便宜爹不心疼,但是他阿姐和宣娘娘为他担心,他过意不去。   所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说过那句话。   每次太医们还是会抓耳挠腮的记录病情,开方子煮药,曲渡边眼睁睁看着常来给他治病的杨太医和丘太医,头发越来越少,经验越来越充足。   有时候外表看不出来的病,他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能不被发现最好。   打卡抽到过不少东西,七零八碎的,有的好玩有的无聊,连七彩阳光健身操都有。   大概是跟宣妃走得近,有一部分是跟种植相关的,还有种子、拳法、他都偷偷塞给了宣妃。   宣妃学会以后,就反过来教他。   这次模拟的是胸闷结合低热,主要是喘不上来气。   跟之前比是小毛病,他甚至都没在屋里面躺着,而是在顺宁宫的屋顶看星星。   曲渡边一只手压在胸腔上,一只手枕在脑后,腿翘着,嘴巴里叼了个根宣妃花盆里长出来的狗尾巴草。   织仪抬头喊了声:“小七,你冷不冷?要不然下来吧。药快好了,你得下来喝。”   曲渡边懒懒的:“阿姐,上面空气好。我再躺会儿。”   织仪蹭蹭蹭跑进屋,抱了个毯子出来。   “小七,你盖上这个,我给你丢上去。”   “阿姐,你放那里吧,待会儿毯子会自己上来。”   织仪了然:“好吧。”   她左右看了看,把毯子放在石头上。   曲渡边闭上眼,悠闲地听晚间夏日虫鸣。   没一会儿,他身上微微一沉,乙十二给他盖上毯子,在他旁边无声坐下。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曲渡边:“六六,帮我个忙呗。”   乙十二:“嗯。”   曲渡边:“待会儿,药好了之后,你偷偷帮我倒掉。记住避开叶伴伴和大黑,他俩盯人盯的可紧了。”   天知地知他知六六知,避免了苦药,其他人也安心。   乙十二:“不可。”   曲渡边:“我给你发月银。”   乙十二:“我攒的钱很多了。”   曲渡边:“药真的很苦,不喝也能好。”   乙十二:“殿下。”   “好了好了……”曲渡边微微睁眼,“不逗你了,你看天空,特别亮的星星。”   “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乙十二抬起头。   确实很亮,只是他的注意力不在天空。他分辨出来小殿下此时并不顺畅的呼吸,沉、窒、时不时深呼吸一下。   是胸腔憋闷的表现。   暗卫有窒息逼供训练,人在气闷的时候,四肢也会乏力。   那感觉并不好受。   曲渡边:“我一直就想问,六六,你怎么不摘面具。我都不清楚你长什么样。”   乙十二抬手,手指在面具边缘摩挲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习惯了。”   他从怀中掏出三本手写记录的话本,都是曲渡边给他讲完的。   “写好了。”   “好哦,”曲渡边也没翻,打了个哈欠。   乙十二:“殿下有什么用?”   曲渡边:“回头你就知道啦。”   -   半月后,大皇子正式搬入大皇子府。   他在大皇子府设宴,宴请手足,以及百官大臣。   崇昭帝给了长子面子,赐下大皇子府的牌匾,挂在大门上,在朝上言明,大臣自可协同亲眷一同前往。   大皇子已然定下婚约,接下来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这次大皇子府上宴会,不仅是建府宴席,也是三位长成的皇子和百官的交流宴会,更是一场相亲局。   京城中,今年第一次大型宴席。   马车停靠在大皇子府外,陆陆续续来了人。   德妃特意从宫中拨了两个女官给大皇子,如此重要的宴会,出了岔子才丢人。   即便如此,大皇子也在开宴当日忙得焦头烂额。   “对对,那边,那边是给织仪还有谢府、夏将军府几个女眷的位置,另一边才是老二老三他们的,他们跟我一样,挨着朝臣。”   “单独留出来一桌菜,小七也来,他身子骨弱,别在前院吃,太吵吵,给他挪后院去,”大皇子边走边道。   “他前几日刚病,这次要来,父皇专门嘱咐我要好好看着,你多派几个人盯着厨房,别人多弄混了菜。”   “是,小远公公提前来接洽了,不会出岔子。”   游廊曲折,曲水绕池。   各家都在哪里坐着,自有位置。   大皇子府门打开,外面提前到的宾客们纷纷提着礼物进来。   大皇子笑脸相迎。   “大皇子安好。”   “大殿下安好,上门叨扰,万望勿怪。”   “哪里的话,诸位大人安好,快请快请!”   大臣们穿着便服,后面跟着的是家中愿意来的女眷,自有侍女和女官领着去入席。   曲渡边的马车缓缓停下,他率先踩着凳子下来,然后扭头伸手:“阿姐,来。”   织仪牵着他的手下车,好奇的四处张望,这是她第一次出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   旁边有臣子行礼问安,曲渡边摆摆手,“你们快进去吧,不必理会我们。”   谢府的马车远远停下,谢静山和夫人带着自家大女儿过来,“七殿下。”   这几位不是陌生人,曲渡边拱手道:“小谢舅舅,舅妈,元姐姐。”   元姐儿:“两位殿下安好。”   她比织仪大一些,织仪跟宣妃很熟,元姐儿是宣妃的侄女,她们两个都知道对方,一见面就生出些许亲近。   织仪大大方方牵住她的手,笑道:“叫我名字就好,我们一块进去吧?”   元姐儿轻轻点头:“好。”   “阿姐,你们先去,我去找四哥他们。”   “那我就先进去啦。”   “嗯。”   曲渡边把织仪交给元姐儿,找来大皇子身边的女官,送她们一同去了安排好的女眷席位。   而他则是到了前厅。   四五六皇子在一桌坐着,见他来了,都朝他招手,“七弟。”   曲渡边坐在四皇子身边,“大哥府邸好宽敞。”   四皇子:“我去他卧房看了眼,床也宽敞。”   “主要是自由了,没有夫子管了吧,”六皇子非常羡慕,一伸手,五皇子默默把剥好的瓜子递给他。   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不知不觉又变成了这样。一个习惯了指使,一个沉默着被指使,只是没那么恶劣了。   曲渡边有心改变,但奈何荣贵人顺从兰贵妃一日,就会要求自己儿子讨好六皇子一日。   他最多充当个缓和剂。   四位皇子嗑瓜子的嗑瓜子,吃瓜的吃瓜,看着自己大哥、二哥和三哥和百官相谈甚欢。   随后一声呼喝:“夏小公子来了!”   一位穿着浅蓝色劲装的小少年跨步进来,剑眉星目,腕上束着护臂,笑吟吟拱手道:“见过几位殿下,我来的晚了点,路上太堵了。”   大皇子爽朗道:“哪里哪里,快入座。”   五皇子在曲渡边耳边低语:“是夏宏将军的儿子,叫夏赴阳。大哥请夏夫人前来,主要是为了他。”   夏宏在边疆三年,爵位窜到了伯爵,封侯或许就是过几年的事,夏赴阳也迅速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陛下摆明是想给夏宏抬身价,让北疆分权分得更彻底一些,他远在边疆无人能巴结,有心思的自然把视线都给了夏赴阳。   夏宏就这一个儿子,家中还有个小女儿,却是收养的手下将士的孤女,并非亲生。   四皇子快十岁了,脸蛋还是胖乎乎的,他瞥过去一眼,看得清楚透彻:“你与七弟说这些作甚,那么多人都想跟夏赴阳交好,说明他本身就是个麻烦。”   他给曲渡边剥了几颗瓜子,“咱们还是离远点好。”   曲渡边:“谢谢四哥。”   吃掉瓜子后,他拍拍手,“我去后院,四哥,你待会儿要是看见叶伴伴,别忘了跟他说一声。”   四皇子:“去后院干嘛?”   曲渡边:“宣妃娘娘让我给元姐姐带句话,我忘了,刚想起来。”   “哦哦,那你快去吧。”   -   后院。   曲渡边坐在柳树下等了一会儿。   一个人影从树上倒挂下来,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嘿!吓到你了吧!”   曲渡边抬手,一拳头捶了上去。   “嗷——”   人影捂着脑门,翻身下来,“你对我真是冷酷无情。”   一甩衣摆,站稳,来人一身蓝衣,正是夏赴阳。 第69章   曲渡边摊手:“拜托, 我四哥都说你是麻烦了,答应帮你的忙,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好吧。”   他跟夏赴阳才是孽缘。   第一次见面这家伙就叫他妹妹, 大家都没戳穿这个事儿,曲渡边也没,暗戳戳憋着坏。   第二次见面是在发簪铺, 曲渡边陪着外婆出来挑首饰, 遇见了给妹妹买礼物的夏赴阳。   他当即一个猛扑上去, 大喊姐姐, 姐姐你怎么穿着男孩的衣服。   发簪铺的人纷纷侧目。   夏赴阳懵逼的表情他可以记一辈子。   至此, 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两人也是从此有了交集, 夏赴阳此人,看着大大咧咧跟个没心眼的傻子似的,其实心很细,好感度也贼难刷。   来京不过三年多,他就快速摸准了自己的位置, 在茶楼酒肆听曲, 广交好友,读书习武,却从不站队。   夏赴阳:“咱俩谁跟谁, 快点,你带来的东西呢?”   “喏。”   曲渡边掏出三册话本, 正是几日前乙十二记录完毕给他的。   “好好好!”   夏赴阳眼睛冒光, “有了这几本书, 咱们家的书坊一定能大放光彩, 把对面书铺整到倒闭!”   他看过从曲渡边这里拿来的半册话本,简直是大家小姐爱上穷小子俗套话本届的一股清流。   曲渡边:“是你家, 我就是帮忙,赚钱了分我一点就行,赔了可别找我。”   “那怎么行?”夏赴阳拍拍胸脯:“你放心,要是能把对家打趴下,我们肯定要长期合作的嘛,说是咱们家,就是咱们家。”   夏府在京城置办的商铺田地,就有间书坊,王氏把书坊教给他打理,算作练手,这本是个很简单的活,但是没想到,他家书坊对面开了家新书铺,不仅价格更便宜,卖的还有宝江坊那边的文人集册。   那么多新鲜的东西,瞬间把他家书坊的顾客全都抢光了。   夏赴阳急的冒火,毕竟书坊的赚不赚,关系到他有没有零用钱。   “我知道你鬼主意多,还有没有别的点子抢客人?”   曲渡边叹了口气,趴在石桌上。   夏赴阳脸上表情一收,皱眉顺了顺他的背,“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前几日听说宣妃娘娘又请了太医。”   曲渡边:“没有的事儿,这不是在帮你想主意?”   思索了片刻,他道:“书先不要印,拿到茶坊酒肆,请说书先生讲。”   夏赴阳:“那我们怎么赚钱?”   曲渡边:“分前后两册,讲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下,届时你们书坊再推出全册。”   “妙啊,但是这样的话,说书人讲过的肯定就买的人少。”   “印书的空档,你找人画书中人物小象,制成书签的样式,一百张彩色精绘,五百个墨色绘,买的越多,买到的概率就越大……”   “全套购买可以得到作者印签,购买最多的前十名,会分发亲笔签名。”   主角人物小象,配角人物小象,英俊帅哥,漂亮姑娘。   集卡集全套,有钱人all in,没钱的为了签名,买全套的概率也会大一些。   还有前世周边、人气角色打投的概念,每一种都是想方设法从消费者手中扣钱的法子。   曲渡边给夏赴阳细细讲了一遍。   后者表情从茫然,到理解,到震惊还能这样,到你是魔鬼。   夏赴阳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曲渡边:“当然,这些能成功的前提就是,话本看得人多,人气高,一开始的噱头,茶坊酒肆的传播就很重要。”   没人气,没吸引力,谁会为了纸片人掏钱。   夏赴阳:“这点你放心,我朋友多。”   曲渡边指了指:“这一本《纵死仍闻侠骨香》,可以重点推一推。”群像文,男女都有出彩角色,名声打出去,受众肯定更广泛。   六六也最喜欢这本。   “交给我!”   夏赴阳美滋滋的把书都收起来。   在这京城,想捧红一本书还不容易?   曲渡边想了想:“既然做了,就做到最好。过几天我回侯府,给你投点钱。”   夏赴阳也不跟他客气:“行。不过这书怎么没名字,作者是谁?宫里哪位大家?”   曲渡边:“它露不了面。”   沉吟片刻后,他道:“作者就叫,种花居士。”   -   检运处。   骡子拉着三筐瓜果蔬菜,停在宫外。   检运官任总管站在这辆骡子车前面。   “大皇子宴请宾客,后厨的菜不够用了,咱们从宫里快送过去一批,万万不能出岔子。小春呐,这趟差事就交给你办了。”   温小春愣了下,“总管,今日不该我上值。”   任总管笑道:“我信重你,还等着你接我的班呢,快去吧,能者多劳。你有功夫傍身,守着这趟车,我也放心。”   “大皇子设宴,其余皇子公主都在呢,难得的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准还能讨到赏。”   温小春脑中闪过小殿下的脸,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他是很久没有见过小殿下了。   这次若能远远瞧一眼,也是好的。   “好,我去送。”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去洗了洗脸,戴好帽子,这才出发。   骡子车朝着大皇子府后门驶去,任总管笑容微微一敛,浮现些许冷意。   “可别怪我,谁叫你爬的这么快。”   -   户部侍郎之女舒文馨此时正等在大皇子府门口。   她是未来的大皇子妃,此次宴会也算是主角之一,她来得不早不晚,但是一直没有进去。   大皇子听见消息后,从正厅赶了过来。   舒文馨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模样生得清丽,她微微退开半步,行礼道:“大殿下。”   大皇子尴尬的挠挠头,“嗯……不必客气。舒姑娘,你怎么不进去?织仪她们都已经玩开了。”   舒文馨:“家父未至,但嘱托我要跟家兄一块进去。”   大皇子:“那你兄长呢,要不要本殿下派人去接?”   “兄长早就已经出发,我是在他后面来的,没道理我到了,兄长却没到,”舒文馨目露歉意,“我再等等吧,给大殿下添麻烦了。”   大皇子:“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说完,他猛地住嘴,“抱歉抱歉,冒犯了。”   舒文馨唇角微微勾起:“没关系。”   大皇子轻咳两声,负手而立,勉强装的几分稳重成熟。   等了片刻,远处匆匆跑来舒文馨的贴身侍女,气喘吁吁道:“小姐,我碰见了少爷的小厮,他说少爷一早就进了大皇子府,现在应该就在府中。”   舒文馨:“已经进去了?”   大皇子:“或许是府中下人没有注意到,这样,你先进去,我叫人在府中找一找。”   舒文馨点头:“多谢大殿下。”   大皇子挥挥手,对身边人低声道:“叫人去找。”   他领着舒文馨一路走到女客席位,然后停下来没进去,“找到了我让人叫你。”   “嗯。”   远远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抱着胳膊,在走廊里吹风,看见了这一幕。   二皇子笑说:“想不到大哥还有这样克制的一面。”   三皇子:“未来岳家,户部管着钱袋子,他对舒家小姐好是理所当然的。而且表现得好了,其他官员家的小姐们,未必不惦记大哥的侧妃之位啊。”   二皇子:“大哥其实人不坏,就是说话有时候耿直了些。三弟,来往的女客们,有没有适龄的姑娘看上眼的?”   三皇子:“反正最终还是父皇说了算的。”   就像他们三兄弟一块上朝听政一样,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   他瞥了眼正厅。   小四正在跟小六斗嘴,小五劝架,好像当初的他们三个哥哥。   当时觉得厌烦,现在想一想,在学堂的几年时光,才是最单纯的时候吧。   -   后院。   温小春指挥着人把骡子车上的三筐瓜果蔬菜全都搬下来。   正巧撞上刚从后院厨房出来的叶小远。   叶小远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定睛一看,确实是他,才喊了句:“小春?”   温小春扭头,下意识看他身边。   然后眉梢间浮现失望。   叶小远笑道:“还以为看错了,你这个北城门检运处的副手,怎么在这里搬东西?多不符合身份。”   温小春:“小殿下还好吗。”   叶小远:“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殿下——”   后院厨房内,曲渡边在一片蒸腾的食物香气中,跟夏赴阳一起,捧着盘山药葡萄果酱出来。   他惊喜道:“小春??”   把盘子塞给夏赴阳,飞奔过来,“小春小春,好想你呀!”   温小春忍不住一笑,蹲下来一把接住他,“好久没见,殿下长高了。”   他谨遵徐劲临走前跟他说的话,没有必要的话就跟小殿下少来往,让宫中的人渐渐淡忘他在小殿下身边待过,才能让以后得直属上司更信赖更倚重。   曲渡边:“嘿嘿,那当然。”   叶小远轻笑。   小春模样没变化,但是眼神似乎比三年前更稳重了。   他了解,检运处是最锻炼人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物品,考验眼力见和人情世故。   能在这里待三年简单,但待三年直接爬到副手的位置,就不简单了。   曲渡边跟温小春挨了一会儿,鼻尖忽的一皱。   一股淡淡的腥味儿飘上来。   曲渡边开始感觉到不太舒服,有点反胃。   正常的腥味儿他不会有反应,能让他闻起来难受的只有人的血腥气。   “小春,你受伤了?”   温小春:“嗯?没有啊。”   曲渡边松开他,忍着反胃闻了闻,他走了几步,停在那筐刚搬下来的瓜果前。   叶小远:“殿下,哪里不对吗。”   曲渡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伴伴,这里面有血腥气。”   夏赴阳不明觉厉,叶小远和温小春脸色一变。   他们都知道,小殿下最闻不了的就是人受伤流血的血腥气。   菜筐里面有人血?   叶小远瞥了眼周围干活的人,清清嗓子:“都下去吧,离远点,这里等会儿要杀鸡杀鹅,省的闹腾。”   等周围人都走了,温小春眼神蓦地沉了下去:“把殿下也带走,远一些。”   还不等叶小远动作,夏赴阳快速捞起曲渡边,飞快远离。   温小春扒开菜筐,扒了一半,瞳孔骤缩。   里面蜷缩个死人。   叶小远看了一眼,惊愕:“这是…户部侍郎舒大人的长子啊。”   夏赴阳耳朵一动,心中嘶了一声,死人啊。   他把盘子放桌上,双手捂住曲渡边的眼睛,大拇指压住他的耳朵。   “罪过罪过,年纪小的可听不得这些。”   曲渡边:“……”   不远处传来嘈杂声,“怎么都出来了,后厨那边不忙了?”   “回管家,说是要杀鸡。您来这里干什么。”   “来找个人,未来皇子妃舒家小姐的哥哥,就差这里没找了,有没有的都得进去看一眼。”   堵着耳朵曲渡边也能听见一点。   他看向前面拱门拐角处。   要来人了。 第70章   曲渡边:“走, 跟我去拦一下。”   菜筐是小春送来的,被发现了解释不清楚,一个弄不好, 说不定就成了替罪羊。   夏赴阳:“你有法子?”   曲渡边微微一笑,扯过他的手臂,张嘴咬了下去。   夏赴阳惨叫:“嗷——!!”   拱门处正欲进来的仆从和管事, 只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互相‘厮打’着, 从后院跑了过来。   “你竟然咬我!我今天不咬回来, 我就不姓夏!”   前面飞快跑着的那个回头略略略, “那你跟我姓吧, 我叫我老头收你当义子。”   管事还有女官眼皮子都是狠狠一跳, 惊叫:“七殿下?小夏公子??”   老天爷!   这两位怎么都在这里?   曲渡边眼眶含泪,义愤填膺,扯住女官的衣袖,“他抢我点心吃!”   夏赴阳:“浑说什么!明明是你抢我的,你还咬了我, 我都没跟你计较呢。”   “二位、二位、不要吵, 什么点心呀殿下,叫人再做一份就是了。”   管家和女官被迫卷进小孩子的争端,耐心劝架。   七皇子深得陛下宠爱, 夏小伯爷的父亲又是陛下眼中的重臣,哪个都不好随便处理。   后院一时半会儿没有顾得上。   -   菜筐前。   叶小远:“殿下和夏公子帮忙去拦人了, 这个怎么办?被发现了, 你受到牵连, 说不清楚, 九成得死。”   “这事摆明了是有人想整你,知道是谁吗?”   温小春:“大概知道。”   他撸起袖子, 一把将菜筐里的尸体拖出来,“我处理这个,小远哥,你把菜筐里沾的血都清一下。   菜筐里的血迹星星点点,还有些顺着白菜帮子留下来,他不懂这个,看不出来人究竟死了多久。   叶小远点头:“交给我吧。”   拱门外。   曲渡边和夏赴阳做戏,拦了足足十分钟,实在是拦不下去了,才假装跟夏赴阳分道扬镳。   夏赴阳佯装生气,走远了之后,有点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曲渡边被管家牵着哄着,朝着后院厨房走去,“殿下不跟他一般见识,您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想吃什么,走,我这就叫人现场做出来,做的多多的。”   后院中。   哗啦——   一盆水泼在了菜筐里。   叶小远放下水盆,手中拎着个刚杀了一半的鸡,还在滴滴答答的滴血,另一只手里还拿了把菜刀。   “欸?殿下,您不是刚才出去了吗?怎么又跟着管家回来了。”   曲渡边:“遇见了个烦人精。”   管家笑道:“小殿下想吃东西,我叫厨房现做,叶公公,您这是……?”他目光扫过滴答滴答流水的菜筐,还有他手中的死鸡。   叶小远无奈道:“殿下想喝鸡汤,让我亲手做,借用下工具。刚才杀鸡不小心血溅到了菜筐边上,我就用水泼一下。不好意思。”   “小事小事!”管家连连摆手,“那您继续,不要耽搁。我们就是来找找人。”   叶小远讶然:“找人?在后院?”   管家苦笑:“我也知道人家舒公子怎么可能在后院嘛,但是主子的命令,全府都找,必定是得每个角落都不放过的。”   叶小远:“这样啊,那你们快找找吧。也就后厨人多一点了。”   他们开始在后院找起来,几个仓库的房间全找了,厨房也转悠了一圈,还有假山、石头、池塘边。   尽职尽责找过了,才离开了后院。   管家道:“唉,这里也没人,小远公公,七殿下我是送到前厅,还是留在您这儿?”   叶小远是七皇子从居安殿就跟着的贴身太监,亲密程度和地位自然很不一般,因着七皇子受到陛下的疼爱,连带着宫中人跟叶小远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叶小远:“殿下,您先回前厅吧,这里血腥气重。”   他隐晦的朝着曲渡边摇摇头。   曲渡边只好道:“那伴伴处理鸡肉的时候,小心些。”   那菜筐里面的情况他没看见,但隐约能猜到到底是什么模样。   叶小远:“处理的时候会小心的。管家,劳烦您将小殿下送到前厅。”   管家点头,笑道:“七殿下真是关心您啊,连处理个鸡都要嘱咐一下。”   叶小远笑了笑,并没接话。   后院来找人的仆从,都跟着管家出去了,一下子冷清下来。   叶小远提着鸡,走到池塘边。   没多久,池塘哗啦一声,温小春浑身湿漉漉的,拖着尸体从里面一步步走出来。他抬头看了眼岸边的叶小远。   叶小远:“要我做什么?”   温小春从怀里摸出一块飞鸟玉佩,摩挲片刻后,扔给他。   “送到薛氏米粮铺,说,托他们掌柜的运个东西。”   叶小远:“运哪儿?”   温小春拍拍尸体,“他马上就要成贡品了。”   -   城中。   薛氏米粮铺。   来往都是议论大皇子府开宴的消息。   一带着斗笠,穿着女子衣裙的人走进了米粮铺。   老板:“买粮?”   叶小远放柔了嗓音,将玉佩压在桌面,“换粮。”   老板神色微变,将他请到内屋,“姑娘,何处换粮?”   叶小远递过去一张小纸条。   -   雅致风趣的房间内。   屏风后,一紫衫青年将纸条烧成灰,伸了个懒腰。   “哎呦,刚从宝江坊回京城,就是辛苦的差事。”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扇子。   “劳碌命啊。”   扇子一展,上书四字:   天命风流。   -   大皇子府人来人往,后门马车来去匆匆,菜筐和垃圾都被及时运走。   曲渡边在前厅转悠了一会儿,去找了织仪。   他年纪还小,在女眷这边溜达倒也不碍事。   织仪和元姐儿正在跟舒文馨说话,看样子聊得还不错。   她未来嫁入大皇子府,大家勉强算得上是一家人。舒文馨谈吐见识皆是不俗,跟人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曲渡边过来打了个招呼。   “阿姐,元姐姐。”   舒文馨:“见过七殿下。”   织仪小声说:“这是未来大嫂嫂哦。”   曲渡边愣了下,“欸?”   舒文馨:“还未成婚,这个称呼当不得,叫我名字就好。”   曲渡边:“舒姐姐。”   舒文馨笑了笑,似乎是不太好意思。   她起身道:“在等兄长的消息呢,才跟公主殿下聊了起来,公主殿下和谢家小姐年纪虽然小,但见识真是惊人。一时聊忘了时间,我现在得去问问看,哥哥找到没有。”   她略微颔首,领着侍女出去了。   曲渡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元姐儿:“七殿下,你叹什么气?”   “没事。”   就是想说,虽然不知道小春和小远怎么处理的。   但舒家姑娘注定见不到她哥哥了。   曲渡边爬上亭子,趴在木栏上,园中女眷欢笑交谈,另一园中男宾推杯换盏,都是热闹平和,花团锦簇的场面。   场面之下,他没有沾身,只是旁观。   窥见仅一角的波谲云诡,已经充满了血腥气。   -   大皇子府宴会结束。   曲渡边跟织仪一起回宫。   叶小远早早守在马车旁边,对着曲渡边安抚的笑了笑。   曲渡边放了心,牵着织仪上了马车。   等回到顺宁宫,跟宣妃打完招呼,他才将叶小远拉进自己寝宫,“小春没事吧。”   叶小远:“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菜筐已经托人送了出去。”   曲渡边:“托谁,送哪了。”   叶小远:“不知道,小春没说,应该是他自己的人脉?反正是在京城内。”   那也不知道安不安全……曲渡边摸摸下巴,“六六,你看见没?送哪去了。”   乙十二从房梁跳下来,“没有,我守在你身边。没有命令,不去别的地方。”   曲渡边:“今天这件事保密,谁也不许再提。”   叶小远和乙十二点头。   乙十二:“夏赴阳?”   曲渡边:“不用管。”   夏赴阳心中明白得很,不会给自己主动找麻烦,这事儿指不定还会闹大,牵扯进去没好处。   但是在没有确切消息,或者这件事没有个说法之前,他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曲渡边趴在自己寝宫的小吊床上,脸蛋压扁了一侧,幽幽叹气。   这都什么事儿。   乙十二没走,他站在吊床前,看了曲渡边好一会儿。   目光着实是让人无法忽视,曲渡边:“六六,你干嘛?”不会是想去杀夏赴阳灭口吧。   乙十二:“殿下,你把我抄的书给了夏小公子。”   曲渡边:“嗯,对啊。”   乙十二安静了会儿,“我写了很久。”   几秒后,补充强调:“我也很喜欢那几本。”   曲渡边:“……”   他抬头,在六六眼中看出来了一丝控诉的意味。   曲渡边:“我明天给你多讲一章新的。”   乙十二没动。   曲渡边:“两章!”   “……嗯。”   -   检运处。   温小春驾着骡子车回来。   任总管看到他的时候,扫了眼空空如也的车板,神情微妙一顿,“你回来了?”   温小春:“是啊,菜送完了就回来了,在路上买了点点心,耽误了些时间。”他笑了下,递过去一份用油纸包着的鲜花饼,“给您买了一份,不贵,您拿走尝尝。”   任总管接过来,“哦哦,多谢,路上没出事吧。菜也新鲜?”   温小春奇怪道:“当然没有。这批菜都是菜农新摘的,哪有不新鲜。”   “总管,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来回搬了重物,挺累的。大皇子府后院忙得很,洗菜泼水,弄我一身,回去还得换衣服。”   他语气中带着些抱怨,“大人物都在前厅,哪里都会来后院,这趟差事真是辛苦活。”   任总管:“那你快去休息吧,快去快去。”   他眉头紧皱,在骡子车周围绕了一圈,匆匆离去。   两日后。   户部侍郎之子失踪的消息快速传开,有人闻出了不对,有人不以为意,觉得是浪荡在青楼酒肆,不敢回家。   又过一日。   几辆马车停在北城门检运处。   几个沉重的大箱子散发着寒气,全都从马车上挪下来,准备接受检查。   送检的人道:“都是乌沉江那边的贡品河鲜,催养出来的乌蟹、掌纹虾还有银鳞鱼,一路船运送来的,看看这冰,日日都需换新的。”   任总管:“贡品珍贵,不容马虎,打开瞧瞧。”   检运处的人将箱子撬开,谁料撬到第二个的时候,那人突然惊叫一声,脸色煞白,指着箱子里面:“总总总……”   任总管:“什么啊?”   他颇为不耐的上前一看,神色大骇。   “是死人!是死人啊!”   “贡品里有死人!!”   箱子里蜷缩着一具尸体,赫然是京城遍寻不到的未来大皇子妃的兄长,舒公子。   冰块散发的凉意缓慢冻住了他的手脚。   任总管下意识扭头。   温小春站在不远处,惊讶道:“天哪,竟然是尸体。” 第71章   宝江坊从南方运来的贡品里, 藏着户部侍郎儿子的尸体。   尸体里面藏着一纸文书,写着几个字:任总管,还有…我来了。   消息一经传出, 顿时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任总管当即被看管起来,北门检运处封锁,一应相关物品全数管起来。   户部侍郎的儿子是头部遭受重击, 瞬间死亡, 身上没有其他挣扎的伤口, 看不出来第一死亡地点在哪里。   据小厮说, 舒公子去了大皇子府参加宴会, 但是装尸体的箱子却是从江上直接运回的皇城。   各种曲折, 无法解释。   而跟此事明面上唯一有关系的任总管,在看管起来的当天晚上,刑讯开始前,就被发现在自己的屋中自尽了。   他留下了一封认罪书。   大致意思是说,舒公子找他买宝江坊河鲜贡品, 他不允许, 却告知了贡品的运输路线。   没想到舒公子会直接去偷贡品,不知道除了什么意外,竟然惨死箱中。他深表遗憾, 愧疚之中,夜不能寐。   故此自尽。   -   紫宸殿。   崇昭帝冷笑:“认罪书写的简直就是胡扯。”   “谁看了能信?”   余公公:“信不信的不重要, 陛下, 最重要的是, 此事得有个交代。”   而任总管, 就是给户部侍郎府的交代,也是给未来大皇子妃的交代。   崇昭帝:“刚赐婚没多久, 大皇子设宴过去没几天,他自己的大舅哥就没了。余德才,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做的?”   “是那些暗中站队的臣子,又或者是朕的哪个儿子。老二,老三?这才刚听政多久。”   余公公擦擦冷汗,“或许就是意外呢。”   崇昭帝:“意外到冻起来了是吧。”   他慢慢把认罪书叠起来,踱步间,手指轻敲纸页。   “不过,朕还有个疑惑。若是为了搅合朕给老大的赐婚,直接把尸体送到大皇子府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检运处?”   余公公没有搭腔,崇昭帝思忖,“或许是中间出了岔子,也或许,是朕想多了……”   “陛下,那舒侍郎那儿?”   崇昭帝将认罪书递给他,“把‘交代’的脑袋割下来,连同尸体一起,让大皇子送到侍郎府上吧。”   “舒家公子好好安葬,告诉他,舒家和大皇子的亲事不会变,朕会派遣东厂,仔细调查此事。”   至于调查多久,能不能查出来,就不好说了。   要是真的查出来是哪位皇子,只告诉陛下倒是还好,若是说出来,掉脑袋的说不定反而是东厂。   余公公:“是。”   崇昭帝:“不过,要是破坏老大和户部侍郎府的关系,这一次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   大皇子带着两具尸体到了侍郎府。   府上已经挂满了白布和挽联。   舒文馨一身丧服,站在院内,满脸泪痕的看着长兄的棺椁入了灵堂。   棺椁没有打开,人冻过之后腐烂的很快,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十分腐败难闻。   大皇子纠结片刻,走到她身边。   “那个,你别哭太狠。”   舒文馨抬手抹了眼泪:“我都听我父亲说了,这件事只能这样了,查不清楚。殿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声音颤抖,轻的近乎没有。   “是不是,二皇子…?三皇子……?”   她嫁给大皇子,自家哥哥就立马出事,推算时间,正是在大皇子宴席那天。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或者他们背后站着的朝臣,有动机破坏大皇子的宴会。   大皇子:“此事我也不知道。”   他烦躁道:“但总归是凶险的,你要是不想嫁我,我会与父皇明说,不会再牵扯到你。”   “不,我们的婚约就跟陛下说的那样,不变。”   舒文馨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   舒父也走过来,几天的时间,他就变得苍老了许多,他拱手,朝着大皇子深深弯腰。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我舒家从此和大皇子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舒文馨:“只求日后能找到凶手,手刃仇人。”   大皇子看着她呆了片刻,然后猛地点头,扶起来舒父。   “快起快起,这是自然。”   -   户部侍郎之子死亡一事,暂时落定。   温小春升职北城门检运处总检运官的消息传来,曲渡边就知道,这事儿跟他这边的人没关系了。   他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涉及到死人,小春和叶伴伴都不肯跟他细说,生怕他晚上做噩梦。   大石头落下后,随之而来的是感慨。   小春不愧是在外面磨练了三年多啊,处理事情这么麻利。   后续的事情他就没有再关注。   他把大皇子贿赂他的两千多两给了夏赴阳,让他宣传《纵死仍闻侠骨香》,招揽画师,画小人图。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曲渡边盘腿坐在屋顶,双手托腮。   应该没搞砸吧?   要不然他还是出去看看吧。   思及此,曲渡边爬下梯子——他现在还不能非常潇洒的跳下去,不过他觉得也就是这几年的功夫。   他一定会变成可以飞来飞去的高手。   大黑都没说不可以。   -   京都城。   文人墨客,富贵风流。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梢不知数。   花魁一笑,千金难求。   但是最近半月,要说最火的,不是同期竟比的花魁姑娘,也不是勾栏瓦舍的冷清兔儿爷,而是如意楼、富贵瓦、天地一间阁里面的几位说书先生——   嘿,说书先生们一把年纪,哪里被这么多人光顾过,每日讲书讲的是热血沸腾!   惊堂木一拍,下面就是“嚯!”“好家伙!”的应和声。   楼上雅间里,不乏有官宦富贵人家子弟,大家闺秀、甚至是花魁清倌,打赏的铜钱丢下去,偶尔也会砸到人。   现在是傍晚时分,更加热闹。   曲渡边一副普通富贵人家小公子的打扮,手中摇着把扇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如意楼的大门。   ——如果忽视叶小远在他手腕上拴着的那根防丢绳的话,还是挺潇洒的。   叶小远:“公子,晚上不安全,要不我们明天来?回去晚了的话,老太太会担心。”   “安啦,六六还在呢。”   话是这么说,但叶小远看着周围比肩接踵的人,总有种孩子会被偷走的紧张感。   “七…公子!七公子!”二楼上,夏赴阳眼尖的在人堆里瞅见了他,连忙招手,“快上来!”   守在楼梯口,不叫外人上楼上雅间的打手,立即把曲渡边请了上去。   顺利挤过下面的人堆,避开上面砸下来的铜钱,站在楼上的时候,曲渡边大大喘了口气。   他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感叹道:“你宣传效果…这么厉害啊?”   夏赴阳请他进了雅间。   门关上了,说书先生浑厚的声音,仍旧穿过开着的窗户透了进来,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很有功底。   夏赴阳嘿嘿一声:“你的话本质量高,又给我了那么多钱做宣传,两相叠加,效果肯定好。”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那么多人的,是春风楼的金月娘子听了故事,泪如雨下,主动宣传的,她很喜欢里面的段大侠。”   段大侠,性格清冷,身中剧毒容颜不老,手下有五个徒弟。   教导方式冷酷严谨,弟子们却仍旧敬爱他,后来贼匪攻上山门,五位弟子守山门,一重伤四轻伤。   段大侠危急时刻赶回来,把贼匪屠杀,为徒弟报仇,最终自己毒发。   临终前,只是道:“当年别人护我,今朝我护你们。”   故人赶至,告诉几位徒弟。   段大侠当年的山门,也是遭遇贼匪,他是最小的那个,师父师兄师姐,为了守山门,也为了护住他们几个没长起来的,与敌人同归于尽。   曲渡边:“这人身上时髦值不少,不奇怪有人喜欢。”   夏赴阳:“时髦值?”   “就是嗯有魅力……关键是帅。”   不帅的话,就成了不幸身亡的老爷爷了。   “明白了,”夏赴阳点头,“本来吧,东西南北四市我都想雇人说书,但是担心到时候书印不过来。”   曲渡边:“慢慢来。”   一下子太火爆,就一个小书坊,会直接崩掉。   夏赴阳关上窗户,“明天就断章宣布不再说书了,全部引到咱们书坊去。”   曲渡边:“好,我这几天在侯府住,你有事来找我。”   夏赴阳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可以在皇宫和侯府来回住的皇子,厉害。”   可是这中间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波折、权力让渡、妥协。   曲渡边心里说了句,面上笑眯眯道:“是啊。”   夏赴阳:“而且怎么说呢,跟你在一块的感觉,比其他皇子都要舒服。”   “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曲渡边:“别贫,食盒拿来,我外婆爱吃的准备好了吗?”   夏赴阳提上来一个食盒。   “喏。”   曲渡边:“那我就走啦。”   夏赴阳送了他出去,送到跟侯府只隔一条街的距离他才停下。   曲渡边朝他挥手,他也笑着挥手,等人瞧不见了,他才悠然转身,背着手,哼出一小段无名小调。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跟七皇子能玩得来,明明年龄差了四五岁。   或许跟七皇子说话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忽视他是个小孩,又或许是,七皇子眼中没有京城贵胄眼中令人不适的俯视。   七皇子对叶小远亲近,对侯老夫人亲昵,对他、对平常普通的百姓,都是一种平视感。   他看人是人,不是看人如物。   -   第二日。   说书先生在精彩处戛然而止,不讲了。   说是欲知后事如何,请至沧文书坊购买。   一开始人人皆骂,边骂边冲向沧文书坊,直到看见书坊外面垂落的画轴,画上是栩栩如生的书中人物。   书坊的掌柜的招呼着:“瞧一瞧看一看,《纵死仍闻侠骨香》续集在此啊,购买全本,有机会得到人物彩绘一张,彩绘有限,先到先得!”   “但凡买书,再在店中买笔墨纸砚的客人,三折纸之内,一律八折!”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东家大出血,买到就是赚到!”   瞬间,小小书坊人员爆满。   两日之内,话本就开始告急。   夏赴阳忙得团团转,紧急出钱加印。   曲渡边只负责出主意,他在侯府陪外婆。   侯府卧房外的柱子上,他已经画了好多条印子,都是他长高的痕迹。   他和外婆并排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中间放了张小桌子,上头是瓜果点心。   曲渡边:“外婆,三叔外祖父家里,我是不是还有个舅舅?怎么都没见过他。”   乌思挽一边轻轻晃着,一边用扇子给他扇着风,笑吟吟道:“或许是,还不到时候吧。”   -   夏赴阳的书坊火起来了,一把吸干了对面书铺的客人流量。   对面书铺的东家坐不住了。   当天下午就冲了出去。   到了目的地,薛乐添就大声喊:“啊啊啊啊你快管一管!再这样下去,书铺就要倒闭了!!”   他一身紫衫,走的虎虎生风,扇子上的‘天命风流’四字都快摇出了花,一来就直奔竹园。   竹园亭子里面有个自弈的青衣人影。   “徐停凤!徐停凤!”   “唉……”徐停凤叹了口气,白棋落下,“你先坐,什么事儿,慌慌张张。”   薛乐添提着桌子上的茶壶,牛饮而尽。   “就是咱们书铺,客人被抢光了。”   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也不知道对面哪里请来的高人,出了本书叫什么侠骨香,还搞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招,勾的人花钱。这样下去,咱们铁定亏本!”   徐停凤眉梢一挑:“有意思,知道沧文书坊背后的人是谁吗?”   薛乐添:“倒是不太清楚,似乎是哪家娘子置办的铺子吧。咱怎么办?”   “怎么办?”徐停凤笑了笑,“他们能抢走,我们也能抢回来。”   生意场便如战场,没有谁让谁的道理。 第72章   薛乐添:“说得容易, 你倒是出手啊。”   “那要你长脑子有什么用?”徐停凤说,“白出去了三年时间,回来还是这么毛躁。舒家公子的事情, 幕后是谁人主使,还没查出来苗头吗。”   三年前,他派遣薛乐添去宝江坊, 收拢楚贵人家中干净的赚钱路线, 其中有一条就是从宝江往京城运输贡品的航线。   花了不少功夫, 他们才成功加入到这个差事中。   薛乐添带了很多南方特有的东西回到北方来卖, 放在书铺售卖的南方文人士子集册就是。   他第一次跟队, 从南方宝江往京城运输河鲜, 回来就赶上了侍郎之子死于非命这件事。   薛乐添:“我运人的时候,检查过舒家公子身上的致命伤。什么武器看不出来,但是伤口很奇特,不像京城这边的常用刀剑,倒像是南边的手段。”   他压低了声音:“但是咱们还查吗?有能力的, 不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徐停凤思忖:“连你都这样想……九成九的人基本都会这样想。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还是顺着查一下吧,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行吧,”薛乐添, “听你的。欸?你在宫里安插了暗子啊,这么看重, 都把联络的玉佩给了他。”   徐停凤笑了笑:“大伯走之前推荐的, 我观察了两年, 人还不错。”   薛乐添:“他知道你的身份?”   徐停凤:“不知道, 但是大概能猜到,我是大伯安排的人。”   别的他没有多说, 伸手敲了下薛乐添的脑袋,“书铺的事,其实沧文书坊近乎垄断式的抢走客人,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我们要做的就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他手劲大得很,薛乐添捂着脑门:“徐停凤!”   -   京城的纸张开始涨价了。   连带着书册的价格都开始往上涨。   印书花费的价钱蹭蹭往上涨,而且原本夏赴阳找的那一批画小人像的画师,竟也开始往上涨钱。   放在平时时间宽裕的时候,他自然可以找价格低的,但是现在,第一,顾客们都已经习惯了原来画师的画风,若有差异定然会心中不愉。   第二,时间上来不及,现在预定的书都已经拍了很多号,哪里有时间再去换别的。   为了不亏钱,书坊里的书就跟着开始涨价,毕竟大家都在涨,谁也不能说什么。   结果,涨价的当天下午,就有顾客来闹,指着掌柜的鼻子骂:   “哪有你们家这样做生意的?买的人多了就开始涨价,老子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来买,差了这五文钱你给老子垫上吗?啊?”   掌柜的慌忙解释:“别家书铺也在涨啊。”   顾客又骂道:“人家是在涨,但是有打折的折扣啊!打完折价格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有你们家涨的这么多。”   “我呸,奸商,老子不买了,谁卖谁是冤大头。”   一番指责的言论义愤填膺,倒是煽动了不少顾客。   对啊,凭什么就你们家涨价?   又过了一天,街上开始出现售卖盗版的小贩。   夏赴阳的沧文书坊,生意一落千丈。   -   “呜呜呜,才赚了没两天钱,就开始赔了。”   夏赴阳翻了持剑侯府的墙,熟练的溜进曲渡边的小院,一见面就开始假嚎。   曲渡边用竹扇扇风,躺在摇椅上,手边放着外婆给做的冰酥酪。   “小夏啊,怎么总是不走正门,来这里也有你的一碗,”乌思挽笑呵呵的,给夏赴阳也准备了一份。   夏赴阳:“谢谢外婆!”   曲渡边一脚踹过去:“是我外婆。”   夏赴阳呼噜呼噜喝了好几口,冰爽的感觉直冲天灵盖,“哎呀都一样。”   曲渡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的冰酥酪只有一点点凉,外婆从来不给他多放碎冰。   乌思挽笑道:“那你跟小乖一块玩会儿吧,晚上留下吃饭。”   夏赴阳:“嗯嗯,好。”   他这副模样让人没眼看,曲渡边用扇子盖住脸,眼不见心不烦,过了会说:“既然京城的纸张都涨价了,怎么其他书铺还会打折呢,他们不会亏本吗。”   夏赴阳沉思:“不知道亏不亏,亏多少,但是我们肯定是亏的。我觉得这就是一场针对。”   行,这孩子反应还不算太慢。   同行竞争,君子一点的,就是我出更好的精品出来跟你打擂台,小人一点的,就是往对家身上泼脏水。   而他们现在遇见的,可以煽动京城纸张涨价,控制书铺纸张书籍的价格的这种情况。   要不然就是有大人物在背后,要不然就是其余书铺老板联合起来了,看不顺眼他们劫走客人,要给个教训。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找他们这边的盟友,曲渡边思索:“那还有哪家书坊也提高了价格,但没打折的?”   夏赴阳想了想,“只有一家小书坊,那家好像存在了挺多年了。”   曲渡边伸了个懒腰,偷偷瞥了眼夏赴阳放在桌子上的超级加冰版冰酥酪,趁着他不注意,快速捞起一个冰块塞嘴里。   “走走走,我们去那家被牵连的小倒霉蛋书坊看看去。”   夏赴阳拍桌而起:“好啊!我要告诉外婆你偷吃!”   曲渡边捂住耳朵飞奔。   -   小倒霉蛋书坊,叫念安书坊。   外面看着破旧,其实里面挺宽敞。   起码比夏赴阳的那间大了一圈。   此时书坊里面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掌柜的愁容满面的拨弄算盘。   曲渡边跟叶小远,都带着斗笠进来。   夏赴阳走到掌柜的面前,敲敲桌子,“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们东家见上一面?”   掌柜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随口道:“东家不在。”   夏赴阳瞥了眼书坊里面隐秘的隔间。   “外面停了辆马车,你店中又没有客人,除了来视察的东家,还能有谁?念安书坊受到冲击,里屋那位东家,您想必是坐不住了吧。”   掌柜的:“你这人怎么回事,说是没有就是没有,不买书就赶紧走。”   里面隔间传来一声笑,听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嗓音清越:“有意思,老李,让人进来吧。”   掌柜的换了副面孔,“诸位请。”   曲渡边三人进了隔间。   隔间里面也颇为简陋,但是收拾的非常干净。   格局、布置,都有道家随心之意。   念安书坊的东家,正端坐在窗前,他看起来竟跟夏赴阳差不多的年纪,最多十二三岁,一身书生打扮,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都是价格便宜成衣,有些不太合身。   “在下奚子行,念安书坊的东家。”   曲渡边感慨,虽然知道在古代人平均寿命四五十的情况下,十一二岁已然不小,但他还是挺不适应。   很想把他们全都赶去读小学读初中。   夏赴阳开门见山:“我是沧文书坊的少东家,书坊是替家母打理的。此次前来,有事相商。”   奚子行:“坐。”   他对面只有一张椅子,夏赴阳左右一看,先把曲渡边拎了上去,自己从旁边重新搬了个凳子来。   奚子行眉梢一动,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对面带着斗笠的小孩身上,原来主导者不是夏赴阳,而是这个小豆丁。   ……或许是侏儒也说不准。   毕竟他可没见过哪家小孩能坐在桌上谈生意的。   他存了试探的心,把桌上的点心往前一推,笑道:“可以稍微用一些,自己家中做的。”   曲渡边伸手,捏了一块吃,“谢谢。”   软稚的嗓音传入耳中,奚子行微微惊讶,还真是个小孩子。   他暗暗观察曲渡边,曲渡边也暗暗观察他。   在奚子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模拟器就弹出了提示:   【人物:奚子行   好感度:0】   曲渡边把点心盘子推回给他:“确实很好吃,谢谢这位哥哥。”   刚坐下的夏赴阳:“?”   他不敢置信:“你叫他什么?”   曲渡边:“这是礼貌用语。”   夏赴阳不停,委屈:“你都没叫过我!”他撇过头,看着旁边模样清秀、书生打扮的奚子行,忽然就看不顺眼起来。   奚子行把他俩的互动收入眼中,“二位是亲兄弟?”   夏赴阳含糊道:“也算吧。”   曲渡边:“今天是来说纸价问题的。奚公子,我跟兄长调查了一下,发现只有我们两家涨价后没有打折,客人流失,这定然是有人针对。”   奚子行笑笑:“其实,主要是针对你们吧,我是被牵连的那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沧文书坊售卖话本侠骨香,引走其他客人,我家店受到第一次打击。紧接着,纸价上涨,书本变贵,其他书店的老板却能用打折的手段维持整体价格不变,想必他们的进货渠道给的进货价格也没变,只是给你们沧文书坊提供的价格变贵了。”   “有人想把你们摁死。”   夏赴阳:“你也快撑不下去了。不如我们练手,结成盟友。你家书铺也有不少纸张存货吧。”   奚子行站起来,走到一副字画前,画上是静水流深,写着几个字——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实不相瞒,有人来找过我,要我也一起联合起来打压你们。我不想掺和,现在你们来找我,我也是同样的一句话:不想掺和。”   他话说得决绝,夏赴阳现在还不是死皮赖脸的人,瞥了眼那静水流深的画,拱手道:“奚兄是不爱争夺之人,那打扰了。”   曲渡边扯了下他的衣服,“你抱我一下,我看看那幅画。”   身高不够,真是硬伤。   夏赴阳依言将他抱起来,曲渡边观摩片刻,总觉得这幅画有点奇怪,“我能动它一下吗?”   奚子行:“涂鸦之作,小公子随意。”   曲渡边直接把画倒了过来,重新挂在墙上。   静水流深,不与人争的水墨画,顷刻间变成了从天汹涌奔腾而下的怒江,以雷霆之势汇入世间洪流。   夏赴阳眼睛亮了:“好气势。”   曲渡边直言不讳:“画变了,奚公子的心境是不是也要变?”   奚子行站在画前良久。   “这幅画挂在这里两年多,没想到……”,他摇头笑了笑,这幅画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他隐约有股少年锐气冒了出来。   “也好,都是缘分。我便应了你们。”   奚子行请他们重新入座。   他亲自倒了两杯茶:“要胜此战,还需更多话本,购入大量廉价质纸张,把人群扩展开来。”   曲渡边摸摸下巴:“降低成本,薄利多销。”   “总结得很好,”奚子行笑说,“我有低质纸张的渠道,你们类似的话本还有点多少?”   曲渡边:“管够。”   夏赴阳举杯,热血燃了起来:“好,就叫那些大人们瞧瞧,什么叫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奚子行:“……”   曲渡边:“……”   他说:“你自己是臭皮匠好了,我才不要。”   奚子行颔首:“我也不要。”   -   曲渡边三人离开念安书坊后。   奚子行仍旧站在这幅画前,伸手抚摸片刻。   掌柜的进来,“少爷,刚才的那几位是什么人啊。”   奚子行:“小的看不出来,大的听说过名字,是夏宏将军的公子。”   “那位啊。”   掌柜的摸摸胡子,“不过少爷,您这幅画怎么?”   奚子行重新把画倒过来,“没事,你出去吧。合计一下仓库中还囤了多少纸。”   “是。”   掌柜的出去后,房间又安静下来。   奚子行坐到窗前,目光虚虚的落在画卷上。   思绪飘回约莫三年前,娘亲死去的前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告诉娘亲:   他活这一辈子,若要读书,便要知道为什么而读,若为臣子,一定要找到他心甘情愿誓死追随的明主。   否则读书不如不读,当个闲散富贵翁,此生平安过。   “本以为这卷画,要遇到我心中认可的那个人,我才会将它倒过来,”奚子行略微一笑。   “没想到今天碰到了一位知己,还是个小公子……”   -   念安书坊和沧文书坊联手。   夏赴阳和奚子行一起奔走,去了其余几市买纸。   纸张的质量低了不少,但胜在内容清晰,他们的价格一下子低了很多。   在奚子行的建议下,他们将书坊分而散之,东西南北四市,都有人挂着[念安]和[沧文]书坊的牌子,推着书摊售卖。   话本新奇,价格低廉,收了钱的说书先生四处奔走,一下子就把京城其他书坊的话本生意,打压的半死不活。   原本只有一本《纵死仍闻侠骨香》出名的时候,其余书坊的话本还能卖得出去,现在话本多的已然形成了新的时尚潮流。   他们那些‘过气’的货,全都砸在了手里。   盗版的出都出不及,而且盗版走的价格低廉这条路,被价格极其平价的正版书挤压的没有生存空间后,就没人再去吃这碗饭了。   念安书坊的掌柜乐的牙不见眼。   “少爷,咱们赚不少啊。”   奚子行折好刚收到的信件,道:“也就是在京城了,换做没那么繁华的地方,识字的人都不多,何况买书。”   “这是对方发来的第二封请求见面的信,还是下午,在如意楼天字一号。”   夏赴阳:“商人嘛,合作共赢总比你死我活好得多。”   奚子行点点头,“怎么不见你弟弟?对方看重的应该是话本授权方面,我们售卖的话本都是你弟弟提供的。”   “我弟弟?”夏赴阳蓦地反应过来,“哦哦,他回家了,回家吃饭,嗯……估计还有不少课业。”   鸽了学堂老师这么多天,堆下来多少课业要补,可想而知了。   “那他还会来吗?”   “赶得及的话,应该可以。”   奚子行若有所思。   -   紫宸殿。   曲渡边埋头扒饭,筷子挥出残影。   崇昭帝:“出宫这么长时间,朕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这不是回来了嘛,”曲渡边咽下饭,用帕子抹抹嘴,“我在外面是在忙正事呢。”   崇昭帝好笑:“正事?”   曲渡边:“对啊对啊,忙着挣钱,我还找了合作伙伴,有夏赴阳那个讨厌的家伙,还有个书坊的小东家,我们要卖书争钱。”   “朕听说你在你大哥的府上,跟夏赴阳打起来过,这么讨厌人家,还跟他合作?”   崇昭帝没把他嘴里赚钱的事放在心上,京城的一两间铺子罢了,是赚钱还是亏钱,在他眼中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他更担心的是,亏了钱之后这孩子被气病。   曲渡边:“他哪里有钱重要。”   崇昭帝真是奇了怪了:“你从朕这儿顺走的东西,还有这些年宣妃、老太妃以及皇后和其他妃嫔明里暗里给你塞的宝贝,在京城买十几二十几间上好的铺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怎的还是如此贪财?”   这小子的小金库折算下来,恐怕比几个哥哥加起来都多。   课业不见精进,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思索道:“是不是观星司的副司主带坏了你?”   曲渡边呛住,连连摆手:“当然没有。”   张婵思正正经经教他算数,他勤勤恳恳靠做题刷对方好感度,这种稳定平和的关系千万不能被便宜爹破坏掉了。   “宣娘娘说,我得有为之努力的爱好,我想了想,赚钱就不错。”   崇昭帝头疼:“那你以后就只打算钻研商贾之道?这是小道。”   曲渡边奇怪道:“当然不啊,人不能只有一个爱好。”   崇昭帝神色缓和了点:“还有什么。”   曲渡边握拳,坚定道:“成为武功高手,然后种地!”   低头继续扒饭。   崇昭帝:“……”   这一定是宣妃影响的,一定是。   过了好久,他才想起自己最开始要说什么,“夏赴阳是夏宏的儿子,他父亲驻守北疆,你跟他小打小闹的没关系,别闹大了,不然朕不好处理。”   “他自小习武,你能咬他一口是他让着你。你在朕这里任性些就算了,在外面收敛着点,别总是欺负人。”   曲渡边:“我也练武,现在很厉害了。”   崇昭帝半点不信,还想说教:“你……”   曲渡边:“而且,他爹没有我爹厉害,欺负他几下也不要紧。”   崇昭帝说教的话堵在喉咙里,嘴角弧度想压没压住,忍不住笑骂一句:“小兔崽子,净胡说八道。”   吃完饭,曲渡边拽着他袖子,恳求道:“父皇,我吃完饭还得出去,关键时候呢,我赚多多的钱给你买礼物,好不好。”   “最多两日,而且你得带着学堂留的课业去。”   曲渡边小脸一垮。   “好吧,陛下。”   -   曲渡边回了顺宁宫一趟,把织仪帮他从学堂拿来的作业全都背上。   这次没有拉下大黑,他牵着狗,叶小远背着他的小书包,两人走了北城门这边。   过了北城门,两人相视一笑,叶小远身上的小书包已然不见,他俩浑身轻松的上了马车。   检运处。   温小春拎着什么东西,匆匆往屋内走。   路上有人见了,打招呼道:“总管大人好啊。”   温小春只略微点头,赶忙进了屋,关上门窗。   “总管大人怎么走这么快?”   “不知道,奇怪。”   屋内。   温小春掀开他用布挡着的东西,赫然是曲渡边的小书包。   他熟练掏出里面的作业,看着那一沓题,和需要写的大字。   里面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着:小春小春,字模仿的像一点啊,我有事写不及,作业就拜托拜托啦!   后面还画了个小狗作揖的表情。   总管大人无奈笑笑,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   如意楼。   天字一号雅间。   薛乐添将草拟的契约递过去。   “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这是我略拟的合约,跟你们洽谈合作,你们二位可以看一看。”   夏赴阳看了眼临窗的位置,那里当了张屏风,后面坐着个人。   他指了指屏风后:“你是当家做主的人吗,屏风后面是谁。”   薛乐添笑吟吟说:“我一个合伙的兄弟,他身体有恙,不便见人。但是为了表示郑重,还是亲自到场了。”   “哦……”   夏赴阳点头,不再纠结。   奚子行仔细看了合约,微微皱眉,“授权后,你们盈利,一九分成?我们一,你们九?”   薛乐添:“若是不满意,还有商量的余地。”   屏风后。   徐停凤有点失望,握着茶杯看向窗外。   他调查出来沧文书坊背后的人是夏赴阳后,还以为跟夏赴阳一起的人是小外甥……毕竟大伯母说,小外甥跟夏赴阳走得近。   所以今日谈判,他才想来看一眼。   没想到与夏赴阳一起的,是刑部尚书奚石秋奚大人的孩子。   白来一趟。   奚子行冷静道:“分成改成七三,我们七你们三,且只给你们书本授权的盈利,周边不给授权。”   薛乐添听笑了,“公子,纸价上涨我们不是耗不起,只是想着和气生财,一九变成七三,您砍的有点狠吧。而且盈利最多的也不给我们,你们全吞了,我们的好处只有一点。还要花心思帮你们处理盗版和加大宣传。”   奚子行微笑:“盗版不是你们做的?”   薛乐添耸肩:“我们不干这么下作的事,最多只是推波助澜,你们得罪的书坊太多了。”   奚子行喝了口茶:“一九分成契约,跟强盗也没区别。”   房间的门突然打开,曲渡边戴着斗笠,牵着狗进来,“这么热闹,小远哥,咱们好像来得晚了点。”   叶小远笑眯眯说:“也不算太晚。”   屏风后,徐停凤手指一顿。   夏赴阳猛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他俩吵了好久。”   曲渡边摸摸大黑的脑袋,坐上椅子,小腿一盘,拿起那份契约看了看。   一份不太老实的契约,七拐八绕的坑可不少。   仗不好打,曲渡边喝了口水,做好战斗准备,从小兜里掏出一根炭笔。   “从契约可看不出你的诚意,”他看了眼落款,“薛公子。正经谈生意,都是从五五分开始谈——”   屏风后:“可以。”   曲渡边一顿。   薛乐添扭头道:“不是说好了你不插手?”   曲渡边继续道:“五五分只是开始谈而已,表明你们的诚意,毕竟书都是捏在我们手上的。我们这边的小溪说的,七三分——”   屏风后:“可以。”   曲渡边又一顿。   薛乐添:“?”   夏赴阳跟奚子行对视一眼,四只眼里全是疑惑。   曲渡边清清嗓子:“七三分还是我们让了很多呢,八二分你看……?”   屏风后:“也可以。”   雅间里陷入一片安静,薛乐添脸已经开始扭曲了。   过了会儿,曲渡边又清清嗓子,小手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靠,理直气壮道:“可是我现在觉得九一分更好。”   茶杯轻巧放在桌面,发出咔哒轻响。   几秒后。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有点温柔,有点纵容似的:   “嗯,都可以。” 第73章   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夏赴阳在奚子行耳边低语:“怎么回事儿啊。”   他们这边还没怎么发动进攻, 对面直接投降?   奚子行:“谁知道。”   屏风后面的人又说:“乐添,带着夏公子、奚公子还有那位小远公子出去,我同这位小少爷有话要说。”   薛乐添指着自己鼻子:“我也出去啊。”   “嗯。”   “行吧。”   他起身, 伸手请道:“走吧,两位公子。”   夏赴阳笑了笑,站到曲渡边身旁, “你说出去就出去?我家弟弟这么大点年纪, 叫他单独留下, 你们拐走了怎么办?”   大黑汪汪叫了一声。   叶小远道:“我家少爷还小, 单独留下确实不妥。”   曲渡边看了眼屏风后, 拍了拍叶伴伴压在他肩膀上的手, “没事,小远哥,你先出去吧。大黑陪我呢。”   叶小远想起六六,点点头:“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他朝着夏赴阳和奚子行道:“走吧。”   叶小远都走了, 他们自然也没有执着留下, 夏赴阳低声道:“你放心?”   叶小远:“小少爷做事有他自己的理由。”   几人出去后,贴心的关上了门。   曲渡边摸着大黑的脑袋,“神秘的大东家, 可以出来了嘛。”   屏风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徐停凤一身青衫, 转着轮椅绕出来, 停在曲渡边不远处, 笑道:“神秘的大东家出来了, 小少爷可还满意?”   曲渡边看向他的腿。   大夏天的,这人腿上还盖了层轻薄的毯子, 脸上却半点汗都没出。   徐停凤:“几年前受伤,站不起来了。”   曲渡边挪开视线:“不好意思。”   几秒后,又忍不住去看徐停凤。   这人长得有点好看,而且看起来怪面善的。   徐停凤拿过来桌上那张半成品的契约单子,随便看了看,“契约中有不少陷阱,一不留神就会踩进去。”   曲渡边:“所以我才说刚才那人没有合作的诚意。”   徐停凤抬眸,眼中藏着笑意:“契约单子,一开始没有这么多陷阱的,是我给他改了不少。”   曲渡边:“?”   徐停凤:“生意如打仗,总要藏着后手。”   曲渡边:“既然是想要坑我们,刚才怎么突然那么好说话。”   徐停凤把契约单子折叠好,塞入袖中,“沧文书坊和奚公子的小书房联手,现在虽然是占据上风,但终究势单力孤,要是把其余书坊惹恼,只会适得其反。”   “我们这次,其实只是代表其余几大书坊前来谈判。”   那契约单子从一九分变成九一分,岂不是一波狠狠背刺。曲渡边心想,要是他是那几大书坊的老板,怕是要气吐血。   “那你现在这是?”   徐停凤:“其实九一分也不太合理。”   曲渡边也觉得有点离谱,他点头:“可以再谈。”   “铺子直接送你,”徐停凤笑道,“其余几家书坊,也不必操心了,可以趁此机会收拢起来,我替你去谈,他们总会听话的。”   “……”   雅间不好不坏的香幽幽熏燃。   曲渡边打了个喷嚏。   他表情从疑惑到纠结再到狐疑,他撸着大黑的脑袋,谨慎道:“好是好,但是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徐停凤:“自然没有。”   他转着轮椅又往前了些,停在曲渡边一手之距,温热的手在大黑的虎视眈眈中,牵住小孩的手腕。   “不过,这是舅舅给你的,不太正式的见面礼。”   曲渡边震惊:“舅舅?!”   徐停凤笑眯眯应道:“欸,乖外甥。”   -   隔壁。   另一间雅间。   夏赴阳屁股底下跟扎了针似的,怎么走坐不住,眉眼间的焦急可见一斑。   “什么事儿啊说这么久,小远公……哥,你也放心把他自己丢里面,要不然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薛乐添:“急什么,大东家又不会吃了你家弟弟。”   夏赴阳盘腿蹲在桌子上,烦躁的咬大拇手指头,“哎呀你不懂。”   奚子行平平静静来了句:“皇室子弟,更不用担心。”   薛乐添一口茶喷出来:“谁??皇室子弟?”   奚子行看了眼呆住的夏赴阳,还有戴着斗笠没什么反应的‘小远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出来违和了,‘小远哥’说话声音轻柔,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女扮男装,是哪家的小姐出来玩。   后来私底下查了查,夏赴阳家中只有一个收养的义妹,根本没有弟弟。   旁支子弟基本都在济州,没有来到京城。   而平常时常去找夏赴阳玩的那几个人,基本都是同龄或者还要大他一些,从没听说过他带哪个小孩子。   最近倒是有个传闻,说是七皇子在大皇子宴席上,跟夏赴阳打过一架。   而且,他听父亲在家说过,七皇子养了条狗,时常带到学堂去。   现在见到夏赴阳的反应,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   叶小远没出声,多瞧了眼奚子行。   年岁不大,但是挺敏锐的。   薛乐添压了压自己的小心脏,望向隔壁,他是知道徐停凤的身份的。   怪不得呢,刚才那副白送的不值钱模样,合着是认出来那孩子就是自家外甥了是吧?   他龇牙咧嘴的心疼了半天,原来人家早就看了出来,这是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   屋内。   曲渡边在,没有能冷掉的场子。   一会儿功夫,屋里头已然变成了亲亲热热的场面。   “舅舅,你真给我啊。”   曲渡边挨挨蹭蹭到自家小舅身边,看着徐停凤新写的一张契约单,不正式,只是勉强起了个草。   徐停凤温声说:“先给你几个铺子,不过不能写你的名字就是了,你缺钱了就叫人找薛乐添拿,不必客气。”   他有些怜爱。   月清小妹也是有些武艺傍身的,大伯更是身体强健,武功高强,第一次见到小外甥,虽然听说七皇子自小多病,他有心理准备,但见了面后,还是觉得太瘦。   弱不禁风。   “舅舅呢还有一点余钱,只是有其他用处,暂时不给你。”   曲渡边连连摆手,“我不要,这些已经非常够用了,而且我其实也蛮有钱的。”白得几个铺子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了好吧。   而且小舅舅自己在京城,腿脚又这个样子,文文弱弱的,在生意场上打拼,想必很是辛苦。   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曲渡边四下一看,从凳子上跳下去,跑到小案前把上面准备的点心拿了过来,殷勤送到徐停凤面前:“舅舅——”   脚下被凳子腿绊了一下。   小孩身体失衡,手中盘子一歪,头朝着地面摔去。   徐停凤眼神一紧,手中真气聚拢,出手迅疾,抓向曲渡边的衣领!   却见自家小外甥掌心在地面拍了一下,身体弹了起来,手中盘子一扔,一翻身站好之后,盘子重新落到掌心。   稳稳当当。   徐停凤:?小外甥好像跟传说中病歪歪弱不禁风不太一样。   曲渡边看着他周身涌动的气流:?舅舅好像不是可怜病弱的残疾人。   舅甥两个面面相觑。   徐停凤忍不住笑了:“不错嘛,很有我徐家人的样子。”   曲渡边:“舅舅也会武功啊。”   徐停凤:“是啊,还是你外公一点点教出来的。”   他欣然领了小外甥不太走心的孝敬,捏了块点心,“后来出了点意外,就这样了。腿站不起来,不能训练,真气还在,就是功夫不知道还剩几分。”   曲渡边:“舅舅,腿有没有可能好起来?”   徐停凤:“好起来……”   他唇角的笑容淡了几分,“已经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   他神色一瞬间变得复杂,曲渡边隐约在小舅眼中看出了几分冷冷讥嘲,但是转瞬即逝,又变成温和的模样。   “罢了,不说这个,来,让我瞧瞧你练的哪家内功。”徐停凤拉着曲渡边的手,双指按在他腕脉上,探进去一缕微弱的内息。   曲渡边在体内运转绵寿决上篇,他现在还没舍得买下篇。   主要是丹田没有冲开,就算买了下篇也没啥用处。   中正绵长的柔和真气顺着指尖传递回来,徐停凤微讶:“好有生机的真气。”   平静如水,不带有任何侵略性,好像可以包容万物。   他还以为是普遍收拢流传的那几本基础内功心法,想探探外甥的脉,看一看他适合修习哪种心法,换本好的,不求冲击丹田,内蓄真气,只求强身健体也好。   没想到外甥不需要。   徐停凤:“在哪找的内功心法,颇为不俗。”   曲渡边:“大黑在旧书楼里面扒拉出来的。”   大黑瞅瞅自家幼崽,打了个哈欠。   徐停凤看了眼趴在小外甥脚边的狗狗,眉梢一挑,“那你运气很好,估计是哪个大家的藏书。不过若有下次,不可自己轻易练习,多找个人给你看看。”   曲渡边:“好,以后多问舅舅。”   徐停凤嗯了声:“可以找我,不要太明显,藏着些。嗯……今天见面的事情,知道的人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人,就不要专门去说。”   这三年,随着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同立朝堂,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基本都会在他们三个身上。   其余皇子身上的关注就会少很多。   他跟小七接触也就不会太惹人注目。   不过明面上,徐家三房和持剑侯府的关系还是僵着的,而且总的来说,他还是在暗处比较好。   处理一些阴私很方便,比如上次帮忙处理户部侍郎公子的尸体。   他多给曲渡边讲了几句,担心小外甥听不懂,或者觉得他这个舅舅不想亲近他。   徐停凤和徐家外公外婆一样,是将曲渡边当成正常小孩子看的。   曲渡边却拍了拍他的手,眨眨眼,“舅舅,不用多说,我很聪明,我都懂得。”   徐停凤一愣。   后知后觉想起已经被他完全忘记了的一件事,就是这个小孩子,连同两个同样年岁不大的家伙,同几大书坊的老板打擂台,还走到了薛乐添出面,代为谈判的地步。   他笑了笑,随后捏了捏曲渡边的脸颊,看着小孩清透灵秀的眼睛,又开始心疼。   “嗯,有事不要多想,告诉我,我替你摆平。” 第74章   刚起了个头的谈判, 从针锋相对开始,到白给结束。   曲渡边跟徐停凤两个舅甥相认,第一次见面圆满落幕。和舅舅告别后, 剩余的事情都交给了夏赴阳、奚子行和薛乐添三人处理。   坐在马车上,曲渡边问:“叶伴伴,我舅舅你了解多少?”   叶小远:“停凤少爷以前是小将军。”   曲渡边惊讶:“小将军。”   叶小远:“嗯, 是侯爷一手培养起来的, 后来犯了军规, 打了板子, 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从北疆回来后, 就开始行商了。”   “停凤少爷出事后, 三爷和夫人跟老侯爷就不再来往,一直到现在。”   因为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就只是简单说了说。   -   过了两日,曲渡边回了皇宫。   最近他出来的太频繁,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出去。   书坊的事情也彻底平稳了下来。   曲渡边的身份被奚子行猜到, 但他答应夏赴阳保密, 两人因为书坊合作,关系逐渐熟络。   奚府。   奚子行走侧门,进了后院一处偏僻的阁楼里。   这里就是他在奚府居住的地方。   他的父亲是现如今的刑部侍郎奚石秋, 同时还担任着教导皇子大周律法的差事,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奚子行的母亲是个不起眼的姨娘身份, 在几年前离世, 现如今主母把持全家, 上头又有嫡长兄。   他一个没有娘的庶子, 不读书,又不得父亲的重视, 自然在这府中没什么存在感。   只有个自小陪他长大的小厮阿冬,还有书坊掌柜的。   阿冬等他进了院子里,才焦急道:“少爷,念安书坊怎么样啊,那可是姨娘留给您唯一的东西了,没了的话,您手头能支配的钱就更少了。”   届时又得去找主母,免不了一顿苛责和阴阳怪气。   他们家那位主母,凶悍无比,勉强念着几分官宦人家的风范,庶子该有的,克扣几分总会给他,要是多余的找她要,那是比登天还难。   奚子行:“没事,书坊好好的,不必担心。”   他进入自己书房,翻出封存已久的书卷。   阿冬又惊又喜:“少爷,您?”   奚子行:“我放在书坊中的画卷,被人倒了过来。缘分已至,就开始读书吧。”   阿冬:“是遇到您在等的人了吗?”   奚子行想起那个带着斗笠的聪明小孩,有些迟疑,随后还是摇摇头。   七皇子年纪幼小,身体多病,他跟七皇子只能算是有缘分,长大后也可能会成为知己。   但他心中在等的明主不是他。   奚子行端坐在书桌前,再次掏出自己的[明主择选准则]——明主二字没写,主要是怕被有心人瞧见后大做文章。   只见上面第一条便是:   1.身体健康,活得长久(被臣子气一气,被政事累一累,不会出事)   2.体恤百姓,心怀天下(仁慈威严并重最好)   3.性格谦和,为人旷达(臣子生气上谏的时候不会突然砍头)   4.文治武功,精明强干(有野心吞并北疆和南宁,一统中原)   5.……   奚子行默念并背诵了好几遍,认真到有些执拗的脸庞,终于透露出符合年龄段的稚气来。   七皇子在他心中第一条都没过去。   背完之后,他强迫症一样把书桌上面的摆件从大到小重新摆了一遍,又将刚刚拿出来的书本的书脊全部对齐。   阿冬嘴角一抽,他家少爷毛病又犯了。   奚子行摆完后长舒一口气,翻开书。   反正读书还要好几年,先从大皇子开始观察吧。   -   皇宫。   东苑六殿。   曲渡边一回来,上的就是方太傅的课。   学堂空荡了不少。   大皇子建府后,二皇子和三皇子偶尔跟他一起,下朝后跟在崇昭帝身边听政,所以学堂也不是日日都来了。   这里只剩下四五六七还有织仪。   上课前,四皇子偷偷跟他说:“前天方太傅还找你来着,你又没在宫里。方太傅表情不太对,你估计要留堂了。”   曲渡边:“没事,留就留。”   四皇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七弟,你出宫都玩啥啊,有什么好玩的,”六皇子凑过来,鼻子一皱,“我母妃跟我说,外面的人都是平民,没有资格跟皇室讲话的。”还说七弟常出门混在市井之中,拉低了身份。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没说,长了三岁,他心眼也长了点。   织仪道:“外面其实挺好玩的,谢家姐姐和其他姑娘们都很有趣。”   六皇子:“织仪……”   曲渡边捶了他一下,凶巴巴道:“没大没小,叫姐姐。”   六皇子龇牙咧嘴的嚎了一嗓子,才不情不愿道:“姐姐,跟你玩的都是朝中大人家的孩子,又不是那些外面的草民。”   织仪给自家弟弟揉揉手,怕他捶疼了,皱着眉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不对?”六皇子扯了下五皇子,“我说的对不对?”   五皇子:“嗯,对。”   曲渡边:“好啦好啦,停。”   眼见着他们要争起来,曲渡边及时打断,双手放桌乖巧坐,“方太傅来了。”   方太傅慢悠悠走过来,一老一少对视片刻,方太傅轻哼一声,甩袖执书,“上课!”   曲渡边有一咪咪的心虚,自打上次两人心照不宣后,他就没跟方太傅再认真说过话,一直在忙书坊的事情。   别看他人小,行程真的很忙的。   外面有外婆、舅舅、夏赴阳和奚子行几个,外婆得常去探望,后两个需要时不时联系一下才能刷好感。宫里面他还得给六六讲故事,帮宣妃种地,教织仪数算,看望太妃们,研究新曲子,练武,遛大黑……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小陀螺。   方太傅和奚子行这种触发好感度晚的,现在也不太重要的,优先级就排在了后面。   果不其然,中午下学的时候,曲渡边就被方太傅叫到了侧殿里面。   方太傅拿出他昨天交上去的大字和作业,“又是哪个替你写的?字体模仿的还挺像。”   曲渡边眨眨眼,装傻。   “老夫不吃你这一套。”   方太傅胡子一翘,“从今天开始,你的答卷老夫单独给你出,说好了,不许糊弄。”   曲渡边:“你不是给过我试卷了吗。”   方太傅:“那是三五年能答出来的?难不成你一直答不出来,老夫就一直不给你布置别的题了吗。 ”   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你找人做别的就算了,但是这份,要好好做。”   方太傅把单独给他出的那份题递过来,“放心,老夫知道你挺忙的,每十日给你布置一次。”   曲渡边:“好。”   方太傅:“可比你那三不五时就给你出套数算题的老师好得多吧。”非常和善的语气,硬生生是被他说出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曲渡边:“……”   古代版的文科老师同理科老师的争锋?   -   曲渡边在皇宫中的生活再次规律起来。   外面书坊经营的有声有色,夏赴阳还给他送进来了一批成品话本。   包括成套的《纵死仍闻侠骨香》,内含全套周边,金闪闪plus版本,还有其余基本热销的话本及其周边。   曲渡边全都送给了乙十二。   后者收到礼物虽然没说什么感激的长篇大论,但是好感度实实在在+4。   就像是勤恳上班打工人在某一天突然收到老板送的自己喜欢的全套谷子,感谢的话都是虚的,他可以在老板身边干活干到天荒地老。   织仪也有一份,曲渡边担心自家阿姐被那些穷书生富小姐的酸话本洗脑,特地送上来这些荡气回肠的侠义故事。   织仪却有些心事重重。   曲渡边:“阿姐,你有想不明白的,跟我说说。”   织仪坐在顺宁宫后院种的菜地边上,这是他们顺宁宫一家四口通过辛勤劳动种出来的——当然,主力还是宣妃和郭常在。   他跟织仪主要打下手,大黑也会日常巡视菜地,捉虫拔草。   织仪手边有个花篮,一边编花环一边说:“就是跟六弟说起过的话题啦,他说我们是皇室,跟草民很不一样。我觉得他说的不对。问了宣娘娘,宣娘娘说,要我自己想,我又去问了娘亲,娘亲说身份不一样。”   曲渡边坐在旁边秋千上,想说人生来都是一条命,该是人人平等的,但在大周,在现在,想得越多就会越痛苦。   有时候糊涂比清醒要好受。   他没有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心理层面上,他其实算是织仪的哥哥,可以稍微对妹妹进行下引导。   想了想,曲渡边说:“阿姐,正是有了六哥口中的那些草民,才有了大周。大周的百姓供养皇室,没有百姓,哪有皇子、公主、甚至是父皇。”   “戍守边疆的,是大周子民,亲人去世的时候,我们会流泪,他们也会流泪,没有谁的悲痛比谁高贵。”   曲渡边晃悠着秋千。   他了解他自己的性子是有些自私的,只想自己顺遂,想让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安好,其余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不想关注。   但他也清楚,处在这个时代,总有很多不得已,或许有天他会卷入漩涡里,或许他手上终究会沾上血。   但无论如何,他希望那天能晚一些,再晚一些。   织仪:“我明白了一些,百姓们种地跟我们在顺宁宫种地,种出来的菜都是一样的味道,他们吃菜不会变成神仙,我们也不会。”   曲渡边哈哈一笑,“阿姐说得对!”   织仪走到秋千前,把编好的花环戴在弟弟头上。   曲渡边仰着小脸抬起头,笑吟吟的,像个小仙童:“给我的呀,好不好看?”   “好看。”   织仪突然伸手,捏住弟弟两颊的软肉,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她说:“小七,我感觉你刚才有一点孤单。”   她觉得弟弟给她的感觉,有时候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周围明明有好多其他朋友们围着,但星星始终还是孤单一颗,孤零零的发光。   曲渡边:“哪有。”   “有的。你的眼睛都不那么可爱了。就这样……”织仪努力模仿了下,“这里耷拉下来,都不亮了。”   曲渡边叹了口气:“阿姐,我都要被你扒拉出来皱纹了。”   织仪没听他瞎胡扯,大方的给了自家弟弟一个暖心抱抱。   “不孤单,阿姐在。”   “……”   曲渡边埋在花环和自家阿姐肩膀上,眼睛闭了三秒后才睁开,语气又是刚才的发愁:“阿姐,我还要荡秋千呢,你挡到啦。”   织仪:“那我推推你,咱们晚上去偷偷摘宣娘娘的果树。”   “好啊。”   姐弟俩一拍即合,嘿嘿一笑。   秋千荡起,曲渡边用嘴巴努了努掉到鼻子的花环,他想说阿姐这花环编的委实大了些。   还有,他没有孤单。 第75章   慈宁宫的太妃们, 彻底爱上了广场舞。   隔三差五的就要乐坊的乐人们前来奏乐。   年纪最大的梁太妃,为了跟上老姐妹们的趟,每天晚上都在偷偷加练。   曲渡边时常过来, 偶尔还会撞见德妃娘娘——大皇子的生母。   倒不是故意跟他偶遇,让他帮忙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儿子好话的,毕竟上次已经被皇帝训斥过的。   人家是真的喜欢广场舞, 只要乐人们从乐坊出来, 隐约在慈宁宫响起, 德妃必定及时赶到。   哪怕她住的地方距离慈宁宫比较远。   德妃其实很想叫来乐人在自己宫里演奏, 但没办法, 整个后宫, 只有慈宁宫被陛下特批可以请乐人奏乐跳舞。   甚至不咋爱凑热闹的文妃偶尔也会来。   后宫的文化活动总归是少的,大家除了日常请安、斗嘴、勾心斗角,就是细细琢磨今天对方说的那句话是不是针对我。   渐渐地,心思越来越敏感,繁杂的情绪像是皇宫中角落的青苔一样, 逐渐阴暗潮湿的爬满心墙。   曲渡边心想着,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这话糙理不糙,不如把慈宁宫广场舞推广起来, 动员感兴趣的妃嫔们都去,这样老太妃们那里更热闹些。   他在慈宁宫刚提了一句, 四位太妃们眼睛都亮了, 双手双脚赞同。   老是领着自己宫中人还有德妃, 跳久了也不新鲜。   她们这把老骨头, 几曲舞已经很熟了,慈宁宫就是她们的主场, 自然很想领着年轻花朵般的后妃们跳一跳。   得到准许,曲渡边中午下学后,准备拉着织仪、四五六皇子去各个娘娘宫里发传单。   传单是他们自己还有顺宁宫、慈宁宫的宫人们写的,字迹都不同。   每一张上面都写着一句:慈宁宫热舞进行中,傍晚黄昏,陛下不在,爱你就来。   曲渡边站在顺宁宫门前,拍拍腰间的钱袋子,“若是宫人们去发传单,可能就会被直接赶出来,咱们占据身份优势,一定要好好利用。每人成功发出一张传单,奖励十文钱。”   “发传单的时候,要有礼貌,要是娘娘们不方便,万万不可打扰,要详细介绍咱们慈宁宫的企……宫中文化,如果娘娘们明确表示不感兴趣,立刻退出。”   “犹豫的娘娘们都记下来,等待二次宣传。”   六皇子:“小七,我们不缺钱,帮你发就当玩了,不收钱。”   “不,六哥,你怎么能说你不缺钱呢,”曲渡边义正词严:“你大缺特缺,想想看,你的钱是不是都是你母妃和父皇给的?你自己有没有赚过钱?”   五皇子想了想道:“六弟,我们没有自己赚过钱,只有小七每月都有奶茶钱的两成分成。”   曲渡边:“是啊,要是惹他们生气了,他们是不是就不给钱了?没钱,怎么给身边服侍的宫人发奖金?关键是没有面子呀!”   六皇子深有感悟:“是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你们发传单挣来的钱是你们自己的,通过劳动,挣来的自己的钱,想干嘛就干嘛。”   六皇子陷入沉思,六皇子立即顿悟。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那份传单。   “小七,谢谢你给哥哥这个机会,我会努力的。”   曲渡边又看向五皇子,五皇子摆摆手,“我去。”   四皇子跟他打商量,“我发一半。”   曲渡边:“四哥不可堕落,你难道不想用自己挣来的钱买小枕头吗?”他凑近,眨眼,“软软的,自己买来的,小枕头哦~”   四皇子:“……”   虽然知道这是弟弟的诡计,但果然还是忍不住有点心动啊,可恶。   曲渡边:“怡嫔娘娘不是不让你在自己床上做小装饰嘛,你自己赚了钱,她肯定没话说了吧?”   四皇子默默站好,“我努力。”   曲渡边:“好!阿姐!”   织仪举手:“嗯!”   曲渡边庄重的把大黑教给她,“你就是巡逻督查组,随即监督他们有没有偷懒,重要的任务要你来完成。”   织仪:“放心吧,交给我。”   一番激发员工积极性的发言结束,发传单小组正式出发,曲渡边目送他们走远,扭头就回了顺宁宫。   悠闲的往菜地旁边放着的摇椅上一躺,四仰八叉。   叶小远坐在摇椅边上的小凳子上,忍不住一笑:“殿下,你不出去啊?”   曲渡边朝他挤眉弄眼:“他们年轻,年轻就要多做事嘛,再说了,哪有发钱的人还要干活的嘛。”   叶小远乐道:“是,殿下说得对。”   几两银子买皇子给他干活,恐怕也只有小殿下了。   “来小远,咱们吃水果。”   曲渡边揪下一串葡萄,递了过去,然后又揪下一串,随意往后一抛:“六六!”   乙十二接住葡萄,落在菜地远处的一颗树旁,盘腿坐下。   -   一下午的时间,三位皇子跑遍后宫。   后妃们主位少,但其余那些贵人、常在们加起来也不在少数了。   她们有些早就不对皇帝抱有希望,只想着平平安安活到新帝登基。   只有太妃、太嫔们能够在宫中居住,其余太嫔以下,尤其是没有子嗣的,或是出宫赡养,或是得到恩典出宫回族,又或者是跟去守陵。   终老一生。   她们收到宣传单的时候,率先吸引住视线的不是皇子们巴拉巴拉的讲解,而是上头那条宣传语;慈宁宫热舞进行中,傍晚黄昏,陛下不在,爱你就来。   后妃:?   慈宁宫时不时跳舞她们有所耳闻,但是为什么要强调陛下不在?   难不成是提醒她们,对舞蹈感兴趣的可以来,但是抱着别的心思比如偶遇陛下的人,就不要去了。   是这种暗示吗?   有感兴趣的,礼貌问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去呢?”   织仪答曰:“小七正在对乐人们进行培训,这三天都在准备阶段。诸位娘娘,可以在三天后的傍晚,同聚慈宁宫。”   -   织仪和四五六皇子发传单,曲渡边在宫中叫人去收集不同款式的衣服来。   等到三日后的早晨,他终于开始动起来。   乐坊中的乐人,大部分都是女子,犯官的家眷、后代或者是历代都是乐人的家族。也有男子,但是除非皇帝在场,男乐一般情况下都进不了后宫。   曲渡边当时颇为失望,这得少了多少乐子?   后宫那么多漂亮的姐姐、姨姨,还有太妃奶奶们,全都守着便宜爹和先帝一个人,见见小鲜肉怎么了呢?   人家就看看,又不是谈谈,真是小气。   男乐进不来,他就从女乐身上想法子。   曲渡边借了慈宁宫的苏嬷嬷,这位嬷嬷伺候过很多嫔妃,精通各种妆容,化妆技术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苏嬷嬷拿着青黛,延长女乐总管的眉毛。   曲渡边在旁边指挥:“对对,飞眉入鬓,锋利一些,等会再扎个高马尾……嗯,帅气!这位漂亮姐姐五官就很英气,待会儿换上侍卫的衣服。”   女乐总管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曲渡边走到另一个女乐旁边,“郭娘娘,手稳一些啦,这位姐姐长相清淡,不适合浓妆,待会穿个书生士子服。”   还有自己就会化妆的乐人,大概知道七殿下要什么效果之后,开始给彼此化妆。   曲渡边背着小手溜达,眯起眼。   好像是回到了前世登台演出前的后台化妆现场。   苏嬷嬷在漫天飞粉中,惆怅的叹了口气。   她原本就是伺候太妃们,顺便教导新进妃嫔、皇子妃和公主的礼仪规矩,晚年就闲了下来。   没想到都快活到头了,还能被七殿下压榨出来新职业路径。   等她们化妆化的差不多了,曲渡边拍拍手,“漂亮姐姐们,待会儿要好好陪陪太妃们。还有,后宫中的娘娘都孤单得很,比不上你们自在,我父皇又是个不大顶事儿的,若是能叫她们开怀,我这儿自有赏钱!”   女乐总管问:“怎么算是叫太妃和娘娘们开怀?”   曲渡边笑眯眯说:“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   下午。   黄昏时分。   天气没那么炎热了。   有部分后妃捏着宣传单,三三两两结伴,颇为惴惴的走向慈宁宫。   荣贵人就在其中。   其实主要是七皇子扯着其他皇子宣传,惹得高位妃嫔们都好奇,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有点拉不下面子——在长辈面前跳舞,实在是放不开啊。   于是荣贵人就被兰贵妃派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还扯上了新来宫中的丁常在,丁常在最近两月颇受宠爱,来这里纯属是凑热闹。   丁常在道:“路上瞧见了不少姐姐们,都是来这里的,待会儿会不会人太多?”   荣贵人:“这有什么?都是无聊来看热闹的。也有给七皇子面子的。”   丁常在好奇道:“七皇子很受宠爱?”   “哼,再受宠爱,也没有我儿五皇子有前程,”荣贵人不想跟她多说这些,拉着她快走几步,到了慈宁宫门口。   门口支了个摊,摆放着各种不同的花。   曲渡边彬彬有礼,小手一伸:“各位娘娘们,请选择自己喜欢的花,待会儿要是觉得哪个乐人姐姐看得顺眼,就把花给她们。”   荣贵人:“我们给她们送花?”   曲渡边:“是呀。”   荣贵人和丁常在一人选了一支,“倒要看看,弹得能有多好听。”   等到来到这里的妃嫔全都选好了花,曲渡边笑眯眯的往旁边让了一步,“慈宁宫广场舞乐团,欢迎大家的到来!”   慈宁宫的门瞬间打开。   好几双手伸出来,把外面呆愣住的妃嫔们拉进来。   有俊俏的侍卫、风流的士子、害羞的书生、霸道的将军、淡漠的琴师……乍一看,装扮都是男子,但仔细一瞧,柔软的手、没有喉结的脖颈——   分明是女子。   这些人温温柔柔的扯着她们的衣袖,笑吟吟的夸赞道:   “娘娘,今日好美。”   手指轻轻点在她们拿着的花枝上,“待会儿要是能取悦到娘娘们,花可以给我吗?”   温香软玉,含情脉脉。   荣贵人等一干妃嫔,脸颊瞬间爆红。   若是男子,这定然是不合规矩,违反宫规的,但、但是—— 第76章   慈宁宫广场舞乐团, 在后宫迅速走红。   广场舞和帅姐姐的双重作用下,娘娘们热情很高,粘性极大。   当然, 不能本末倒置,曲渡边充分关怀了老太妃,尤其是梁太妃的身体状态, 制定了广场舞三日或者五日一次的计划。   其余时间就是休息, 太妃们自己在慈宁宫例行锻炼。   广场舞给后妃们开辟了新的交流社交场所, 逐渐成为近期心中最期待的活动。   不少人都在自己宫中加练, 想去抢了德妃的领舞, 因为领舞得到乐团们的注视最多——   最关键的是, 领舞有三支花可以送给乐团。   天知道她们每次只有一枝花,真的很纠结送给谁,今儿送了这个妹妹,明儿不送,送给了别人, 没有花的那个, 光是那委屈的眼神都叫她们不好受。   唉。   七殿下也真是心硬啊,她们轮番劝说,都不肯多给一朵花。   那么多妹妹, 一朵花怎么够分?   -   织仪正在给元姐儿写信,自从大皇子府宴席之后, 她俩就有成为手帕交的趋势。   有宣妃这层关系在, 她俩天然就亲近几分。   她奋笔疾书:“马上就写好啦, 小七, 你送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哦, 里面还有我送的干花呢。”   曲渡边咬着笔杆,在想方太傅给他新出的几道题。   “阿姐不着急,你慢慢写。”   这几道题出的也太刁钻,都是他们学过内容里面的知识,只是问法很奇特。   织仪写完,封好信。   “小七,四哥五哥和六弟都要选正式伴读了,你说我还能在学堂跟着你们一块读书吗。”   曲渡边:“阿姐放心,可以的。”   他们才说了这件事,中午的时候,曲渡边就被叫去了紫宸殿。   “兰贵妃要给小六选伴读,朕挑了几个不错的,你四哥五哥也要有的。老四眼见着要十岁了,要搬到皇子所去住,伴读肯定是他先挑。”   “你也先挑一个吧。”   崇昭帝将名单册子给他。   曲渡边看也没看:“我不要伴读。”   “不要?”   “嗯,”曲渡边感慨道,“父皇,我相信世上再也没有比阿姐更好的伴读了。”   崇昭帝:“?”   曲渡边摆着手指头:“早晨,阿姐叫我起床,偶尔还帮我背书包,生病的时候帮我带夫子留下来的课业,还每日都揣着小零食投喂我,帮我遛大黑,在后面推秋千……”   崇昭帝脸越听越黑:“织仪是你姐姐!你怎么当成宫人使唤?”   曲渡边:“这是阿姐对我的爱,你不懂。”   崇昭帝:“你阿姐能陪你住在皇子所?”   曲渡边:“我还有四年才十岁。”而且要是有恩准的话,可以在后宫住到十二岁,他觉得他可以拿到这个恩准。   而且,选伴读又是桩麻烦事。   出宫跟着,读书跟着,住在皇子所也跟着,简直跟多了个监视器一样,跟的久了,要是跟方太傅一样发现什么,他去哪哭。   他有叶伴伴和六六就足够了。   况且,伴读基本上就是未来出宫建府后,府中的第一位幕僚,或者说从小长大的谋士,具有天然站队的性质。   如果是交朋友那可以,合得来的话平常在一起玩,别的就算了吧。   “难为你把织仪扯出来当挡箭牌,你既然不想选,朕不逼你,想选的时候再说吧,”崇昭帝忽的想起什么,“你阿姐也到了年纪,该从学堂——”   曲渡边:“啊对,阿姐也该选伴读了。”   他沉思片刻后道,“谢家的元姐姐就不错,阿姐跟她玩得很好。”   崇昭帝:“谢家姑娘……不对,朕是说,伴读既选,你阿姐年纪也长起来了,再在学堂就不合适了。”   曲渡边眼睛亮了:“是要学《女诫》,是吗是吗?正好,哥哥们的伴读来了之后,我们一起学!”   “……”崇昭帝,“你怎么还没忘?!”   他深呼吸了几下,脑中忍不住顺着小儿子的话想象,如果臣子们知道他们送来伴读的孩子,在宫中伴读学女诫,捏兰花指甩手帕,会怎么看他这个皇帝。   崇昭帝一巴掌盖住曲渡边期待的脸,冷酷道:“别想了,她不学。但是宫廷规矩、公主外交礼仪还是要学的,已经拖了三年,不可再拖。”   “可是苏嬷嬷我还有让她帮忙的地方,要不给阿姐换个老师吧。”   这个时候崇昭帝还没意识到苏嬷嬷忙意味着什么,只是问:“朕还要再招个女夫子?”   “不用,张婵思父皇你记得不,观星司副司主,教我数算的那个,”曲渡边一边维持住失望的表情,一边道,“她也很厉害。”   能卷过一个家族本代所有男女,成功成为观星司继任者的女子,宫廷礼仪规矩,那都是基本要素。   教导织仪不在话下。   “而且你还不用付两份钱哦~”   崇昭帝思索片刻,突然觉得不大对劲,狐疑道:“你怎么这么殷勤?”   曲渡边扭捏:“这样我就不用让叶伴伴隔几天就去观星司一次,帮我拿新题,阿姐就顺路帮我拿了嘛,还能替我交。”   崇昭帝哭笑不得:“还是让你姐姐跑腿。”   他挥挥手,“你叫朕想想吧。”   曲渡边暗暗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露馅了,万一被便宜爹发现,他是故意不让阿姐学女诫的,那阿姐现在自在的日子可就到了头。   她必定会被苏嬷嬷关起来背书。   曲渡边陪着崇昭帝吃了顿晚饭。   第二日。   崇昭帝忙中抽闲,做好了给织仪找伴读的决定,他先是找宣妃问了下,谢家姑娘愿不愿意进宫陪读。   过往不是没有收伴读的公主,织仪这个也不算突兀。   宣妃差人去谢家问,得到了元姐儿准确的答复后,才告诉了崇昭帝。   崇昭帝也就不再挪动在学堂学习的织仪了,另外下旨,命观星司副司主张婵思,负责教导公主宫中礼仪。   公主每隔三日,需要去观星司接受教导。   得知不必从学堂搬走,还可以跟元姐儿作伴,织仪高兴了好久。   她道:“等元姐儿来了,让她学习下慈宁宫的广场舞,传播出去。我们总是在宫中,没办法出去,外面肯定还有很多像太妃奶奶们、娘娘们那么多需要锻炼的人。”   “要是能流传出去,肯定是好事。”   曲渡边笑眯眯点头:“嗯,好主意。”   若是传出去的话,他带来的后世广场舞文化,大概会逐渐被这个时代吞并、包容、同化成大众更适应的模样。   又忙了两日。   崇昭帝稍微放松了下来。   终于想起后宫中他那些苦苦等待他的妃子们,丁常在的按摩推拿手法就很不错。   不过,他甚少去后宫,偶尔几次都是去了丁常在处,对其他妃嫔未免不公。   崇昭帝站起来,捏了捏发酸的脖颈,看向外面漂亮的落日黄昏,心情越发不错:“朕去御花园逛逛,看看都能碰见谁。”   余公公想起前几日去顺宁宫,顺道看了眼热闹无比的慈宁宫。   他看着兴致勃勃的陛下,欲言又止,最终啥也没说,命人跟上。   仪仗停在御花园中央。   灿烂的繁花在热烈的盛开。   崇昭帝转了一圈,一个妃子都没见着。   他站在路中央,听着周围的鸟鸣声,陷入沉思。   “是不是朕不常来,所以她们也就不期待能在这里遇见朕了?”那也不对啊,御花园花开的这么好看,怎么也得有几个吃多了,晚上出来散步消食的吧。   哪可能一个都没有。   余公公:“可能、可能都是在忙吧……”   崇昭帝:“忙?她们有什么可忙的,难不成跟宣妃一样忙着种地摘菜。”   他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因为紫宸殿好像很久没有收到后妃们送来的点心和补品了。   崇昭帝眯起眼,“余德才,你是不是有事儿没跟朕说?”   余公公眼睛偷偷往上瞄了他的神色。   “说。”   余公公讪讪一笑:“大概、可能,现在都在慈宁宫吧……”   “?”崇昭帝,“都去看望太妃了?”   他挥挥手:“算了,摆架,朕也去瞧瞧。”   -   一刻钟后。   崇昭帝站在慈宁宫门外。   里面动次档次的音乐声传入耳中,他道:“这就是小七弄得那个,什么广场舞?”   他听说过,但是一直没兴趣来看,既然对太妃们有益处,就允了他带着乐坊瞎搞。   崇昭帝对门口两个守门的宫人说:“朕进去看看。”   余公公开始擦汗。   宫人们低头:“是。”   崇昭帝进了慈宁宫,拐过一个弯。   前院最大的空地里,前面搭了十分宽敞的台子,乐人们就在台子两侧,下面是一群跳舞的妃嫔,领舞的是德妃和两位太妃。   梁太妃在下面乐呵呵的跟着动,她动作总是慢半拍。   音乐猛地收尾,大家开始短暂的休息。   妃嫔们拿着放在旁边的花,含羞带怯的走向两侧的乐人团,“你今日弹的比昨日好多了……”   “多谢娘娘。”   几位太妃们坐在一起,笑呵呵的朝着几个侍卫打扮、有些像男子,但其实能看出是女子的乐人们招手。   梁太妃笑眯眯的在女乐总管脸上捏了捏,“小脸又嫩了,看着真顺眼,舒服。”   旁边几个老姐妹也笑道:“是啊,人老了,就喜欢看年轻的。长得可比正经侍卫俊俏多了,对吧。关键是咱还能随便看。”   “对啊对啊。”   梁太妃:“小七的法子就是好,你看,那几个,刚来的时候都放不开手脚,大家玩熟了之后,这多好嘛!”   太妃们顺着她的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害羞书生’正在给德妃捏肩,‘淡漠琴师’正在给文妃簪花,‘沉默侠客’正在教丁常在吹笛。   无比和谐、热热闹闹、笑声不断地一院子人。   崇昭帝:“…………”   浅绿色的树叶掉落下来,擦过他的肩膀,悠然落地。   先帝的坟头,亦是春意盎然。 第77章   凤梧宫。   正殿内, 都是去慈宁宫的妃嫔们,此时跪了两三排。   崇昭帝坐在皇后身边,心里一股火一股火的往外冒, 语气冷飕飕的:“朕还真不知道,乐人能派上这般用场!”   皇后神情略显尴尬。   她也没想到慈宁宫的广场舞乐团的乐人们,还可以乔装打扮呢。   早知道她就去看看了。   现在是看了的挨训, 没看的也挨训, 实在是亏本。   荣贵人委屈, 低声道:“臣妾等人, 只是和乐人们走得近了些, 也没做旁的, 大家都是女子……”   崇昭帝:“女子?可有那般打扮的女子?”   手指一个个点过去,“你们,你们啊,心里想的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别叫朕点出来, 那不好看!”   皇后给他斟茶:“冷的,您消消火。”   “只这一次罢了,她们也只是瞧着新鲜,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陪着太妃们, 也是一片孝心呢。”   一片孝心?   崇昭帝顺了顺胸口的气儿, 看向罪魁祸首。   最前面跪了个蔫哒哒的萝卜秧子。   曲渡边老老实实的跪在蒲团上——对, 他甚至有个蒲团。   因为地上凉, 皇后怕他受了凉气再生病,到时候没办法和宣妃交代。   小儿子一身淡红色短打, 腰间扎了练武的长布,头发胡乱束起来,毛毛躁躁,脸侧还有一道墨印。   再一看手指,上面仍旧是黑一道白一道。   小孩手短,写字的时候难免会印上墨渍,总是洗不干净。   肩膀上斜跨着的小包里装着不是书,而是几颗刚从地里拔出来,还带点泥土的青菜。   ——显然,这孩子听见传唤的时候,正在顺宁宫忙活自己的小菜园。   很会生活。   是个孩子样,却不是正经皇子该有的模样。   崇昭帝越看越不顺眼:“你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   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这孩子身体弱,又不擅读书,他不指望着他以后能承继大统,那起码也得养成个懂事规矩的性子。   小时候就爱捣鼓乱七八糟的东西,小狗车就算了,现在长大了一些,在后宫的影响力直接翻倍。   再说宣妃。   他原本还担心宣妃会揍小孩,现在再看,宣妃分明也是惯着他的。连带着一整个顺宁宫,甚至包括织仪,都迁就着他。   曲渡边低头瞅瞅自己的衣服。   “宣娘娘做的,不好看吗。”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那你也不能把这件衣服当成常服来穿!穿出去还以为宣妃虐待你。”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小七,你是皇子,你前头哥哥多,你自己身体也不算好。所以朕也不指着你学业有多突出,起码你得知道上进。”   “但是你看看,你做什么,把后宫当成找玩闹的地方了。太妃们一把骨头陪你折腾还不够,你还拉上其他娘娘跟你闹。”   曲渡边:“但是大家都蛮开心的……”   崇昭帝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想寻摸个什么东西,他今天高低得教训下这个臭小子!   外面的人传唤:“梁太妃到!”   曲渡边眼睛一亮,扭头小声说:“梁奶奶,小心些。”   梁太妃被人搀扶着,笑呵呵道:“好。”   崇昭帝站起来,“梁太妃,您怎么从慈宁宫出来了。快,看座。”   “谢过陛下。”   梁太妃是跟着先帝很久的老人了,对崇昭帝曾经有些照拂,又是长辈,崇昭帝对她有几分尊敬在。   梁太妃入座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妃嫔,还有前面的小萝卜。   “皇帝,也别怪她们,主要是我们几个在慈宁宫的老太婆,想要消遣消遣。人多了,也热闹嘛。”   “还有小七,那是我们想这样做的,玩一玩,闹一闹,年纪大了,活不了太久,但总得心情好不是?小七就是体恤我们,才变着法的哄我们高兴。”   “皇帝啊,可别生气。”   崇昭帝瞥了眼前头跪着的小萝卜。   “太妃说的是。”   梁太妃一来,这里的火药味儿顿时没有那么浓了。   曲渡边偷摸看向梁太妃。   梁太妃也偷摸朝他眨眨眼。   最终,崇昭帝勒令,乐坊的乐人必须身着乐坊服饰,不可胡乱改装,后宫妃嫔无故不可再打扰慈宁宫太妃们休养。   而对于参加这几次慈宁宫广场舞的妃嫔,他都是以行为不端为由,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再多的,也没有了。   他倒是没有叫太妃们也停下此项活动,毕竟那是他老子的妃子,梁太妃在这里,他管太多不是那么回事儿。   皇后连带着下面听训的妃嫔,都松了口气。   还以为陛下会重重处罚,或者罚个紧闭什么的,她们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好在最终是轻轻放下。   曲渡边颇为可惜,慈宁宫广场舞乐团存在了这才多久就宣布倒闭,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复活的机会。   其实跳广场舞的不仅有妈妈奶奶辈,还有叔叔爷爷辈……便宜爹怎么不自己试试呢,说不准会发现新大陆。   至此,后妃们起来打算告辞了。   曲渡边也打算跟梁太妃一块走。   崇昭帝叫了他一声:“小七,你留下来,朕有话跟你说。”   梁太妃:“陛下……”   “朕知道,”崇昭帝:“一个个的,都护着他,朕不难为他。”   他摆摆手,梁太妃只得担忧的看了眼曲渡边,才跟着皇后一块出去。   崇昭帝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后宫在小儿子的带领下迟早翻天,一想到他起码还有四年才去皇子所居住,他就忍不住头疼。   语气一肃:“你得记住,这是皇宫,宫规森严,岂能随意。”   眼前的小儿子又把头低下了,“原来皇宫不是家。”   “……”崇昭帝心里头莫名一堵,语气缓了缓:“朕的意思是说,你玩可以,但是不要那么折腾了。你都六岁了,也应该知道上进,得有个皇子模样。”   “知道,我明天就上进。”   他没顶嘴,顺从的不像话,崇昭帝心里却莫名不得劲,眉头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皱的更紧。   “你别生气了,”曲渡边把小布兜里那几颗青菜放在蒲团前,“我自己种出来的菜,想过会儿给你送去紫宸殿的,现在提前给你。”   他把青菜放下,把手在衣服上拍了拍,看了眼崇昭帝。   “梁奶奶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走啦。”   崇昭帝没吭声,曲渡边站起来走了。   他走后,崇昭帝看着地上的这几颗绿油油的新鲜青菜,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朕刚才语气很凶?”   余公公:“这……还好吧。”   崇昭帝:“那朕让他别在旁的地方花太多心思,专注学业,有错吗?”   余公公:“定然没有。”   崇昭帝陷入沉默。   但是他为什么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余公公约莫能猜到自家陛下的想法。   别说陛下了,他们都习惯了七皇子跟陛下吵吵闹闹的相处模式,骤然这般,连他都觉得不适应,何况陛下。   崇昭帝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也没心思去后宫了,准备回紫宸殿。   袖子一甩,哼道:“朕倒是要看看他怎么上进。”   走了几步,扭头“拿上菜。”   余公公:“拿着呢陛下,七皇子孝敬你的,明儿就安排上。”   崇昭帝随意嗯了声。   余公公晓得,明天这菜必定要出现在饭桌上,不然陛下一准生气。   -   曲渡边跟梁太妃走在路上。   梁太妃笑得合不拢嘴,“哎呦,多少年了,第一次见皇帝这个表情。回宫后,我可得跟她们好好说一说。”   曲渡边:“梁奶奶,多谢你来救场啊。”   不然他不知道还要被训多久,虽然不太担心挨打,但便宜爹训话越来越唠叨了,他担心自己当场睡过去。   “没事,也是宣妃娘娘拜托的,你快回去吧,别叫她担心。”   曲渡边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好。”   告别梁太妃,回了顺宁宫。   宣妃果然在等他。   见他来了,宣妃先用手帕给他擦了擦汗,“陛下训斥你了?”   曲渡边把身上的小布包摘下来丢在旁边:“算不上训斥,就说了几句。”   宣妃:“别理他,你做得没错,后宫那么多妃子有多无聊,他自己不关心,反倒来为难你这个出主意解闷儿的,小肚鸡肠。”   她指了指身后一堆礼物。   “这是凤梧宫散场后,常去慈宁宫跳舞的妃嫔们送来的,她们这些天很开心呢。”   曲渡边:“宣娘娘,今天陛下让我上进,要是我如果一直不上进,跟现在这样天天到处玩,你会失望吗。”   宣妃牵住他的手往里走,“陛下跟你说这个了?”   “差不多。”   “那你觉得你每天过得开不开心?”   曲渡边点头。   “那就好,你是我……我顺宁宫的孩子,开心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宣妃顿了下,“还有健康。”   曲渡边:“宣娘娘会不会觉得长大后的我,会很平凡很普通。”   宣妃:“你觉得宣娘娘平凡普通吗?我不常出门,不常和外人交流,只是在自己宫中,做自己喜欢的事。”   “当然不觉得。”   宣妃的生活才是他向往的,除了不能出宫,没有自由很讨厌之外,一切再好不过。   “我也不觉得,”她摸摸小孩的脑袋,“宣娘娘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平凡普通,健康自由。   哪怕愚笨一些,也永远不要卷入风波争斗里。   曲渡边点点头,眼睛一眨:“不过我答应了父皇,以后要上进。”   宣妃沉吟:“你要是觉得身体可以,多学一些也行,但是要适量,不可熬夜。”   她其实经常看见小七寝殿里,小书房的灯亮到很晚,他也不跟别人说他在里面干嘛。   曲渡边嘿嘿一笑:“嗯!”   -   第二天。   中午下学后。   曲渡边牵着大黑,另一只手拿着自制的纸质大喇叭扩声器,路过紫宸殿的时候,举起喇叭,大喊:“父皇我今天上进了!”   声音在广阔的空间形成回声。   紫宸殿内。   崇昭帝:“……”   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正是皇子们的今日课堂奖惩情况,上面赫然写着:[七皇子因没有写完作业,被罚写两张大字。]   第三天。   曲渡边牵着大黑,又大喊:“父皇我今天又上进了!”   紫宸殿内。   奖惩情况:[七皇子和四皇子在奚夫子课上梦中云游,遂一同罚站提神。]   崇昭帝:“……”   第四天。   崇昭帝负手而立,手中捏着奖惩记录,早早站在门口,看着小儿子牵着狗从远处经过,再次对着这边大喊:“父皇我今天超级上进!”   奖惩情况:[七皇子未完成罚写大字,再次罚写三张。]   崇昭帝看着他牵狗而去的‘上进’背影,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深深叹了口气。 第78章   口号上的巨人, 行动上的矮子。   曲渡边用实际行动给他爹淋漓尽致的解释了这句话。   上进是不可能上进的。   曲渡边的成绩仍旧维持在中不溜的水准。   从他每天喊‘上进’开始,崇昭帝就再也没说过叫他‘有皇子模样’的话,大概是害怕他每天下学后, 变成喊“父皇我今天很有皇子模样!”吧。   慈宁宫乐团一事,就这样过去了。皇后估摸着崇昭帝消气后,把晨昏定省, 晚上请安的那次, 改成了广场舞。   就在凤梧宫进行。   妃嫔自愿来或者是不来, 乐团重新挑一批出来, 跟七皇子带出来的那几个学习学习谱子。   所有流程合乎规矩。   崇昭帝没点头也没拒绝, 算是默认了。   是以, 广场舞社交活动,在后宫保留了下来。   妃嫔开心,皇后也开心。   因为广场舞是三日或者五日一次,她不用每天晚上去应付那些没事儿晚上散步,溜达到她这里来, 没事儿就请个安的妃嫔了。   她们是随意, 她天天被打扰,真的很心累。   然而三月后,丁常在就在一次凤梧宫广场舞活动中, 晕了过去。   皇后急忙招来太医,诊断之下, 丁常在已然, 有了一个月身孕。   -   深夜。   曲渡边坐在自己小书房里。   桌角放着两盏灯, 小书房只有他自己, 这里未经他允许,宣妃都不可以进来。六六虽然下班了, 但他也会用模拟器监督。   此时书房桌上放着一张铺开的纸。   上面画了复杂的关系图。   全部都是和云妃生前有过来往的妃嫔,重点是他几位兄长的生母,她们身后站着的母族,在朝堂上的职位、彼此有无关联。   密密麻麻的线,角落标注,都是英文和简体汉字。   曲渡边眉头皱着,左手握着炭笔,偶尔在上面勾画,他在空白处用现代汉语写了两个字——   凶手。   然后圈了个圈,画上问号。   他左手笔迹和右手笔迹天差地别,右手纯纯小孩子写法,他特意不去练的情况下,除了丑之外没有半点特色。   左手笔迹却锋锐内敛,一勾一划非常利落漂亮。   方太傅也不知道其实他写字惯用左手。   丁常在有孕,他第一反应是陷害过原主和原主母亲的凶手,会不会再次出手。   虽然丁常在和当初云妃的情况差距太大,和旁人联手去陷害的可能性极小,但——这不代表没有。   玩玩闹闹三四年,不耽误他收集几年前和云妃相关的情况信息。   和妃嫔们打成一片不是没有好处,偶尔去凤梧宫指挥广场舞她们聊天的时候,无形中就会透露一些讯息。   比如谁和谁关系不好,谁和谁从什么时候开始闹矛盾。   曲渡边在这里思索到了半夜。   他来到这具身体的时候,就说过要提原来的小皇子和云妃报仇,给了他转世之躯,这份因果总是要还的。   德妃,据他观察,和大皇子是一路子的人,做事直来直去,歪心眼子不多。   文妃,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偶尔发呆,但是也会为了三皇子的前程奔走。   阮嫔,二皇子母妃,和四皇子母妃怡嫔一样,都是存在感很低的人物。   荣贵人和兰贵妃,是一起的,若是荣贵人出手,幕后指使九成是兰贵妃,若是兰贵妃出手,荣贵人知道的可能性不大。   这二人就是绑在一起的。   叶小远站在寝宫外,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担心,推门进去了。   他先是去看了眼床榻,上面没人,就去了小书房外,站在屏风后,低声问:“殿下?”   曲渡边把关系图一叠,塞到小抽屉最里面。   “叶伴伴?”   一出声,他才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   曲渡边清清嗓子:“我马上出去。”   他跳下椅子,绕过隔断,从屏风后出来,困意后知后觉上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咳嗽了几声。   “伴伴。”   叶小远:“殿下,这已经是后半夜了,再晚一会儿,恐怕陛下都要上朝了,您……”   他叹了口气,一把将栽头栽脑的小孩抱起来,快走几步放在床上,然后又给他倒了杯温水。   曲渡边盘腿坐在床上,捧着杯子。   叶小远摸摸他的脑袋,又捏捏他的掌心,感觉他没发热也没出虚汗,才责怪道:“有什么紧急的事,在小书房待到现在?是不是方太傅给您布置太多作业了,写不完交给小春,反正他平日闲着也是闲着。”   “伴伴,这九个月,你和小春帮我盯着点丁常在。”   叶小远声音停住。   曲渡边低头喝了口温水。   他自己一个人,没法盯住丁常在,左右这件事需要叶伴伴帮忙,他不打算瞒他。   “主要是看看有没有人,揣着坏心思接近她,不易察觉的物品、或者是香料一类……”   微凉的小手贴在叶小远手背上,曲渡边认真道:“伴伴,我不是想要保护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叶小远沉默良久,抬起手,掌心落在曲渡边头顶的时候不自觉颤抖了下。   “伴伴知道。”   娘娘的死在他心中也是一道伤,一道跨不过去的坎。观星司的张樊明,他们没有办法诘问,但是后宫之中必定还藏着一只手。   “放心殿下,我和小春都会帮你,现在您得睡觉了。”   曲渡边应了一声,把喝完了的杯子给他,“伴伴,你也去睡吧。”   叶小远点点头。   他在曲渡边床前守了很久。   其实在知道丁常在有孕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找人在丁常在宫殿周围安插眼线和人手了。只是没有告诉小殿下。   殿下从居安殿出来后,约莫四年的时光,过得还算舒心顺遂。   他以为殿下会逐渐忘记娘娘,也会逐渐忘记过去饥寒交迫的两年半,毕竟小孩子忘性都大。   叶小远觉得这样也很好,殿下不必那么辛苦,记住的永远都只是轻松和快乐。   但是……   殿下没忘。   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得更清楚,变得更聪慧。   叶小远把他露在外面的手,塞到被窝里。   现在深秋,天气已然凉了,曲渡边睡梦中咳嗽了几声,叶小远隔着被子轻轻拍了几下。   这段时间,或许是换季,殿下夜咳比较严重,宣妃熬了秋梨汤润肺,也不太见好。   天微微亮的时候。   叶小远看着床上瘦瘦的小孩。   眼中藏着心疼,声音轻不可闻。   “殿下,你只要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就好。”   今晚发现小殿下一直记着娘娘去世的事情,就够他难受了。   若是有一天,真的让仇恨、血腥爬满了殿下的双手和衣摆,他不敢想象那天自己和小春会发什么样的疯。   -   秀香宫。   兰贵妃在和荣贵人喝茶。   “凭借丁常在的位份,她留不住孩子的。且看陛下会将孩子给谁抚养。”   荣贵人听她的话茬,试探道:“娘娘,您不打算……?”   “没有必要,”兰贵妃淡淡道,“小六现在已经长起来了,七皇子又是个一般的,不甚出挑,还病病歪歪。本宫先前担心他被陛下宠爱,挡了小六的路,现在看,不足为惧。”   “四皇子懒得出奇,五皇子跟在小六身边也算听话。”   荣贵人讨好笑道:“这是自然。如此看来,确实只有六皇子能跟大皇子三人比上一比了。”   兰贵妃挑剔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满意道:“嗯,过了年,五皇子也就快十岁了,要去住皇子所。等丁常在生了,陛下定然会晋她的位份,届时,本宫就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看在你抚养皇子有功的份上,说不得会晋你为嫔,让你坐稳长信宫的主位。”   荣贵人大喜,跪在兰贵妃脚边行了大礼。   “谢娘娘!”   她健步如飞的回了长信宫,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五皇子下学回来,见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母妃,何事如此开心。”   荣贵人扯过他来,亲亲热热夸了他一番,给五皇子夸的云里雾里。   荣贵人还差人做了一桌子菜:“快吃快吃,我待会儿有个好消息跟你说。”   五皇子吃了几口,偷偷看了眼自己母妃,发现她确实心情很好后,纠结片刻,鼓起勇气,“母妃,我也想跟你说件事。”   荣贵人:“好儿子,你说。”   她温柔的语气给了五皇子些许鼓励,他放下筷子。   “我不想再在六弟身后跑东跑西了,不是……不是以后不帮他,是明年,我就要去皇子所了,从皇子所去学堂,不跟六弟一起。往后也不顺路,要是六弟再指使我做事,会很耽误学业。”   “其实现在就很耽误了,六弟不学习的时候,拉着我也不学习。母妃,你能不能跟兰贵妃说一声?不上学的时候,我都可以的,就是……”   啪!   荣贵人阴沉着脸摔了筷子。   五皇子吓得一哆嗦。   荣贵人站起来,直接将他从凳子上扯下来:“你给我站好!”   五皇子:“母妃……”   荣贵人烦躁的蹲下来,“母妃马上就要坐上主位了,你知道吗?”   “今天兰贵妃说了,你明年就去皇子所,她会禀报陛下,说我抚养你辛苦,长信宫又没有主位,所以将我提拔上去。眼瞧着就是明年的事,你怎么能在这个关头给娘亲拖后腿呢?”   五皇子沉默好久,才说:“母妃,其实我们不必依附旁人,也能活得很好。我是皇子,以后出宫建府,给您养老送终不成问题。您年纪大了,我还可以请求父皇,让您出宫跟我住。”   “娘亲,我不跟兄长和弟弟们争抢什么,你也不用去讨好兰贵妃……”   “你在说什么!”   荣贵人不敢置信,“我儿,娘亲辛辛苦苦抚养你长这么大,怀你的时候,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将你抢了去。我能把你养在身边,全靠着兰贵妃啊。”   “现在你要去皇子所了,所以觉得娘亲不重要了,管不住你了是吗?”   五皇子:“母妃,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荣贵人哽咽:“那你就是不要娘亲了?”   五皇子:“……我没有。”   荣贵人抱住他,“好孩子,等我爬上嫔位,你的地位也就高些,为了母妃,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五皇子疲惫的把下巴压在荣贵人肩头,手拍了拍她的背。   “好,我答应你。”   “娘亲,别哭了。”   他伸手给荣贵人擦了擦眼泪。   -   几个月的时间,如流水般过去。   丁常在的胎已足五月,又是一年春末夏初。   曲渡边蹲在院子里捣鼓草莓汁,大黑开始变懒了,偎在他脚边,太阳一晒就是两三个小时。   织仪端着杯水,正在走宫廷礼仪步,已经走得很有模样了。   这就是顺宁宫平静恬淡的日常。   一道消息不知何时起,突然流传开来——   丁常在腹中之子,与六皇子相克。   曲渡边:“与六哥相克?”   叶小远:“对,我反复确认了几遍,确实都是这样传的。”   曲渡边把草莓汁倒进空竹杯里,加上蜂蜜水,加上黎檬子,又加了点碎冰进去,盖上盖子,晃了晃。   “伴伴,你觉不觉得,传谣言的手法,很熟悉。”   叶小远点头。   只是这次没有观星司下场,只有广为流传的谣言。 第79章   凤梧宫。   皇后安抚了下惴惴不安的丁常在。   “别慌, 你现在大着肚子,得稳住情绪才是。流言本宫已经叫人去处理了,从重处罚, 绝对不会有人再在你面前乱说。”   丁常在忧心忡忡:“可是,我担心的是兰贵妃心里会不会有疙瘩。”   皇后拍拍她的手:“谣言来的无凭无据,兰贵妃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   “那陛下呢, ”丁常在说, “陛下会不会……跟当初的七皇子一样, 不喜欢我的孩子。”   皇后好笑道:“你的情况跟当初的云妃可不一样, 放宽心, 万万不要生了郁气, 伤了胎儿。”   丁常在忧虑的抚摸了下腹部,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她忽的起身,半跪下来,“娘娘, 还请娘娘全权接手我的养胎事宜, 我晓得,这个孩子我留不住,不如直接养在娘娘膝下!也算是我为这孩子挣了份前程。”   “丁常在, 你别胡说。”   皇后连忙将她扶起来,“就算你养不了, 那也是要等陛下说要交给谁抚养, 皇嗣大事, 岂能是你我说了算?”   “况且, ”皇后顿了顿,“若是皇子, 陛下也不会考虑本宫。”   不然现如今皇子平衡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这是陛下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丁常在:“还请娘娘怜惜,若是皇子,自当陛下说了算,可、可若是女儿……”她眼眶含泪,“娘娘……”   皇后神色不忍,叹了口气,还是没能答应下来,只是道:“本宫答应,接手你养胎事宜,但是孩子,还是等你生了再说吧。凤梧宫冷清惯了,本宫也不想日后吵闹起来。”   丁常在感激道:“谢谢娘娘。”   皇后:“本宫回头请了兰贵妃来,你二人将此事说开。”   丁常在:“好。”   -   顺宁宫。   宣妃寝宫。   新晴轻声说:“谣言根本找不到源头,奴婢打听了一圈,有说是从德妃宫中传出来的,有说是阮嫔,文妃、怡嫔、荣贵人,甚至…甚至又说是我们宫中传出去的。”   宣妃摇摇头:“这是把所有有皇子的宫殿,全都扯了进来。”   不过,荣贵人可以排除。   她唯兰贵妃马首是瞻,传这种谣言,对兰贵妃没有好处,她绝不会去做。   “及时关注着,有什么消息,即刻告诉我。”   楚贵人一事后,她托家中调查,得到的结果是幕后黑手可能是兰贵妃。   此事攀扯到了六皇子身上,虽然和小七无关,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   秀香宫。   兰贵妃刚刚从凤梧宫回来。   和惴惴不安的丁常在说了关于流言的事。   她一肚子气,十分恼恨:“不就是摆明了唯恐本宫对她出手吗?借着皇后的威风来提点我,一个小小常在,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连竹道:“娘娘莫要生气,跟她计较,实在是有失身份。”   兰贵妃:“本宫都还没有找她算账,若是她腹中孩子真的克小六,本宫绝对……”   她眼中狠色一闪而过,随后收敛了神色。   现如今丁常在被皇后看护着,她这胎算是稳了。   她挥手道:“皇后都主动出来给她撑腰了,本宫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几日前,荣贵人送过来的那几匹缎子,还在库房放着呢吗?”   “都放着,娘娘您看不上那料子,不过我瞧着那也是极好的绸缎,”连竹说道,“外面新进的货,她总是第一时间送来给您。”   兰贵妃:“就那几匹料子吧,给丁常在送去,也安安她的心,省的整日担心本宫会害她,最后孩子没了都怪在本宫身上。”   连竹点头:“是。”   收到兰贵妃送来的绸缎后,丁常在安心不少,也备了薄礼回送。   -   转眼过了盛夏。   曲渡边已经七岁多了。   二皇子出宫建府,两个月前就从皇子所搬了出去,他的开府宴席没有那么盛大隆重,平安低调度过。   三皇子求了恩典,再过三个月,可以提前离开,不必等到开春。   走了一批,又得住进来一批。   四皇子到了要搬进皇子所的年纪,因为不舍得原来的小床,拖了好久,才磨磨蹭蹭搬家。   今日是他住进皇子所的第一天,专门请了假搬家,曲渡边下学后,和五皇子六皇子一起前去看他。   皇子所在乾极宫的西南方向,跨过离阳门就是。   而空置的东宫,在乾极宫的东南方向。   东宫和皇子所之间,跨越了坎阴门、十二座拱桥、和离阳门的距离,呈东西相望之势。   不管是东宫还是皇子所,距离六部衙门都颇近,方便皇子们接触朝臣和政事。   东宫建设的如何,曲渡边不清楚。   他觉得皇子所建的真心不怎么样。   这里似乎是曾经扩建过,但是本代大周皇子年龄都差开了,居住在这里的不多,所以很多扩建的宫殿都是荒废状态。   四皇子住的就是原来二皇子的[磐石院]。   一进门,小小的院子里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   四皇子满头大汗,正在指挥:“小心点,你们都小心点啊我的床——”   他的床非常非常沉,宫人们也叫苦不迭,苍天在上,他们这些专业帮皇子搬家的也是第一次看见连床都要搬走的。   六皇子:“四哥,你不至于吧。”   四皇子擦擦汗,扭头,幽幽道:“如果不是母妃太坚定,我都想把我床底下的地砖也撬走。”   曲渡边:“……”   五皇子:“……”   真是难为怡嫔能在撬地砖这事儿上跟四哥掰扯,曲渡边扶额,“四哥,你叫他们先停一下,歇一歇吧。”   四皇子:“好吧,都停一下,等会再搬。”   宫人们把床轻轻放下,发出咚的一声,可见有多沉。   曲渡边:“都喝点冰甜水。”   叶小远身后有两个提着木桶的太监,木桶里装了他加了些许蜂蜜和冰块的散热水。   宫人们纷纷感激。   四皇子也舀了一碗,蹲在石头上喝。   “小五,你去给我舀一碗,”六皇子身边是有服侍的人的,但他习惯了指使五皇子。   他其实不太爱叫五皇子哥哥。   曲渡边扔了个石子,“六哥,你自己去,别什么事儿都指着五哥。”   六皇子切了一声:“有什么,小七,他自己乐意。你有麻烦的事也可以找他嘛。”   “没关系小七,你要不要,哥哥给你盛碗。”五皇子笑了笑。   曲渡边:“谢谢五哥,我不渴。”   五皇子点头,给六皇子盛了碗冰甜水。   他看起来是心甘情愿,甚至是微笑着的,但曲渡边却总觉得五皇子好像更沉默了。   “五哥……”曲渡边还想说什么,四皇子扯了他一下,“小七,跟我进来下,看看我的新枕头。”   四皇子拉着他进了寝宫里,里面堆放了不少杂物。   他扒拉了一会儿,塞了个枕头到曲渡边手里,“想管一管小五小六?”   曲渡边:“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好。”   四皇子坐在杂物上,拍拍弟弟的胳膊:“没用的。你以前不是拿我试过吗?”   曲渡边轻咳:“四哥,你还记得啊。”   “嗯,他俩关系不是他们做主的,你担心的话,多关注下小五就好,或者分散小六的注意力。”四皇子平时睡觉,其实什么都清楚。   曲渡边看了眼外面,五皇子六皇子一站一坐。   他叹了口气。   倒不是不清楚,但是从小长大到现在,他很想缓和下。   不平等的关系,越长大越畸形。   曲渡边:“再不改变,真的要定型了。”   四皇子:“小七,起码他们跟你之间是不变的,少操心,操心劳神。”   他担心七弟操心太多活不长。   “或许五哥从长信宫搬出来,会好不少,”曲渡边把小枕头还给他,“好了四哥,辛苦你专门拉我出来,我知道了。”   四皇子悄悄凑近,“小七,晚上来不来跟四哥住一晚?”   曲渡边婉拒:“四哥,我过几年就来陪你了。”   四皇子惆怅叹气。   “好吧。”   出去之后,曲渡边拉着五皇子去另一边帮忙。   四皇子的床挪进去后,里面一应物品,他们也帮着收拾了一下。   曲渡边:“五哥,过两三个月你也要搬进来,选中哪个院落了?到时候提前跟父皇说一下,叫人过来收拾。”   五皇子笑了笑:“还早,不着急。”   曲渡边勾住他脖子,眨眨眼,“五哥,有不开心的事一定跟我说。”   五皇子安静了一秒,“我知道。”   但是荣贵人总归是他的娘亲,如果拿到嫔位能让他娘亲不再那么执着往上爬,他忍耐一些没关系。   他拿过曲渡边手里拎着的板凳,“给五哥,别累着你,去旁边坐着。”   “没事,一起。”   -   四皇子搬家后的第二天,上课差点迟到。   一来就忍不住跟曲渡边抱怨:“皇子所距离东苑六殿也太远了……”   简直就是对角的距离。   曲渡边:“四哥,那你以后要不要早起一会儿。”   四皇子:“我可以牺牲早膳的时间。”   曲渡边比了个大拇指。   他不行,饿一顿就难受,宁愿少睡,也不能少吃。   奚夫子的课有时候听多了,是有些无聊,曲渡边思绪飘走,心想,距离丁常在生产还有一个月。   皇后照看,已经九个月,定然是稳妥。   当初的流言到现在已经听不到了,甚至六皇子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还会有波折吗?   上午他还在想,不料下学后和织仪回到顺宁宫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丁常在开始生产了!”新晴气喘吁吁的推开宫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宣妃:“才九个月。”   他们正在吃饭,曲渡边夹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新晴:“听凤梧宫的人说是突然剧痛,晕倒后就见了血,还好凤梧宫里有太医在,有经验的接生嬷嬷也在,苏嬷嬷都赶过去了。”   织仪:“宣娘娘,娘亲,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郭常在道:“姐姐,我去看看,你就别去了,在宫中看着他们。也别让他俩乱跑。”   宣妃:“好,新晴,你再去看看。”   曲渡边:“叶伴伴。”   叶小远点头:“好,我也跟着去。”   郭常在领着他们两个匆匆去了,路上碰见了也有往那边赶的妃嫔。   后妃生产算是后宫大事了,不管是凑热闹还是潜规则,有心思的人都要去看一眼,就算主位不来,宫里多少也要派个人去。   这次丁常在突然生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有鬼。   郭常在算是到的早的,站在正厅的角落,听见侧殿产房里面的哀嚎,心中戚戚。往往叫的惨的,最后都没了力气,她总觉得丁常在这次有些危险。   皇后坐在上首,很快,闻讯而来的妃嫔就在两侧站满了,有的小声说话,有的用眼珠扫视,不着痕迹打量周围人的神情。   过了会儿,兰贵妃、德妃、文妃、怡嫔、阮嫔这几个主位娘娘,也都来了,坐在皇后下首。   她们来得早,但是妇人生子并不快。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隐约暗下来,殿中昏昏,崇昭帝才姗姗来迟。   “见过陛下。”   崇昭帝是处理完政事来的,随手一挥,“都起来吧。”   “皇后,丁常在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皇后:“两个时辰多了,不清楚还要多久。”   “不是说还有一个月才生产,提前了这么久,皇后,你照顾不周。太医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皇后起身领罪:“是臣妾疏忽大意,太医说丁常在是长期接触活血化瘀的东西,这才导致怀孕期间越往后胎像就不稳。”   郭常在心猛地一跳。   天,真的有脏东西?那东西是怎么进入到凤梧宫里面的,闻不出来吗?   周遭的妃嫔面面相觑,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讨论。   崇昭帝声音冷冷:“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人发现?”   皇后:“已经叫太医去盘查丁常在的贴身衣物、日常用具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崇昭帝闭上眼睛。   约莫一刻钟后,太医捧着两件衣服上来。   “陛下,皇后娘娘。”   皇后:“可是有结果了?”   太医拱手道:“是的,这两件衣服是丁常在的衣物,我等检查时发现,此物浣洗后有极其轻微的香味儿,非常容易和娘娘们常用的脂粉香气混合。所以穿在身上不宜被察觉。”   “燃烧之后,嗅闻灰烬,发现衣料用活血化瘀的药物浸泡过,最厉害的一味是……是麝香。处理过后,麝香原本的味道,就掩盖了下去。”   叶小远站在角落里,默默抬头,看了眼那两身衣物。   崇昭帝:“好啊,好心思。”   视线冷冷扫过一圈,“丁常在的贴身宫女是谁,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皇后抬抬手,没一会儿,丁常在的贴身宫女就上了殿前,跪下:“陛下,娘娘。”   皇后:“你且认一认,丁常在的这两身衣服,是怎么来的?”   贴身宫女上前,辨认片刻后,迟疑道:“似乎是几个月前,常在刚做出来的……她觉得料子难得,就做了贴身衣服。这是……”   她脸色忽的白了下来,往左侧坐着的高位妃嫔那边看了一眼。   皇后语气一沉:“想起什么,你说便是。”   贴身宫女猛地磕了个头:“娘娘,常在用来做衣服的布料,是…是几个月前,兰贵妃送来的!”   满宫大骇。   兰贵妃蓦地站起来:“你胡说什么!”   说完,她顿时也想起来,几个月前因为流言的事儿,皇后请她来过一次凤梧宫,然后她回宫后为了表达她没那闲工夫因为流言去动一个威胁不到六皇子的孩子,就送了布匹。   兰贵妃瞳孔一缩,忽的转身,指着荣贵人道:“你,本宫给丁常在的布匹是你最开始给我的,本宫觉得闲置也是闲置,不如给了丁常在。”   荣贵人脸色顿时煞白。   众目睽睽之下,她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没有……我没有!”   连竹站出来道:“奴婢可以作证,荣贵人送给我家娘娘的布匹,娘娘都没有看过。不然当太医拿出来这两身衣裳的时候,娘娘就该认出来了,可方才娘娘分明一点反应都没有。”   兰贵妃点头:“正是如此。”   崇昭帝手肘撑在桌面,手指压在额角。   他道:“布匹,只在你们两人哪里待过。”   兰贵妃和荣贵人双双跪下,“请陛下明察。”   “不好了!大出血了!丁常在大出血了!”侧殿产房接生嬷嬷跑出来,传来一声悲呼。   殿外昏昏黑黑,低矮植物影子婆娑。   崇昭帝站起来,疾步往外走去,一瞬好似回到七年多前,云妃产子的晚上,他沉声道:“保住大人。”   嬷嬷满手的血,“陛下,现在已经不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事情了,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两人能留一个就留一个吧。”   禀报完后,福身一礼,赶紧又进去了。   现场陷入更深的沉默。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兰贵妃、荣贵人就留在凤梧宫。余德才。”   余公公:“在。”   “秀香宫和长信宫,搜宫。”   余公公:“是。”   他拂尘一甩,带着几名太监走了,留下包公公在这里跟着崇昭帝。   兰贵妃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突然想起来之前的流言,说是丁常在的孩子克六皇子——这简直就是给了她下手的动机。   试问满宫之中,除了她之外,还会有谁更有动机去害丁常在?   怕是陛下都会疑心。   若是此事一定要有人背锅的话……   兰贵妃看向荣贵人。   -   约莫晚上九点。   已然很晚了,郭常在才从凤梧宫回来。   去的时候天还还好的,回来的时候天空飘了初秋第一场秋雨。   顺宁宫点了灯。   曲渡边、宣妃还有织仪,都在正厅边吃边等。   郭常在一回来,顾不得身上的湿气,先是给自己灌了一杯温水,压了压砰砰乱跳的心脏,才道:“这次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丁常在生了个公主,没多久,人就没了。”   织仪捂住嘴巴:“丁……没了?”   曲渡边安静下来,听过郭常在讲。   宣妃给她递了棉帕擦脸擦头:“别急,慢慢说。”   郭常在:“做衣服的料子浸了麝香,丁常在穿久了才这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布料竟然攀扯上了兰贵妃和荣贵人。”   “陛下派人搜了宫,在荣贵人处发现了没有送完的布料,现在,荣贵人已经给看押起来了,就在内牢。”   内牢是专门处置犯事的妃子、宫人等人的地方。   “但是啊,我们都猜,或许是兰贵妃指使的也说不准呢?当然也有人觉得,这就是荣贵人为了讨好兰贵妃,想把丁常在的孩子除掉,毕竟她往常可没少讨好人家。”   宣妃:“只有荣贵人被关起来了?”   郭常在:“长信宫伺候她的宫人也都关起来了,内牢不拷打妃嫔,但对这些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宣妃:“你觉得是她们两个害的丁常在吗?”   郭常在迟疑道:“总得有一个吧……”   宣妃:“这件事巧合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说完,叶小远才进来,他趁着大家不注意去了产房周围,身上沾了点血腥气,一来就去极速洗了个澡,换了衣裳。   曲渡边问了句:“父皇有说新生的小妹妹给谁养了吗。”   郭常在摇头:“现在是在皇后那里看着,苏嬷嬷也在那边。”   “不过不管怎么说,荣贵人估计很难洗清干系,入了内牢,想再干干净净的出来,难。”郭常在轻叹了声,“若是兰贵妃愿意拉她一把,倒是还好,就是怕……”   怕落井下石啊。   曲渡边蓦地惊醒,“对了!五哥!”   “五哥现在是不是还在长信宫?”   郭常在:“大概是吧,小七你……?”   曲渡边迅速站起来:“宣娘娘,郭娘娘,我去趟长信宫。”   宣妃:“小七,外面可下着雨。”   曲渡边:“宣娘娘,我觉得我该去看一趟的。”   宣妃叹了口气,叫人拿来厚披风,雨伞、还有帽子。   “我跟你去,外面冷,我们快去快回,别冷着了生病。”   “宣娘娘,你就在这里,我没问题的。”   宣妃知道自家小孩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强行阻止他的行为。   “好,那叫小远跟着你。”   “嗯。”   曲渡边撑着伞,转身出了正殿,叶小远也打着伞跟在他身后。   织仪挥挥手:“弟弟,小心些!”   大黑汪汪叫了两声,直接追了出来,它甩甩身上的毛,冲着曲渡边:“汪。”   曲渡边摸摸它脑袋,“老将出马,既然想出去,那就辛苦咱们大黑了。”   大黑甩甩头,率先走在前面。   曲渡边小跑冲到长信宫,他这几年练武不是白练的,一路跑过来,稍微喘息片刻,就平复了心跳。   叶小远也练出来了,他们在长信宫转了一圈,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泛黄的树叶被秋雨打湿,竟然显得空荡荒凉起来。   五皇子也不在。   出门碰见了路过的宫人,“方才瞧见,五皇子去紫宸殿了。”   两人只好又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灯火通明,殿门站着守门太监。   殿前跪着个人影,衣服已经被淅沥沥的秋雨打湿了。   曲渡边撑着伞走上台阶,一抬头,瞬间认了出来,对着那背影喊道:   “五哥!” 第80章   五皇子闻声回头。   地面被雨水浇的湿润, 在殿内灯光的映衬下,雨水倒映出来人影。   曲渡边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手中的伞倾斜, 看了看紫宸殿的殿门,又看了看五皇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五哥, 你先跟我回去。”   淅沥的秋雨落在伞面上, 发出单调的声音。   五皇子抬起头, 他脸色发白, 唇色发紫, 浑身都是冷的。   纵然是初秋, 他穿得单薄,又淋了雨,在外面跪着,被夜晚凉风一吹,身体甚至在轻轻发抖。   他道:“我不相信我娘亲会害人, 她想不到那么阴毒的法子。”   曲渡边只好道:“事情还没有下定论, 五哥,你要真在这里跪一夜,身体就垮了, 你娘亲不想看见这一幕的。”   五皇子:“那父皇为何不见我?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只有我了。”   越长大越明白娘亲对他的‘控制’, 所以他有时候真的不喜欢她, 想要逃离, 但是那毕竟是拉扯他长大的亲生母亲。   十年感情, 他无法轻易割舍。   他又端端正正的朝着紫宸殿一叩首,“父皇!儿臣请见!”   叶小远无声叹了口气。   望向这座巍峨殿宇。   守门的太监都低着头, 像是静默在雨夜中的雕像。   大黑呜呜叫了两声,鼻尖拱了拱曲渡边的掌心,两脚兽幼崽的手也在变凉。   曲渡边蹲下来,把自己手里的伞给了五皇子,然后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五哥,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他又揉揉大黑的脑袋:“乖,给五哥挡着点风。”   说完,用手挡着脑袋,小跑进了紫宸殿,门口的太监都认识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拦。   大黑端坐在五皇子身侧,浓密厚实的毛发沾了水,但还是能挡住一大半的风。   五皇子拿着伞,肩膀上的披风结结实实的挡住了外面的寒气,一点暖意从肩头升起,他眼眶逐渐变红。   -   崇昭帝正坐在窗前炕几上翻书。   只是眉头轻轻皱着,半天不见翻过去一页。   “父皇!”   曲渡边冒雨进来,毛茸茸的乱发都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因为跑得快,没人通报,余公公吓了一跳:“哎呦我的天,小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崇昭帝也蓦地惊醒,放下书,看清他现在什么样之后,脸色一沉,“外面可是下着雨!快,拿棉巾来给他擦擦。”   “没事。”   曲渡边甩甩脑袋,用棉巾擦擦手擦擦脸,“父皇,五哥在外面呢。”   崇昭帝:“你是为了你五哥来的?”   曲渡边坦诚说:“五哥是我哥哥,我知道荣贵人挨罚的事情了,就赶紧去看看五哥,长信宫里没有他,我问了宫人,才知道他来了这里。”   他拽住崇昭帝的寝衣的衣袖。   “外面很冷,父皇,你就见见五哥吧。”   崇昭帝:“朕知道他来做什么,就是为了给荣贵人求情。朕已经叫余德才跟他说了,会查明处理,现在也只是将荣贵人收押内牢而已,没有彻底定罪,他还在外面跪着,朕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办法?   你安抚一下他啊!   五哥现在才不到十岁,你只叫余公公出去跟他说话,自己不出面,出这么大事他能不慌吗?   曲渡边内心吐槽完,“那你跟五哥说一句,让他跟我回去?”   崇昭帝:“老大老二老三都没来,因为什么,知道吗?”   他掌心贴了下小儿子微凉的脸颊,捏了捏,“陷害皇嗣,致使妃嫔死亡,是要砍头的重罪。谁也不想掺和到这桩麻烦事中来。”   “偏偏只有你,深夜来帮你五哥求情。”   皇室亲情淡薄,但小七倒养成了个至情至性的性子。   好,也不好。   曲渡边:“父皇,你叫五哥进来吧。”   崇昭帝沉默了会儿:“只此一次。”   他拍了拍曲渡边的肩膀,叫人拿来一件棉毯子给他披上。   五皇子听见传唤,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膝盖软了下差点趴地上,还是叶小远扶了他一把。   五皇子感激道:“多谢。”   叶小远拿起他的伞,守在殿外,轻声说:“快进去吧,五殿下。”   五皇子快步进了紫宸殿,见了崇昭帝,一撩衣摆直接跪下。   “父皇。”   他把揣摩斟酌了无数遍的求情的话说了一遍。   崇昭帝点点头,“嗯。”   五皇子眼中寒夜秋雨浸透满身的凉意,终于浮上来了一些希冀,朝着崇昭帝磕了个头。   “父皇,儿臣能不能去内牢,见见——”   崇昭帝抬手:“好了。”   五皇子的话顿时被掐断。   崇昭帝:“见也见了,话也说了,你可以回长信宫了。本来想着是在过两三个月,到了年纪再去皇子所,现在长信宫无人,你可以提前搬出去。”   五皇子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心中威严的父皇,父皇眼中只有冷静,没有一点点温情。   五皇子突然觉得,在这殿中比在外面吹风时候还冷。   崇昭帝:“小七,跟你五哥一块走吧。”   曲渡边:“嗯。”   他搀扶了下五皇子,两人相扶着走到殿外。   一路沉默。   走到分叉口的时候,曲渡边道:“五哥,跟我回顺宁宫,走,回去喝点姜汤。长信宫太远,你回到宫里都该冷透了。”   五皇子轻轻扯开他的手。   “不用了小七。”   曲渡边停住。   五皇子:“我回去收拾收拾,还有,今天谢谢你。”   他撑着曲渡边给他的伞,拍拍肩膀上的披风,“这些够了,不冷。”   道了别,五皇子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曲渡边站在路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直到看不见了,才道:“伴伴,大黑,我们也走吧。”   叶小远心中叹息,嗯了一声。   -   顺宁宫。   一片安静祥和。   淅淅沥沥的秋雨被挡在屋檐之外。   小厨房烧着滚滚热气,热乎乎的姜汤放了红糖,锅里面熬煮。   曲渡边蹲在浴桶里,只穿了条小短裤,趴在木桶边缘,白嫩的小脸熏的微红。   宣妃一边唠叨,一边往里面加了驱寒的草药,那架势像是在熬汤。   “秋雨看着不显,其实是最容易叫人体浸寒气的。方才摸着你手冰凉,不彻底祛了寒气,第二天醒来你就要遭罪。”   曲渡边撩了撩木桶里的水——已经是深棕色了。   “宣娘娘,是不是我一出门,你就开始准备这个了?”   宣妃道:“你要出门是你的事,照顾好你是我的事。草药汤还是你外祖母给我的,据说北疆行军的时候,有寒病,被这草药包的药气蒸熏一下就好。”   “药力驱寒渗透皮肤,你觉得有些憋闷也正常。”   曲渡边深呼吸几次,扒拉着木桶,“嗯,好。”   泡了约莫一刻钟,他就从浴桶里出来,用热水冲掉身上的药汁,又喝了碗姜汤驱寒,等到通体都暖和了起来,宣妃才允许他上床睡觉。   曲渡边擦干头发,盘腿坐在床上吃点心。   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思捋顺思路,一边听叶小远具体讲今天在凤梧宫的情况,一边分析整件事情的几个阶段。   第一段:丁常在怀孕,随后谣言流出,说她腹中胎儿克六皇子。   与原主母亲被害之时谣言极其相似,而且这个谣言似乎在引诱兰贵妃对丁常在出手。   第二段:皇后镇压谣言,邀请兰贵妃与丁常在相聚,彼此说开。   不过谣言并没有引起多广泛的注意就被镇压了,跟原主母亲那次区别开来。   说开以后,兰贵妃与丁常在明面上就是和平关系。   第三段:兰贵妃赠送给丁常在布匹,丁常在几月后难产,凤梧宫查出是兰贵妃赠送的布匹被活血化瘀的药物熏染过。   第四段:兰贵妃指出,她送给丁常在的布匹,是荣贵人曾经送给她的。随后余公公在荣贵人宫里搜出了剩余没送出去的布匹,都是被药物浸染过的。   第五段:荣贵人百口莫辩,压入内牢,五皇子雨夜求情。   谣言的根源无法确定,在皇后的镇压下更是已经不可追寻。   兰贵妃是不是真无辜,不清楚。   到底是荣贵人主动陷害皇嗣讨好兰贵妃,还是兰贵妃最终信了谣言,指使荣贵人去陷害皇嗣,最后还让她背了锅,也不清楚。   但清楚的是,她们两个都不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丁常在死了,小公主就是襁褓婴儿,更别提受益。   曲渡边:“伴伴,你说,小公主会给谁抚养啊。”   叶小远:“总归得是嫔位上,公主并非皇子,或许陛下会考虑有养育经验的娘娘。”   “今日找机会靠近了产房,抱出来的小公主瘦弱的很,也不知道谁有胆子接住。”   他给曲渡边盖上被子。   曲渡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   大雾迷城,云遮雾罩。   这件事虽然还是没有让他揪出害了云妃的幕后之人,但起码兰贵妃和荣贵人的嫌疑降低了很多。   -   第二日。   曲渡边醒来的时候,头昏昏的,还有些咳嗽。   宣妃找人去学堂告了假,请了太医,杨太医挎着箱子就来了,熟门熟路。   双指压在手腕上,杨太医摸摸胡子:“嗯,就是一般的受凉,依照娘娘所说,昨晚吹了风又淋了雨,小殿下该发热一场的,但是幸好昨晚跑了热水澡,又驱了寒,所以症状轻了很多。”   曲渡边其实除了模拟之外,自己很少生病,一年也就两三次,有时候还仗着有模拟器在,胡乱折腾,又是熬大夜又是吹冷风,半点不虚。   他一开始会用模拟器把生病替换掉,但是后来就不这样做了。   总是替换,少了点活着的感觉。   曲渡边甩甩脑袋,“我觉得还可以,不用请假。”除了昏沉了点没任何问题,按照他的身体素质,就算不吃药,两三天也能好的差不多。   叶小远:“殿下还是想去学堂。”   宣妃:“他是想去看看五皇子。”   曲渡边讪讪一笑。   这么明显的吗?   宣妃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啊,就先躺着吧,下午如果好些了,再出去。”   “疼啊,宣娘娘,你手劲很大哎。”   “别作怪,快躺下。”   看着床上还佯装恼怒的小孩,宣妃眼中情绪略微复杂。   相处这些年,她摸清了这孩子的性格,总是笑哈哈的给别人带来开心,其实自己心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一大堆的心事,也没见他主动跟谁说过。   偶尔露出一两分不一样的情绪,很快就没心没肺的遮掩过去了。   很多人很多事他看起来不在乎也不关心,但要是真的被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就总会很妥帖的被他照顾到。   孩子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所以她很多时候都只是照顾,很少插手,最多只是给些建议,给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皇室之中,兄弟情义难得,小七这样性格更是难得,皇帝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才得来个这样的小孩。   但她不想看见小七下意识的把他自己排在情谊后面。 第81章   学堂。   “小七告病了。”   织仪到了学堂后, 见四五六皇子都往她身后看,“别看啦,再看也没有。”   今天连大黑都没来, 跟它养的两脚兽幼崽一起宅在家。   五皇子紧张起来:“严重吗?”   织仪跟坐在伴读位置的元姐儿打过招呼,把书本掏出来,想了想:“跟往常比, 这个就是小小小毛病。”   她们顺宁宫经验超级丰富, 织仪感觉她自己都快练出来了, 常年看着太医熬药, 一些基本的药方她都能背下来。   五皇子略微松了口气, 心中升起愧疚来。   要不是昨晚小七来找他, 还把披风和雨伞都给了他,也不会生病。   他赶紧给六皇子摆好笔墨纸砚和书本,才回到自己位置上,跟往常的沉默做事不一样,他带了点讨好的笑。   织仪看在眼里, 微微叹气。   下学后, 五皇子仍旧亦步亦趋的跟在六皇子身后。   六皇子转身,有些不耐:“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五皇子踌躇:“六弟,我能不能跟着你去秀香宫?我有事儿想见贵妃娘娘。”   “哦……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伶俐, 原来是有事求我。”六皇子拍拍他肩膀,“小事, 走吧。”   五皇子松了口气。   秀香宫。   五皇子跪在兰贵妃面前, “求贵妃娘娘救救我母妃!”   兰贵妃试图将他拉起来, 见没用, 也不强求。   她坐在凳子上,端起一杯茶用茶盖刮了刮浮沫:“其实你娘亲不是嫔位, 按道理你不该叫她母妃的。只是私底下大家默许罢了。”   五皇子:“是。”   兰贵妃:“不是本宫不帮你,确实是有心无力。布匹是她送的,本宫只是转手送给了丁常在,与本宫不相干。”   五皇子:“可是您和娘亲的关系,平时不是很好吗?”   兰贵妃语重心长:“正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才得避嫌啊。你倒不如去问问你娘,为什么要害丁常在?”   这话已然是把罪名定死了。   五皇子猛地抬头:“我娘亲绝对不是凶手!”   兰贵妃:“你又没在现场,自然不晓得当时的情况。”   五皇子扯住她衣摆,“贵妃娘娘,您就给娘亲求求情好不好?别让她在内牢,让她会长春宫禁足都好!我、我以后一定都听您的话,听六皇子的话!”   兰贵妃:“你也是个可怜的,这样吧,本宫不计较你娘亲心思不正,以后本宫来扶持你,你从此是我秀香宫的人,五殿下觉得怎么样?”   五皇子手一松。   兰贵妃无趣道:“连竹,送客吧。”   五皇子失魂落魄的站起来,跟着连竹出去。   里面隐约传来兰贵妃和六皇子的对话:“娘,你怎么不帮帮他,他平时也对我挺好的。”   兰贵妃:“是吗?那他和你陪在你身边很多年的那个小太监比,哪个重要呢?”   六皇子纠结:“还是是伴伴重要些吧。”毕竟五皇子也做不到时时刻刻陪着他。   兰贵妃:“他在你心里都比不过一个太监,太监是下人,你帮一个不如下人的人?”   六皇子:“母妃你也不能这么说……”   兰贵妃:“好了好了,乖,快去读书吧。”   五皇子没有回头,神情更没半分异样,袖子中的手指无声攥紧。   他回了长信宫,在荣贵人的妆奁匣里,还有他历年的生日礼物中翻出来了不少看起来值钱的珠宝首饰,然后赶去了内牢。   内牢靠近外廷,再往外就是官员在皇城办公的位置。   这里周围空旷,门口守着一队护卫。   五皇子跟他身边的贴身太监,祈求了好一会儿,护卫首领都不见松口。   “武侍卫长?”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您还没下值呢?”   正在跟武侍卫长纠缠的五皇子一扭头,看见了个穿着总管太监服的公公,面容俊秀,眉眼尾处有一道不显的疤。   温小春行礼:“五殿下。”   五皇子隐隐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武侍卫长笑呵呵道:“小春总管有礼了,检运处不忙?”   温小春一笑,瞥了眼五皇子拿来贿赂武侍卫长的首饰和珍宝。   “总得歇一歇,您和五殿下这是?”   武侍卫长为难道:“五殿下要进去,但是咱们有规矩,内牢要是没有上头的命令,不能随便进的。”   温小春:“武大人,咱们当差的有时候也不好太死板,五殿下这般相求,定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您这不是快要下值了吗?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他轻轻拉过武侍卫长,小声说:“毕竟是皇子,武大人,为了您的升官之路,不好得罪啊。”   武侍卫长叹了口气:“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   温小春:“咱们是自家人,您送来检运处的那小子,我给您看着呢,出不了错。”   武侍卫长哈哈一笑。   等他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已然变了副模样,对着护卫们一挥手:“换值了!”   五皇子捧着一匣子金银珠宝,还没反应过来。   温小春从匣子里挑出一块金子做的坠子,巴掌大的小猪,沉甸甸的,他忍不住嘴角一弯,这种夸张到熟悉的风格,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五皇子回过神,“这、这是七弟送我的生日礼物。”   温小春:“既然是殿下兄弟送的贺礼,应当好好留着,用来贿赂岂不是浪费了七殿下的一片真心?”   五皇子抱紧了匣子,“谢谢。”   温小春拱手,“奴才只是恰巧路过,今日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没说。”   五皇子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他赶紧进了内牢的大门。   温小春这才走了,然而走了没多久,他突然听见内牢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他远远望去。   只见内牢里面抬出来了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而刚进去没多久的五皇子脸色煞白,满眼恐慌的踉跄跑出来。   他噗通一下跪在那尸体前,颤颤巍巍的解开了白布。   荣贵人的脸暴露在空气里,额头的撞击伤刺目无比。   “母妃——!”五皇子声音凄厉无比。   周遭低低的嘈杂声传入五皇子耳中,温小春也听见了零星半点。   “听说是荣贵人身边的婢女认了罪,指认荣贵人确实陷害了皇嗣。”   “是啊,然后没多久,荣贵人就撞墙自尽了。”   “陷害皇嗣是大罪,估计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吧。”   “谁知道……”   -   紫宸殿。   “这是婢女的认罪书。”   余公公呈上来了两份文书,“下面这张是抄写的,荣贵人在墙上写了血书。请求陛下不要牵扯她的母族,好好对待五皇子。”   崇昭帝翻了翻。   “你觉得真的全是荣贵人做的么。”   余公公忍不住抗议了一下,他总是思考怎么回答这种要命的话题,也是很累的好吧?   “或许吧。”   崇昭帝:“朕找观星司合过二公主和小六的八字,并不相冲,流言终究是流言。但是当时兰贵妃可不知道,爱子之心下,不排除有动手的可能。”   “荣贵人也许只是受了指使。”   余公公小心翼翼:“那您打算?”   崇昭帝:“前朝后宫,层层牵扯。兰贵妃的父亲朕往后还有用。”   余公公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低下头:“是。荣贵人虽然陷害皇嗣,但抚育五皇子有功,奴才会处理好荣贵人的后事。”   崇昭帝挥挥手。   “此事到此为止,往后不许再提。至于小五……他就提前搬到皇子所吧,已然将近十岁,既然已经脱离后宫,往后朕多看着,也不必再寻母妃。”   余公公:“是。”   -   长信宫。   御前伺候的宫女采儿,把紫宸殿中崇昭帝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五皇子。   采儿紧张道:“我恰好进去给外面花瓶换花,正好听见了陛下和余公公的对话。虽然是隔着屏风,但我自小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   五皇子在死寂中安静很久。   他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身体的每一寸都透露着一种木然。   “您信不信都随您。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我也是因为快被调走了,才敢过来跟您说的。”   五皇子哑声说:“谢谢。”   采儿摇头:“当初我被荣贵人差点打死,还是您求情,我才有命活下来,如果能帮上您,就当还了当初的救命恩情了。”   她是特意顶了包公公来通知五皇子,准备荣贵人后事的差事,还好包公公觉得长信宫太远,又是个晦气活儿,不愿意来,她才有这个机会过来这里。   五皇子又把那装贿赂的小匣子拿出来,往前轻轻一推。   “既然要调走了,就挑几样吧,总归是值钱的。”   采儿:“不不不,我不能要。”   五皇子:“你还我的,比我当初举手之劳要多。”他从匣子里挑了件荣贵人平时最长戴的簪子,还有曲渡边送他的小金猪吊坠,把这两样东西紧紧攥在掌心。   “我只要这两个就够了。”   采儿到底是没有收他的东西,告别后就匆匆离开了。   五皇子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忽的无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一颗一颗砸下。   原来、原来父皇是知道兰贵妃有嫌疑的。   他母妃的死也极有可能是兰贵妃下的手,目的就是为了想把自己脱身干净。这一切的一切,父皇都知道……   但是就只是因为那一句“兰贵妃的父亲朕还有用”,就可以把这件事用他母妃的死,囫囵圆过去。   五皇子在殿中枯坐到天黑,直到眼泪流尽。   有一些东西在他心中瞬间死去,也有一些东西开始生根发芽。   门外的小太监终于忍不住进来,担忧道:“殿下……”   五皇子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步步稳稳当当走到门口。   “我没事,还有母妃的后事需要我处理。”   他把荣贵人的簪子和小金猪吊坠揣进怀里,明明是冰凉的,他却觉得身上唯一能暖起来的就是这两件东西。   “走吧。”   -   处理完后事,五皇子搬进皇子所,随后大病一场。   曲渡边自从知道荣贵人没了的消息后,就一直想见见五皇子,但是后者像是躲着他似的,连生病都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他再次见到五皇子,是在十天后的学堂。   五皇子清瘦了很多,他仍旧跟在六皇子身边,尽职尽责的小跟班一样。   抬头对着曲渡边温和一笑:“小七,早啊。”   他还是那副模样,五官没变,身高也没变,但却好似一夜间长大了,一眼看去,曲渡边甚至觉得有点陌生。   曲渡边也只能跟往常一样:“早,五哥。” 第82章   晌午下学。   曲渡边把五皇子约到学堂附近一处花园中的亭子里。   “五哥, 你瘦了这么多。”   五皇子静了几秒,笑道:“还好,父皇派了宫人照顾我, 这几日吃的其实比长信宫好得多。”   “四哥在磐石院,跟我的院子挨得不远,也常来看我。”   有点答非所问了。   大黑在两人脚边蹲着, 五皇子揉揉它的脑袋, “还多亏了大黑那天帮我挡风呢。对了小七, 你病好了吗?怪我连累了你。”   曲渡边摇摇头。   “五哥, 你跟六哥……”   五皇子疑惑抬头:“嗯?”片刻后哦了一声, “兰贵妃说了, 以后也会扶持我。小七,别担心。”   他站起来,微微低头,右手食指在曲渡边眉心刮了一下。   “也别皱眉。”   曲渡边:“那你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让我见你。”   五皇子:“你这小身板太脆了,五哥怕过了病气给你。”   曲渡边:“现在没事了?”   五皇子:“已经好啦。”   “你这么久不来学堂, 很想你哎, ”曲渡边给了他一个拥抱,   五皇子被他抱住后,愣了一下, 鼻端嗅到了一点药味,是从小七身上传来的, 听织仪说, 他这几天经常被宣妃压着泡药浴。   清苦的药味被体温一暖, 变成了一种隐约的安抚。   “哪有你请假次数多?”五皇子忍不住笑了下, 拍拍他的背:“放心,以后我都不会缺席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 五皇子就离开了亭子。   皇子十岁之后,中午吃饭是选择可以回到母妃宫殿用膳的,但他已经没有这个选项了。   曲渡边站在亭子里。   叶小远:“殿下,五皇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曲渡边:“嗯,看出来了。”   他心中隐隐升起对五哥和六哥关系的担忧。   “不想了,想也解决不了,走一步看一步。”   “是不是啊大黑,”曲渡边撸撸大黑的脑袋瓜。   -   到了五皇子正式的十岁生日这天。   他已经在皇子所住了一段时间了。   曲渡边拉上四皇子和织仪去跟他庆生。   因为荣贵人去世,他们也没大张旗鼓,就各自准备了小礼物。   六皇子没来,被兰贵妃压在宫里读书,但礼物倒是送来了,据说是兰贵妃和六皇子两个人一起挑的。   是块方形的玉,玉质不错,就是单调的一块,没有任何雕琢。   五皇子把这块玉放好:“等下就送去雕个形状出来。”   曲渡边送了几粒种子,“五哥你分开种,里面有花种还有果树种子,你种好,回头出宫建府了,还能跟你一起搬走。”   五皇子:“好。”   四皇子送了一匣子精致纸笺:“我跟母妃一起做的。”   曲渡边哈哈一笑:“怡嫔娘娘和四哥送礼物经常送这个的,几年前我搬到顺宁宫的时候收的也是纸笺。”   五皇子也乐道:“文妃娘娘估计会很喜欢吧,读书时候用。”   四皇子无奈:“懒得折腾,在纸笺上面描些印好的花纹多简单。”   “四哥七弟还有六弟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多谢。”五皇子拱手道。   四皇子:“都是兄弟,不必客气。”   送走曲渡边和四皇子后,五皇子把他们的礼物收好,兀自摩挲着兰贵妃送来的那块玉石。   半晌后,他召来太监,“送去雕琢成蝎子形状,金睛蝎就不错。”   金睛蝎,剧毒,它们孕育后代的时候,会裂开脊柱,让后代从自己的尸体上爬出来,获得新生。   -   凤梧宫。   出声没多久的小公主,哭的惊天动地。   皇后忙得焦头烂额。   苍天,那些有孩子的妃嫔到底是怎么忍受过来的?简直太磨人了,世上怎么会有小孩子这么难缠的东西。   她抱着小公主,忍不住叹气:“丁常在一眼都没见着孩子,实在是可怜。”   大宫女道:“娘娘,您要不要养小公主?咱们凤梧宫实在是冷清了些。”   皇后沉默片刻:“你知道的,在这后宫,孩子就意味着麻烦和牵绊,哪怕是公主也一样。”   因为一旦养出来了感情,再想袖手旁观风云,就很难做到了。   她低下头,看着小公主没牙的嘴巴,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脸蛋。   “唉……”   -   春去秋来,又一年秋季。   曲渡边九岁多这年。   一道旨意飞入后宫。   二公主赐名思和,交由皇后抚养,郭常在抚养大公主织仪有功,晋为郭贵人。   顺宁宫。   曲渡边寝宫。   他一身浅绯色窄袖衣袍,五心朝天,此时脸色有点苍白,额头微微有薄汗,真气他在经脉里流动,迅速汇集。   最后全部集中在丹田穴,毫无保留全部冲击而去。   砰——!   经脉震动,隐隐出现裂纹。   他体内像是发生了一场小规模海啸。   海啸之后,丹田穴仍旧紧闭。   曲渡边猛地睁开眼,熟练而飞快的摸出枕头下的帕子,吐了口血。   又冲去桌子边缘,把茶壶的水倒进嘴里漱口,等没了血腥味,他才重新回了床上。   然后在模拟器开了[真气冲击·经脉微损]症状的模拟,设定三天,真实值归零。   经脉隐隐作痛的感觉终于消失。   曲渡边把帕子一烧,郁闷的往后一躺:“又失败了……”   他抬起手,攥起拳头挥了挥。   感觉就差那么一点点,真是可恶。   绵寿决上篇练得越熟,他就越觉得这套内功心法缺少一点攻击性,每次冲击丹田穴冲击到最后,就会有一股柔和的力量修复他靠着蛮力冲开的那部分。   模拟器难得主动说话:[宿主练武天分极好,经过统计,本世界有天赋的武者,基本都是十二岁开丹田。]   曲渡边:“夏赴阳那家伙开丹田就开的很成功,现在都在准备武考了,整天在我和奚子行眼前嘚瑟。我真的很想自己飞来飞去……”   他三个月前就感觉自己在运行功法的时候,经脉里的真气已经到了将近饱和的地步,尝试冲击丹田穴。   第一次失败,经脉受损,模拟器就提取了此类病症,命名为[真气冲击·经脉微损]。   因为和正常的疾病不太一样,而且他主要是为了方便自己作弊,模拟时间从最少一天变成了最少三天。   曲渡边无所谓这个,反正真实值归零后,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吐血有点恶心,所以每次他冲击丹田前都会把胃部清空。   三个月了,他对血腥气有点脱敏,但不多。   躺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传来敲门声:“殿下?您要的点心好了。”   曲渡边:“来啦!”   他推开门,“伴伴,宣妃娘娘和织仪她们还没回来?”   叶小远:“还没呢,估计要在凤梧宫说上一会儿话。”   皇后抚养二公主,旨意已经下来,各宫都前去祝贺,因为是满宫第二个小公主,织仪想去看看,宣妃和郭常在也就陪着她去了,当成出门散步。   他冲击丹田穴的样子有点吓人,叶伴伴是被他支开做点心的,他还塞给了六六话本,让他提前下班。   “好,这点心大黑也能吃。”   曲渡边笑眯眯的端着盘子,到自己寝宫里——大黑的窝挪到他寝殿里了,在靠近小书房的拐角。   大黑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是七岁,已经是中老稳重犬了,陪了他大概六年。   五黑犬是中型犬,中型犬的寿命一般在12-15岁之间,只有个别会活得久一些。   曲渡边蹲在大黑的小窝前,“来喽,大黑。”   他拍拍大黑的脖颈。   大黑睁开眼,趴在自己前肢上开始摇尾巴。   曲渡边分点心:“你一块,我一块,伴伴一块。”   他把盘子放在一边,往地上盘腿一坐,伸手喂大黑。   两年前大黑还能跟着他小跑,但这两年几乎是每过几个月,精力就会下降一些,现在它精神头看起来还好,就是有点耳背。   拉车的威武大黑现在变成了老奶奶大黑。   “让我瞅瞅,”曲渡边把它拖到自己怀里半抱着,扒拉开大黑的嘴巴,检查了下牙齿,“嗯……不错,掉了的牙也不影响吃饭,以后别啃骨头了。”   他前几天发现大黑偷偷啃骨头,把自己牙卡在了骨头里,然后爪子盖住骨头,跟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不叫他看。   老狗老狗,越老越狗。   大黑听不清两脚兽幼崽在说什么,老实的由着他扒拉嘴巴。   检查完毕,曲渡边才给它又喂了两块。   叶小远鼻尖动了动,“殿下,您在屋里面烧东西了?”   曲渡边眼也不眨:“写坏了几张纸,方太傅布置的课业。”   叶小远点头,他知道殿下跟方太傅达成了什么约定,方太傅会私下给殿下出题,然后交上去。   这件事目前只有他和六六大人知道。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曲渡边的侧脸,“殿下,你脸色怎么有点苍白。”   曲渡边已读乱回:“大概是黑色素全给了大黑。”   叶小远:“?”   曲渡边哈哈一笑:“在房间里闷的啦,多晒晒太阳就行。”   他偷偷瞅了下叶小远。   叶伴伴有时候敏锐的不是一星半点,再这样下去,恐怕得暴露,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拖着大黑去外面晒太阳。   “我现在就晒,保准晚上就不白了。”   叶小远无奈跟上去,道:“那也不能冲着把自己晒黑去啊……”   -   曲渡边躺在摇椅上,直到宣妃等人回来。   织仪两眼放光:“小七,小妹妹好可爱哦!她长得好快,和我跟你刚认识那会儿差不多大。嗯……她比你那时候高吧好像。”   曲渡边捂住心脏,“阿姐,太扎心了。”   宣妃笑道:“皇后娘娘到底是养出来感情了的,我本来以为按照她的性子,不会答应。”   曲渡边摸摸大黑。   “人非草木。”   要是把自己变成吝啬给予情感,也不敢接受情感的人,活着与死了根本没有区别。   宣妃走过来,“是啊。小七,大皇子大婚,你礼物准备好了吗?”   曲渡边:“叶伴伴早就备下了,都是礼节贺物。”   当时舒家大公子死了后,按照习俗,一年内不能嫁娶,但舒家姑娘说兄长照看她便如父亲母亲照看她一样,硬是穿了三年素衣。   时隔三年,中秋之前,则选了吉日,大皇子终于要和舒家姑娘成婚了。 第83章   八月十三。   宜嫁娶、会友、祭祀。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吉神宜趋天恩、四相、不将、福生。   从大皇子府到舒府, 红布铺地,八抬大轿。   一路的酒楼茶肆热闹非凡。   曲渡边坐在如意楼二楼雅间,趴在栏杆旁边, 嗑着瓜子往下面看热闹。   夏赴阳懒洋洋的倚在旁边,他现在十四岁,身量抽长的非常快, 俨然少年模样了, 因为练武又开了丹田, 身体肌肉线条非常流畅, 束腰一收, 打眼看去, 就是个俊俏阳光美少年。   “你爱看热闹,怎么不去舒家或者是你大哥府上?”   曲渡边:“没意思,进来进去的人都跟你打招呼,这个叫七殿下,那个叫七皇子, ”他摇摇头, “而且大哥府上的菜也不咋好吃。”   夏赴阳往下一看,见着皇室迎亲队伍的妆容,眼睛一亮, 伸手去抓曲渡边的手腕。   “来,你过来——”   曲渡边瞬间缩手, 下意识躲开。   夏赴阳动作一顿, 看过来, 满脸疑惑:“你干嘛, 碰不得了还?”   曲渡边弹了弹衣服上的灰:“我自己能走。”   他经脉微损紊乱,这家伙开了丹田, 真气内蕴,要是一攥他手腕,万一感觉出来了,他又得想办法扯谎。   “哦……”   夏赴阳冲着屋里面喊了声:“奚判官!来瞧瞧呗。”   几秒后,奚子行顶着黑眼圈出来了,手中是个用空白宣纸自己装订起来的册子,上书:评价表一   这个‘一’就是指大皇子。   一二三四五六皇子,但凡出宫建府,或者是住到皇子所的,他都弄了个空白册子。里面是按照他的则选标准进行的评价。   本来是只有他自个儿知道的秘密。   后来有一次,他们三个一块出去玩,他册子掉了下来,夏赴阳死缠烂打非要问这是什么,他这才说了。   给曲渡边乐的不行。   奚子行这人吧,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非常聪明,记忆力比曲渡边还要强些,过目不忘,乃是读书中的高手。   但他强迫症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显,而且本人有时候会抽了风似的犯轴。   他还告诉他们两个,他是从曲渡边把他那副‘静水流深’倒过来后才开始正儿八经读书考试的,以前基本都是随便看看。   曲渡边当时问,那要是那幅画一直不倒过来,你就一直不读书吗。   奚子行本着脸说,他会托小厮买个客人进来把画倒过来,他不清楚谁是被买通的客人,也就不算破了他自己立的誓。   灵活且死板,仪式感拉满。   这家伙还都在考试呢,就已经开始准备选未来效忠的人了。   他还用自己书坊赚来的钱贿赂曲渡边,让他从学堂偷偷带来其他皇子的答卷,他想从答卷看看四五六皇子的底子。   若是叫旁人知晓,有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在挑皇子,定要指鼻子嘲讽的。   曲渡边不这样觉得,人家提前看看未来老板有什么错?   他热心的塞给了他不少夫子们废弃的皇子答卷。   每次看,奚子行都会在他小本本上打分,比夫子还要夫子,红笔一勾,不是对号就是大叉。   所以夏赴阳给他取了个‘判官’的外号。   奚子行看了眼下面的迎亲队伍:“京城很久没这样热闹了吧。”   曲渡边:“大哥成婚,儿子里的头一个,家里老头还是蛮重视的,规格都超了一等,照着亲王规格来的。”   奚子行叹道:“别跟几年前开府一样再出现意外。”   曲渡边:“……”   夏赴阳:“……”   他捂住奚子行的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闭嘴吧。”   曲渡边叹了口气:“放心吧,左统领都带着禁军守着舒家和皇子府,绝不会出事。”   第一次出事被按下,他估摸着是便宜爹猜测或许是二皇子三皇子出的手,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后续消息传出来。   但嫁娶之日,皇长子成婚若是再出事,打的就是皇家的脸面。   便宜爹不会允许的。   奚子行:“大皇子这三年竟也没有娶侧妃或者是通房,他是最早建府的,若是有了后嗣,会更稳当一些。”   有子嗣就是皇长孙,跟大皇子一样,都占了个长字。   曲渡边:“你觉得不好?”   奚子行沉吟,客观道:“若纯粹站在谋士或者幕僚的角度来说,自然不好,若是站在舒家的角度,大皇子在皇室之中也算良配。”   夏赴阳哼笑:“别的我不管,若是我妹妹嫁的人敢三心二意,我打断他的狗腿。”   “嗯……小七,”奚子行磨磨蹭蹭到他身边来,“你要不带我去大皇子府看看呗?”   曲渡边:“你还想近距离观察大哥啊。”   奚子行:“谁叫我只能在你这里走走后门呢。”   说着,他后退一步,拱手弯腰道:“恳请小七阁下,小生这厢——”   “欸欸,打住打住,”曲渡边连连摆手。   夏赴阳捶了奚子行一拳,“别老作弄他,戏瘾犯了就去春风楼登台。”   奚子行慢吞吞站直,摸摸自己的脸,“那或许比你登台赚得多。”   夏赴阳脸扭曲了一下,曲渡边哈哈大笑。   奚子行又道:“但是我们两个加起来,估计都没小七赚得多。”   夏赴阳瞬间调转矛头:“是极是极。”   曲渡边不笑了,开始追着他俩捶。   -   大皇子府。   曲渡边跟着迎亲的队伍,以朋友的身份,把奚子行拉了进去。   成婚现场十分热闹。   大皇子满面红光,轿子没踢,下马威没给,牵着红绸的另一端,带着舒家姑娘进了正门。   德妃坐在正堂。   皇帝没来,但是送了一块金玉良缘的牌匾。   礼官三唱之后,新妇拜见德妃。   德妃笑得牙不见眼,“好好好!”   她又看向大皇子,眼角有点泪,“总算是有人收了这个孽障了。”   周围人发出善意的笑。   却扇后,舒文馨也勾起了唇。   礼仪完毕,新妇去了新房,只留着宾客在前面喝酒。   奚子行顿时打起精神,在角落里盯着大皇子的一举一动。   和建府宴席不一样,来参加大皇子成婚宴的大臣,五成是观望,另外五成就是有了投效之心。   大皇子要是把握得好,绝对能拉拢几个在朝中说的上话的大臣。   大皇子显然也知道。   他叫上原来的伴读,现在的幕僚窦顺,举起酒杯,走向大臣们。   第一位臣子:“哈哈哈恭贺大殿下!今日成家,想必往后陛下会更加看重您!”   大皇子:“哈哈哈哈,是啊,本皇子也这样觉得!   用力一拍他肩膀,欣赏:“好,你很不错,就是有点年轻啊。”   喝空酒杯,走向下一个。   臣子一号:“……”   幕僚窦顺走上来道:“殿下的意思是,大人年轻有为,很是不错,往后还请多多往来才是。”   第二位臣子悄声:“殿下早就该成婚了,多迎娶些女子,也好多些岳家助力不是?”言下之意就是想把自家闺女也嫁进来一个。   大皇子沉思:“说得有理,但是我担心她们会为了我打起来,再想想,再想想……”   喝空酒杯,走向下一个。   臣子二号:“……”   窦顺赶紧上来,微笑说:“早就听闻大人家中有珠玉,不如等到下次德妃娘娘举办宫中宴会的时候,我叫大殿下发去请柬?”   大皇子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窦顺转了一圈又一圈。   奚子行默默读着唇语,越读,嘴角越抽搐。   苍天,虽然早就听小七说过他大哥不怎么会拐弯,现在当面一看,他觉得小七说得太委婉了。   大皇子何止是不会拐弯,他跟臣子们交流简直就是马车和驴车相撞,驴头不对马嘴。   他目光不禁移向那位对大皇子话语缝缝补补的幕僚,他看起来跟大皇子年纪差不多,但发际线已然很是危险。   ……救命啊,当大皇子的幕僚这么折磨的吗。   奚子行默默退了半步。   他往前翻了翻小册子,在[语言理解能力]那一块,把原本的5分改成了2分。   等到大皇子离开了前厅,窦顺才长舒了一口气。   奚子行早受不了了,去后院转了转。   到一处假山后,他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开始给大皇子算分数。   大皇子本人是憨了点,但倒是不坏,要是有人好好辅佐,或许会把性子转一转,而且他身边助力也很多。   比如德妃。   宫中有名的持重端庄,还有大皇子妃,若是都能规劝、出谋划策,或许……   假山前面,传来一声感慨:“本宫好久好久没有出宫了。”   奚子行一顿,能自称本宫的中年女子,在大皇子府中,也就只有德妃了吧。   德妃被贴身宫女扶着,看着落日黄昏,满眼都是欢悦。   她深吸一口气。   “自入了皇宫,十几年了,本宫才闻到了外面的空气。花分明和宫中都是一样的,可我感觉就是比宫里的香。”   宫女:“等再过些年,您可以申请出宫跟大皇子住。”   “那还要好多好多年,或许那时候,我都已经是满头银丝,广场舞再也跳不动了。从大屋子挪到小屋子,都动不了,自由不自由,没有区别。”   宫女:“娘娘……”   德妃再次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一次性吸够本似的。   “若有来世,本宫要做一只鸟,飞来飞去,爱在哪里拉屎,就在哪里拉屎。”   宫女:“……”   奚子行:“……”   他叹了口气。   -   另一边。   曲渡边偷了点果子酒,避开了叶小远,躲在后厨旁边的大树上一点点喝。   夏赴阳也跟他一起,躺在树枝上。   俩人的身影被金黄色的树叶掩住,下面来来往往的仆人,愣是没一个发现他们。   秋风一吹,夕阳西下,惬意无比。   曲渡边说:“要不要来点?”   “小心我跟你家伴伴告状啊,”夏赴阳说,“这种甜滋滋的果子酒有什么好喝的,烈酒才带劲。”   曲渡边:“你喜欢喝多烈的酒?”   夏赴阳:“越烈越好。”   “你过生辰的时候送你一坛。”蒸馏粮食酒,上次刚好抽奖抽出来了装置图纸,不用也浪费。   “真的啊?那我要陛下珍藏的!”   “我保证比那些还好。”   夏赴阳又重新躺下了,“期待啊,但是我生辰还要好久……”   过了会儿,他道,“问你个事儿呗。”   曲渡边:“嗯,你说。”   夏赴阳枕着手臂,看着头顶被秋风吹得哗哗啦啦的树叶,月亮还差点变圆。   “你经脉为何那么紊乱?”   曲渡边偷偷嘬甜酒的动作一停。   夏赴阳:“下午你一躲,我感觉不太对劲,进府的时候趁你不注意摸了摸。”   曲渡边震惊:“你都没给钱你凭什么摸!”   夏赴阳:“……” 第84章   “别跟我打岔。”   夏赴阳威胁道:“你要是不说, 我就让外婆也知道。”   曲渡边:“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扯上外婆?”   夏赴阳:“管用就行。”   他坐起来,握住旁边的树枝,跳到了曲渡边身旁的树杈子上, 蹲下来又要抓他手腕,“老实交代。”   曲渡边躲了下:“又不严重,就是练武练的。”   夏赴阳:“我记得你的内经心法是很温和的那一类, 正常修炼怎么也不可能伤到经脉吧?”   见他真的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曲渡边扶额:“过几天就好了, 没事的。信我, 真的。”   夏赴阳窥见他脸上的那一点心虚, 安静了片刻后, 眯起眼睛大胆猜测:“你在偷偷冲击丹田穴??”   曲渡边:“……”   夏赴阳不敢置信:“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冲击丹田穴那是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还找了府中的武师傅做看护,才放手一搏。   但是眼前这家伙绝对不是这样。   别说陛下不赞同皇室子弟冲击丹田穴,这可是一不留神就废了或者死了的结局。看他隐约心虚的样子,小远公公、宣妃娘娘和外婆, 估计谁都不知道!   曲渡边捂住他的嘴。   “你小点声。”   夏赴阳扒拉下来他的手, 皱眉道:“这么危险的事,你疯了?”   曲渡边:“我心法温和,浅浅尝试一下对身体没有危害。”   夏赴阳:“这样了还叫没有危害?不行, 你赶紧跟我去看大夫。”   真气冲击下的经脉受损,那可是跟针扎一样疼, 这家伙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参加他大哥的成婚宴席, 还能跟他在这里嘻嘻哈哈?   曲渡边死死扒着树枝, 死活不下去, “真的没事啊你信我!!”   “你把这次跟当成跟我往常生病一样就行!别拽我!鞋,鞋要掉了!!”   他一下挣开夏赴阳的手, 脚尖一点树干,翻了个身,轻轻松松落在地面,看样子确实不像是有事。   曲渡边单脚跳着给自己提鞋,抬头:“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夏赴阳:“你宁愿自己偷偷来也不问我,现成的成功者就在你身边,你一点都不知道利用利用?”   而且这两种情况能一样??生病或许控制不了,但经脉受损完全是因为这家伙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曲渡边发誓:“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在模拟结束前避着夏赴阳。   夏赴阳从树上下来:“还有下次?你不想我告状,起码得让我仔细探探你状况如何。”   曲渡边这次没有拒绝,被揪到石凳上,伸出手。   夏赴阳双指搭上去。   他真气跟他本人名字一样,比六六的要灼烈很多。   他习武天赋确实很强,开了丹田两年多,就已经敢控制真气在别人体内游走。   见夏赴阳没有再强硬拉着他去看大夫,曲渡边放了心。   片刻后,他道:“怎么样,和我说的差不多吧,问题不大。”   夏赴阳收手,体内真气缓缓平复,“没大问题全凭你真气特殊。”但肯定是有些疼的。   “我当时决定冲击丹田穴,是感受到了契机,那是种很玄妙的直觉,我知道时机到了,才选择破釜沉舟。你这般尝试只会让自己受伤,不如静心下来,等着时机到来。”   曲渡边惆怅。   谁知道那鬼契机什么时候来?   “这下放心了吧?好了,你快去闹洞房吧,大哥那边估计差不多应酬完了。”   夏赴阳跟他们几个皇子都玩得挺好,他的身份注定让他不能在明面上站队。   “行,那我去了。”   曲渡边瞅他一眼。   夏赴阳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保密。”   “骗人的是小狗。”   等夏赴阳走了,曲渡边老老实实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们从树上下来,被下人看见了,估计等会叶伴伴就能过来找到他。   然而,叶小远还没来。   乙十二来了。   他还是一身黑衣,面具百年不变。   曲渡边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乙十二疑惑道:“经脉,怎么回事?”   “……”   完了,忘了六六正在上班。   -   顺宁宫。   曲渡边睡前,深深感觉丹田穴的冲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夏赴阳答应他不说,六六只要他吩咐,就绝不会告状。但是这俩人都好说话,换了叶伴伴也宣妃,他才真的要完蛋。   如果被便宜爹知道了,指不定强制停了他的修炼。   正好中秋快到了,顺宁宫要做月饼,他也没工夫再想这些事。   他跟织仪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想吃的馅儿都不一样,宣妃叫他们自己做。   “今年试一试咸蛋黄月饼。”   曲渡边撸起袖子,头发利落的扎起来,从腌菜桶里掏出来他提前腌制的鸭蛋。   织仪对咸月饼敬谢不敏,她只爱甜的,对弟弟的口味尊敬,但不理解,她一边叹着,一边在往豆沙和芋泥馅里狠狠放糖。   曲渡边:“……阿姐!不要吃太多甜的。”   织仪:“不行,我看见你吃咸月饼我就想多放一点。”   曲渡边:“绝对好吃,你信我。”   织仪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次咱们再多做一点,去年梁太妃说周太妃喜欢吃芋泥的,就是不好意思说。”   曲渡边:“好。”   他剥开咸鸭蛋,把蛋清搁在碗里,蛋黄单独留出来,然后还得用手肘推开大黑蹭过来的脑袋。   “不可以,狗狗不可以吃太多咸的。”   老年犬五脏六腑的功能都会衰退,咸吃多了加重肾脏负担。   大黑听不见,坐下来,脑袋一歪:“嗷呜。”   “老奶奶卖萌也没用……好吧,就一个。”   曲渡边叹气,给它挑了个品相完好,不那么咸的蛋黄。   花了一天的时间,他们做了不少月饼出来。   自己定然是吃不完的,需要往外送。   每一年的中秋,宫中会发放月饼,但味道总是差一些,所以有心思的都会自己准备一些,然后分给交好之人。   曲渡边差人到处送月饼。   宫内的皇帝、皇后、来往的妃嫔还有太妃们。   宫外他要送方太傅和奚夫子——奚子行是奚夫子的儿子,他多给一点,这家伙也能多分几个。   还有在侯府的外婆。   夏赴阳不用给,他脸皮厚,想吃了会去找别人讨要。   检运处的小春他不能直接给,小远会找人悄悄送去。   一大圈的人他全都考虑了一遍,月饼送了不少,收了更不少,吃不完的都会分发给下面的宫人。   中秋当天照样上朝。   崇昭帝最近很忙,晚上还扯了大臣商量政事,今年没有皇室中秋家宴。   一方面大家轻松了不少,另一方面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纷纷在自己宫中和自己宫中的人摆了一桌,举杯邀月。   曲渡边拎着一篮子水果,跟宣妃说了一声,就溜达去了皇子所。   -   磐石院内。   院中石桌上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和菜。   四皇子和五皇子今年一个十三,一个十二,算上虚岁的话,就是十四和十三。   曲渡边提着果篮到的时候,这俩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四哥!五哥!”   两人同时回头,看着撩开垂花进来的小少年,五皇子笑着招手道:“快来,就等你了。”   他迎过来,接过曲渡边手中的果篮,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小远公公没来?”   曲渡边:“顺宁宫事忙,被拉去充当壮丁了,这边我熟,她们放心我自己来的。”   “快坐快坐,”四皇子困倦的眼睛终于睁大了点,“今年没有夜宴,我叫他们早做了席面,还有几道菜没有上,且等一等。”   曲渡边坐在石凳上。   五皇子把果篮放在一旁。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在迅速发育期,长得很快,曲渡边跟他们一比,就越显得小,但中秋相聚的局,是因为他组才起来的。   六皇子十岁的时候也搬进了皇子所,但因为不满十二,所以偶尔也会回秀香宫住一住,逢年过节更是不会回来。   四皇子是床在哪他就在哪,五皇子则是没地方回。   曲渡边感觉还是得关怀一下,不然五哥一年到头都没个人陪着过节,实在是有点孤单。   五皇子:“等小七过了十二,到时候咱们再把茶换成酒。”   曲渡边:“其实我也能喝,果子酒就可以,甜甜的。来来来五哥,你吃菜。”   四皇子:“皇子所太小,磐石院也小,一想到我还要在这里住两年多……”   五皇子把挑好刺的鱼肉给曲渡边挪过去。   他叹息:“知足吧四哥,我还要住四年。”   曲渡边:“你们两个当着我这个还没开始住的人说,真的好吗?”   五皇子笑说:“你不会住六年的,到时候撒个娇,父皇绝对会同意你在顺宁宫住到十二。”   四皇子:“最晚也就十二了,到时候小五还能在皇子所陪你一年,小六陪你两年,剩下的两年,你得自己跟自己作伴了。”   曲渡边拍桌,佯怒:“不行!我到时候一定出宫投奔你们!”   “我要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花你们的,今晚睡这里,明晚睡哪里,都不许撵我走。”   四皇子五皇子笑出声。   “好,到时候我们府中给你留个房间。”   月光从乌云后露出头来,银色月辉洒落在皇城各处。   茶足饭饱之后,曲渡边找了个舒服的石头,躺在上面,四皇子懒得动弹,五皇子坐到曲渡边身旁的石头上。   曲渡边:“还好父皇没有举办宴会,不然我估计陪你们吃完饭就得回去。”   五皇子:“听说是南宁那边不太安稳,兰贵妃家中有人镇守在那边,我听了一耳朵,父皇最近的折子处理的都是镇南关的事。”   四皇子:“咱们未入朝堂,知道消息会慢很多。”   曲渡边伸了个懒腰:“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他枕着手臂看天上的圆月。   数星寥寥,银光皎皎,三两闲谈。   他回顺宁宫。   宫门没关,两侧都亮着灯笼。   曲渡边快步进去,看见了门口的大黑,大黑朝着门内叫了几声。   叶小远从厨房探头,“殿下回来啦。”   织仪脸上沾着面粉,呛的连连咳嗽,“小七,大黑小零食吃完了,我们在给它做,你来帮帮忙。”   曲渡边笑眯眯说:“来啦。”   要是每一年都能像这样过中秋,也不错。 第85章   中秋节后。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飞到了崇昭帝案上。   次日上朝。   他把折子传下去,给百官看了看。   “南宁和大周接壤的地方,爆发了两场规模不小的冲突。对方死了个知县, 他们想要赔偿。”   户部尚书瞬间捕捉到关键词:“赔偿?那知县是我们的将士打死的吗?”   崇昭帝瞥他一眼,好笑道:“自然不是,若是大周士兵打死南宁官员, 冲突就可以上升到国家层面了。他们的知县是被大周村子里的村民打死的。”   那位知县, 踩了百姓地里种的菜, 还踩死了好几颗菜。事后非但没有道歉, 还言行无状, 冲突之下, 失手为之。   轮流看完折子后,百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评价。   有武官道:“这只能说明我大周百姓勇武。”   户部尚书道:“赔偿是不可能的,若是赔了,岂不是显得我大周没骨气。”   礼部尚书仔细看了看折子,道:“这是南宁皇帝发的谴责国书, 不管如何, 是我大周这边打死了他们的官员,不赔偿,有损大国体面。”   崇昭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敲了敲。   看向下面的大二三皇子。   “你们三个怎么看?觉得是赔还是不赔?”   众臣停止讨论, 看向站在前面的三位皇子。   见他们三个没有主动出来说的,崇昭帝开始点名:“老大?”   大皇子纠结道:“儿臣觉得, 若是赔偿, 有点憋屈。”   崇昭帝:“老二。”   二皇子:“大周礼仪之邦, 对方如果姿态足够有诚意, 大周赔付一些无妨。”   崇昭帝:“老三。”   三皇子:“与大哥一样,我觉得不赔为好。”   “好。”   崇昭帝扫了他们一眼, 淡淡道:“朕给你们两天时间仔细想想,两天后,呈上折子,朝上辨答。言之有物,不要叫朕失望。”   这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上,把国与国之间的摩擦当做考题,对皇子们进行考教。   “是,父皇!”   -   东苑。   学堂下学后。   方太傅以单独补课为借口留下了曲渡边。   两人去了侧殿。   方太傅:“今日朝堂,陛下就南宁国知县被大周百姓打死一事,该如何处置,询问了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   “这算是陛下第一次正式给他们出的考题,皇子重视,朝臣也重视。殿下,你觉得这赔偿,该不该给?”   曲渡边盘腿坐在他对面,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里空杯子抛来抛去,想了想说。   “其实我们怎么想都不重要,最后做决定的还是父皇。”   “嗯。”   “我大周与北疆和南宁都有接壤,而南宁和北疆之间却山脉作为天然屏障,这对我大周而言弊大于利,容易陷入两面夹击之境。”   “现如今,前几年北疆各部的动乱,在阿湘公主和老侯爷的联手下,镇压了下来,虽然还是有骚动,但勉强算是平稳。加上现在夏宏夏将军也在那边镇守,所以,北疆那边的局势,起码这几年都不用担心。”   方太傅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圈出了三个圈,分别代表着大周、南宁、和北疆各部。   曲渡边凑到他身边看,颇感兴趣。   这是方太傅第一次给他讲国家大局,虽然他插不了手,但一定是要了解的,活在古代王朝,不懂大局,选择闭目塞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南宁皇帝野心勃勃,登基以来已让陛下几次不虞,镇南关屡次发生摩擦,两方百姓已然跟生死仇敌般,这次打死知县,只不过是往常情绪的积累突然爆发。”   曲渡边敏锐道:“您的意思是,大周要和南宁开战了?”   方太傅笑了笑:“老夫在先帝时期,被任命为太傅,教导过你父皇。我是眼见着他一步步长起来的,对他的性子很有几分了解。若是再晚个十年八年,陛下年纪上来了,他会求稳妥。”   “但现在,陛下还在壮年。”   没有哪个有野心的皇帝,不想让自己的功绩在史书上多添一笔。   曲渡边:“您的猜测可没有正经依据。”   方太傅挤眉弄眼:“要不要跟老夫打赌?”   “不要,您都坑我两次了,这次我跟你一个想法。”   曲渡边笑眯眯给他倒了杯茶:“您喝。”   方太傅哈哈大笑:“小狐狸。”   -   大皇子府。   大皇子正在苦思冥想。   一张纸上,还是完全空白的。   幕僚窦顺说:“大殿下,要不我来写,然后您觉得可以的话,用自己的话再写一遍,如何?”   大皇子瞪眼:“那岂不是作弊了?”   窦顺:“……”   他微笑。   您小时候学堂作弊的次数还少吗?   大皇子似乎是看出他想说什么,尴尬的咳了咳,道:“那是小时候,现在我都成婚了,是男人,得有担当。而且我这不是正在想吗,你少搭腔,打扰我的思路。”   窦顺:“殿下,明天上朝陛下就要问了,您再没思路就来不及了。”   大皇子:“我再想想,晚上想不出来,你就熬个夜帮我写吧。”   窦顺:“………”   -   另一边。   三皇子来到二皇子府上。   他来这里串门。   二皇子此时正伏在案前,周围已经有很多看起来废弃的纸张了。   三皇子四下打量:“二哥,这么努力。”   听见他的声音后,二皇子这才恍然惊醒似的,连忙把周围收拾了一下。   “三弟,你随便找地方坐吧,我这儿实在是太乱。”   他摇头叹息:“不是努力,是实在是没头绪。你看,我都浪费了这么多好纸,明天怎么说还是没想出来。”   三皇子:“我其实也没头绪,这不是来你这里散散心。”   其实他已经写好了,但是总觉得其中差点什么,所以才想着来这里转转。   二皇子:“你也知道,我当时在殿上选的赔,但是没想好是赔银钱,还是赔什么,真是头痛。”   他按按太阳穴,随手扔了一沓写过的纸,“伴读写的也无用,我分析过了,没有参考价值。”   “确实如此,”三皇子点头,扫过二皇子扔过来的纸的时候,目光落在某处,忽的一凝。   他抽出来最中间的那张,看了片刻,眼睛隐约亮了起来,压住声音里的激动:“二哥,这张纸,我能拿回去吗?”   “哪张?”   “就是这个。”   “这有何用?上面连结论都没写出来,”二皇子蹙眉说,“你随意吧,若是还有其他能激发你灵感的,也一并拿去。”   他惯常都是这样,不怎么争抢,也不怎么拔尖要强。   大皇子和三皇子看彼此不顺眼,却都能跟老二玩上来。   三皇子也不跟他客气:“多谢二哥。”   语罢匆匆离去,甚至忘记了把书房的门关上。   二皇子坐在一地纸张里,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扯了扯唇。   -   次日上朝。   三位皇子阐述南宁赔偿与否的问题。   大皇子曰不赔,大周即便是百姓,也不容得南宁践踏,若是赔偿,岂不是有失大周国威,令百姓寒心。   且不论是不是他写的,语气铿锵激扬,赢得部分武将的赞同。   二皇子曰赔,大周礼仪之邦,不应计较细枝末节,既然我方有错,赔礼道歉便是,至于南宁其他无理要求,可以无视。   三皇子曰不赔,先是赞同了大皇子说的话,然后补充道:“但是不赔,或许会激起南宁怒火,引得对方开战,此时开战正理在对方,不在大周。不管是赔还是不赔,大周都必须占据正当理由。”   看似端水的回答,却叫崇昭帝龙心大悦,在乾极殿大赞三皇子思虑周全。   大皇子十分不爽的看向满面春风的三皇子,后者嘴角扬起,回以微笑。   “其实我也是在大哥回答的启发下,刚刚想出来的。”   大皇子皮笑肉不笑:“那你真棒。”   在大皇子看来,三皇子跟他同样选择‘不赔’,就是在同他打擂台,现在三皇子获得夸奖,那他就是输了一筹。   二皇子站在自己的位置不声不响,跟平常一样,从来都不参与长兄和三弟的争锋。   -   大周没有立即赔付南宁,一拖再拖。   南宁皇帝越发不满,多次发来国书,表示谴责。   与此同时,南宁和大周接壤处冲突越发严重,两国矛盾越积越多。   曲渡边一直在等开战的消息。   一个月后,南宁皇帝愤慨无比,在国书中骂道:   “南宁只求赔付,尔国君王竟忽视至此,简直无耻至极!”   随后一力压下不可开战的反战派,以‘平民愤’的理由准备对大周开战,动作非常迅捷,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崇昭帝突然答应赔付,赔偿南宁国黄金千两。   随行使臣甚至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宗亲,显得大周的道歉来的诚意十足。   南宁皇帝一时哽住,开战的理由没了,国内的反战派瞬间反扑。   他只得暂时把自己的野心按捺下来。   谁料,大周送黄金的使臣走到南宁的边境,其中那位德高望重的宗亲,竟突然被南宁的百姓杀了,手法极其残忍。   崇昭帝大怒,在国书中骂道:   “大周愿和解,为表郑重,准备数月,千里赔付,尔国君王却杀大周使臣,实乃不义至极!”   大周群臣俱感耻辱,群情激愤,随以‘伐不义’的正当名义,宣布对南宁开战。   南宁皇帝:“……”   狗东西,戏真多。   他们南宁的百姓能越过重重防卫杀你大周的宗亲?这瞎话编的谁能信?   大周的皇帝真不要脸!   -   “这就是战争‘师出有名’的必要,它很重要。若是征伐不义,大周便是正义之军,若是被征伐,那在道义上就弱了三分。”   听完方太傅的叙述。   曲渡边,“所以那个倒霉的宗亲……?”   方太傅:“哦,陛下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给他派的这个差事,他还以为是好事、肥差,想贪一贪。”   “他的死就是为了成全大周的‘伐不义’,至于怎么死的……活和死,都有千百种办法。只要最终目的达到了,不会有人在乎这个。”   曲渡边:“那这场战争会打多久?”   方太傅思忖:“短则一月,长则半年吧。”   曲渡边看向窗外的木芙蓉花。   有一枝低矮的花枝,斜斜伸进了窗内。   “应该会赢的吧。”   ……   崇昭十六年秋。   大周与南宁开战,战况焦灼,三月不休,夏宏持令秘潜镇南关,统镇南关三军分系。   是岁飞雪。   京都城内覆盖了一层薄雪。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驰骋而来,马上之人一入城门便大喊:   “大捷——!镇南关大捷!!”   曲渡边推开窗户,趴在窗沿上看落雪。   崇昭十六年冬。   镇南关大捷,南宁国败,献质子于大周,使臣入周谈判。 第86章   东苑, 学堂。   四五六七和织仪围坐在小桌子前。   个个都穿得很厚实。   今天外面的风实在是太大了,雪还飘着,所以他们中午没有回皇子所, 曲渡边也没回顺宁宫,拉着方太傅一起,在侧殿吃火锅。   等着风小一点再回去。   火锅在大周叫暖锅, 因为往锅里放食物的时候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所以取了个谐音, 也叫古董羹。   他们一人一个超小铜锅, 中间摆的都是是肉片和有点蔫吧的蔬菜——冬天能吃上新鲜蔬菜颇为不易。   方太傅看着他们一副冷到不行的样子, 笑呵呵说:“侧殿的炭盆放晚了, 等会估计会暖和点。”   “太傅,你快也过来吧。”   曲渡边缩着手在给自己调料。   料也不多,但胜在汤底鲜美。   他掏出一瓶胡椒粉来,往调料碗里撒了不少。   四皇子嗅了嗅,瞬间扭头捂着嘴巴打了个喷嚏, “这是胡椒啊, 是香料吧,小七你往里面放这个干嘛?”   织仪:“他拿的父皇的香料,说是能调味, 味道还不错的,有点独特。”   “来给我试试, ”六皇子伸手。   “给。”   曲渡边:“谁想加谁加, 吃完了我再去紫宸殿顺一些来。”   五皇子笑了笑。   也就只有小七敢说这种话。   曲渡边有些想念辣椒了, 可恨抽奖一直抽不到。   虽然用茱萸和葱姜调出来的辛辣味儿也挺好的, 但没有辣椒他就是感觉差了点什么。   火锅咕嘟咕嘟滚起来,薄薄的肉片下锅, 鲜浓的骨汤锅底把肉烫熟,再在调料碗里一蘸。   曲渡边喟叹。   下雪天和火锅就是绝配。   六皇子:“唉你们听说没,大哥和三哥杠起来了。”   四皇子从锅里舀了一勺汤:“他俩不早就不对付了吗,朝堂上又出事了?”   曲渡边:“听说南宁的使臣入京了,领队的是南宁皇帝的第二子。”   “嗯,使臣入京,最重要的就是谈判了,”方太傅说,“他们领队的是卢国公,随队的二皇子是质子,他留下当质子前要先和我们谈判,所以我们这边也应该有皇子或者宗亲坐镇,这是国与国之间约定俗成的礼仪。”   “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想领这份差事,这两天确实矛盾颇大。朝堂上各自有举荐他们的臣子。”   四皇子摇摇头:“若是这是我们败了去南宁谈判,大哥和三哥估计就会变得兄友弟恭起来。”   织仪吐槽:“四哥这话太直白了。”   方太傅:“这场谈判的差事,看着是简单,但其中可大有门道,一个不慎,或许就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曲渡边点头。   虽然战败的国家是弱势,但现在停战了,两方愿意谈判,南宁肯定是要割让国土或者是赔付银两的,只是割让多少,割让哪里,赔多少银子,就要仔细谈谈了。   六皇子得意笑道:“母妃说了,镇南关大捷,除了平南侯夏宏之外,我外祖父和表哥功劳很大,”他用肩膀挨了下曲渡边,“到时候我表兄和表弟代表外祖父回京受赏,我也能跟你一样出宫去玩了!”   回京受赏的也就只有六皇子的两个表兄弟了。   率军突袭的夏宏被封了长平侯,战争平定后,立马回了北疆。   至此,借着镇南关的战功,夏宏在军中多了威望,崇昭帝想要的北疆局面彻底稳固下来。   曲渡边嫌弃道:“你都把我夹的肉碰掉了。”   五皇子则是瞥了眼高兴的六皇子,笑道:“真是羡慕六弟。”   吃着吃着,曲渡边筷子一停,经脉里传来的酸胀刺痛感,他皱皱眉,当即运转心法,把这股感觉压了下去。   织仪对他的小表情很熟悉,立马扯扯他的袖子,小声问:“弟弟,不舒服吗?”   曲渡边笑笑,“辣着了。”   最近经脉老是胀得慌,他问过夏赴阳宣妃和六六,冲开丹田穴前是什么感觉,两人的感觉跟他都不一样。   他估摸着应该不是他前段时间硬冲丹田穴的后遗症,就是快到了一个极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时候又会有什么症状。   希望动静能小点。   -   次日。   崇昭帝斟酌一番之后,还是把这个与南宁谈判的差事给了三皇子。   没过多久。   南宁使臣所在的使馆,就把三皇子的性格、爱好都整理好,呈给了此次带队的卢国公。   卢国公随手翻了翻,摸摸自己的八字胡,哼了声:“无甚奇特。”   “大周竟然派了皇三子来与我们谈判,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一只修长的手按住卢国公的手腕,把分析三皇子的那张纸夺了过来,嗓音淡淡:“有必要看得起?我们南宁才是败方。”   来人面容平静,一行行的分析扫下去。   他约莫十六七岁,眼珠是罕见的浅灰色,正是此次南宁送来的质子,二皇子禹若。   卢国公恼道:“两方停战,再打起来,他们大周也消耗不起!”   禹若没搭理他:“从目前得到的信息看,大皇子鲁莽,二皇子中庸,三皇子缜密。大周皇帝派三皇子来,对方就不会那么轻易被激怒,也不会简简单单便落入语言陷阱中。”   “要是想在谈判中获得微弱优势,就要想想办法。而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舆论攻势,让大周变作理亏一方——”   卢国公打断道:“这里不是南宁皇城,也不是朝廷,你还觉得自己是皇子,可以对政事指指点点的呢?”   禹若冷冷道:“难不成国舅是想让南宁让给大周更多领地?国舅是不是觉得南宁战败,大周国强,想要干脆以此为投名状,直接投奔大周?”   卢国公脸色难看道:“你有主意,那你自己去谈判吧!争取把自己卖的贱一点!给你脸了,小杂种。”   他一甩袖子,出门了。   禹若蓦地把手中纸张捏紧,闭上眼,双手撑在桌面,深吸一口气。   他身边幽灵一样出现两个护卫,“主子……”   禹若:“这蠢货。”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你们两个,随便过去一个盯着他,别让他在大周京城内惹出事端来。”   平复了心绪,禹若才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来,直接倒进自己嘴里。   谷心:“主子这是……?”   禹若:“毒药,微毒,会让我的脉象看起来虚弱很多。两国谈判什么场面你我不是没见过,推搡都是轻的。到时候我倒地上,大周就算再是战胜国,只要不想史书上写的太难堪,就得吐出点肉来。”   谷心哦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震惊道:“主子,你这是讹——”   禹若面无表情用纸塞住他的嘴。   -   紫宸殿。   “什么?”   崇昭帝诧异:“南宁的卢国公没去使馆谈判,去了春风楼?”   左统领:“确实如此。”   崇昭帝:“派了这么个人当领队,朕觉得南宁皇帝可能是被先帝下了降头。”   左统领:“属下也是第一次看见领队逛青楼,质子前去谈判的。”   不管是放在大周还是南宁的史书上,都很炸裂。当然,这对大周当然是好的,对南宁就跟个笑话似的。   崇昭帝高兴道:“越荒唐越好,不必理会,天佑大周。”   左统领迟疑片刻,“臣在监视的时候,在春风楼附近还发现了两个人……”   崇昭帝:“谁?”   左统领低下头:“是…是七殿下,他、他还带着织仪公主。”   崇昭帝笑容僵在脸上。   一秒钟后,紫宸殿传出一声咆哮。   “混账羔子!他才几岁!去那里干什么?还带着他阿姐?!”   -   徐府。   徐停凤:“大周胜了,南边的边境线定然会往前推进。这是把生意做到南宁的好机会。”   薛乐添苦着脸道:“我不会又得去那边吧?”   “用不着,边境线推进,起码也得花费一年的时间管理,会很乱。把粮食铺子开过去几间,行商线先铺过去。”   “哦,那就行,”他斜睨了徐停凤一眼,阴阳怪气,“这当然可以,都可以。”   徐停凤:“……”   “南宁使臣在京城后,你就叫我盯着你小外甥,”薛乐添:“你猜猜,你那小外甥现在在哪里?”   徐停凤:“左右不过是跟夏家、奚家两个公子玩。”   薛乐添弯腰,勾住他肩膀,“他现在在春风楼那边,你说咱们要不要考虑买一个?”   徐停凤:“嗯。”   买什么都……   半秒后,他手中揉面粉团的动作一停,“嗯?”   买什么东西?   -   春风楼前面的小茶摊。   曲渡边戴着个破竹编帽,身上里面穿的是保暖的好料子,外面却是粗布衣裳,跟周围百姓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身旁的夏赴阳和织仪也是这样的打扮。   昨日下午,宣妃的侄女,也就是谢姐的元姐儿,跟着织仪去张婵思那里学礼仪的时候,告诉织仪,她要定亲了。   元姐儿大了织仪两岁,今年十四,也到了相看的年纪。   她的母亲看中了两年前刚搬进京城来的童家嫡次子,她的父亲谢静山看中的则是项家的嫡长子。   为此已经争论了数日,惹得元姐儿也烦心,一腔少女心事,除了跟家中姊妹讲讲外,也只能和织仪说一说。   元姐儿跟宣妃是姑侄,她的事,也算是自家人的事,要跟踪考察童家和项家两位公子的品行,谢家不方便,曲渡边却很方便。   于是他叫上夏赴阳,扯上阿姐,化身考察三人组,在春风楼蹲点。   曲渡边压低帽檐,“夏赴阳,你真的打听到项家公子会在这里出没?好久了,怎么也不见个人影啊。”   如今夏宏封侯,恭维夏赴阳的他的人都会称他一句小侯爷,他认识的纨绔子弟也越来越多,稍微一打听,谁今天干了什么事儿,都清清楚楚。   织仪:“听说项家家教严苛,项家公子出没春风楼,不会被打断腿吗。”   夏赴阳哼笑:“世家子弟,家教严苛有时候就是对外面的说辞,宣扬出去一两件事,时间一长,自然落得个家教严苛的名声。”   织仪:“还能这样?”   夏赴阳:“快看,就是那个。”   曲渡边和织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马车停在春风楼外。   里面走出个衣衫低调华丽的公子哥儿,他在下马车的时候,抬手把身后斗篷的帽子一戴,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副怕冷的模样。   顺着姑娘们的拉扯,熟练的走进了春风楼。   织仪愤愤:“果然不是好东西!而且他是不是年龄有点大了!”   在小姑娘的意识里,元姐儿才十四,豆蔻年华,自然是要匹配年岁差不多的人的,但是她刚刚瞥见,下马车的那位项公子像是二十的。   曲渡边:“小远哥,你看着点阿姐,我跟夏赴阳一块进去看看。”   叶小远点头:“好。”   织仪知道轻重,也没闹着非要跟进去,“小心些啊。”   “放心,有我呢,”夏赴阳和曲渡边两人一起去了春风楼。   门口守着的姐姐掩唇笑:“呦,这么水灵的小公子,来这种地方?”上下打量了两人普通百姓的穿着,“可别是认错了门。”   夏赴阳笑吟吟说:“瞒着家里来的,这是自家弟弟,非要跟来见世面。”   曲渡边也装作好奇:“是啊,这里有好多漂亮姐姐,我想进来看看。”   “哈哈哈哈快请进吧,两位小公子~”   “真是水灵呢,姐姐们喜欢。”   两人在一片香云粉雾中,略显狼狈的混了进去。   -   与此同时。   两国进行谈判。   拼接的长桌,两国臣子对坐。   大家熟练走了彼此客套的流程,然后开始激情对轰。温柔礼貌的问了对方十八代祖宗是否安好,逢年过节是否能吃四个菜。   三皇子有点不太适应,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勉强和对面的南宁国皇子一样端坐着。   礼部左侍郎悄悄附耳:“殿下,南宁国这边不太对劲啊,怎么这么激愤,好像我们才是战败国一样……我们就是想让他们割掉幽云六城、江州十二城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三皇子也低声道:“一开始你们不是跟我说,幽云六城的吗?”   礼部左侍郎说:“殿下可懂砍价?”   三皇子:“……”   对面一使臣怒目而视:“你们大周,简直是欺人太甚!”   语罢猛地站起,握住礼部左侍郎的肩膀,晃来晃去:“以为我们南宁怕了你们是吧!”   礼部左侍郎面无表情,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破口大骂:“是,你们不怕不怕,你们厉害,连皇子都送来这里了,请问贵国皇子是来这里游玩的吗?”   眼见就要打起来。   禹若担忧的站起来,弱弱的拉着两人,“好了、好了,大家好好商量嘛……”他看向三皇子,恳请道,“尊贵的殿下,您也劝劝。”   三皇子叹了口气,对他以后要寄人篱下,也抱有几分同情。   他站起来,跟着这位南宁皇子一块拉架,结果他的手才刚刚碰到南宁皇子的手,后者就惨叫一声:“啊——!好痛!”   禹若狠狠往后摔了一下,后脑勺磕在了地面,当场流了血。   他虚弱又不敢置信的看向三皇子:“你推了我!”   三皇子看向自己的手:“??”   禹若悲愤道:“我…我虽是要入你大周为质,但却也是南宁的皇子!尔国如此羞辱,还提出如此夸张的和谈合约,与小人得志有何区别?”   “难不成大周根本无意和谈,只是为了羞辱我南宁?”   谈判的双方都备着太医,见有人受伤,上来诊断治疗,大周的太医诊断完后,到他耳边低语几句:“脉象虚弱,心跳杂乱,伤得不轻。”   礼部左侍郎看了眼禹若掌心的血迹,脸色逐渐严肃下来。   就算知道中了算计,这下也不好谈了。   -   春风楼内。   曲渡边:“你不是说你是常客?”   夏赴阳嘴硬:“春风楼隔壁酒楼的常客,也算常客。”他怕他真的熟悉了这种地方后,他娘亲会举着棍棒撵他六条街。   他俩紧紧盯着项公子的背影,斗嘴的同时,也没跟丢。   直到他去了二楼拐角的一处房间,门外有仆人守着,他们这才停了下来,在仆人狐疑看过来的时候,转身趴在栏杆上,曲渡边声音故意大了点,“哥,这里往下看,下面垂的红色纱幔好漂亮啊。”   夏赴阳:“漂亮吧,我是不是没骗你。”   曲渡边凑近,压低声音:“还等他出来吗?”   夏赴阳:“没这个必要,记住二楼的哪个房间就行,回头我托人问问这里的姑娘,看看他是不是常来。”   “项家也知道谢家有意相看他家儿郎,项家公子竟然还来春风楼里逛,”曲渡边说,“幸亏跟着来这里看了看。”   夏赴阳:“咱们做不了决定,把事情跟谢大人和谢夫人说明白,他们才是做决定的人。”   曲渡边:“要是他们不信呢?”   “你有什么办法?”   曲渡边想了想,拉着他又溜出了春风楼,找到项家公子的马车,避开旁人,用石子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五瓣花。   “他这辆马车没有家徽,显然是自己备的私车,做个记号,如果不信的话,让他们自己追马车的踪迹。”   夏赴阳鼓掌:“这花画得可真别致。”   曲渡边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两人办完事情,正欲走的时候,忽的听见春风楼门口传来争吵声,伴着恼怒的呵斥,还有女子的哭泣声。   外面围了一大圈人。   曲渡边两人挤进去一看,有个膀大腰圆倒三角眼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拽着一位花楼姑娘的手腕,要将她拖上马车。   卢国公:“老子买了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妓子,还装贞洁?赎身还不愿意了,是不是感觉往后只跟一个人会寂寞啊?!”   花楼姑娘名叫引兰,眼中含泪,奋力挣扎:“我就是死在大周,也不会跟你回南宁!我引兰生是大周人,死是大周鬼!”   周遭人议论纷纷:   “啊,他是南宁使臣的人?”   “好像是听说南宁使臣入京了……”   “他们逛大周的春风楼?”   “男人到哪里不能风流?买个人怎么了,贱籍,多送几个也不会怎么样。”围观的人中,有个模样约莫十七八的男子,揣着手炉。   曲渡边扭头看向身边说这句话的人。   手炉男被他眼睛中的寒意吓了一跳,搓搓胳膊,反应过来后,暗骂自己竟然被个小屁孩吓着了,恼怒道:“你看什么看!离我远点!我衣服贵着呢,你弄坏了陪得起?”   夏赴阳拉着曲渡边走到另一边,低声说:“他叫徐诚,跟你还有亲戚,但是你俩没见过。”   曲渡边嫌恶的搓搓胳膊:“徐家二房家的吧。”怪不得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讨厌他们。   这都教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还不如在地里给他的花花草草当花肥。   引兰挣扎,卢国公反而笑了:“开了眼了,第一次见骨头这么硬的女子,回去你就是我的三十六房夫人,吃香的喝辣的。”   他挥手招来两个自己带的壮丁,又看向春风楼外面看热闹的打手:“买了你们这里的姑娘,怎么,不送她到马车里?拿个绳子来,烈性得很。”   春风楼的老鸨点点头,打手们拿着绳子过来。   引兰:“我不去!我不去!放开我,我死也不去!!”   有看不下去的,站出来:“就算是花楼姑娘,也是大周人,怎么能卖给南宁使臣?这岂不是踩着我们的脸打我们吗!”   卢国公哼笑:“我乃南宁国舅,我妹妹是南宁皇后,来你大周谈判,连买个花楼姑娘都要被指指点点?待客之道何在啊?”   “再说了,本国公又不是没有付钱,我给的还多呢,交易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里不对?”   出头的人语塞。   夏赴阳脸色越来越沉,拳头逐渐捏紧。   引兰身上被绑了绳子,眼中逐渐绝望,她忽然不挣扎了,对着卢国公道:“南宁和谈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此羞辱别人,总有一天,你们的国家也会被别人践踏和羞辱!”   “你今日捆绑我,来日也必将被捆绑,看南宁皇城付之一炬,尔等化为飞灰!”   卢国公点点头,眼底弥漫起冷意来,不阴不阳的看了她片刻:“你是挺会说,不知道没了牙还会不会说话。”   他抽出腰间的鞭子,一下甩了上去。   夏赴阳眼神一凝,正要出手,就见旁边唰的窜出去一个人,稳稳抓住了卢国公甩出去的鞭子。   他精神一振,好!有骨气!   再一看,那握住鞭子的是谁,他差点眼珠子瞪出来,“苍天啊——!”小七什么时候速度这么快了!   夏赴阳顾不得别的,三两步跨过来,“你掌心没事吧!”   那一鞭子挥的不轻,他看见曲渡边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掌心迅速泛起红肿,微微渗血。   他顿时心中火起。   曲渡边盯着卢国公的眼睛,猛地甩开他的鞭子,声音第一次冷得彻底。   “大周的地盘,轮不到路边的野狗也撒野!便是花楼姑娘也是我大周的百姓,尔等战败之国也配染指?!”   该死的,莽撞就莽撞吧,前世受了快二十年的爱国教育,他真的忍不了这个。   夏赴阳眼睛睁大,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他眼底亮起微妙的奇异神采。   远处茶楼之上,想来看看外甥在干什么的徐停凤,此时缓缓皱起了眉,对旁边的薛乐添道:“推我下去,快点。”   卢国公目光落在曲渡边破旧的竹编帽子、普通的粗布衣衫上,大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是什么身份,可知与使臣呛声,我可以跟你们大周的皇帝说你们无礼!”   “我今日就是要带着她走,你要如何?!可敢揍我一顿为你身后这位花楼姑娘出气?平头百姓殴打南宁国公——是死罪!”   曲渡边撸起袖子:“今日小爷打的就是你!”   他运了一遍心法,拳头上藏了内劲,一拳捶了出去,谁料捶到一半,他经脉中往常积累的真气,以恐怖且不受控制的速度,迅速朝着丹田穴涌去,然后轰的一声——   丹田穴开了。   曲渡边:“?!”   他动作僵住,卢国公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推,人就倒了。   他纳闷:“就这?”   夏赴阳接住曲渡边向后倒的身体,惊怒道:“小七?!”   真气在他体内乱窜,气血翻涌,曲渡边隐约意识到这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但真气汇入丹田的那一刻,一股强烈且柔和的困意袭来。   “小七!”   曲渡边低下头,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匆匆避开众人进来的徐停凤,眼中只剩下那一抹刺目的红。   徐停凤嘴角温和的笑缓缓拉平,眼底迅速酝酿起了黑沉风暴,他到了夏赴阳身边,掌心轻轻拍了拍曲渡边的脸颊:“小七?”   这个时候,曲渡边被困意闹的意识已经很不清晰了。   连带着味觉都慢了半拍似的,他被夏赴阳扶着,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   在彻底被困意征服陷入昏睡的前一秒,他抬头对着卢国公咧嘴一笑:   “你…你完了。” 第87章   “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卢国公道:“而且你又是何人?”   大周的人简直是没完没了, 走了一个又来,蝗虫一样。   徐停凤并未正眼瞧他,探了探曲渡边的脉后, 把人交给夏赴阳:“夏公子,还请带着小七走,进宫找太医。”   “让开让开!!”   织仪扒拉开人群, “弟弟!”   夏赴阳一下将曲渡边背在背上冲出去, 对织仪说:“跟上!”   太医、回宫这些字眼一出, 再傻的人也该意识到刚才那小孩另有身份。   卢国公眼皮子莫名跳了一下, 心中微妙涌起不好的预感。   徐停凤没跟着, 他留了下来, 叫薛乐添买断了花楼姑娘引兰的籍契单子,又让老鸨把卢国公的钱退了。   “春风楼的规矩,买下籍契文书才算是真正买了这位姑娘,卢国公,现下钱已经尽数退回, 引兰姑娘的事自此于你无关了。”   卢国公:“买卖自有先后, 你算个——”   “现在,我们说一说另一桩事,”徐停凤直接打断他的话, 平静的话语中含着锐利的冷意,“卢国公身为使臣, 你国战败, 来我大周和谈, 而卢国公却出手重伤我大周七皇子, 这就是你国的和谈之道吗?”   旁边看热闹的徐诚傻眼道:“刚才那个是七皇子??”   七皇子跟他们徐家二房也是亲戚啊!但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谁能认得出来?   他顿时捶胸顿足, 该死的,真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要是巴结上七皇子,他爹也能多看他一眼不是?   卢国公瞪大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他是谁?”   不远处,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驱散人群。   叶小远领着左天朗左统领,指着卢国公道:“正是此人!”   左天朗左手压在腰间的剑鞘上,他本来是来春风楼抓七皇子的,没想到碰到了正要去京兆府喊人的叶小远,就直接带着人来了。   论压迫力,府尹可比不上禁军。   左天朗对着卢国公比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卢国公移步使馆,此事我等必会禀报陛下,以待圣裁!”   再蠢,卢国公也知道自己好像是惹祸了。   他扫过左天朗身后的禁军,又看了眼刚才吓他一跳的坐轮椅的残废,强自撑着面子,甩袖走人。   他没多使劲儿,怎么能怪他头上?   -   紫宸殿。   崇昭帝刚刚收到南宁与大周谈判暂停的消息。   他密切关注使馆那边,禹若皇子被推的磕伤了后脑勺,还脉象虚弱的事情,他很快就知道了。   今日方太傅还有六部尚书全在紫宸殿,跟皇帝待在一起,这样不管谈判桌上发生任何事情,他们都能快速应对。   此时殿中氛围有点沉默。   礼部尚书道:“臣觉得,大概是南宁那边的使臣故意为之。”   方太傅捋着胡须:“目的也简单,想叫大周碍于体面,主动让利一些,比如,少让他们赔偿些银两,少割让点土地。”   崇昭帝:“办法简单粗暴,倒也有用。”   方太傅:“有用与否,还是全看大周,他们终究是战败国。”   陛下如果决定不要脸,就是不回应,卡着南宁使团的底线为难,对方也没办法。不过在他看来,陛下自己有时候不要脸,但却还是挺在乎大周颜面的。   兵部尚书道:“此时冬季,北疆各部缺少吃食,容易南下抢掠,夏宏夏将军早已回了北疆。如若再次开战,南宁势必会奋力抵抗,届时战况焦灼,百姓难安呐。”   户部尚书也道:“确实如此,一步步蚕食南宁才是大周计策,总不能真的和他们撕破脸。”   崇昭帝想了想:“谈判的时候,我们这边要求对方割让的领地是划到了哪里?”   户部尚书:“回陛下,是幽云六城、江州十二城。”   他们原本期待的最高赔偿是幽云六城,江州六城。多说的那六城就是给对方砍价的空间。   崇昭帝思忖,片刻后道:“让两城出去。”   方太傅点头:“也差不多了。”   六部的几位尚书也颔首,也觉得可以,就是忍不住有点肉痛——那地虽然没正式割让,但不正在谈呢吗?   他们早就看成是自己家的领地了,现在就跟把自家地割给别人似的。   两个字,难受。   “陛下!陛下!”包公公连滚带爬的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崇昭帝身后的余公公轻斥:“混账东西,好好说话。”   崇昭帝:“什么事。”   包公公连口气都顾不得喘:“太医、太医全去顺宁宫了!七皇子刚从外面回来,夏小侯爷说七皇子被卢国公打的重伤昏厥了!”   砰!   崇昭帝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哐当倒地。   方太傅手一抖,茶盖子掉在碗沿:“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夏赴阳跟包有福说了春风楼前的事,包有福此时一五一十转述,说得是声泪俱下,好像是他亲眼看见他们家七皇子是怎么被凶神恶煞的卢国公欺负的:   “方才七皇子被挪进顺宁宫那边去了,奴才瞧了一眼,七皇子身上可沾着血呢!那么骇人!”   崇昭帝掌心狠狠拍在桌面,大怒:“卑鄙小国!岂非欺我大周无人!!”   “左天朗呢?!”   包公公道:“启禀陛下,左统领押着卢国公回了使馆。”   崇昭帝:“让东厂把使馆围了,检运处的总管也去盯着,给朕把南宁使臣随队的一应物品全部细细排查一遍。告诉他们,七皇子一日不醒,东厂就围使馆一日,他们既然不要脸,朕就不给他们留脸面!”   包公公:“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擦了擦大冬天跑出来的汗,再次小跑出了紫宸殿。   殿中炭盆噼啪一响。   方太傅放下茶盏,面色淡淡,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抹去手指上沾的茶水,“陛下可还打算让出两城?”   崇昭帝冷笑:“让?”   礼部尚书:“大周此番不仅不能让,反而还要让他们吐的更多。”   怎么了?大家都是性情中人,谈判的过程中真情实感起来了,有点小打小闹那再正常不过。   你们南宁的皇子是在谈判过程中不小心被推伤的,我们大周的七殿下那才几岁?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卢国公还要不要脸!   崇昭帝忍不住捏紧掌心,最终还是道:“诸位爱卿在这里吧,朕去顺宁宫看看。”   语罢匆匆离去。   那小崽子从小就病殃殃,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   北城门。   检运处。   温小春换上了墨蓝色总管服,正在整理衣襟,片刻后,他推开门。   外面站着十个检运处的好手。   包公公也在旁边:“小春总管,您收拾好了?那且去吧,东厂估计已经在路上了,您去了,两方人正好一起。”   温小春点点头,扫视过去:“你们就拿这套检查工具?”   检运处有好几套检查工具,最精细的那套几乎就是把所有东西拆烂了揉碎了检查,最细致,也最不给人留脸面。   副总管小心道:“总管,我们觉得,毕竟是使臣……”   温小春淡淡道:“换成最细的那套,我数到五十,没换的就滚出检运处。”   下面十个人顿时飞跑着去换工具了。检运处的人都知道,小春总管平日是好说话的,但要是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违逆他,那跟找死没区别。   在规定时间换好工具。   温小春偏头道:“见笑了。”   包公公:“哪里,您快去办差吧,辛苦。”   温小春:“方便问一句,七皇子现在如何了吗?”   包公公:“唉……不清楚,但是送来的时候,怎么叫都叫不醒。”   温小春点头,不再问了。   -   使馆。   禹若坐在床上,盖着被子,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本来是在装病,后脑勺一摔出了血,只是头晕,不碍事,但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头疼的要发疯。   人在极度隐忍怒气的时候,会笑出声:“你去逛了春风楼,还打伤了大周的七皇子?”   卢国公坐在凳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跟你说了!没打没打,我就是推了他一下,而且推他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大周皇子啊。穿得跟周围的百姓根本没有区别,他头上又没顶名字。”   他越说还越理直气壮了,“再说了,他们不也把你打了吗?正好扯平。”   “两方扯平的事,大周还能揪着不放不成。”   “………”   禹若闭上眼,身体都在抖,半晌后,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走到卢国公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双目隐隐泛红:   “你这蠢货,是不是忘了,这次南宁才是战败方!地位平等的双方才能讲公平。你以为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收人礼物的吗?”   “你觉得我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南宁能少给出去一点土地,少让一部分的南宁百姓觉得南宁抛弃了他们!”   “你、你……”   卢国公挣开他的手:“你松开我!”   “哎呀你这么急作甚,我真的没动他,来的路上我听说了,说他们大周七皇子自小体弱多病,指不定就是快死了,想趁机栽赃在我们身上。”   “你可以装,他们也可以装,你就跟他们大周人说,让我们的带来的大夫进宫给七皇子看看。”   禹若看着卢国公有些慌张但不那么慌张的脸,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他撑在桌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南宁战败,不是只有将领失误的原因,他已经闻到了从皇朝根系里隐约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   再反观大周,一个九岁皇子,能当街为大周百姓挡下敌国长鞭。   差距实在是太大。   屋中陷入安静。   然而很快外面传来兵甲列队的声音。   一道尖而细的声音凉凉传进来:   “不知卢国公和禹若殿下可在啊?咱家率东厂奉命前来,有事询问,可否出来一见?” 第88章   东厂厂公名叫崔融, 面白无须,头发半白。   崇昭帝不叫太监插手政事,宁愿自己累点, 也要事无巨细的过一遍奏折。   东厂依附于皇权存在,完全就是皇帝手中的刀。   东厂只有一位厂公,也叫督公, 下辖两名副督, 副督手中又各自分管三名领队太监、数名跑腿太监。   掌控东厂权力的是宦官, 其余的人最开始是从禁军里拨出来的一批, 后来又从宫中侍卫队里拨出来了一批, 组成东厂。   直属皇帝, 可以直接拿人,很多脏活都是他们在私下处理。   崔融道:“还叫咱家进去请吗?”   吱呀——   门开了。   卢国公搀扶着禹若出来。   禹若道:“在下正在养病,不知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崔融嘴角一扯:“禹若殿下,咱们彼此心知肚明,就不必废话了。”他招招手, “去, 将卢国公单独看押起来,好好招待,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伤了我朝皇子。”   “放开我!放开我!”   “你们竟真的敢动我, 我是国公,国公!”   禹若没有拦着, 自己扶着门框, 看着颇为柔弱, “不知贵国陛下打算如何?”   检运处的人从后院拉来了好几辆马车, 缓缓停在禹若居住的院子前。   这些正是南宁使臣从自己国家带来的东西,包括吃食、衣裳、还有很多私人物品、国礼等等都在里面。   温小春:“好了, 到地方了,停下。”   他转身对着崔融拱手,“奉陛下命令,检查使团的一应物品。”   禹若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收紧:“二位公公,不合礼数吧?”   检查物品,甚至很多算得上是私人物品,已经是侮辱了。   崔融:“都是奉命行事,你自去做便是,咱家在这看着。”   “是,”温小春撇头望向禹若,“那么贵国国公伤我朝皇子的时候,想没想过不合礼数?而且本总管此番是为了检查是否有妄叶果之类违禁品进入大周。”   “还望殿下理解。”   他抬抬手,“好、好、查。”   “是!”   检运处带来的十个好手,立即熟练的翻箱开柜,衣服撕烂检查是否有夹带,掰开锤烂坚果和鱼干,仍在地面,箱子也锤烂,看看木头里面是否有夹层。   崔融脸皮一抽。   好多年不见,检运处的风格这么狂暴了?   当然,他还是端着表情,一副这样检查是再常见不过的模样。   南宁使臣闻讯赶来,见状怒道:“尔等这是在做什么!”   “别砸了!别翻了!”   他们扯开检运处的人手。   “停下!”   温小春眯起眼:“不许停。”   有个小年轻,约莫是受不了这种羞辱,恶狠狠的盯住温小春,疾步过来,手指眼见着要戳到温小春鼻子上:“你——”   温小春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极其利落的转身,拽臂一甩。   后者三百六十度大旋转,摔在地上:“哎呦!”   温小春把他的手折在后面,虎口掐住他的后脖颈,“来个人,有使臣突发恶疾,现在我已经将他制服,快快送去医治,莫要耽误病情,又怪罪说我大周无礼。”   崔融被温小春露的这一手勾来了兴趣,叫了两个人把使臣压下去。   “你练过?”   温小春:“略懂一二。”   崔融:“你动作看起来很扎实,”他指尖轻轻点在腰间软鞭上,突然说了句,“以后有机会来东厂,切磋一下。”   温小春愣了下,随后微笑道:“焉有推拒之理。”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个跟禹若皇子友好搭话,一个盯着人砸…查车。   氛围分外和谐。   -   七皇子受伤,南宁使馆被围。   此事发生在下午,冬日天黑得早。   夏赴阳送曲渡边回宫后,在北城门处等了一会儿,他看着检运处的人匆匆忙忙去了南宁暂住的使馆,也不好上前拦住人家。   只能在这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个什么劲儿。   直到天黑了,他才回了家。   回家后也静不下心,于是拿了扫帚和簸箕,去院子里扫雪。   冰冷冷的寒风吹得他指节发红。   “小阳。”   夏赴阳抬头:“娘?晚上冷,你怎么来了。”   王氏提着灯笼进来,“听嬷嬷说你没用膳,又知道了今天的事,我就猜到你心里憋着话。跟娘说说?”   夏府是他母亲王氏掌家,一应的吃穿用度、官员后院夫人们的交际,都是她在处理,带着养女去应酬。   王氏跟随夏宏一路从济州过来,见识并不短浅,夏宏亦珍她爱她,遇到举棋不定的事情也会与她诉说。   夏赴阳拄着扫帚,“嗯……唉,我也说不出来。”   “我跟七皇子玩得好,他受伤,我担心他。但是除了担心之外,还有别的……就是他站出来跟卢国公呛声的时候,我觉得浑身的血都热起来了!”   他眼睛很亮,把扫帚当成剑,跟王氏比比划划:“恨不得让他把话塞回去,我来重新说的那种!他平时也爱嬉笑打闹,还睚眦必报的,有时候还怪小气,月饼都不给我,我翻墙去了停凤小叔家要的。”   “但今天很不一样。就是……娘,我说不出来,你能明白吗?”   夏赴阳苦恼。   王氏轻笑:“你倒是跟你爹半点不像,他稳重多了。”   夏赴阳:“他是内秀,我是外秀。”   王氏没理会他的胡扯,“还记得你爹走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咱们家如今的情形,京城人人巴结,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危机遍地。这几年我们避开了多少明里暗里请我们站队的人,娘都跟你说过。”   夏赴阳:“嗯,所以我没有跟谁玩得特别好。”   王氏:“站在夏府的立场,你要这样,但是站在你自己的立场呢?”若是以后注定站队,你会选择谁?   王氏没有说出后半截,也无需明说,夏赴阳明白。   他沉默了会儿,道:“今日之前,我纯粹当他是好朋友。”从来没往以后会追随的方向去想过。   王氏:“皇室之中,唯一一个能让你忘记的对方身份的朋友,已然很不一样了。小阳,你应该思考思考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是谁都好,中立也好。”   不管是偏向谁,还是中立,都各自有利弊。   她知道自家孩子从小就想跟他父亲一样驰骋疆场,不然也不会吃苦练武,咬牙不出声。   自小就有主意的人,就算被别人用棍子打死,他也会死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   夏赴阳抱了抱她:“谢谢娘。”   “我知道您的意思了,你快去睡吧,天都多黑了,快去快去。”   他亲自把王氏送回了卧房。   夏赴阳正准备自己理理思路,府门就被敲响了,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奚子行前来拜访。   夏赴阳让人请他进来。   奚子行一路走过来的,鼻子和脸颊都是红通通一片。   夏赴阳瞅他一眼,把人拉到书房里了,给他拿了手炉,倒了热水。   “来作甚。”   奚子行:“废话,我父亲进宫之后还没出来,收不到消息,我肯定来问问你,小七如何了?”   夏赴阳:“不知道。”   两人各有心思,相顾无言。   许久,夏赴阳发愁的叹了句:“我终于明白了,你那什么明主则选守则,好像是叫这个吧,为什么第一条要求人家身体好了。确实,身体好很重要。”   奚子行:“哦?你想跟我一样暗中观察了?”   夏赴阳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观察个屁。   不过左右奚子行是不考虑小七的,奚子行不考虑,他可不是。   那他跟这家伙以后说不准会成为对头……这样一想,夏赴阳就不打算跟他说了。   他精明得很,在心里悄咪咪划下一道防线。   -   奚子行打听完曲渡边的事情后,等身体回暖,就回了府中。   他坐在灯光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纠结和挣扎。   许久。   他才又开始裁剪小册子。   裁剪装订完毕,他再次开始纠结挣扎,然后执笔,在册子上写了个:七   七皇子对峙卢国公,他知道,并非不触动。   反正大皇子分数低的都快淘汰了……他再加一个,一增一减,整体平衡。   -   顺宁宫。   太医挤挤挨挨的挤在七皇子的寝宫内。   各种办法都试了,人就是不醒。   崇昭帝:“半天了,没个结论,到底如何?”   杨太医拱手道:“殿下脉象很乱,”乱得像是在跳舞,“……但是整体看,呼吸绵长平静。”   宣妃:“那为何还是不醒?”   杨太医沉吟道:“或许和小殿下练的心法有关系,微臣记得小殿下一直有练武的,还自己找了本心法。现在小殿下的状态,更像是真气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冲开了丹田穴,一时之间无法梳理,才导致的昏厥。”   “他,这小子,冲开了丹田穴?”   崇昭帝怀疑自己听错了,得到太医的肯定后,他心里倏的窜上一股火来,“如此危险的事,小崽子竟敢偷偷做决定!”   宣妃蹙眉:“没听太医说小七自己都都不知道吗?大晚上的,你凶什么。”   崇昭帝憋了口气。   “等他醒了朕再和他算账。”   “太医,是真气暴动吗,”比起听不懂的崇昭帝,宣妃显然更了解些。   杨太医:“算是…但小殿下的真气平和,只是脉象乱。没有真气暴动那般危险。”   崇昭帝:“那就是没事?”   哪个大夫敢说昏迷的病人没事?何况还是皇子。杨太医道:“非也,正因为七殿下情况不可捉摸,才更应格外关注。”   床上躺着的半大孩子神色酣然,左手缠了厚厚的绷带,像个小猪蹄。   “而且殿下到现在也没醒,什么时候醒来,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危险……难说啊,难说。”杨太医摇头。   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余公公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启禀陛下,六部的尚书大人们拜托宫人们来找您,想问问,他们能走了吗?”   崇昭帝:“……”   坏了,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   他看了眼床上的小儿子,对宣妃道:“辛苦你看着他,朕回趟紫宸殿。”   宣妃点头。   曲渡边这一睡,就是三天。 第89章   京城的氛围渐渐紧绷起来。   使馆内。   禹若看着最新整理出来的有关于七皇子的资料。   他们来到大周前, 着重关注的只是三位已经能上朝参政的皇子,其余的都被放在了次要位置。   生而克母、孽胎转世、两岁后就开始有如神助般突然被皇帝从居安殿接出来,还选了宣妃为养母。   受到忌惮的持剑侯主动交权, 把北疆变成和镇南关一样的分权制,消除了大周皇帝心中警惕,连带着这位自小多病的七皇子都多受照拂。   甚至说他几个成年了的哥哥, 也没将最小又病歪歪的弟弟当成对手, 反而因为看中他身后的势力, 时不时展现下自己的友爱。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此时禹若只觉得上天眷顾这位七皇子, 根本不清楚曲渡边从天崩开局打到顺风局, 花费了多少心思, 躲了几次算计才活下来。   谷心道:“殿下,卢国公现在还被关着,听说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大周的人一直在逼问,这样下去,他吐出来一些宫廷秘辛来, 是不是不好。”   禹若:“父皇就算再迁就皇后一家, 也不会真的跟他说重要的机密。顶多就是吐露些丢人的事,不要紧。”   还有能比战败更丢人的吗?   现在最重要的事,大周的七皇子什么时候能醒来。   这两日大周的礼部和鸿胪寺完全疯了, 那股子狼劲儿叫人看了都害怕,不撕咬下南宁一大块肉不罢休似的。   本来他靠着拙劣算计得来的一点点优势, 荡然无存。   大周蹬鼻子上脸, 谈判的时候踩在桌子上慷慨激昂, 原来已经坎到幽云六城、江州八城, 银两若干的条件,眨眼之间重新恢复回去,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求赔偿双倍银两,理由这些钱财要用来给他们七皇子当诊疗费。   户部尚书这两天在家里都兴奋的睡不着。   虽然这样想不太好,但他真的很想放鞭炮谢谢七皇子——拜托,这晕的好,晕的妙啊!   晕的这几天,给大周晕出来多少银子多少地?   什么狗屁禹若皇子受伤摔到,摆在明面上心知肚明的讹人,哪有他们七殿下来得正大光明!   -   宣妃专门叫叶小远去了趟持剑侯府。   她担心乌老夫人自己在侯府太担忧会出事。   出乎意料的,乌老夫人的状态比叶小远想得要好很多。   她反而劝慰叶小远:“我知道,你叫宣妃娘娘放心便是。小乖最不喜欢我担心他,等他醒了,你就告诉他,不必急着来这里看我,外婆还硬朗得很,可以把自己照顾好。叫他好好休息,养好了再出来玩。”   叶小远:“嗯,顺宁宫一有消息,我就过来告诉您。”   方太傅也没咋睡着。   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溜达,虽说习惯了七皇子时不时请个病假,但这种直接昏睡三天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南宁蛮夷,果然粗鲁。   -   在南宁国书飞来,同意割让幽云六城、江州十二城,银两翻倍赔偿后的第二天。   顺宁宫内。   曲渡边终于有了意识。   眼皮子沉沉的,努力了一会儿后还是不行,身上大概是饿的,没有力气,但是却十分舒服。   一股暖意在经脉里四处流动,宛如吹发大地生机的春风。让他更直白一些的描述,就是像是在泡澡。   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体和意识重连貌似需要点时间。   曲渡边看了看模拟器。   丹田已经开了,绵寿决的下篇他可以买了。   【剩余寿命:9年零75天】   【可模拟疾病:发热、鼻炎(鼻渊)、咳疾……】   【背包:小说401/123,解毒丹2/2,香粉制作配方1/1……】   曲渡边掠过这些,扒拉到最后。   模拟器:【[绵寿决·下篇]售价三年,是否购买?】   曲渡边肉痛了片刻后,确认购买。   【[绵寿决·下篇]已购买,剩余寿命值6年零75天,请宿主在背包内查看购买物品】   辛辛苦苦又三年,一朝买书就破产。   他问模拟器:“我感觉你们程序设置的很不合理,要不来点体验期更长疾病类型,然后把奖励寿命提高点?你看啊,有些慢性的病症压缩在两三天里面,肯定写得不仔细对吧?”   模拟器:[已经将您的建议收录。]   “行吧,”曲渡边进背包看他新买的下篇心法。   翻开第一页就写着:绵寿决,万物复春,生机回转,外养筋骨,内蕴精气。   曲渡边用其他的心法跟绵寿决对比过,发现两者差距实在是不小,真气运行的路线也有细微差异。   如果说上篇是经脉流转,下篇就是教他如何使用这股真气。   包括伤人、杀人、以及疗伤等详细方法。   越看,曲渡边就越认真。   “……真气流转体内,可逐渐修复受损经脉。”这点他此前冲击丹田穴,已经深有感触,受损的经脉随着他的真气运转,是在加速恢复的。   但是他研究了下篇的解释,是说他在别人体内运转真气,也能修复对方的经脉?舅舅是不是有站起来的希望了?   再往下看,发现他帮忙的办法不行,要修复经脉,真气必须时常蕴养体内。   第一,他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舅舅身边,父皇指定不乐意;第二,他现阶段还是大点的菜鸡,这么点内劲飞檐走壁说不准都会掉下来,别说给别人疗伤。   曲渡边叹了口气。   他关了背包,又去看了下好感度。   温小春:59   谢明萱(宣妃):50   乙十二:43   张婵思:39   方鹤川(方太傅):37   夏赴阳:35   奚子行:30   嗯???   曲渡边眨眨眼,再次看了下夏赴阳和奚子行他俩人的好感度。   在他昏迷的时候,一个从26蹦到35,一个从25蹦到30。   ……这俩人抽风了?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认识的这几年里,给好感度给的那么吝啬,怎么他一昏迷给得就多了,终于发现他在他们心里重要的朋友地位了?   模拟器的好感度真是难收集,他看的小说里,满分100的好感度,人家主角收集起来唰唰往上涨。   他倒好,满分60的好感度,每次往上动一动都是靠着时间的积累催化,来到这里七年了吧,最高的小春仍然还差一点。   但是20多好感度的时候,应该就是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了,30以上就是重要。他跟夏赴阳、奚子行相处的时候,能感觉出来他们两个是真心与他相交。   涨!多涨点,曲渡边喜滋滋地心想,他也不赖,别人对他好,他对别人更好。他担得起别人的喜欢,不亏待任何一份真心。   往后他得多带着奚子行去观察他其他几个皇兄,让这个垫底的家伙涨快点。   缓了约莫一刻钟,曲渡边才感觉力气缓缓回到身体内。   他慢慢睁开眼睛。   房间内的光不是很刺眼,但他还是有点不适地眯了眯。   他床边坐着宣妃,宣妃支着脑袋小憩,她脸上有点憔悴,似乎是守了挺久。   曲渡边动了动手指,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宣妃的手臂,三天没吃饭,他没太有力气,力道跟小猫挠痒似的。   宣妃一下子睁眼。   曲渡边冲她一笑:“宣……”   宣妃立即站起来,冲到门外:“太医!!”   曲渡边:“……”   好迅捷的速度。   太医闻讯前来,叶小远、郭贵人、织仪…床前围了一群人,顺宁宫响起狗叫声,大黑焦急的摇着尾巴挤进来,爪子扒拉在床尾,下巴压在两脚兽幼崽脚丫的位置。   然后安安静静的看着给曲渡边诊脉的杨太医。   宣妃:“小七,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跟太医说。”   曲渡边点点头:“我很好,就是没力气。”   叶小远:“殿下昏睡了三天,只吃的米汤甜水,当然没有力气。”小脸看着都瘦了些。   “来,殿下,稍微坐起来缓一缓吧。”   杨太医在他身后垫了枕头,让他可以比较舒服的靠着半坐。   曲渡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有点胀痛,还有点痒痒的,当时攥那一鞭子还是受了伤。   杨太医笑呵呵说:“幸好伤的不是右手,不然耽误写字了不是?殿下应该已无大碍,就是这几日注意饮食清淡些,忌辛辣、油腻,不然可能会胃部不适。”   “等一会儿吃些米糊,先让身体逐渐适应适应。”   正常来讲吃点其他的也行,但杨太医担心七皇子这位太医院常客不适应。   叶小远记下来:“好。”   宣妃此刻才算是放了心,“没事了就好,我这就叫人去持剑侯府说一声,免得你外婆担心。”   曲渡边:“嗯!”   宣妃点点头,出去张罗米糊的事,然后让新晴去给持剑侯府传消息。   曲渡边捏捏织仪的手,“阿姐,我好啦!超级好。以后夏赴阳估计都打不过我。”   织仪情绪有点低落:“你以后可不要跟别人打架了,受伤多疼。我都吓坏了。出门多多带着侍卫,”她小声说,“夏赴阳身手不错,你忽悠他给你当打手。”   自家弟弟忽悠人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你看,大黑多担心,它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   她抱起来大黑,大黑把爪子按在曲渡边手边,轻轻嗷呜了几下。   曲渡边抬手,摸摸大黑的耳朵,“哎呦咱们家大黑,看起来瘦了都。阿姐,咱们做的小零食还有没有,我喂它吃两块。”   “有,等着。”   织仪拿来小零食,没多久,宣妃叫人煮的米糊也好了,配了点清爽开胃的小菜。   曲渡边把小菜拌进米糊里,跟大黑一块吃饭。   宣妃:“方才有人去紫宸殿通知了,估摸着等下陛下就会过来。”   曲渡边一听,赶紧呼啦呼啦两口吃完。   这不得演一演,在老登那里瓢点好处。   吃完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声唱呼:“陛下驾到!”   崇昭帝快步赶来,跨进曲渡边寝宫的门:“朕听传信的宫人说,小七醒了。”   他往床上一看,小儿子正依靠在床头,见到他的那一瞬呆了一下,然后瞬间变得十分委屈,眼眶红红,朝着他举起包扎的犹如小猪蹄般的手,风吹雨打小白花,可可怜怜凄凄惨惨戚戚: 奇!书! 网!w!w!w !.!q!i!s! h !u!9!9!.!c!o!m   “爹啊,儿子被揍的好惨啊!” 第90章   崇昭帝心一紧, 三两步走到床边坐下来,握住他小猪蹄手的手腕,“是那里不舒服?”   曲渡边呜呜呜开始告状, 比比划划,添油加醋。   “爹!你是不知道,当时那卢国公的面目有多可恶, 他欺负我还嘲笑我, 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还欺负人家多漂亮的小姑娘, 说我们大周的百姓他买回去就买回去了, 怎么欺负都是他的事……”   纵然崇昭帝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此时见小儿子这么委屈的跟自己告状,还是忍不住开始窜火。   “我当时就忍不了了!我父皇是大周的君父,我是皇子,四舍五入大周百姓就是家人,要是让他欺负了, 咱们哪里还有面子?”   “当时我就一个左勾拳!又一个右勾拳!扫堂腿!把他狠狠捶翻在地。奈何对方也是武功高强, 还有武器,我手无寸铁,最后惜败!”   他甚为可惜的唉声叹气, 然后眼睛里又浮起小泪花,举着手:“爹, 他们真是太欺负人了。”   “……”崇昭帝嘴角微微一抽。   前面说得还挺有道理, 但是后面…哪有如此激烈的对打。   当时的情况他都知道了, 卢国公确确实实就是推了小七一下, 然后小七真气意外冲穴,吐血昏睡。   算了, 小孩子都爱面子,估计是接受不了自己被一推就倒。   这会儿得顺着毛摸。   “对,确实是太可恶了,我儿勇武非常,朕心甚慰,那无礼至极的卢国公,朕已经狠狠惩罚了他。”   曲渡边凑上来,扒住他不撒手。   “爹,我有没有奖励。你哪里的千暖香、金沉砚、翡翠菩提玉珠串、龙凤呈祥掐丝扇……”   语气越来越馋。   崇昭帝哭笑不得:“你就这点出息!”   “我出息可大了,”曲渡边挥挥拳头,“我是皇室之中第一个开丹田的皇子!父皇,你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崇昭帝:“倒是让你练出来几分真本事。”   他对曲渡边开了丹田这件事并不太在意,这东西若是没有天赋、不能坚持,除了比平常人力气大点,也没有别的特殊。   在他看来,处在能够一呼百应,召集天下高手当做护卫的位置,皇室子弟花费时间钻研修习心法才是不务正业。   而且真气冲丹田,一不小心是会废掉的。   他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子嗣废在这上面。   崇昭帝:“这次算是你运气好,平安度过危险,但是千万记得,往后练武要小心,不然朕一定派人盯着你不叫你继续练了。”   老登。   果然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还好,从此他有真气的事算是过了明路,往后沉迷练武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曲渡边:“好好好,都好。父皇,卢国公你怎么惩罚的他?”   他猜测自己这一吐血晕倒,会给大周谈判助力,不过卢国公毕竟是使臣,又是皇亲,杀肯定是不能杀的。   崇昭帝微微一笑,拍拍他的头:“你还太小了,里面的事情不方便和你说。”   又捏了捏他的手腕。   “三日昏迷,饿瘦了,朕这几日叫御膳房专门给你做膳食,好好补一补。”   “好,”曲渡边若有所思。   便宜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啊,这是借着机会宰了南宁多少好东西?   片刻后,他突然反应过来,痛心疾首。   糟糕!他的打卡连签断了啊啊啊!!   -   大皇子府。   大皇子在生闷气。   “要不是小七这次凑巧了,老三能谈下来这事儿?他暗暗得意个什么劲啊,看见他那张脸我气就不顺。”   大皇子妃舒文馨道:“那殿下也不应该在朝堂上表现出来。”   “毕竟谈判的是他,现在谈成了,陛下奖励一些是应该的。”   大皇子:“父皇该奖励的是小七!”   舒文馨:“殿下莫要生气,往后时日还长,且耐心等待机会便是,您是陛下长子,在陛下心中地位定然不一样,若是因为此事乱了分寸,让三皇子抓住机会告状,您岂不是惹了陛下不快?”   大皇子:“你说得对是对,我就是憋得慌。”   舒文馨笑了笑,转移话题:“往后可以请七皇子来家中坐一坐,我有几道拿手菜。”   七皇子是个值得拉拢的好对象,想来三皇子定然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七皇子现在年龄小,还没定性,正是提前刷刷好感的好机会。   “殿下可懂?”舒文馨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自家夫君有意争夺储君之位,她是个绝对不会拖后腿的贤内助。   大皇子点头:“懂,小七爱吃,我知道。”   半晌,不见下文。   舒文馨:“……还有呢?”   大皇子纳闷:“还有啥。”   舒文馨深吸一口气,几秒后,她伸手掐了一下大皇子腰间软肉,在大皇子嗷一声的痛呼里,她微微笑道:   “我再跟您仔细说说。”   -   接下来又过了三天。   曲渡边跟模拟器讨价还价,终于以此次情况特殊为由,花费了1寿命值薅了五张补签卡,把签到补上了。   期间他分别收到了来自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慰问礼物。   其中大皇子和三皇子给的都是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珍奇玩物,二皇子给的就是平常慰问礼。   他约莫知道这三位哥哥的意思,把礼物收下,挑了三样不出错的回礼。   在反复保证自己真的没事了,并且当场打了几套拳证明之后,曲渡边才被允许去了学堂。   在学堂又免不了被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围住慰问一番。   下了学堂,他避开四哥五哥嘘寒问暖的爱,让他们把礼物给织仪,随后以努力跟上进度为由,第一次主动拉着方太傅去了侧殿补课。   方太傅:“莫急莫急。”   “你才刚好,来,喝点茶水。”   曲渡边捧着茶杯暖手。   方太傅这才讲述了这次南宁和大周谈判的全貌:“你这次算是以无心算有心了,挡了南宁一个拙劣的计策。”   曲渡边听出来了,震惊:“有人碰瓷啊。”   方太傅:“还是南宁的二皇子,第一场谈判就让自己后脑勺摔出了血。”   狠人啊。   曲渡边默默心想。   方太傅笑着摇头:“计策很拙劣,两方心知肚明,但就是这样才不好办。大周总归是要脸面的。陛下当时已经打算把谈判的城池划掉两个了,你这边就送来了一个上好的把柄。”   “这次谈判,大周总归收拢城池十八座,其中起码有四座是你的功劳。赔偿的银钱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一倍,总共二百万两白银,黄金若干,绸缎若干,珠宝若干。”   “不过跟城池比起来,后面的都算搭头吧。”   曲渡边乐道:“那位禹若皇子岂不是恨透我了。”   方太傅:“谁知道,他能不能回去都两说。”   “南宁这位二皇子颇有手段,但并不受宠,他母亲是北疆人,连位份都没有,身为奴生子,日子难过得很。若是南宁和大周未来还有战事,那他就是第一个要被杀了在战前祭旗的人。”   曲渡边:“虽然狠,但他此番作为也是为了少让本国百姓受苦,我还挺佩服他能对自己下得去手的。”   反观卢国公,要是南宁都是如他一般的人,不亡国才怪。   方太傅点头:“不过,立场天然不同,他注定要跟我们站在对立面。”   “现在谈判结束,契约书已签,南宁使臣已经启程了,过几日安顿下来,马上年节,到时候陛下定然会宴请他。”   曲渡边摸摸下巴。   这样一位质子,要是成长起来,以后回到南宁,定然是大周的对手。   就是不知道是便宜爹的对手,还是他哪个皇兄的对手。   曲渡边:“我还挺想见见他的。”   -   京郊。   卢国公足足瘦了一大圈。   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大周不会让自己掉入坑里两次,但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他此刻神色恍惚,精神经历了严重的摧残。   连马都骑不了,只死猪一样躺在马车里。   禹若站在旁边,正在跟使团中的官员告别,他身后紧紧跟着的是大周士兵。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自由可言。   禹若神色冷冷的:“回去告诉皇后还有陛下,卢国公在大周做的桩桩件件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该想想要怎么处置。”   使臣擦汗:“是。”   禹若:“南宁损失的东西,他一条命能赔得起?”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卢国公阴郁着一张脸趴在那里,像个鬼。   “还说什么,赶紧走!南宁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禹若微微一笑:“希望国公回去之后还能跟往常一般自在。”他扭过头,对使臣道,“再告诉陛下,国公被关起来的那几日,与大周相谈甚欢,期间推杯换盏,或许吐露了不少有趣的小故事,让他们回去好好问一下。”   “最好是再关起来问。”   大周士兵面面相觑。   你们南宁人说话都是这么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嘛?好看,爱看,大周喜欢,请继续保持。   终于他们交流完,大周送别南宁。   礼部左侍郎眼中含泪,依依不舍:“卢国公!您可一定好好活着啊!南宁不能少了你这样的人才!”   一定要长命百岁,这样给大周送地的事,务必多多地来!   南宁使臣脸色铁青,对对方甜腻的声线感到恶心。   他们拉着自己新换的几辆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周京城。   一路往南。   走出百余里之后。   使臣队伍停下来稍作歇息。   卢国公下来喝水,缓解马车上的恶心感。   然而他刚刚坐下来端起水碗,一簇凌厉的羽箭就从远方射来,砰!的一声击碎了他手中的碗,然后狠狠钉在马车车身上。   “吁——”   马儿受惊,微微躁动。   “有刺客!有刺客!”卢国公惊声大喊,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走!快走!”   “保护国公!”   护卫们紧紧缩在一起,护在马车两侧,马车狂奔而去,使团飞快加速,生怕刺客追上。   远处。   一颗古树旁。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缓缓收了弓箭。   徐停凤:“路上人手安插好了?”   薛乐添:“放心,都好了,咱们手上能用的好手不多,但胜在忠心。五十里一个,妥妥的。”   徐停凤淡淡道:“一时片刻杀不了他,且让他也尝尝,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滋味吧。”   这人果然还是护短护到睚眦必报啊。   薛乐添耸耸肩,笑道:“好好好,算是给咱外甥收点利息,希望他心理承受能力好点,被吓唬一路不会被吓疯,不然就不好玩了。刚才你那一箭可以啊,准头不减当年。”   徐停凤摇头笑笑,看着自己的手,“困于轮椅多年,真气在体内存在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终有一天,他会连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力也失去。   “想开点。”   薛乐添推着徐停凤往回走,随口安慰。   “指不定很快就有转机了呢。” 第91章   曲渡边在皇宫待了没几日, 就出宫去了侯府。   虽然听叶伴伴说了,外婆情绪稳定,但他还是想亲自去看看。照顾好外婆, 是他跟外公之间的约定。   乌思挽见他活蹦乱跳的,还开了丹田,又是欣慰又是后怕的。   他们家小乖就是与众不同, 连开个丹田都惊天动地。   曲渡边:“外婆我给你展示一下!”   他屏住呼吸, 助跑几步, 足尖借力踩在梅花桩上, 然后猛地一跃, 踉踉跄跄的踩在了房顶上。   曲渡边扭头看向院中, 双手扑棱,高兴道:“外婆你看,我会飞欸。”   乌思挽眯起眼睛,笑呵呵给他鼓掌:“哎呦,小乖厉害着呢, 比你外公年轻那会儿都厉害。”顿了下, 老太太说,“可是小乖你咋下来?”   “要不叫方妈妈给你搬个梯子?”   曲渡边:“不用,六六, 来!”   乙十二也出现在房顶,揽住他的肩膀, 熟练地将他带了下来。   落地无声, 轻巧非常。   曲渡边竖了个大拇指:“六六武功有进步。”他这几日在顺宁宫没少玩飞房顶下房顶这一套, 全靠六六拎。   乙十二点点头。   他也是一直在进步的, 不学习不进步未来有一天肯定会被淘汰。   曲渡边在侯府陪了乌思挽一上午,用过午膳, 他打算去找一找舅舅。   乌思挽说:“你俩不是商量好,明面上不常联系吗。”   曲渡边:“我翻墙,不走正门。”   乌思挽哭笑不得:“你跟你外祖父真是,停凤家的墙都要叫你们踩烂了。找他有重要的事?”   曲渡边:“嗯,但是得看舅舅自己的决定。”   他叫小远留在侯府,自己偷偷溜了出去,找到徐府后院的一处稍微矮点的墙,翻了进去。   他往常也来过几趟,熟门熟路避开府上的仆人,去书房瞅了眼。   书房没人。   曲渡边转头就去了徐停凤的卧房。   门口守着人,曲渡边认识他们,是小舅舅院子里的打手,可信。   “小舅舅在里面?”   “是的小少爷。”曲渡边在外面徐府和持剑侯府被叫小少爷。   曲渡边隔着门喊了句:“舅舅,我能进来吗?”   几秒后,里面穿来一声:“稍等。”   曲渡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约莫七八分钟后:“小七,进来吧。”   曲渡边推门进去。   徐停凤的卧房被隔断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用来睡觉休息,另一部分用来维持双腿不进一步萎缩。   隔间内放了个巨大的药桶,里面蒸腾氤氲着药雾。   曲渡边对这味道比较熟悉,他在顺宁宫也经常泡,但似乎不是同一种类型。   徐停凤身上只套了件雪白的里衣,腰间松松垮垮系着头发湿漉漉的散在肩头,手中拿了个毛巾。   他笑道:“小七来啦。”   “来的正巧,你小舅刚刚泡完药浴,”薛乐添也在里面,袖子撸起,跟他打完招呼后,就继续检查浴桶周围簸箕里放着的药草。   他略懂一些医术,不算精通,勉强够用,平常在京城的时候,他有空就会来徐府看看。   曲渡边‘久病’成医,耳濡目染下认得不少:“地上的药草变了几样,跟之前的比是同类型,但药性更猛烈。”   薛乐添:“是啊,往常的对延缓他双腿萎缩都不咋管用了,得用烈药才好些。”   但是可以替代的烈性药物哪里有那么多?终归是有山穷水尽的一天。   “别听他瞎胡说,”徐停凤牵住曲渡边的手,声音含笑,“来,让舅舅看看,没被卢国公那家伙吓到吧。”   曲渡边:“怎么可能,外甥肖舅,我才不怕他。”   徐停凤哈哈一笑:“好。”   他检查了下曲渡边的左手。   已经过了几日,当初的小猪蹄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只缠了一层薄薄的纱布,里面边缘的伤口已经结痂。   “痒不痒?”   “有一点点。”   徐停凤把纱布揭开,端详片刻,“再过个几日就好的差不多了,届时抹一些祛疤的药膏。”   曲渡边:“我一点事儿没有,当时莫名其妙开了丹田,顺便就讹了南宁一下。看着吓人,其实还是好事。”   “我听夏赴阳说了。”   “夏赴阳经常来骚扰你吗舅舅?”   “你别去找他麻烦,”徐停凤一眼看出横眉倒竖的小外甥心里在想什么,忍俊不禁。   “他…他也不算是骚扰吧,就是听说过我之前在战场待过的事,会拿着兵书来问这问那,偏他身份不是很方便,总是翻墙来。夏赴阳性格有趣,偶尔来几趟,我也能解解闷。”   “哦……”   行吧,他还想找个借口和夏赴阳切磋切磋。   曲渡边:“舅舅,你一直待在京城,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徐停凤:“别处?为何突然这样问。”   “乐添叔都会时不时出去转转,但是你好像都没出去过。”   “欸欸,打住哈,”薛乐添哼唧,“我出去不是闲逛,是干活。”   曲渡边:“嗨呀,差不多差不多。”   “京城的大夫有限,外地也有很多名医。”   徐停凤摇头笑笑:“出去不方便,在京城熟悉些。名医么……其实无甚用处。”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名医了,只不过是一次期待一次失望而已。   曲渡边纠结片刻,还是把怀中的那本书拿出来:“舅舅,我练的心法是这个。”   他这几日下午晚上熬夜抽空抄出来的,厚厚一沓,沉甸甸压在徐停凤手上。   “这本书练出来的真气,有缓缓修复经脉的作用,”曲渡边解释,“但是等到我内功深厚起来,估计还要好几年,舅舅的腿越往后拖越难治。”   时间越久坏死的经络就越多。   “所以您最好是自己练,用真气时时刻刻滋养经脉,练成之后蕴养两三年,舅舅或许就可以站起来了。”   “只是这部心法与其他心法不能兼容,若是想要修炼,必须废功重修。”   曲渡边听叶伴伴、宣妃和外婆都说过,舅舅少年时候练武天赋奇绝,一手长枪耍的出神入化,战场杀敌意气风发。   正因如此,他感觉这个办法说出来对舅舅或许有些残忍,才一直纠结。   曲渡边:“而且我也不能保证要练多久才能成功。”   徐停凤没有觉得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多么不靠谱,他认真地翻看了一遍手中这份心法。   小外甥四平八稳的笔迹,通篇下来,一个错别字都没有……应该是连夜抄的,明明自己才开了丹田,正是需要好好巩固的时候。   徐停凤:“当时最开始接触你真气的时候,我就察觉出来其中微妙不同之处。”不过不同的人练相同的心法,也会有微妙不同。   曲渡边:“练不练舅舅自己决定,要是不想练,我以后再想办法。”   模拟器绝对会为了勾引他氪金放出跟小舅舅腿有关的奖品,到时候他多攒一些寿命去买就是了。   “你还是个小孩子,哪能叫你替舅舅操心?”   徐停凤捏捏他的脸蛋,“好了,舅舅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曲渡边没在这里多待,把心法送到,他任务就完成了,翻墙出了徐府。   屋内。   薛乐添想看看那心法,徐停凤没让他看。   “小外甥的东西,他给我是给我,可没说让你看。”   薛乐添:“你不会真的打算废功重修吧?”   徐停凤指尖敲了敲扶手,抬头道:“若我说是呢。”   “那是就是呗,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左右现在也没多少能让你动武的地方,不如试试,反正内力早没晚没都是没。”薛乐添耸肩,“你既没当场拒绝,那就是同意,凡事你徐停凤心里认定了的事,我就没见你变过。”   徐停凤笑道:“那就赌一赌吧。”   轻描淡写的对话间,就做了废功重来的决定。   他把心法记在心中,烧了这份抄录本。   火舌跳跃的瞬间,像只浴火飞出的凤凰。   -   禹若入住京城。   他的府邸跟大皇子隔了一条街,占地面积不大,吃穿用度是世子标准。除了没太有自由之外,过得还算可以。   不过他自从住进府邸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门,曲渡边时不时出宫,也没能和他碰在一起。   他阴差阳错碰瓷卢国公前,忙活的是元姐儿的婚事,现在南宁使臣走了,但元姐儿的婚事还是没定。   眼见过了年后,她虚岁就要长一岁,谢静山和妻子冯氏排除掉了逛花楼的项家公子,但仍旧迟迟未下决定,是否要和童家公子定亲。   曲渡边跟织仪去谢府找元姐儿的时候,这夫妻俩还在吵架。   谢静山:“童家才入京城多久?那小子今年也才十四五吧,也就是祖上出过一个侍郎,后面没有能看的了,到了他父亲这一辈,才勉强在大理寺混了个京官。”   “童家长子还在地方,熬资历调任到中央又得一二十年。”   “次子甚至还没参加春闱,连举人考不考得上还未得知,他家中田地多少?铺子多少?就这浅薄的根基,你就要把咱家闺女嫁过去?”   冯氏冷笑道:“你又知道多少宅门内院的事?童家从他爹那一辈,到此代长子,后院都干净得很,族中男子娶妻后年过四十仍无后嗣才可纳妾。女子多数是在后院讨生活的,只这一点,就不晓得比京城其他贵胄家中好多少倍!”   说白了,是谢静山不看好童家的发展前途,觉得元姐儿嫁过去会吃苦。   冯氏不看好其他勋贵家中后院污糟,宁愿将女儿低嫁,也不想她后半生累于后宅争风吃醋。   眼见他们吵得就要打起来,曲渡边说:“项家公子和童家公子,定是静山舅舅和舅妈两个人精心挑选出来的。既然静山舅舅您挑的出了局,怎么不接触看看童家公子呢?” 第92章   谢静山:“唉,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一想到要把闺女嫁过去那里,或许吃穿用度还没在家里好, 我这心里边……”   织仪无奈说:“那也得元姐姐同意才好呀。”   曲渡边:“元姐姐,你想不想观察下童二公子?只要你点头,包在我身上, 给你办的妥妥的。”   元姐儿看了眼父母, 才咬唇点点头。   “自然是想的。”   曲渡边当即找了夏赴阳这位社交达人去勾搭童家二公子。   夏赴阳很是放在心上。   此时他的心态跟前段时间考察项家公子的时候很不一样, 当时就是抱着出去玩的态度, 现在嘛……   元姐儿是宣妃的侄女, 曲渡边是宣妃的养子, 那他俩四舍五入就是亲表姐弟的关系。   他夏赴阳以后说不准就跟着七皇子混了,再四舍五入等价交换一下,元姐儿就是他夏赴阳亲表姐。   给自家表姐找个有人品有潜力的夫婿,以后说不准就是小七的助力、他的同僚。   年节前两天,夏赴阳就拉着童家二公子上了寺庙游玩, 同一时间, 织仪带着冯氏、护卫和元姐儿从谢府出发。   织仪得了崇昭帝特批,可以不在宫里。   曲渡边原本也想去的,但他被崇昭帝勒令在皇宫待着, 还说他一个皇子化身红娘和媒婆实在不成体统。   他失去了一线吃瓜的机会,没跟着去, 苦哈哈地跟着老登、后妃和哥哥们一块打扫奉先殿。   曲渡边拄着扫帚溜到外边, 明目张胆地划水偷懒, 倒是也没人说他。   他托腮坐在奉先殿外面台阶上, 出神。   一边想寺庙里童家公子和元姐儿见面的情况,一边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啊。   第一次来这里干活的时候, 他还坐在小狗车上追鸵鸟。   六皇子也偷偷摸摸溜过来,唉声叹气的抱怨:“太痛苦了,就不能象征性的打扫两下吗?大冬天的用抹布擦灰,手都要冻成猪蹄了。”   “小七,我好羡慕你啊,父皇都不叫你碰冷水。”   曲渡边斜他一眼:“但是我要跳上去给房梁擦灰扫灰啊。”   往常能跳上去擦灰的只有宣娘娘一个,现在好了,多了个他,他们顺宁宫就是擦灰跳高专业户。   他拍拍六皇子肩膀:“你得多练练,五哥都开始注重锻炼了,别到了最后你是最菜的那个。”   六皇子:“练武多累,而且我健康嘛,跟你……嗷!”   他头顶蓦地被狠敲了一下,扭头一看,是四皇子抱着鸡毛掸子,垂眸瞅着他。   六皇子:“你干嘛啊!”   四皇子扭头,懒懒的喊了句:“父皇,六弟偷懒。”   崇昭帝往这边一看,擦了擦头顶的汗,气不打一处来:“小六!你们几个都滚过来干活!”   六皇子瞪了四皇子一眼,生气走了。   四皇子凑到曲渡边耳畔,小声说:“别听小六乱讲,四哥觉得你练武有用,飞到横梁上的时候帅得很,坚持下去,肯定于健康有益。”   六弟情商有时候低得可怕,当着小七的面说那些话,岂不是戳人心窝?哪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曲渡边哭笑不得:“没事儿四哥,我知道六哥有点缺心眼。”   他和四皇子又一起偷了会懒,才慢慢悠悠进了殿。   -   第二日。   百官年宴。   崇昭帝宴请群臣,当然,今年还多了个南宁的禹若皇子。   宴席要穿的衣服,昨天打扫完奉先殿后,就有宫人送了过来。   织仪在谢家和元姐儿住了一宿,说了不少女儿家悄悄话,到今天下午才回来。   元姐儿和童家公子的后续事宜,曲渡边也从织仪口中知道了后续事宜——这俩人看对眼了。   曲渡边不禁好奇:“才见了多久啊,就看对眼了。”   织仪笑眯眯说:“那位童家二公子长得不赖,就是说话太腼腆了些,特别容易脸红。”   “寺庙不是有对诗的活动吗,当时元姐姐就提了两句诗挂了上去,然后就到了一侧的亭子里,等着夏赴阳把童家二公子拉到树下。我们还安排了两个小混混欺负小乞儿的剧情,看看童家公子的反应。”   曲渡边心想这剧情有点老套啊,“然后呢,童家公子把人打跑了?”   “还是夏赴阳假装出手吓唬了他们一下。童家二公子也站出来了,但是他踩到了自己的鞋子,直接嗑在了小乞儿的破碗前,吓得人家小孩差点从兜里掏钱出来给他拜年的压岁钱,”织仪忍不住哈哈大笑。   太笨蛋了吧。   曲渡边听得津津有味:“那怎么还看对眼了。”   织仪:“他是有点呆的,但是才情不错,在挂诗的树上一眼寻摸了一圈,竟把元姐姐留的那句诗给对上了,我看了,对得很好。”   “我拉着元姐姐从亭子里出去了,假装偶遇,就在一起走了一段路。元姐姐和童家二公子说话磕磕绊绊的,分明是在说诗的事,我瞧得分明,他俩耳朵都红了。”   她肯定道:“指定有戏。”   曲渡边:“那就好,最重要的还是元姐姐自己喜欢。”   织仪:“舅妈也挺满意,不过她还得说服舅舅。”她托着脸,“弟弟,你说我以后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吗?”   曲渡边:“阿姐,你才不到十三岁,咱不着急。就算遇见了,过不了我这关,那也不行。”   织仪也就是一问,很快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好啦,咱们快换衣服,等会去宴席呢。”   曲渡边抱起礼服,“马上马上。”   -   去卧麟殿的路上,曲渡边跟织仪分开了。   她要跟着皇后和二公主思和提前进去,曲渡边要在正殿前面和哥哥们一块走。   卧麟殿台阶也很高。   曲渡边到这里的时候,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到了。   大皇子身边还站着自己的皇子妃舒文馨。   曲渡边打招呼:“大哥、大嫂,三哥。”   舒文馨笑说:“七殿下,平日我都在府中操持,没见过你,有时间来找你大哥玩儿,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   大皇子:“是啊,你大嫂手艺可好了,就是她嫌油烟重,每次做饭都要我三请四请才愿意去。你多来我府上玩玩,我也好沾沾你的光。”   曲渡边笑道:“好呀。”   三皇子瞥了眼大皇子,揽着曲渡边的肩膀,“小七不能厚此薄彼啊,大哥有佳人作伴,三哥自己却是孤单寂寞,你去大哥那里,也不能忘了三哥。”   曲渡边:“放心放心。”   两边不断有臣子路过,有行礼完就走的,有停下来和他们寒暄的——主要是和大皇子三皇子寒暄。   舒文馨看了看时间,悄声对大皇子说:“我先进去,这会儿母妃和皇后娘娘应该在后殿。”   大皇子:“好。”   舒文馨行礼而去。   没多久,四五六皇子也来了。   五六皇子搭伴,六皇子手肘压在五皇子肩膀上,凑近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五皇子时不时应和两句,倒是显得旁边独自走上来的四皇子被孤立了似的。   曲渡边见到四皇子,如释重负,连忙招手:“四哥快来!”   大哥和三哥互撕,拉着他当中间被扯来扯去的那块布,他真的要维持不住脸上营业的微笑表情了啊。   四皇子快走几步,“你来得好早。”   曲渡边:“你们在皇子所当然慢啦,我距离近。”他小声附耳说,“跟六哥吵架了?”   四皇子一点也没遮掩:“不顺眼,不惯着,懒得理。”   六皇子耳朵尖,瞬间扭头:“你蛐蛐谁呢!”   五皇子开始劝架。   曲渡边:“……”   他觉得这场景真是该死的眼熟。   当时大二三哥不就是这样吗?两个吵架扯头花的,一个劝架的。   合着他们三三配对成功了,只有他一个单着?   曲渡边:“你们都来了,怎么不见二哥?”   三皇子:“我进宫的时候看见他的马车,朝着皇子府后街过去了,不知道和谁搭伴过来。”   “哦……”   那就差二哥一个人了。   曲渡边跟着他们一起,等的百无聊赖。他站在四哥和六哥中间,防止他俩再掐起来。   约莫三五分钟后,身后才传来二皇子温和的歉疚声:“皇兄,几位弟弟,我来晚了些。”   曲渡边转过身,长叹道:“二哥啊,你终于——”   他声音一顿。   视线不自觉落在二皇子身边的少年身上。   这人约莫十六七岁,有一双很特殊的浅灰色眼睛。   【姓名:禹若   好感度:3】   竟然是南宁皇子禹若?   二皇子:“禹若皇子初来京城,定然是不知道皇宫规矩的,我方才绕了个路,与他同行,稍微迟了些。”   大皇子嘴角一扯,不太客气道:“南宁败犬而已,何必如此。”   禹若淡淡道:“此间哪里又有常胜将军。”   “好了好了,”二皇子打圆场,给禹若一一介绍过去,到曲渡边的时候,二皇子嘴角笑容加深,“这位是我最小的弟弟,行七。”   禹若目光停在曲渡边身上。   原来是他么。   那个破了他算计的皇子。   搜集的资料里说七皇子常年病弱,但他此时看来,这位七皇子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眸明亮,并不是个风一吹就倒的苍白病秧子。   他对着曲渡边一笑:“七皇子好。”   曲渡边:“还行,一般好。”   被他坑了,这人好感度居然还能是正的?模拟器是不是有点离谱了,他跟禹若天然对立的关系,怎么刷好感度。   四皇子打了个哈欠:“行了,人齐了,走吧?”   “走走走。”   曲渡边和四皇子站在最左边,再往右是五六皇子,再就是大皇子三皇子,二皇子和最右边是禹若。   大周七位皇子,南宁一位质子。   此代能够问鼎君王之位的权力者几乎齐聚此处,他们一齐朝着卧麟殿正殿走去,步入大周权力漩涡的最中心。   殿中已然灯火通明。   宫人低头进殿,悄然无声,上菜布酒。   太监一声尖喊:“陛下到——!”   那一截玄色的帝王衣摆缓缓从眼前走过。   曲渡边亦随着哥哥们,和文武百官站起来,拱手迎接崇昭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汇入沉沉洪洪的呼喝声中:   “见过陛下!” 第93章   “诸位爱卿平身。”   崇昭帝到前面落座。   曲渡边也坐下了, 皇子们是坐的位置离大臣们比较近。   桌上的菜色还行,曲渡边不咋挑食,默默吃着东西, 然后盘算着怎么刷禹若好感度。   交心?真心换真心?   咋可能,人家是被强迫来的,他一个健步冲上去说要跟人家交朋友, 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一边想, 一边偷偷伸手去拿四皇子桌案上的果酒。   崇昭帝重重咳嗽一声。   曲渡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低头扒菜, 顺便给自己倒了杯牛乳。   崇昭帝这才移开视线。   “还是跟往年一样, 大家随便吃喝, 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必在意朕。”   大臣们纷纷应是,然后都若有若无地看向南宁的皇子。   三皇子咔哒一声放下酒盏,然后笑道:“听说南宁人善舞,剑舞、笛舞、乃至扇舞都可以。早就听闻禹若殿下才姿不凡, 如今入我大周, 又赶上大好时候,不如献舞一曲?”   气氛陡然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曲渡边抬起头,吃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南宁人善不善舞, 其实不重要,禹若会不会跳舞, 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要求在三哥提出来的瞬间, 就已然带有了侮辱意味。   若是禹若跳了, 南宁颜面无存,要是他不跳, 就必须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   崇昭帝轻轻斥责一句:“老三,不得无礼。”   却并没有直接了当的说,叫禹若不要跳。   禹若端详了片刻手中酒杯,笑道:“在下自然是愿意献舞的,只是如此场合,我一人独舞未免太过单调了。”   “既然三皇子建议了……”他沉吟片刻,对大皇子发出邀请,“听闻大皇子也擅长剑舞,不如与我一起?也算是大殿下对陛下您的一番孝心。”   禹若站起来,拱手:“不过在下只会跳一首曲子,刚好,也算大周名曲,叫《苍山回魂曲》。”   崇昭帝瞬间眯起眼睛。   《苍山回魂曲》,乃是前朝名曲,讲述的是一个将军因为打了胜仗就开始孤高自傲,最后在苍山被擒,沦为阶下囚的故事。   本朝收录,尝以此曲为警示。   拉着他长子跳这首曲子,明目张胆的讽刺了。   大皇子刚想怼回去,腰就被舒文馨掐了一下,他脸色扭曲一瞬,到嘴边的话突然就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变成了:“哦,我对父皇的孝心已然都在年节礼物上呈现了,今日是禹若皇子的主场,本殿下不和你抢。”   禹若苦恼:“难道大周的陛下没有一位皇子能在殿上献舞表示孝心吗。”   他一个‘孝’的帽子扣下来,把自己为难的情况转嫁到了大周皇子身上。   起居郎心中叹了口气,将此情此景一一记录下来。   现在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如果跳的话,史官记录‘南宁质子与大周某皇子共跳《苍山回魂曲》’这嘲讽都踩到脸上来了。   如果不跳,皇子全都找理由拒绝献上孝心,陛下脸上哪有光彩?   如果陛下此时打断,让禹若皇子不必跳了,就属于给下马威不成反被坑,仍旧落于下风。   左看右看都是要丢脸,谁也不愿意去做让皇帝丢脸的人。   禹若正在挑选皇子,被他扫过的皇子暗骂倒霉。   几秒后,他突然看向曲渡边。   “不如……七殿下?听闻您自小体弱多病,上次我朝卢国公还将您碰倒了,想必从小是没少让贵国陛下操心的,为了感谢陛下厚爱,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来陪我跳一曲,以表孝心呢?”   “……”   “……”   宣妃皱眉,“陛下,小七前几日才刚养好身体,哪能上殿表演。”   四皇子压住曲渡边的手腕,摇摇头,示意他这坑人局不能去。   五皇子投去担忧的目光,六皇子还没太搞清楚状况,但是大家好像都不太想去,所以去跳舞应该很不好吧。   七弟好倒霉哦。   崇昭帝看了看小儿子,这小子嘴边还有点小油花,看起来刚才吃得挺香。   曲渡边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看着禹若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藏着些许玩味。   是在报复他当时毁坏了他讹人的计划?   上来第二个就为难他,当他是吃素的?别以为他会为了好感度就能给任何人当孙子。   不差他一个。   敌国皇子好感度本来就难刷,大不了他不要了就是。   他曲渡边当场能报的仇绝不会忍到第二天,除非他忍到后面会报复得更绝。   他用帕子擦擦嘴,站起来,正正经经的朝着崇昭帝一拱手。   “……”   崇昭帝不适应地挪动了下身体。   “禹若皇子总是说要尽孝心,大殿上没有孝心好像就缺少了点什么似的。父皇,其实这事儿好办得很。”曲渡边小手一背。   崇昭帝嘴角一抽,他对小儿子的一些动作十分熟悉,他每次装模作样正经起来,不是要坑人就是要损人。   这小崽子,如此重要的场合,不会还要坑爹吧。   他只能暗暗把心提了起来,说:“你说,如何办。”   曲渡边:“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南宁战败,自然是臣。既然是臣,那父皇你就是他们的君父喽。”   “现在禹若皇子来我们大周,不就是相当于和亲?不如我们亲上加亲,干脆让禹若皇子拜您当干爹,让他做您儿子,这样,不管他跳什么舞,唱什么歌,都是献上孝心呀。”   禹若脸上笑容一淡。   崇昭帝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曲渡边纳闷道:“笑什么,我们大家都不是小气的人,不吃醋自己爹多个儿子的。”   “哈哈哈哈好好好,”户部尚书乐不可支,“七殿下虽然言语直白了点,但话糙理不糙。”   四皇子忍不住也笑道:“真有你的。”   曲渡边坐下来:“禹若皇子认不认啊。”   崇昭帝找回了面子后,这会儿才出来打圆场了:“好啦好啦,人家有父皇的。大家都和和气气,禹若殿下,小七还年幼,不要跟他计较,你也坐下吃吧,吃饱喝足好回去休息。”   禹若拱手,坐下来。   他又看了眼曲渡边。   曲渡边给自己倒了杯牛乳,还感慨了一下,这好感度不得扣到零?   下一秒。   【禹若好感度+1】   曲渡边:“?”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   不是大哥你?   禹若微笑着朝他举了举酒杯。   曲渡边喝完牛乳,擦去嘴巴上的一圈奶渣,去跟四皇子说话了,看也不看他。   好怪啊,不会是变态吧。   年宴吃到一半,曲渡边提前离场,他总觉得禹若笑得不怀好意,在他手里栽了两个跟投了,谁知道后半场他还会整什么幺蛾子?   年宴散后。   禹若回到自己府邸中。   想想今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笑了笑。   “那位七皇子真是…挺有趣的。”   谷心:“殿下对七皇子更有好感?可是一开始来府上接您,跟您示好的可是二皇子。”   他还颇为不忿,毕竟自家殿下两次吃亏,都是在大周七皇子手中。   禹若:“那位二皇子啊,太圆滑,说话滴水不漏。他看似是不争不抢,但其实今日找我的时候,隐晦的告诉我,大皇子和三皇子不合。”   “你难不成还真的相信,大周皇室真的会对我们温和友善?只不过是我身上有利可图而已。”   还有一句他没说的是。   他不相信七皇子真的是误打误撞破了他两次计策,也不想把殿上七皇子说的话,归于童言童语恰好破局——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   年宴过后,百官休假。   曲渡边也不上课了,这是一段难得悠闲自在的时间。   他打算等明天之后,就去侯府住两天、顺宁宫住两天。   再出宫和夏赴阳奚子行两个人一起胡天海地的玩,增进下友情。   他这边岁月静好。   另一边。   东厂。   温小春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检运处的活基本交给了副手。   他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苍白。   直到年节的当晚,外面烟花绽放,他从东厂回来后,就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谁也不让进来。   他抱着个木桶,有点想吐,但抱了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   脑中一幅幅血腥残酷的画面不断回闪。   时间回到南宁使臣走后的晚上,东厂厂公崔融碰见了他:   【“有没有兴趣来东厂做事?你在检运处做到总管,已经是到头了吧,在往上走,很多位置的权力还不如检运处。”   “你武功底子还不错,也认得字,会读会写,肚子里有墨水,留在这里耽误了。”   “有点野心的话,来东厂,先试试你的胆子和心理防线。”】   当时他思虑后,其实没费多大功夫,就答应了。   然后这几日他几乎都在东厂的牢狱里。   从观刑,到亲自行刑。   今天他用三种不同的刑法处决了三个死囚犯人,崔融说他很优秀,要是想来,辞掉检运处的工作后,立马就能入东厂。   温小春却有一种难言的、微妙的恐惧。   他观刑的时候尚且不觉得,但自己行刑杀人后,双手、全身沾满了血腥气的时候,他一瞬间幻视小殿下站在了他面前。   有点嫌恶、捂着鼻子看着他,然后扭头就吐了。   殿下讨厌血腥气。   他就这样枯坐到天明,脑子里抓不住一根鲜明的线。   直到天微微亮起来后,他的窗户被副手敲响:“总管,您惯例的新年礼物,又有人给您送来了。”   温小春挪到窗户边,把那小盒子拿进来。   他来到检运处后,每年的信念,殿下和小远都会给他准备礼物,年年都是这个时候是送来。   他一打开。   小盒子里放着一颗星星状的白色宝石,还有张熟悉的小纸条,写着:   宝石上有道天然内部青裂,跟小春眉尾处的小疤很像呢,今天早晨我们吃的是圆滚滚的白菜猪肉水饺哦~   温小春搬出个箱子来,把宝石放在里面,里面都是历年他收到的礼物。   箱子放在桌面,他往前轻轻一推,让外面透进来的那束晨光照在箱子上,他站在没点灯的屋子里,对窗户外还守着的副手说:   “你尽快熟悉总管要处理的事宜吧。”   -   【叮!温小春好感度已满60。】   【恭喜宿主,获得一年寿命值。】   【总剩余寿命值:7年零75天。】   曲渡边此时正在外婆家。   听到消息后还一愣,怎么突然就满了?难不成他送去的礼物很合小春心意?也不是吧,往常送得也都差不多。   他拉开好感度列表看了下。   发现温小春那一栏已经变成了这样的:   【姓名:温小春   好感度:60(已达上限,此后再有增加,模拟器不计入统计)】   他问过模拟器,为什么上限不是100,模拟器说,人类很难达到没有任何私欲的去崇敬、喜欢、期待一个人,60,已经是很难达到的数值。   乌思挽戳了戳自己外孙,“干嘛呢,出神。”   曲渡边拉回自己的思绪:“没事啦,外婆加油,再缝几针,咱家大黑就有新衣服穿了。”   大黑这几日越来越畏寒,真的希望天快快暖和起来。 第94章   天气返寒, 又开始冷了。   曲渡边没有和计划的一样,今天去哪里玩明天去哪里玩。   他把外婆做的小狗衣服拿来,在宫中照顾大黑。   大黑的精神本来好了点, 但返寒后又开始不大好。   老年狗是很怕冬天的,曲渡边一整个冬天都在想尽办法给它取暖,在自己床上给大黑留出来了一块位置。   但是大黑从来不在床上睡, 把它搬上去, 等曲渡边睡熟之后, 它自己就会下来, 蜷缩在床下睡觉。   曲渡边有点着急又有点生气, 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在床下重新搭了个窝, 周围放了炭盆,还在大黑的窝里面放了暖手炉。   大黑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顺宁宫的人好像都感觉到了什么。   就这样熬到了年节后,八号百官上朝。   织仪和曲渡边也开始上学了。   但他俩每天下学后,不在外面溜达, 会飞快赶回来, 所有空闲的时光全用来陪伴大黑。   大黑是五黑犬,身体健康,几乎没生过病。   老了之后, 除了耳朵不好使了之外,吃喝散步都正常, 还能表达自己想要什么, 会表露自己的情感。   它现在也没有生病, 就是精力消散的很快。   曲渡边端着碗, 盘腿坐在大黑的狗窝前吃饭,大黑也在吃饭。他吃一口, 大黑看看他,再低头自己也吃一口。   曲渡边看出来它吃得有点困难,不太想吃东西的样子,但有他陪着,还是很努力的让自己吃东西。   看着大黑吃完饭,它又要睡了。   曲渡边给它擦擦嘴巴,抱起来它,下巴压在大黑脑袋上。   “大黑,咱们努力努力,你马上要陪我过第八个元宵了。顺宁宫没你不行,大家还得靠你看家护院呢,给你啃的大骨头都准备好了,之前不允许你啃,但是这次我特许了。”   “你可不能缺席,知不知道?”   大黑没吭声,闭着眼睛,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曲渡边捏了捏它的耳朵。   “那就还是老规矩,你不出声,我就当你是答应了的,不能食言。”   大黑的情况似乎是稳定下来了。   曲渡边还是每日都看护着。   他倒是没表现出来伤心,每天跟大黑在一起,都很开心很快活,但是那股上心到每一顿饭剂量多少、食材如何的劲,看得宣妃颇为担心。   大黑早晚有一天会走的,小七与它感情最深,若是那天来了,这孩子又会如何伤心,可能受得了?   又过两日。   曲渡边发现大黑在试图往外走。   好几次都自己偷偷溜出去,曲渡边满宫找,找到后也舍不得打,指着它狠狠数落。   大黑缩在角落里,爪子埋住脑袋。   它根本也就听不见,也不知道捂个什么劲儿。   一开始,曲渡边以为是大黑老年痴呆了,认不清路也认不清人,他抱着大黑有点委屈说,搓搓它的头,凶巴巴问:   “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才要走?”   大黑歪歪脑袋,下巴压在他掌心,耳朵动来动去,特别可爱。   这是大黑逗他开心的小绝活,分明是还记得他的。   曲渡边有高兴了,嘱咐它:“你可不准搞避免主人伤心在去汪星前偷偷离家出走的坏小狗。老奶奶就得乖乖的被小孩管。”   大黑听不见,它找到空隙,还是总是往外溜。   终于有一天黑夜,它趁着床上两脚兽幼崽睡着,又溜出了大门——它没注意,顺宁宫的大门根本没关。   而睡着的两脚兽幼崽,在它离开的那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曲渡边仗着大黑听不见,无声无息的跟在大黑身后。   这只五黑犬走路缓慢,隐隐可见老态,它尾巴微微垂着,抵御寒夜冷风,漆黑的夜里,它走得有点孤独,却很坚定。   一步一步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有值守的护卫队,看见大黑很诧异,看见它身后远远跟着的七皇子更诧异。   曲渡边稍微抬手,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护卫队的队长当即了然,拱了拱手,带着护卫队离开。   大黑穿过一条又一条宫道,好几次,它动作慢的曲渡边都以为它要停下了,但它还是继续走着。   直到停在犬舍前。   它从栅栏地下钻费劲钻进去,越过数个笼子,鼻尖不停地嗅来嗅去。   兽苑犬舍这边晚上只有值守的人。   曲渡边过去跟值守的人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惊扰大黑,然后才听着犬舍隐隐传来的动静跟了过去。   大黑停在一处狗窝前。   这里圈养了几只漆黑的五黑犬幼崽。   它鼻尖仔细闻了闻。   这几只幼崽是它后代的后代,尚且可以闻出来稀薄的熟悉感来。大黑伸手在狗窝里扒拉了几下,几只狗崽子约莫都是一个多月大,此时嗷呜嗷呜叫着醒来。   狗窝附近是它们的母亲,闻声惊醒,对着大黑龇牙。   大黑凶狠地叫了一声,一爪子拍了过去。   “嗷呜!嗷呜!”熟悉的力道让壮年母犬立即回忆起来什么似的,凶狠不见,亲亲热热的围绕在大黑身边。   大黑又是一爪子拍过去。   壮年母犬立即缩在旁边不敢动了。   大黑仔细在这一窝幼犬里挑来挑去,最后挑了只最不一样的——这只五黑犬有一只耳朵是白的。   气息却闻起来最强壮最健康。   它叼着幼犬往回走。   怎么回来的,就怎么回去,还更警惕了,一路避着护卫队走。   曲渡边仍旧跟在它身后,然后挑了个时机绕了个路,提前几分钟回到了顺宁宫。在大黑叼着幼犬回来的时候,他佯装生气和惊讶:   “你去哪里弄来了这么个小东西!又去哪里了,我正打算出去找你呢。”   大黑用脑袋顶着他进屋,进了屋后,才把嘴巴叼着的小狗崽放在曲渡边脚边,轻轻呜呜两声。   它先是哄了下生气的两脚兽幼崽,然后用嘴巴推了推地上冻的发抖的小狗崽。   以后就让它看着你继续长大吧。   曲渡边快速拿来了棉毯,给小狗崽抱到了窝里暖着,然后绷着小脸给大黑搓搓它快冻僵了的身体。   “你就浪吧,谁能浪得过你。”   他把大黑的脚丫搓干净,催着它去了狗窝里,“等会喝点热水。你找来的小狗我才不管,你自己养大。”   第二日。   顺宁宫新来的小狗交给了叶伴伴先养着。   大黑冻了一夜,精神头却好了起来,它耐心地等着曲渡边放学回来,带着他去了库房。   有一间是专门用来堆放杂物的,大黑扒拉了半天。   曲渡边也帮它扒拉:“大黑,你在找什么?”   大黑鼻尖动了动,然后使劲朝着一个地方扒,最终在角落里找出了被压在下面的——小狗车。   它兴奋地围着小狗车转了一圈。   钻到前面的绳子下,把自己套进去,然后咬着曲渡边的衣摆。   曲渡边无奈道:“大黑乖,我都长大了,你拉不动啦,而且轮子也坏了。”   小狗车已经退休,左轮裂了一角,也算是功成身退。   大黑听不懂,但能从曲渡边的表情中窥探几分,它有点焦急的呜呜,呜呜声越来越大,最后坐在地上摇尾巴,就是想让他上去。   曲渡边沉默片刻后,“你会走得更快,不想多陪我几天吗?”   大黑:“呜呜。”   曲渡边深吸一口气,随后抄起小狗车,飞速跑向后院:“郭娘娘!快!帮帮忙!!”   郭贵人:“怎么了怎么了?”   曲渡边语气郑重:“麻烦郭娘娘快点修好轮子。”   他把小狗车放下,“这里,补好也行。”   “怎么突然……?”郭贵人微微一愣,想起什么似的,“是不是大黑?”   曲渡边叹了口气:“老人家,不好哄啊。”   郭贵人:“要多久?”   曲渡边:“越快越好,最好是在天黑之前。”   “天黑之前我恐怕不行,”不等曲渡边失望,郭贵人微微一笑,“此事还需大家一起帮忙,我只负责塑性的话,半个时辰。”   曲渡边眼睛一亮:“好!”   他借用了下郭贵人的铜锣,纵身一跃,飞到顺宁宫的屋顶上,铛铛铛的一敲,满宫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级戒备!一级戒备!顺宁宫大黑近日申请永久离宫,需要小车一辆!”   “大家不忙的来后院帮忙,让咱家大黑快乐退休,郭娘娘需要做一个轮子!”   “呼叫宣娘娘!”   宣妃撸起袖子,“来了!”   织仪:“我也来了!”   叶小远:“在这儿。”   几嗓子就把他们喊来了后院,找木头的找木头,找锉刀的找锉刀。   郭贵人把袖子束起来,干净利落,大冬天的,大家在院子里忙活出了一身汗。   “这一块,小七你用刀顺着我画的纹路剜掉。”   “好。”   曲渡边运了内劲,和宣妃一样动作飞快。   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第一次这般使用内力,是用来做木匠的活。   郭贵人把原本的轮子拆了下来。   大黑趴在地上,默默看着他们干活,似乎是知道他们在修小车,尾巴轻微甩着。   太阳稍微偏西,大黑打了个哈欠。   曲渡边心中一紧,加快动作,最终收尾的时候,郭贵人把轮子成功安装在小车上,并且顺利拉动的时候,大家都发出欢呼的声音。   “修好了!”   他们看向大黑。   大黑努力站起来,抖抖毛发,一步步走到小狗车面前,主动钻到绳子下,拉着小狗车往外走。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曲渡边帮它把小狗车抬了出去。   大黑扭头看他。   曲渡边跨步坐了上去。   他总觉得自己跟前几年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从前能装两个他的小狗车,现在只坐他一个,就很拥挤了。   曲渡边暗暗用内劲吊着,不把全身重力都压在上面。   宣妃、郭贵人、织仪和叶小远,站在宫门口看着他们。   曲渡边扬唇一笑:“我跟大黑出去玩啦!”   他大声说:“大黑!咱们走!”   他没说目的地在哪里,但是大黑已经小跑了起来。   它速度比从前慢了很多很多,可还是那么稳当可靠,当初曲渡边一眼在犬舍中挑中它的可靠。   守着宫门的宫人们有的还是那一批,在小狗车到来之前,就把门槛挪下来,有的换了新的,曲渡边就远远大喊叫他们挪门槛。   大黑一路通行。   没有目的地。   它把曲渡边陪它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走了一遍。   最常去的学堂、紫宸殿、练武场、他跟六六经常待的练武场后面的大树、还有宫城上他第一年看烟花的地方、兽园外靠近先祖牌位宫殿,曾经被鸵鸟亲吻的宫道……   欢乐,苦闷。   一帧帧,一页页。   曲渡边看着大黑奔跑的背影。   恍惚间觉得时光开始倒流,像是大黑在努力帮他追逐过去的童年时光。   他们绕了很大一圈。   最后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七殿下坐着小狗车满宫乱窜,但是没有一个人阻拦,崇昭帝听罢此事后,也只是沉默几秒,叹了口气:“吩咐下去,不要拦着。”   走完所有他们去过的地方之后,曲渡边已经察觉,大黑快力竭了。   但是这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也是犯倔,就是不停。他没有强制大黑停下,他尊敬大黑表达出来的想法和坚持。   最后重新回到顺宁宫的那一段路,大黑长啸一声,猛地开始冲刺。   它似乎回到了巅峰状态。   曲渡边十分给面子,高声呼喊:“大黑好棒!你是最厉害的五黑犬!”   大黑威风凛凛,似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加速。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只有顺宁宫宫门口暖黄色的灯,照亮着门口灰色的地砖。   大黑稳稳当当停在门口。   曲渡边跳下小狗车,往后退了两步,坐在门槛上,朝它招手,“来,大黑,我们回家。”   大黑看了他很久,似乎是在走和不走之间做选择。   要是留在这里,它死掉后的会不会招来天敌,给两脚兽幼崽带来威胁?   最终,它还是妥协于两脚兽幼崽眼中的恳求,从绳子下钻出来,一步一步,走到曲渡边面前,然后整个身体脱力半倒在曲渡边怀里。   曲渡边:“好大黑,咱们回家了。”   他抱着大黑,一下一下顺着它脑袋上的毛。   “身上的毛都跑乱了。”   他整理着大黑乱糟糟的毛发,整理的很仔细,他一边整理,大黑的气息就一边弱下去。等他整理完,大黑的尾巴缓缓垂落下来,再也不动了。   曲渡边手指一顿,然后轻轻拍拍它的头。   “你食言了大黑,今年的元宵,你还是缺了席。”   他把下巴压在大黑脑袋上,有滴泪没入它的毛发中。   “好吧,顺宁宫大黑因寿终正寝,申请永久离宫,组织已经批准,一路顺风。” 第95章   曲渡边把大黑埋在了京郊的一座山上。   他不想把它埋在皇宫, 那个看起来华丽其实逼仄的笼子里。   大黑从犬舍叼来的那只幼犬是小公狗,因为右耳朵是白色的,所以曲渡边给它取了个名字, 叫‘一点白’。   一点白是名副其实的幼犬,小时候调皮捣蛋磨牙一个不少,完全没有它奶奶辈的大黑成熟稳重——或许是还不到年纪。   大黑刚刚寿终正寝的时候, 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来关心他, 担心他一个承受不住人直接病倒。   曲渡边是难过, 但也没有那么难过。   他知道大黑陪在他身边的这几年过得很快乐, 去汪星的时候也完成了它自己要再拉一次小车的坚持, 没有遗憾。   没有遗憾……   曲渡边现在还是会偶尔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他上辈子很小很小的时候, 也有爸爸妈妈,后来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场的时候出了车祸,他父母把他护住,他们却没能活下来。   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大脑自动封锁删除了那段记忆, 只留下很模糊的一些片段。   他记得他在父母身下, 抬头喊他们,他们粘稠的血滴到他的脸上、鼻翼、嘴中。   从那之后,他就对血腥气开始应激。   长大后好了很多, 没想到他自己也是出车祸死的,时也命也。   他那时候的遗憾就是没能和父母有一场好好的告别, 也没有机会好好爱他们。   这辈子虽然也挺多糟心事, 但起码他拥有了比上辈子多很多的亲情、友情、小狗情。   “嗷呜!”   下面传来一声狗叫。   曲渡边一个打滚从屋顶上翻起身来, 就见一点白叼着他的靴子从他寝宫里跑了出来。   它放下靴子, 冲着他歪歪脑袋,然后当着他的面咬着靴子拖走, 下台阶的时候还摔了个仰倒。   曲渡边:“……”   他召唤六六把他从屋顶捞下去,然后冲去撵狗:   “你个逆子!!又偷鞋子!!”   -   紫宸殿。   崇昭帝:“小七如何了?”   余公公:“情绪低落了几日,有点风寒和鼻塞,这几天看着好些了。”   太医院和顺宁宫这几天都严阵以待,就等着七皇子闹出点什么动静,准备给他开药看病了,太医院药材都备好了,都是治疗一些郁结于心、疏悲散淤的病症。   谁料人家七皇子扛住了。   崇昭帝:“也不可松懈。”   余公公:“放心陛下,都看着呢,”他偷偷看了眼崇昭帝的神色,想起宣妃娘娘叮嘱他要打听的话,轻声补充了句,“陛下,七殿下也快十岁了,您看,皇子所那边是不是要提前收拾着?”   崇昭帝蹙眉,叹了口气:“且叫他在顺宁宫住到十二岁吧,宣妃照顾他照顾得很不错,再长两岁,他身板也结实些。”   余公公:“是。”   他并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等到七皇子十岁后,皇子所和顺宁宫都还没有动静,大家就都知道了崇昭帝的意思。   大皇子已然成亲,不至于吃醋,但多少还是感慨了句。   “父皇最宠爱的还是小七啊,原本觉得思和出生后,父皇的宠爱多少会被分走一些,但其实根本没有。”   舒文馨:“七皇子毕竟是陛下幼子,而且又被陛下亲自抚养过几个月,自然不同。思和公主自小养在皇后膝下,陛下一个月才见几回?”   其中差别,用脚想也知道。   二皇子和三皇子坐在一处。   二皇子感慨:“咱们当时可没七弟的待遇。”   三皇子:“可不是?当年荣贵人死,小五距离十岁还差几个月,父皇不还是让他去了皇子所。”   他倒了杯酒,“二哥要成婚了吧,听说是翰林学士的女儿,清贵门第,很是不错。”   二皇子:“不过是侧妃,正妃之位还是要留给心爱之人才好啊。”   “哈哈哈哈二哥这话,咱们哪有那种自由。”   “比不得三弟,文妃出面,求了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女。”二皇子微微一笑,恭维道。   三皇子笑呵呵:“我还得等两年才成婚呢。”   二人举杯闲谈。   皇子所。   “本以为还得小七去撒撒娇,父皇才会同意,”五皇子笑了下,“倒是我低估小七在父皇心中的位置了。”   四皇子:“意料之中的事,过程如何,不重要,”他努力睁开困顿的眼,拍拍五皇子的手臂,“别不平衡。”   五皇子失笑:“哪里会。”   不平衡?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父皇骨子里是个怎么样凉薄的人。   书桌上的金睛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他不稀罕那点掺杂着虚假、充满着权力博弈的疼爱。   不管外面的人如何想。   曲渡边确实还是在顺宁宫过着日常平静,偶尔鸡飞狗跳的生活,在宫外、学堂、顺宁宫、慈宁宫、皇子所、紫宸殿……N点一线。   他牵着小狗走在宫道上,转眼,又是两载春秋。   一点白逐渐长成了年轻帅气的中型犬,曲渡边也年满十二,变成了半大少年。   -   南宁质子府。   禹若颇为郁闷。   他这两年总想着跟七皇子说几句话,或许是栽在人家手里两次也好,或许是好奇也好,他就是很想会会七皇子。   但奈何七皇子每次见了他都顾左右而言他,要不总是呛他说话。   每次呛完他后,七皇子看他的眼神就会变得很奇怪,还问他是不是有“抖艾木”的爱好。   他不知道何为抖艾木,以为是大周特色游戏,诚恳地说他可以学。   七皇子一口茶喷出来后,当场就跑了。   他问了很多人,其他人也不知道抖艾木到底什么意思,或者说什么文学书中有记载,这三个字在他这里至今是不解之谜。   “大周皇子有十岁入皇子所的惯例,个别的可以拖到十二岁。七皇子马上要满十二了,等他入了皇子所,我就可以主动去找他。”   毕竟皇子所靠近外廷,远远不属于后宫。   往常七皇子住在顺宁宫,他要跟七皇子说话,只能被动的等着他出宫。   “殿下,您是因为输了他两次,才格外关注他吗?”谷心不太理解自家殿下为什么对七皇子那么执着。   南宁质子在大周,时不时就会被阴阳怪气为难一下。   七皇子虽然不在言语上攻击别人,但总是拆殿下的台子,整个看起来就是并不懂事的皇室子弟。   禹若:“你就当我是直觉吧,总觉得他藏了挺多东西,而我就是好奇他藏了什么。”   大周所有皇子之中,只有这一位活得跟其他皇子不一样。   “他什么时候搬?我找个时间去看看。”   谷心呃了一声:“估计一时半会搬不了。”   “嗯?大周皇帝不是下旨了吗?”   “下旨的当天下午,七皇子就又病了。”   禹若:“……”   挺及时的。   -   御花园。   太湖边上。   初夏时节,小荷已露尖尖角。   一张不奢华但足够舒适的太妃椅搁在岸边,上面躺着个穿着淡蓝色薄衫的小少年,脖子上坠着碧玉扳指。   曲渡边悠闲自在地躺在太妃椅上,在这里钓鱼。   池塘里多的是红色金色的锦鲤,只有少量的长脊鱼。   他头上顶着顺宁宫牌特制冰袋,脸颊烧的坨红,时不时咳嗽一声,然后从旁边小桌上拿叶伴伴给他剥好的核桃。   都是青皮核桃新鲜剥下来的,没炒过,吃着别有一番滋味。   叶小远坐着小板凳,摸了摸自家殿下的脖颈,揪心:“殿下,你还是回去躺着吧?”   “哦,我没事儿,不难受。”   他说的是大实话,这次不是为了寿命值,纯粹想再磨一磨便宜爹,看看能不能再在顺宁宫待一段时间,哪怕就一年呢。   虽然去了皇子所他也能回顺宁宫,但总归不方便。   曲渡边看着久久没有鱼儿上钩的鱼竿,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有恋家不舍的情绪。   他抬了抬鱼竿:“这鱼竿不行啊,都钓不上来鱼。”   一点白在湖边疯玩,片刻后,它忽的盯着湖面不动了,然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几秒后它抬起头,嘴巴叼着一尾长脊鱼,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曲渡边面前,把鱼放进了他旁边的木桶里。   一点白帅气地甩甩尾巴。   两脚兽病歪歪,没它不行,还是得靠它打猎养着。   曲渡边:“………”   他半坐起来,把身上搭的小毯子盖在狗头上猛搓,咳嗽着骂狗,“你嘴筒子上全是泥!前天刚给你洗的澡!”   他掰开一点白的嘴巴子,“张大嘴让我瞅瞅你吃没吃泥巴。”   余公公找了半天,终于在太湖边上看见了七皇子他们,连忙走过来,“呦,殿下,可算是找着您了。”   曲渡边:“在钓鱼,余公公要不要来点核桃?”   “奴才就不吃了,”余公公劝他,“您何必跟陛下犟呢。”   自从陛下打算让七皇子搬到皇子所后,七皇子就生了病,每天不去学堂,也不在顺宁宫养病,就是在外面溜达。   美其名曰提前适应不在顺宁宫的生活。   但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七皇子就是想在顺宁宫住下去,拐着弯跟陛下犯倔。   要是换了其他皇子,崇昭帝绝对强制打包扔到皇子所去,但七皇子不一样啊,第一,他身体脆,没人敢把他强制打包;第二,陛下早就习惯了时不时被七皇子气一下的生活。   他这次过来,也是陛下叮嘱,让他好好跟七皇子说一说,起码先把他忽悠回到顺宁宫。   曲渡边:“我可没跟他犟。”   余公公:“那您就回宫吧?”   曲渡边:“不回啊,我待会儿去紫宸殿。”   “?”余公公,“您这幅样子去紫宸殿?”   曲渡边指了指木桶里的鱼:“我好不容易才钓上来的,跟父皇分享分享。”   他额头冰袋融化下来的水顺着太阳穴往下滑,看起来一副摇摇欲坠样子,给余公公看得胆战心惊。   “走吧。” 第96章   紫宸殿。   桌上摆着一道香喷喷刚出锅的鱼。   崇昭帝对着趴在桌子上的小儿子, 沉声道:“鱼好了,你可以吃药了吧?”   杨太医背着医药箱,候在旁边。   他早就来了, 七殿下到这里没有多久,他就被余公公派出去的小太监叫了过来。谁料他来了这里也没用,七殿下耍赖, 只让他把脉, 却不肯吃药。   曲渡边伸出两根手指当小人的腿, 走到崇昭帝手边, 并指一夹, 扯扯他的袖子。   “父皇, 你先尝尝嘛。你不吃,我吃药心里也不安稳。”   “……”崇昭帝夹了一筷子,“朕吃这一口,你要是再不吃,朕叫人给你灌下去。”   看着崇昭帝咽下去, 曲渡边才弹起来道:“吃人嘴短!爹——”   崇昭帝把鱼肉吐了出来, 用锦帕擦擦嘴。   曲渡边:“……”   崇昭帝:“小把戏,你用这招坑过朕一次,朕的珊瑚镶蓝屏风就是这么没的, 你父皇还没那么健忘。”   他眉毛一抬,“朕知道你想在顺宁宫多住一段时间, 但是这次真的不行。”   曲渡边蔫了吧唧的软下来, 趴在桌子上。   他发际边缘毛茸茸的小碎发特别多, 平常看起来可爱, 现在都被冰袋的水浸湿,蔫哒哒的贴在皮肤上。   怪可怜的。   小声嘟囔了句:“为什么啊。”   崇昭帝招招手, 旁边端着木托的宫人,将药碗放在了桌面。   “先喝。”   老登对他的容忍度,曲渡边摸的一清二楚,他知道耍性子的度,端起碗,一边皱眉一边小口喝。   崇昭帝叹了口气。   至于么,搬家而已,这样不舍,还给自己整病了。   以后中午还能回顺宁宫吃饭,隔三差五偷偷回去住一晚两晚的,跟他说一声,他就开后门当不知道。   病这一次又得养好几日。   崇昭帝:“先帝那会儿,阿湘公主,也就是朕的妹妹,她去了北疆和亲,这些年来,一直在维持北疆的和平,为之付出了很多心血。”   北疆不是一个完整的帝国,而是分成了三个大部落,十六个小部落。   其中三个大部落轮流坐上王庭的位置,统管其余部族。   这种统治方式就导致了更加残酷和激烈的竞争。   大家都面服心不服,经常出现违背王庭去南下劫掠北疆边城的事件。甚至他们内部偶尔也会发生冲突暴乱。   要是此代王庭没有足够的震慑力,根本没有办法压制其余部族。   先帝派遣阿湘公主和亲,一方面是扶持一支对大周友好的部族成为王庭,另一方面是可以通过公主制衡北疆内部,维持分裂但整体平和的状态,不叫他们统一联合。   然而即便如此,北疆边境也爆发过数场大规模冲突。   直到近几年,最不服王庭的那一支的首领病重,北疆才平稳下来。   所以阿湘公主就递了奏折,请求回京探亲——主要是看望周太妃。   阿湘是周太妃的女儿。   周太妃年纪也大了,前些年病重,身体败落下去,后来是靠着曲渡边带到慈宁宫的广场舞才逐渐好起来。   此番算是远嫁的姑娘回娘家,崇昭帝身为哥哥,不管是出于两国邦交还是皇室亲情,都必须要隆重接待。   “阿湘此次回来,身边跟着北疆的人,所以宫中不管是扫洒也好、规矩也好,都要按照章程办,才不会丢面子。”   曲渡边:“阿湘姑姑什么时候到京城?”   崇昭帝:“也只有一个月了,你养好身体,在他们来之前搬到皇子所。阿湘回京省亲,一定会去慈宁宫看看,顺宁宫和慈宁宫挨得近,总不好叫她说你没规矩。”   曲渡边完全明白了。   他想要继续留在顺宁宫的撒泼耍赖的招式根本没戏。   便宜爹这么看中面子,绝对不会因为他这点小问题,在北疆人面前失了规矩。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唉声叹气的走到床前大炕上,往上面斜靠着一躺。   崇昭帝挥挥手,叫殿中其他不相干的宫人散了,只留了余公公和叶小远。   他这才拿了个帕子,走到曲渡边身旁坐下,用帕子给他擦擦脸颊两侧的水珠,缓缓道:“生气了?”   曲渡边踢掉靴子,拽着崇昭帝的胳膊:“皇子所太破了!爹——”   崇昭帝也没说你哥哥能住你为什么不能住之类的话,他潜意识里认为,小儿子确实比他其他的孩子难养很多。   活到现在不容易。   “朕找人给你修,半个月内修好,所有格局按照你寝宫里面的来,”他握住曲渡边的手,轻轻拍了拍,忍着肉痛偷摸说,“朕的私库也让你挑…三样。”   “不要,我要十件!”   “成交!”   曲渡边:“……”   可恶,说少了。   曲渡边咳嗽了几声:“搬新家总要用香熏一熏墙壁的……一点白也要搬家,我准备给它打个金碗金勺子金狗窝,我要金屋藏狗!”   崇昭帝:“你怎么不说金屋藏你?!”   曲渡边一喜:“也行也行!”物理意义上的金屋子,他不介意!   崇昭帝满头黑线,忍了好几秒才忍住一巴掌拍上去的冲动。   他把帕子塞曲渡边手里。   “皇子所搬家事宜,朕给你办,让叶小远跟余公公两个商量吧,用不着你操心,你好好歇着就行。”   余公公朝着叶小远点点头。   叶小远和他商量片刻后,把曲渡边留在了紫宸殿,和余公公一起,带着工匠去皇子所看大体布局了。   曲渡边躺在炕几上。   这上面冬暖夏凉,铺上锦团舒服得很,他捞了个枕头上来,躺在上面。   对面,崇昭帝盘腿坐着在看折子,他时常熬夜,睡眠时间不足,手边摆了一杯加冰浓茶提神,眉间的皱纹比前两年变深了许多。   曲渡边看了片刻,不知不觉睡着了。   崇昭帝听见小呼噜声,抬起头,几秒后探起身来,把小毯子搭在了他身上。   然后才抿了口浓茶,继续批折子。   -   曲渡边又在顺宁宫赖了半个月。   宣妃忙前忙后帮他收拾东西,又是检查新做的被褥合不合适,舒不舒服,是不是他常用的,又是和郭娘娘一起,变着法的给他做好吃的。   织仪都跟着胖了两斤。   她们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不是要去皇子所,而是要去难民营。   曲渡边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他跟宣妃虽然没有血缘亲情,但却有母子之缘,十年相处,早就处成了亲人。只是他一直没有好意思叫出那声‘娘亲’,他这么厚脸皮的一个人,竟然也会不好意思。   织仪就是他亲姐姐,郭娘娘也是亲切的长辈。   顺宁宫就是他家。   到了搬家的那天,四五六皇子都来帮忙了。   四皇子到了年纪,已经出宫建府了,五皇子还差一年,六皇子还差两年。四皇子是专门回来帮忙的。   当然,他人也比较懒,就是给曲渡边拿一拿轻巧的贵重物品。   曲渡边在皇子所的院子叫[平归院],是皇子所里面最大的一间,原本很破败,他挑中了之后才开始收拾。   按照他的要求,院子里没有奇奇怪怪的假山石头,前院要留着要种地,后院小很多,他弄了个练武台。   屋后有两棵树,他还能栓小吊床,累了就躺上去歇一歇。   屋内是他在顺宁宫的陈设。   包括隔间的小书房都格外还原。   五皇子:“几乎全改了一遍,”他感慨道,“我们住在皇子所,这段时间眼见着他们改的,速度特别快。”   曲渡边叹气:“父皇想快点把我从顺宁宫踢出来而已。”   六皇子眼馋:“要不咱们换换住的地方?”   四皇子:“你当时懒得收拾,想要捡现成的住,现在七弟收拾好了这里,你又来抢,哪有这样的道理。”   六皇子:“关你什么事。小七也不是自己收拾的啊,他是父皇帮他的,不然那些宫人哪里会这么尽心尽力。”   “好了,停,”曲渡边熟练拉架,“我刚搬来这里,咱们晚上喝点酒聚一聚吧?我满十二了哦,这次谁也不许拦着我。”   六皇子哼道:“这是自然,但我绝对不想跟老四挨着。”   曲渡边跟五皇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找了个借口,把六皇子拉走了。   四皇子皱眉道:“兰贵妃太纵着他了,小六的性格越来越自大,不是好事,迟早吃亏。不过按理说,他在皇子所,不跟兰贵妃时常接触了,性子应该能好些才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曲渡边手一顿,脑中飞快闪过刚才五哥劝六皇子走的时候,脸上迁就顺从的笑容,他心里猛地一咯噔。   在他印象里,五哥虽然沉默,但骨子里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他选择依附六皇子,曲渡边也没办法强制改变他的选择,只是在六皇子明显欺负人的时候,帮一帮五哥。   但是现在……他脑中陡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五哥不会是故意纵着六哥的吧?   四皇子:“小七,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曲渡边回神,摇摇头,“没事。”   大概是他想多了。   -   晚上。   五六七皇子聚餐。   直到很晚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第一次没有人喊他回去睡觉,第一次没有阿姐和宣娘娘跟他说晚安。   曲渡边有点睡不着。   他先去练武台打了一套拳,真气在体内走了两圈,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叶小远给他递上擦脸巾:“洗澡水备好了,殿下待会儿过去吧。”   曲渡边:“不着急。”   他喊了句:“六六。”   乙十二出现在他面前,他其实快下班了,“殿下。”   他衣服款式就没变过,黑色劲装,身材不错,放在前世是能迷倒不少姑娘的酷帅类型。   曲渡边围着他转了一圈,摸摸下巴,到底是没想象出来乙十二是张怎样的脸。   “六六啊,今天晚上别回去了,在平归院睡。”   乙十二:“好,有什么事。”   曲渡边:“不是有什么事,是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我给你留了个房间。就在叶伴伴对面。”   乙十二一愣。   曲渡边:“之前在顺宁宫不方便,现在我搬出来了,皇子所里你能随心一点,不用藏在暗处了。”   明明都不是暗卫了,跟着他住在后宫的时候,还是能不出现就不出现,怪可怜的。   乙十二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即答应。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指尖无意识捻了捻衣角。   曲渡边:“嗯?”   半晌后,乙十二磕磕绊绊的问了句:“那我…我能在这里看话本喝奶茶吗?”   曲渡边差点笑出来,然后说:“前院垦了了两块菜园子,你帮我看着,别让一点白啃坏了苗苗就行。其余的嘛……随意!”   乙十二松了口气:“好。” 第97章   几日后。   曲渡边适应了在皇子所的生活。   除了去学堂的路程变长了, 晚上不能在顺宁宫睡觉了之外,其余都还是按照他习惯的节奏在走。   平归院前院的两块菜园子,种上了小苗苗。   乙十二是个合格的菜园守卫者, 每当一点白想要祸害小苗的时候,他就会稳准狠地把狗抓住,冷酷无情地扔出去。   现在乙十二在一点白的眼中, 已经晋升成了天敌。   思和公主五岁半, 她因为在娘胎的时候受了影响, 所以身体一直比平常姑娘虚弱一些, 养在凤梧宫不常出门, 直到现在才去了学堂。   她上学这天, 皇后来曲渡边的院子送来了很多好东西。   她亲自来送的,言辞恳切:“若不是你当初给织仪争取去学堂的机会,陛下也绝不会让思和去学堂的。”   万事开了个口子,就好说话了。   有织仪这个前例在,崇昭帝不好不给她面子。   曲渡边不好意思道:“您言重了。”   皇后还是坚持把东西留了下来。   等她走了后, 叶小远叹了句:“皇后娘娘是真心疼爱思和公主的, 公主得了您当初留下来的遗泽,她登门来谢。”   以皇后的身份,哪里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曲渡边点头:“不过这么多东西我自己用不完, 伴伴,你看看哪些有用就收着, 其余合适的就去给五哥六哥送去。”   “好。”   住在皇子所后, 平日应酬、交际都渐渐多了起来, 叶小远处理得很是得心应手。   还有件比较重要的事需要送礼。   大皇子妃生了个女儿, 乃是崇昭帝第一位孙辈,赶在阿湘公主即将到达京城的好时候, 崇昭帝龙心大悦,直接封了郡主,赏了不少东西。   曲渡边辈分升级,成为了叔叔辈。   大哥的女儿还没过百日,尚且不能见人,他去大皇子府上送礼的时候,没看见舒文馨和小宝宝,看见了傻乐着收礼的大皇子。   他脸上的胡子也不知道几天没刮了,长了一圈,明明生孩子的不是他,他却沧桑了那么多。   此时来送礼的都是宗亲,大臣们要等到百日宴。   大皇子应付完其他人,叫厨房准备了一桌菜,请他们几个兄弟用午膳。   “来,小七,多吃点,你瘦太快了。”   “谢谢大哥。”   曲渡边把水晶肘子挪到自己面前。   他前几年都是小矮子,不咋长个,愁的他一天两杯牛乳灌下去,天天比划着尺子量身高。   但不知道是不是厚积薄发还是到了年龄,他最近两个月开始狂长,几乎每过半个月,他的衣服就短一截。   加上他平日练武运动量也大,饿得非常快,身体消耗也快,只能通过拼命补充食物维持所需要的营养——   他现在一天六七顿饭。   六六和叶小远都习惯性的在身上揣点零食,等自家殿下饿了,一伸手就能投喂成功。   就算如此,曲渡边还是瘦了不少。   “府中厨子做的,没有你大嫂做的好吃,但也还行,尝尝这个,”大皇子夹了块咕咾肉。   “吃这么多荤菜哪里好克化?”三皇子说,“吃点素饺。”   大皇子翻了个白眼。   曲渡边百忙之中说了一句:“都吃,我都吃。”   四皇子摇摇头,小七对于这种需要端水的活已经很熟练了。   “还没来记得恭喜大哥,来,弟弟倒一杯,”三皇子给大皇子斟了杯酒。   大皇子:“我不喝酒,换茶吧。哦你别误会,我知道你容易误会,我要是喝了酒,你大嫂就不让我进屋看女儿了。”   三皇子保持微笑:“……这是应当的。”   他们兄弟七个一起碰了个杯。   小聚散后,大皇子换了身衣裳,又洗了个澡,才去了后院找舒文馨。   舒文馨正在看着女儿睡觉。   大皇子拖了个凳子,坐在她俩床边,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孩子的手。   许久,他才说了句:“之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只觉得不能输,你们都在我身后,我倒了,你们也被连累。”   其他人总是说,小七被父皇养过一段时间,所以很是不同。他以前不太懂是怎样的不同,现在有了踏踏实实一个家后,他好像明白了一点。   在他选择跟老三争斗的那刻开始,他和老三都没有退路了。   大皇子握住舒文馨的手,“你哥哥的仇我也记着,等我把老三斗下去了,先逼问他。”   舒文馨看着大皇子坚定但仍旧透露着丝丝耿直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算了,这些年,早就知道他有时候缺根筋不是么?   她反握住大皇子的手,道:“有句话你说错了,我不在你身后,我在你身边。”   夫妇一体,共荣共损。   -   三皇子府。   回到府中,他心气儿不太顺。   三皇子妃给他倒了碗解酒汤。   三皇子在春末的时候娶了礼部尚书的嫡孙女,他俩也算是新婚没多久。   “谁不知道郡主是皇太子之女才能有的尊荣?父皇把大哥的女儿封了郡主,叫朝堂上的臣子如何想?怕是中立的一些,都会倒向大哥吧。”   三皇子妃:“殿下,你醉了。或许是因为那孩子是第一个孙辈,陛下高兴,才封了赏赐。”   三皇子:“这两年,我跟他,在朝堂上争得水深火热。二哥,两边都不得罪,也不倾向谁,在朝堂没有建树。我只要把大哥拉下来,机会就大了。”   他闭着眼,三皇子妃给他揉着太阳穴。   三皇子:“幸好,大哥生的是个女儿,不然真的……”   三皇子妃应和道:“是啊。”   三皇子抬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腕:“皇长孙不能再拱手相让了。”   三皇子妃安静片刻,“嗯。”   -   很快。   阿湘公主銮即将入京郊。   关于让那位皇子率领臣子去迎接这件事,朝堂自然又是争吵。但因为有三皇子妃这层关系在,礼部尚书据理力争,把差事给三皇子争了过来。   他对大皇子微笑道:“期待小侄女的百日宴。”   言下之意,让父皇有了孙辈又如何,封了郡主又怎样?还是没有抢过他。   大皇子没听明白他话语里的隐藏嘲讽,但他对三皇子这种虚假的微笑直觉犯恶心,甩袖离去。   他们的争执落不到曲渡边身上。   他只需要跟在崇昭帝身后,站在乾极殿前迎接就好。   正午的时候,阿湘公主终于到了皇城,她身边跟随着北疆的侍女,穿着打扮也都充斥着异域风俗。   崇昭帝降阶相迎。   旁边的宫人、侍卫亦是齐声说:“见过公主殿下!”   崇昭帝:“可算是回来了,盼了你好久!”   阿湘公主站在这座阔别已久的皇城中,神思一瞬恍惚。   二十多年了吧,她第一次回来。   阿湘公主眼中含泪:“皇兄,我也一路归心似箭。”   崇昭帝:“朕记忆中,你还是年少时候的模样,拉着朕溜出宫去买糖葫芦。”   “一路辛苦了,”他拍了拍阿湘公主的手,说道:“来,朕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个小崽子。你们都叫姑姑。”   “阿湘姑姑安好。”   几位皇子纷纷见礼,阿湘公主对着他们点头,但毕竟是不怎么熟悉的侄儿,所以也只是稍微客气了一下。   曲渡边在旁边观察,发现她和周太妃的眉眼处确实有些相像。   “皇兄,我回来的路上路过北疆边城,明亲王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   “哦?”   明亲王自从十年之前被皇帝派去了北疆之后,就一直嚎着想要回来,五年前他回来过一趟,但是在京城只待了半个月就被重新撵了回去。   所以即便崇昭帝不看明亲王给他写的信件,他也知道里面大概是什么内容。   他笑道:“走吧,舟车劳顿,先回宫用膳,朕还记得你当初喜欢吃的食物,都备着呢。”   阿湘公主:“多谢皇兄。”   做完了吉祥物,后面的事就跟曲渡边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还是回了顺宁宫用午膳。   顺宁宫中午的时候,大门从来都不关,曲渡边也习惯地飞快冲进门,喊了句:   “宣娘娘!我回来啦!饭好了吗?大家想我了没有啊!”   织仪探出头来:“就差你了,快来快来。”   另一边。   阿湘公主跟皇帝和宗亲用完膳后,把信件给了崇昭帝,自己回了慈宁宫。   她踟蹰地站在慈宁宫宫门口,半晌,都没敢敲门。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手。   “我老了那么多,娘亲认不出来我怎么办。”   侍女安慰道:“殿下,并不老,您很美。”   阿湘公主:“眼角都有细纹了,我要不要多涂一点胭脂。”   她站在宫门口,近乡情怯,宫门却自己打开了。   一张苍老的面孔映入眼帘,周太妃满头银发,她神情有点焦急,本来听说阿湘公主进宫,她就坐不住了,现在估摸着时间女儿该回来了,就忍不住出门去看一眼。   谁料一开门,就看见女儿站在宫门外。   母女两个刚打了个照面,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二十多年不见,已然是半生了。   周太妃哽咽道:“怎么……都不进门呢?你在宴席吃不好吧,宫里给你备了你爱吃的。”   阿湘公主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失声悲哭。   “娘亲,我回来了。”   母女两个进了宫,直到用完膳后,情绪才平复下来。   阿湘公主陪着周太妃在慈宁宫中走一走。   慈宁宫中不小的台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娘,这是?”   周太妃笑呵呵说:“是跳广场舞的,平日里给我们带了不少乐子。我前几年身体不好,跟着七皇子捣鼓的东西跳来跳去,配合着太医的药,竟慢慢也好了。”   阿湘公主诧异:“七皇子?”   周太妃:“你不知道吧?欸,你应该见过他,乾极宫门口,陛下迎接你的时候,他应该也在。”   阿湘公主想了想,她往后还是要回北疆的,对皇兄的几个儿子并没有太注意。只记得见了几个叫她姑姑的人,却不晓得哪个是七皇子。   周太妃:“长得最好看,爱花里胡哨的那个。”   阿湘公主恍然:“原来是他。”   那个头上戴了个红金色抹额的小少年,抹额上点缀着一些金线和珍珠,他戴着抹额似乎是为了挡住发际周围毛茸茸的碎发。   头发高束,束发用的三色彩绳尾端还坠了颗玉珠。   花里胡哨的颜色,但是他硬生生靠脸撑住了。   阿湘公主:“的确俊俏。”   周太妃:“当时我生病,这孩子才几岁,天天来慈宁宫给我们送花,每日看着他那么有活力,心情都好了。”   阿湘公主:“那我欠他一份照拂之情。”   周太妃:“他中午和下午基本都在顺宁宫,你可以明日去,正好,我们慈宁宫这几个都知道他爱吃的东西,你拎着。”   阿湘公主迟疑:“只需要准备这些么,会不会不太好。”   周太妃:“不会的,顺宁宫的氛围和其他宫中不一样,他们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倒不如多带些吃的过去。”   阿湘这才点头。 第98章   次日中午。   阿湘公主来了顺宁宫。   曲渡边正在和一点白‘殊死拼搏’, 这家伙刨了宣妃半个菜地,他举着木板往狗屁股上拍。   一点白奋力挣扎,惨叫连连。   他内功小有所成, 压制个狗子绰绰有余。   人狗大战结束于阿湘公主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咳嗽声中。   她算是知道自家娘亲嘴中的‘顺宁宫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了,她就没见过哪个宫里像是顺宁宫这么有生活气。   曲渡边拍拍身上的狗毛,“阿湘姑姑?”   阿湘公主笑了笑道:“一起坐坐?”   “好啊。”   曲渡边请她去了他在顺宁宫的房间, 叶小远给他俩倒茶。   阿湘公主诚挚道:“姑姑要多谢你这些年对慈宁宫的照顾, 不然, 我或许再也没办法见到娘亲了。”   曲渡边愣了一下, 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没想到是这件事。   他摆手, 不领这个功劳,道:“小事啦,我是无聊才去找的太妃奶奶们玩,奶奶们不过是纵着我。”   阿湘公主:“不,小侄儿, 这很重要。”   “远嫁和亲的公主, 回京一趟十分不易,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相见的机会?或许这次就是最后一面……你举手之劳的照拂,对我来说十分珍贵。”   曲渡边:“阿湘姑姑太客气了。”   他迟疑片刻后, 道:“听闻您回京城的时候,路过了边城, 既然见了明皇叔, 不知道有没有……”   阿湘公主道:“你是想问你外公吧?”   曲渡边点头。   上次见面才是他两岁多, 转眼已然将近十年。   外公年纪越来越大, 戍守北疆,消息两三个月才有一次, 有时候甚至是半年才来信。他这几年都很不放心,担忧外公身体。   外婆嘴上不说,实际心里也总提着一口气。   阿湘公主:“北疆各部动乱的时候,我与持剑侯、夏宏将军会时有传讯协商。此次路过北疆边城的时候,我在那里住了两日算作修整。跟持剑侯见面,说了不少的话。”   当然,不是住在军营和城池里,而是在外面搭帐篷。   毕竟她身边带着北疆的人,泄露城池布防总归不好。   曲渡边:“外公状态如何?”   阿湘公主笑道:“饭量不减当年。”   须发大半都白了,但是精神头看着不错。   “持剑侯把文书的工作丢给了夏宏将军,十年前,北疆分权,明亲王带队宦官当做监军。因为有监军在,军令下达迟缓了不少,持剑侯怕自己暴脾气上来杀了监军,所以每次扯皮都是夏宏去。”   曲渡边一笑,“外公不喜欢麻烦。”   阿湘公主:“对了,差点忘了,我这次带来的东西里,还有持剑侯塞上去的木匣子,让我送到乌老夫人手上。不过现在都搁置在公主府,我回去之后就差人送去。”   曲渡边听罢,站起来朝着阿湘公主拱手行了一礼,“姑姑,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阿湘公主抬手扶住:“不必如此,快坐快坐。你说吧,能力之内,我定然办到。”   曲渡边道:“并非大事,只是请姑姑亲自去趟持剑侯府,跟外婆说一说外公的近况,多说一些,日常也好,您稍微编一编也罢,外婆真的很想他。”   纵然有信件往来,也不如亲见之人言谈细说。   就算只宽慰一分也好。   阿湘公主:“小事而已。”   一日来,她听闻了不少七皇子的事迹,感觉是个闹腾跳脱的孩子,但没想到其实心思这般细腻。   她看这孩子越发顺眼,温和道:“姑姑在京还有一月才走,要是还有别的事,也可以来找我。”   曲渡边:“谢谢阿湘姑姑。”   他们在顺宁宫吃了顿饭,阿湘公主见了织仪,夸了句漂亮,又说她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可以早日相看起来。   一番客气闲谈。   午膳后。   曲渡边跟着阿湘公主一块去了公主府,拿上持剑侯塞上来的木匣子,去了持剑侯府。   他们走后。   郭贵人显得忧心忡忡起来。   她在看见阿湘公主的那一刻,一直隐藏的焦躁和担忧就好似被针扎破了个口子。   她对宣妃道:“陛下应该不会再选公主去北疆和亲吧?”   宣妃:“北疆现在平稳,阿湘公主也没有力不从心,陛下没有表露要再度和亲的意思。”   郭贵人:“那陛下也没有明说,不会再和亲一位公主,加强对亲近大周的部落的扶持不是?”   织仪差了两个月,但也即将十五岁了。   思和还小,适龄的公主就织仪一个。   宣妃道:“眼见着这几年是不大可能的,要是想要杜绝和亲的可能性,给织仪仔细招个驸马便是。”   郭贵人发愁道:“就怕织仪不愿意。”   她要不然跟着观星司的副司主学数算,要不然就是去谢家帮元姐儿准备成婚的一应物什,脑子里根本没有招驸马的那根筋。   -   持剑侯府。   曲渡边跟阿湘公主把木匣子带给了乌思挽。   木匣子打开后,里面竟是一箱子的石头,还有一根鹰骨笛。   阿湘公主诧异道:“怪不得这么沉呢,里面这是有……”她细细数了数,“八块石头。”   每个都有巴掌大,被磨成了葫芦状。   乌思挽:“小乖,我不会乐器,这笛子是外公送给你的,石头才是他给我的。”   鹰骨笛沁着一股凉意,曲渡边握在手中,吹了几下,骨笛的声音略显得苍凉辽远,“外婆,外公给你送石头是什么意思?”   乌思挽笑呵呵,却摇了摇头。   “这是你外公跟我的秘密。”   她拉着阿湘公主去了一旁,叫她再多说一些北疆的事情。   曲渡边飞上了屋顶,试探着吹骨笛。   他会乐器,笛子也会一些,不过玩得最好的是吉他和小提琴。   曲渡边心底装着些事,越长大,要考虑的事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变多了。试吹了片刻,简单的调子从笛子里飞出。   乌思挽听着阿湘公主说北疆的事情。   她看着木匣子里的葫芦石头。   当时持剑侯还不是侯爷,就是愣头青,不知从哪里听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承诺。   他觉得这承诺很不大气,瓢不就是葫芦分一半?整个全给了多好。于是他自己改成了‘弱水三千,葫芦装水全给你’。   后来,持剑侯去北疆,每年都会磨出一个石头葫芦出来,要不找机会托人送来,要不就自己攒着,等回家的时候一起拿来。   石头葫芦,就变成了他们之间贯穿了一生的承诺和思念。   -   阿湘公主府。   跟随阿湘来的,除了一些侍女外,还有王庭首领的侄子。   约莫十五六岁,叫阿骨木多。   他耳朵上挂着两个骨质大耳环,头发编成了小股辫,五官深邃,蜜色的皮肤透着野性。   阿骨木多并非王庭首领之子,此次也只是算作阿湘公主随行的护卫首领,所以崇昭帝并没有单独设宴邀请他。   他算是亲近大周的部族分支,自小接受过一些阿湘公主传播的汉人文化,所以对大周的习俗比较好奇。   在公主府憋了几天,他终于忍不住出门了。   而在他出门之后,公主府周围就消失了一些推着小车的摊贩。   -   行人如织,繁华非常。   阿骨木多:“中原太好了,要是北疆的牧民也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他身后跟着两名北疆勇士,三人异域风俗的打扮,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敌视的,有好奇的,也有不太在意的。   阿骨木多转了一圈,进了人最多的那栋楼,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如意楼。   他喜欢热闹,就没去二楼三楼的雅间,在一楼找了个僻静地方,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正听到刺激之处呢,旁边传来一道不忿的:   “……当初夏宏从北疆到镇南关,力压南宁,得了长平侯的爵位,但谁人不知,这只是为了北疆分权而已。他得了侯爷,您家外祖除了金银封赏外,再没别的了。”   听到关键词,阿骨木多立马看过去。   只见那一桌有四个人,其中三个都在恭维穿着最华丽的那个少年。   正是六皇子。   三年前,镇南关大捷,南宁献质子,首功是夏宏的。   镇南关其余三系的将领只有金银封赏和家族荫封,并无爵位。   北疆双侯分权的现状,就是崇昭帝照着镇南关的模板来的。他求一个稳字,自然不会轻易动镇南关的三军。   兰贵妃的母族就是镇南关三系将领之一,六皇子的堂兄弟进京领赏,顺势就留在了京城发展。   六皇子从三年前就时常出来找他们玩,出宫次数多了,他结识了一些狐朋狗友。   徐诚就是其中一个。 [奇^书 ^网][q i].[s h u][9 9].[c o m ]   他巴结不到七皇子,七皇子总是避着他走,他十分气恼,明明都是亲戚,七皇子躲他作甚?   后来他就把目标瞄准到了六皇子,他很会奉承,一来二去,六皇子就把他看做了不错的朋友。   徐诚知道六皇子喜欢听好话,所以经常踩着夏宏去捧六皇子的外家。   六皇子:“不是在雅间里,外面别说这种话。徐诚,下次邀请我出来,再订不到雅间的话,我可就不来了。”   他嫌弃地看着一楼大厅里,三五一群吃饭闲谈的客人。   人太多了,感觉空气都变得浑浊。   徐诚赔笑:“自然,自然。”   他连忙招呼其他人,给六皇子倒茶。   六皇子:“其实你说得也对,是很不公平。北疆人也没见多厉害,夏宏就是沾了持剑侯的光罢了。”   “对啊。长平侯的儿子夏赴阳,应该快要考武举了,您那两位堂兄弟也是本届考生,”徐诚挑挑眉,扇子掩住唇,凑到六皇子耳边,“武状元可只有一个哦。”   六皇子眼底闪了闪,喝了口茶,没说话。   他还是有点心眼子的,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武举选拔年轻的未来将领,不仅考察文试,还要考武试,包括但不限于骑术、射箭、举重、格杀、兵法。   由兵部举办,礼部监察。   他们说话是很小声,但阿骨木多凝神细听,也听了个大概。   他对他们大周弯弯绕绕的算计不感兴趣,但听不得‘北疆人也没多厉害’这几个字。   阿骨木多当即冷嗤一声,压着腰间的弯刀站起来,走到六皇子桌上,一脚踩了上去。   一楼的人顿时看了过来。   “北疆没多厉害?你厉害?要不我们练练。”   六皇子脸色瞬间难看下去,“你是北疆人?”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贴脸挑衅过,猛地站起来,他也踩上桌子,抬起头丝毫不虚。   “练什么练,你算什么东西,也陪跟我说练练?”   二楼。   雅间。   曲渡边和奚子行正在下五子棋。   “夏赴阳在准备武举,他拿个前三甲应该是稳的,考后就要下方到地方当小将领了,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打算去哪?”   曲渡边:“说过一嘴,他想去南边,偏远一些的锻炼人。”   他盯着棋盘,又下了一子,高兴道:“你输了输了,答应了的啊,你要是输了,就得去帮元姐儿拦亲。”   元姐儿成婚,谢府得堵门,找几个有文采的好好为难为难来接亲的姑爷。奚子行学问不错,适合出题为难人。   奚子行看他一眼:“再来一局。”   曲渡边:“再来一局你也是输,五子棋我天下无敌。”除了方太傅和小舅舅偶尔能胜他。   两人又摆了一盘。   曲渡边随意问:“你那小册子怎么样了,我可没少带你观察我那几个哥哥。”   奚子行微微一顿,“还好吧。”   曲渡边完全不知道自己也有了小册子,每次他带奚子行去观察其他皇子的时候,奚子行也在观察他。   正要再开一局,下面一楼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声音大到雅间内听得清清楚楚。   曲渡边眨眨眼,“去看看?” 第99章   曲渡边和奚子行两人出了雅间, 站在楼上往下一看。   “六哥?”   楼下,六皇子正在和阿骨木多对峙。   原本好好的桌子碎了一地。   六皇子身边跟着护卫,挡在他面前, 气氛剑拔弩张。   阿骨木多:“再说一遍,你收回那句话,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六皇子:“哪句话啊,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阿骨木多:“‘北疆人也没多厉害’这句话。”   六皇子撇嘴:“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可没说。”   “你!”   阿骨木多怒而拔刀, 锋利的弯刀当空劈下, 六皇子的护卫用剑一挡, 刺耳的刀剑碰撞的声音后,护卫的剑竟开始出现裂纹。   曲渡边暗道一声糟糕。   见血就不好收场了。   在护卫的剑彻底断裂的那一瞬间,曲渡边夺走奚子行手中的‘判官笔’,暗运内劲,并指一甩。   铛——!   阿骨木多被震的手一麻, 没有防备之下, 手中的刀险些没握住。   他猛地抬头看。   二楼栏杆处,一红衫小郎君朝他打了个招呼,“嗨, 兄弟,别那么大火气。”   六皇子眼睛一亮:“小七!”   曲渡边没耍帅直接跳下去, 规规矩矩走了楼梯。   奚子行跟着他, 到了一楼后, 默默捡起自己的笔, 找了个好位置,聚精会神的看着六皇子和七皇子。   阿骨木多:“你们认识。”   曲渡边稍微了解下情况后道:“他是我哥哥, 要是说了不对的话,我代他道歉。”   他握住阿骨木多的手腕,想把刀送回了刀鞘,笑了笑。   “兄弟,动刀动枪的多不好。”   阿骨木多下意识运起内力,抵抗这股力量,曲渡边内劲一运。   僵持片刻后,阿骨木多的刀顺着曲渡边的力道,缓缓收回了刀鞘之中。   曲渡边收手,打量了一下阿骨木多。   阿湘公主来京,带了北疆的人,听说北疆护卫的领队叫阿骨木多,是王庭首领的侄儿,与首领较为亲厚。   眼前之人穿着打扮与一般北疆人不同,想来应该就是阿骨木多。   年龄也对得上。   现在阿湘公主还在大周,如果动手见了血,不利于大周与本代北疆王庭邦交。   阿骨木多看了眼自己的手,他手腕红了一圈,骨头差点都要被捏碎了,却并未生气,反而升起了几分战意。   他猜出曲渡边二人身份非富即贵,勋贵不能让他低头,但他佩服能将他击败的勇士。   因此,他的态度反而好了些。   “不接受你代替道歉,你与我比,赢了我就不追究。”   “凭什么给他道歉?”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六皇子顿了一秒,怒道:“小七给你道歉你竟然不接受?!”   曲渡边直接捂住六皇子的嘴。   “比什么?”   阿骨木多:“找个地方,直接交手。”   曲渡边皱皱眉,“不太行。”   阿骨木多冷笑:“怕了。”   曲渡边:“我衣服是家里人新做的,料子轻薄容易坏,直接交手太粗暴了。”   阿骨木多睁大眼:“都是男人,你把衣服脱掉不就行了?”   曲渡边:“哎呀,我害羞。”   阿骨木多:“………”   大周人真的是。   皮一下很开心,曲渡边说:“比比射箭吧,京郊西边有片草场。”   阿骨木多:“北疆人都擅骑射,你比这个,不如直接认输。”   曲渡边:“输就输呗,比一比再说。”   阿骨木多:“你不怕,我奉陪。”   说着就要走,曲渡边道:“等会儿,桌子谁弄碎的?赔钱。”   如意楼有他舅舅的股,别说外人了,弄坏东西,亲哥都得赔钱!   阿骨木多赔了钱,几人径自去了草场。   徐诚想搭话没有搭上,抓耳挠腮的跟了上去。   奚子行叫了他一下:“喂,你待会儿要是不想太难看,就别跟着小七了。”   朋友多年,他看得出来,小七本来就不喜欢徐家二房,现在对怂恿六皇子的家伙生出了真火。   要是徐诚跟上去,指不定什么下场。   徐诚蹙眉:“与你有何干系!”   语罢匆匆追上。   奚子行摇摇头,好言难劝该死鬼。   他翻开[六]的册子,在上面又扣两分。   六皇子瞬间掉到及格线以下。   -   京郊的草场是专门共勋贵人家打马球或者是联系骑射的地方。   有靶场,还有专门来教人射箭的武师傅。   当然,这里的整体条件肯定比不过皇宫里给皇子们练武的地方。   阿骨木多挑了把趁手的弓箭,用力拉了拉。   挑好了之后,他看向曲渡边那边:“好了没有?”   六皇子:“催什么催!”   他正在给曲渡边掌心缠布,防止麻绳磨破掌心,缠好后,又去检查了下弓箭。   “弓箭不行,上面有毛刺,扎手里麻烦。换一个。”   阿骨木多嘴角一抽:“至于么,你知不知道他力气大的能捏碎我腕骨。”   六皇子:“那是他武功练得好啊。”   阿骨木多:“对啊,他一个练武的,用得着这么仔细?”   武人一般不都是比较粗糙的,就算他们大周文雅些,那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   六皇子翻了个白眼。   武功好不代表人就强,他们兄弟几个生病的次数加起来再翻倍,都没小七一个人生病次数多。   小七要是在比试的时候破点皮,他接下来都别想安生了!老四一个人眼神就能杀死他,大哥也会数落。   奚子行也加入了检查隐患这一行列。   曲渡边:“你不至于吧,六哥就算了,你也被传染了?”   奚子行想了想自己专门给曲渡边开的生病记录本,“你之前就因为练武被箭头划伤,导致高烧。我猜测是箭头有点脏才会这样。”   曲渡边:“……”   那是意外,练武和模拟赶一块了。   奚子行认认真真把曲渡边等会要用的箭头擦干净了,一一整齐摆好,然后检查了下曲渡边掌心缠着的布,“再紧一些吧,不太对称。”   阿骨木多忍无可忍:“喂!”   还比不比了到底!   曲渡边把这两个没完没了的家伙推开,持弓上场。   奚子行退到一边,徐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奚子行:“作甚?”   徐诚:“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来了。”   奚子行:“什么?”   徐诚:“原来你比我会舔。”   又是擦箭头又是绑绷带,还特自然,他是学不来。   ‘舔狗’此词不知何时盛行的,被用来嘲讽话本中那些被忽视、被厌弃、被百般羞辱仍旧笑脸相迎的痴男怨女。   奚子行反应了一会儿才联想到这个词,随后耳朵涨红,咬牙切齿:“那不是奉承巴结!”   徐诚才是舔狗!   他只是关心择主名单人物而已!   要是七皇子不合格,他奚子行绝对绝对不会关心七皇子手边弓箭没有没有毛刺。   徐诚:“你怕我跟你抢。”   奚子行压下恼意,“脏的人看谁都脏。”   这边,曲渡边道:“咱们换个玩法,来个刺激的,怎么样?”   阿骨木多:“什么?”   曲渡边:“你我头顶都顶着草莓,朝着对方射箭,击中草莓者获胜。当然,若是都没射中或者都射中了,加赛一局。”   “啊啊啊不行不行!!”   阿骨木多还没说啥呢,曲渡边这方传来两声尖叫。   奚子行和六皇子。   他俩心跳直接往上狂飙。   曲渡边按下他俩的脑袋,挑眉道:“生死不论,敢不敢玩?”   阿骨木多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劲儿:“玩就玩!”   说做就做,两人甚至当场签了生死不论的契书。   曲渡边从草场亭中的果盘里,拿出一枚草莓,顶在头上,往后倒退着走了五十米。   边走,他边打了个响指,“六六大顺。”   看起来是对阿骨木多的祝福,其实是他跟乙十二之间的暗语。   叫乙十二见机行事,要是这家伙真的不行,乙十二会及时把箭头截停。   玩闹有意思,玩命就不奉陪了。   随着他的退远,六皇子和奚子行的心一点点往上提。   六皇子欲哭无泪:“完了,这要是出事,我得死了吧……”   奚子行:“太冒险了,实在是太冒险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是谁有个主动把自己至于危险境地的主公,岂不是要化身戏楼的角儿,跟刚才一样天天吊嗓子。   “来吧!”   曲渡边招手示意,“别弄断我的头发哦!”   阿骨木多拉起弓箭,眯起眼睛。   森寒的箭尖对准曲渡边头顶的那一点红。   片刻后,他猛地松手,羽箭飞射而出!   六皇子已经捂住了眼睛:“小七啊啊啊啊啊!”   嗖——   曲渡边头顶一轻,箭尖扎着草莓狠狠射在了后面的箭靶上面,晕开一片红色果汁。   他竖了个大拇指,喊道:“厉害啊。”   阿骨木多笑道:“自然!该你了。”   他放下弓箭,要跟曲渡边换换位置。   “欸不急,你先等等,我得练练!”   “……”阿骨木多迟疑,“练练?”   曲渡边飞快跑回来,“对啊对啊。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在草场射箭的。”   六皇子给他作证:“是第一次在草场射箭。”   往常都是在皇宫专门的靶场。   不过话说一半,也不能叫说谎。   阿骨木多不敢置信:“你不会射箭,还来草场同我比试?!这不是必输无疑?”   曲渡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来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输就输呗,输了我跟我哥一块和你道歉不就行了。”   阿骨木多懵了一瞬,想起刚才签过的生死不论契约书。   “你…你是想正大光明的用箭射我,你是想为哥哥报复我,你好阴险!”   曲渡边对准五十米外的人形靶,拉开弓箭,一箭射出,正中人形靶两腿中间,“哎呀,射歪了。”   阿骨木多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后背发寒。   曲渡边遗憾说:“果然,还是面对真人的时候压力大,压力大,就容易发挥好,我可真善良。”   随便又射了几下,分别射中人形靶的眉心、肩膀、肚子。   “好啦!你去吧,我准备开始了。”   他催促阿骨木多。   阿骨木多陷入沉默。   曲渡边:“你不要赢了吗?”   阿骨木多:“………”   他看着曲渡边的面孔,好像看见了北疆各部落传闻中,会笑嘻嘻掏走人心肝的魔鬼。   “不了,我——”认输。   曲渡边微微眯起眼,瞬间张弓搭箭,对准阿骨木多的脑袋,猛地松弦,箭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穿过草莓,凌厉地扎在后方的靶心!   噔——   尾羽震颤。   阿骨木多瞳孔蓦地扩大。   曲渡边笑眯眯的上来,踮脚勾搭住他的肩膀,“嗐,手痒了嘛,不过还是你赢,毕竟咱俩距离才两三米嘛。”   “还是跟你道歉,大周和北疆王庭因为阿湘公主交好,咱们要是恶声恶气的,岂不是伤了双方颜面。”   连消带打,言语诚挚。   阿骨木多不是死缠烂打心性狭隘的人,他定定地看了曲渡边片刻,“我六岁开始习武,看得出来,你底子很强,有机会交交手,看看谁厉害。”   六皇子吐槽了一句:“肯定是小七啊,他两岁半就开始练武了,强不是应该的么……”   阿骨木多:“几岁??”   六皇子:“两岁半啊。哦你别误会,我家没有虐待小孩,小七是因为经常生病,才练武强身的,我们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开始喝药打拳了。不过没太有用,他身体还是蛮差劲的。”   阿骨木多再次沉默。   差劲?   看不出来一点。   这些人眼睛是瞎的吗。   他一腔话憋在胸口,最终只是说了句:“下次找时间切磋切磋。”   曲渡边:“或许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阿湘姑姑的公主府么,距离皇宫又不远。   阿骨木多走后,曲渡边拍拍手,解下掌心的绷带,看向徐诚,“阿骨木多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你知道。”   “挑起大周和北疆争端的罪过,你担不担得起?”   徐诚:“表弟,你话严重了,我哪里……”   曲渡边笑说:“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还有,别叫我表弟,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六皇子看了半天,回过味了:“小七,你跟他关系不好啊,你俩不是亲戚吗。他来找我的时候还说你们关系不错。”   曲渡边:“挺讨厌的,三年前卢国公春风楼闹事,他还骂过我。”   六皇子抬眼:“徐诚,你骗我啊。”   徐诚笑容一僵。   曲渡边勾住六皇子的肩膀,“还有事,先走了,回去跟你家里老爷子说,要是还想保住光禄寺卿的职位,在京城就老实点。”   设计徐月清和皇帝相爱,酿成原主母亲一切悲剧的开端,这烂账本来外祖父已经讨过,他身为小辈不好再管。   但徐家二房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妖,如此下去,小事不管,迟早是祸端,他也不介意帮外公清清门户。   丢下这句话,曲渡边扯着六皇子走。   而等到草场基本没人后,乙十二出现在亭中石桌旁,把桌面上的生死不论契约书拿起来,叠好,放在了怀中。   奚子行看了一出热闹,跟曲渡边道别之后,就回了家,准备为难元姐儿夫婿的拦亲题目去了。   “你自己带着护卫回宫,今天的事儿别跟其他人说。你要是说了,屁股被打烂,谁也救不了你。”   六皇子发誓:“你放心。”   曲渡边没忍住给了他一下子,“六哥,你交的朋友,名声都不怎么好,往后还是尽量别跟他们玩。”   六皇子:“他们都是巴结我,我心里有数。”   曲渡边:“……”   他挥挥手:“你还是回去吧。”   “你不走?”   “都到京郊了,我去山上看看大黑,你回宫见着叶伴伴的话,跟他说一声,我回去晚点。”   “哦……行,知道了。”   见他走了,曲渡边才转身朝着那座无名山走去。   “六六,出来吧。”   乙十二出现,走在他身边。   两人一起爬山,曲渡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天,顺手在上山的时候摘了不少的野花。   他跟织仪学过怎么编花环。   走到大黑的小坟头前的时候,他手上已经有了个漂亮的花环。   他把花环放在地上。   “今天没有小零食,阿姐在忙呢,我给你编了小花。”   乙十二陪他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天色暗下去后才回了城。   这一片街,晚上后人就很少了。   他们两个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   “六六,今天的事不许跟叶伴伴说,知道吗?”   乙十二:“嗯,不说。”   但到时候他怀里的那张生死不论契约书,不小心掉在叶小远脚边,就不能怪他了,也不可以扣月银。   他平常小事绝对不会告状,但今日不是小事。殿下就算再相信他,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万一他就是没截住呢?   曲渡边伸了个懒腰:“在皇子所住的为数不多几个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晚回去,不用赶内宫的宫禁。”   乙十二脚步一停:“等等。”   他微微皱眉,看向隔街的巷子,那边隐约有刀剑相交的声音。   曲渡边还没他内力深厚,没感觉到,“有声音么。”   乙十二:“有人在交手。”   曲渡边:“去看看,偷偷看。”   乙十二拉住他,“我在前面。”   曲渡边跟在他身后,放轻呼吸,朝着交手的地方走去。   越往那边走,他听得越清晰。   跃上墙头,往巷子里一看,被墙挡住的血腥气冲入鼻腔,曲渡边脸色一白,差点直接吐出来。   他急急忙忙屏气凝息,捂住自己的口鼻。   这才有心思看向巷子里。   打斗的竟是阿骨木多。   他的对手足足有六名黑衣人,阿骨木多身边跟随的两名北疆护卫已经死在了巷子里。   双拳难敌四手,阿骨木多独木难支,身上现在已经挂了不少彩。   京城里竟然有人要杀他??   阿湘姑姑回宫的节骨眼上,大周绝不会对来京的北疆人出手。阿骨木多是王庭首领的侄子,要是死在这,便宜爹和阿湘姑姑没办法和亲周的王庭交代。   乙十二看了曲渡边一眼,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个酸橘子糖。   他剥开糖衣,递到曲渡边嘴边。   曲渡边张嘴咬住,犯恶心的感觉被酸意压了下去。   他指了指下面的阿骨木多,又指了指旁边的六名杀手。   意思是待会儿我拉他走,你牵制。   乙十二点头。   他俩一齐看向下面。   阿骨木多抓住杀手劈向他的刀锋,怒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是大周人?”   曲渡边:“你别什么脏水都往我们身上泼好吧?”   阿骨木多猛地抬头,“你怎么在这?”   下面的杀手往上一看,比了个手势,立即分出来两名杀手冲了上去!   “晚上好啊大家,不用这么热情吧。”   曲渡边跃下墙头,踩在杀手的肩头往下一跳,抓住阿骨木多的后衣领,他没注意自己还薅住了人家几根小辫子,猛地往上一提!   “走!”   阿骨木多脸色都扭曲了一下,眼泪差点飚出来。   他绷住嘴巴好险没惨叫出声,被提溜着借力,跟着曲渡边一起冲了出去。   曲渡边回头喊道:“别受伤!牵制就行,我们拉救兵,”末了,他不放心的补充一句,“受伤扣月银,忌奶茶,剥夺话本!”   乙十二身形微微一僵,近身攻击以伤换杀的动作顿时收敛了不少。   他换了长点的武器,抽出腰间的软剑,往后一跃,挡在六名杀手面前。   嘱咐完后,曲渡边拉着阿骨木多狂奔而去。   阿骨木多浑身的伤,血腥气一股一股往曲渡边鼻腔钻,他小脸隐隐发白,他越隐忍,手劲儿越大。   阿骨木多头皮疼的快没知觉了,“你要不松开我,我自己可以……”   曲渡边:“换姿势耽误时间,耽误一秒,六六就可能受伤,难受你忍着。”   阿骨木多:“我们去哪里搬救兵?”   曲渡边:“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南宁质子府。”   “南宁质子?”   “他府外一定有大周暗哨,我们到这边,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到时候就不用担心了,”曲渡边加速:“顺便看看他的反应,是不是他出手想杀你。”   他记得六六跟他说过,禹若身边守着两个人,一个是叫谷心的,是他明面上的护卫,还有一个藏在暗处,隐蔽能力不比他差。   禹若有出手的实力和动机。   挑起北疆和大周的矛盾,对他南宁也有好处,不是么。   曲渡边跃上禹若住的府邸,踩在他墙头上,大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禹若,禹若!!”   禹若披着衣服从卧房走出来,往墙头一看,惊愕道:“七皇子??”   阿骨木多:“你是皇子??”   曲渡边拎着他跳下来:“快快快帮忙,后面有杀手!”   禹若脑门弹出一个问号:“你把杀手往我这里引?不是,大周有人要杀你吗?”   “杀他。”   曲渡边松开阿骨木多,“我的人在后面拦着。”   “殿下,往常你对我可都是能避就避的,”禹若挑眉,“我这次若帮了你,可还躲着我?”   曲渡边:“你要是不帮忙,脏水指不定泼你头上来了。杀了他,挑拨北疆和大周关系,对你南宁好处多多。让你出手是洗清嫌疑,我这是帮你。”   禹若:“嫌疑终究是嫌疑,定不了罪。”   曲渡边:“欠你一顿饭。”   “成交!”   禹若笑道:“谷心。”   他身后的护卫拱手,飞出了院墙。   见事情解决,曲渡边才缓了口气,他立马离阿骨木多五步远,坐到院中的石凳上。   禹若奇怪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劲,受伤了?”   曲渡边:“我没……”余光瞥见自己拎阿骨木多的那只手,沾了血。   他:“……”   屏住呼吸,猛地弹起,冲到水缸旁,疯狂搓手。   禹若:“……?” 第100章   血迹粘稠难以清洗, 曲渡边搓到双手发红,才完全洗了干净,指甲缝里都抠的干干净净。   他双手撑在水缸边缘, 盯着不断晃动的水面,开始后悔。   嘴巴里六六塞的酸橘子糖都化开了,早知道多在六六那里掏一颗备用, 反正他糖多。   不过就算是洗干净了, 他衣服上还是附着了一些味道。   禹若:“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我府上有大夫。”   他虽然经常听说‘七皇子今儿又请病假了’, ‘七皇子又起不来了’, 但因为曲渡边生病都在宫里, 出门都是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还避着他,所以禹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脸白成这样。   阿骨木多感受更明显,明明刚才薅他头发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 现在到了这里, 脸白的气都提不起来了一样。   他试图走过来,“那个,你……”   曲渡边:“你站那。”   阿骨木多站住。   曲渡边幽幽道:“大夫给他看吧, 我要洗澡。”   禹若:“?”   “现在?”   曲渡边点头:“他太脏了,我嫌弃。”   阿骨木多:“我脏?”   曲渡边:“沾的可是你的血, 我膈应。”   阿骨木多:“……”   他看着曲渡边难看的脸色, 到底是没吭声——这人的哥哥说他身板脆, 不会是真的吧。   和草场时候的反差着实大了点。   禹若很快把府上的大夫叫了过来, 给阿骨木多包扎。还好都是皮外伤,基本没有伤到筋骨的地方。   顺便叫人赶紧去烧水。   曲渡边挪到角落里蹲着, 水烧好后,他直奔侧屋浴室而去。   禹若:“府上没有小年纪的衣服,待会儿给你穿我的?我有新衣服。”   曲渡边:“都行,回头还你。”   他进了浴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禹若若有所思。   是有洁癖,还是觉得人血脏呢。   又过了一会儿,乙十二和谷心一起回来了。   乙十二在院中扫视了一圈,只有脱光上半身处理伤口的阿骨木多,没发现曲渡边的身影。   禹若:“如何了?”   谷心:“我和七皇子的护卫联手,杀了五个,留了一个活口,但是这些人应该是死士,刚抓到就吞毒自尽了。”   “不过尸体我们都拖了过来,就在府外,现在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想必用不了多久,大周的皇帝就能收到消息。”   禹若:“也好,我们最好不要插手太多,交给大周的人来处理。”   乙十二走到他面前:“人呢。”   禹若指了指:“在洗澡。”   乙十二快步到侧屋浴室,里面确实亮着灯,还有水声和蒸汽溢出来,他屈指敲了敲窗户,“殿下?”   里面声音懒洋洋的,有气无力:“嗯,在。”   乙十二松了口气。   曲渡边:“你没受伤吧?”   乙十二:“没有。”   “六六,还有没有橘子糖。”   “有。”   乙十二又摸出一块糖,稍微掀开窗户,他侧耳一听,找准了方位,扔了过去。   曲渡边抬手接住。   “好了,拿到了,谢谢六六。”   乙十二把窗户关好,守在了门口。   -   阿骨木多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   阿湘公主原本在慈宁宫陪伴周太妃,闻讯赶到紫宸殿。   “皇兄。”   崇昭帝脸色不太好看:“你听说了?”   阿湘公主:“只知道有刺客要杀他,但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崇昭帝:“现在在南宁质子的府上,应该没有大碍,就是皮外伤。小七路过撞见了刺杀,他身边有个藏在暗处的护卫,拦下了刺客,这才没有出事。”   阿湘公主心中一松,随后眉头皱起:“皇兄,我出宫看看。”   崇昭帝:“不适合,你留在宫里,明天回公主府安抚阿骨木多。”   阿湘公主:“那禹若皇子那里?”   崇昭帝:“小七还在他府上,朕已经派了人过去了。”   -   四皇子带了一队禁军,将禹若府前的刺客尸体抬了进去。   四皇子:“奉旨前来,深夜叨扰,见谅。”   禹若:“没关系,不过四殿下为何要将尸体抬进来,我以为你们会直接抬走。”   四皇子:“因为尸体很容易动手脚,为了避免以后他们身上多了或少了什么印记,有些事情还是大家全都见证一下比较好。”   禹若嘴角微微一抽。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四皇子:“扒了他们。”   禁军们手脚利落,将六名刺客的衣服全部扒光,干干净净。   阿骨木多上来,用脚踢开,一一翻看,“不是北疆人的面孔,身上也没有印记。”   禹若看了眼四皇子,好奇道:“要是他们身上作了伪印,比如都刻了你们大周的国花寒兰,你扒开衣服,岂不是有口难辩?”   四皇子掀掀眼皮:“那就是父皇要负责解释的事了,我把这件事办好,省的日后没完没了。”   禹若:“………”   大周皇帝知道他儿子这么坑他吗。   禁军将光溜溜的刺客尸体抬走,地上的衣服也都全部收走。   四皇子看向阿骨木多:“今日之事大周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还能走的话,禁军护送你回公主府。”   阿骨木多点头。   四皇子对着禁军的小领队说:“我就不进宫禀报了,你回去跟陛下说,天太晚,我回家睡觉,请他以后别派晚上的差事给我了。”   小领队:“……是。”   他护送着阿骨木多离开了。   现在,府中就只剩下四皇子、禹若和还在泡澡的曲渡边。   曲渡边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喊了一嗓子:“四哥!是你不?”   四皇子常年困顿半耷拉着的眼睛微微睁开,肉眼可见的露出点高兴,快步走到浴室门外。   乙十二伸手拦了一下。   四皇子也没在意:“是我,小七,天这么黑了,回宫不方便,你去我府上吧。”   禹若:“洗了澡再出门,怕是不太好,我府上还有空闲的房间。”   四皇子瞥他一眼。   他记得小七不喜欢和这家伙长时间待在一起。   曲渡边从浴桶里跨出来,擦干身体,换上乙十二送进来的禹若的新衣服。   大了不少,他穿着可以去拖地。   曲渡边没认真穿,腰带一系,套上靴子,随便擦了擦头发就出了门。外面还是有点残留的血腥气,但比起刚才好了实在太多,勉强能忍一忍。   “我回宫,跟叶伴伴说了晚上回去,不回的话,他会担心。”   四皇子:“那顺路吧,和我一起走。”   曲渡边点头,跟四皇子一块离开。   禹若看着他们的背影,提醒道:“别忘了,欠我一顿饭。”   曲渡边:“记着。”   禹若笑了笑,也没了睡意,坐在亭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片刻后,谷心回来:“他们已经走了。”   禹若点点头:“今天这事,挺有意思。”   他确信不是南宁出的手,大周更不可能出手杀阿骨木多。   “北疆和大周,终究是表面和平。”   -   四皇子陪着曲渡边往皇宫那边走了好一段路。   “父皇让我出来办事的时候,我正打算睡觉。”   曲渡边:“那四哥,你这差事办的不怎么样啊,都交给了禁军的小领队,也不回宫禀报。”   四皇子:“办得好,后面差事会越来越多。”   “父皇叫我来办差事,小七,你猜得到是因为什么。”   曲渡边安静了下。   确实。   现在朝堂争斗最厉害的,就是大哥和三哥两个人。   二哥不掺和他们,但仍旧在政治中心的漩涡中,时不时要跟大哥和三哥斡旋。   而四哥建府后,一直龟缩着,父皇给他派差事,就是想把他也踢上桌。   四哥故意不好好办差,就是摆明了告诉皇帝,他对皇位没兴趣,不要把他踢上桌。   曲渡边:“父皇其实也到了该选储君的时候。”   四皇子:“所以他就想把我们都考察看看,有时候甚至带有强制性。或许,也在给未来储君选有能力的兄弟,和明皇叔一样,成为储君的左膀右臂。”   “站在父皇的角度看,考察我们没有问题,但人不是石头,一直这样下去接受考验,迟早要出事。”   曲渡边停下来,认真问:“四哥,你真的不想那个位置吗?”   四皇子也停下,微微低头看着他。   片刻后他抬手,给幼弟整理了下乱兮兮的衣襟,拢了拢他半干半湿的头发。   四皇子同样认真回道:“小七,那个位置真的不是人人都想。”   皇位下有多少骸骨,谁能数得清?上面的血垢有多厚,谁能量得出?   走到那个位置,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抛弃多少属于人的东西,谁能称算出斤两。   他这样就挺好的。   曲渡边:“不能太有用,不能太没用,所以四哥你的差事办了,但没办太好。”   四皇子眨眨眼道:“没用的太彻底,会成为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总还是得让自己有点价值的。”   曲渡边:“放心,一定帮你保密!”   “四哥,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四皇子点头:“好。”   看着曲渡边的背影,四皇子道:“你若有意,四哥帮你。”   曲渡边没回头,举起手摆了摆,“权力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四皇子笑了笑。   他目送着前面那个衣衫拖地不合身的小少年,晃晃悠悠,懒懒闲闲的走进了前方黑暗里巍峨高耸的皇城。   -   曲渡边慢悠悠走在宫道上。   “自己走有点孤单,六六,出来聊天。”   乙十二:“嗯。”   说是聊天,他半天没憋出一个屁来。   曲渡边恨铁不成钢:“那么多话本白看了,这般闷,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乙十二:“不找。”   曲渡边:“你总得有自己的事啊,还能一辈子守在我身边不成。”   乙十二:“陪你,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你一直需要,我就一直在。”   不需要了,三日醉发作,他就会找个地方死去。   曲渡边拍拍他肩膀:“你还是得想想以后嘛,我又不是不通人情的老板。不过要是实在单身主义,也懒得出去,我给你发退休金。”   “好,”乙十二沉默了会儿,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算下时间。   “殿下,你再不回去,小远会生气。”   曲渡边笑容一僵:“糟糕!”   他拽着乙十二拔腿就跑。 第101章   平归院。   叶小远拿着棉巾给曲渡边擦头发。   边擦边念叨。   “撞上刺杀是意外, 好在您没直接跟刺客动手,叫六六大人处理的。但也还是太危险了……”   “洗完澡怎么能不擦头发呢,别看天热, 吹了风也要头疼的。”   曲渡边:“今天整体还算顺利嘛,我可没有主动惹事。”   叶小远:“是赶巧了,也幸好, 六六大人在殿下身边, 不然我一定不放心的。”   曲渡边连连点头:“我乖乖的, 都是别人挑事。”   正说着, 一点白咬着一张叠好的纸进来, 在曲渡边面前坐下。   它身后的尾巴打着旋的转,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得意洋洋的气息。   曲渡边隐隐觉得这纸有点熟悉:“你嘴里咬的什么?”   一点白呜呜了两声,骄傲抬头。   这是它从那个面具脸两脚兽的手里抢过来的,是它胜利的勋章!   叶小远:“别乱吃了东西。”   他从一点白嘴里把那张纸抠出来,随手打开看了看。他心细,一般物品都会细细检查一遍。   纸上有字, 叶小远低声念道:“曲小七和阿骨木多自愿签订契约, 己身做靶,生死不论……”   念字的声音一停。   曲渡边:“…………”   叶小远平静道:“殿下还和阿骨木多比试射箭了,今天下午?”   “己身做靶, 生死不论。殿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月光疏冷照庭树, 夜深声寂鸟悄声。   一嗓子悲呼从窗口飘出:   “六六害我!!”   这张契约单为什么出现在平归院,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   可恶啊, 六六以前从来都不告状的!   乙十二房间的窗户都关着, 小殿下的声音他听见了。   他充耳不闻,静静地翻过一页书。   那是一点白叼过去的, 与他无关,现在并非上班时间。   -   次日。   曲渡边和五六皇子一块去学堂。   他俩才刚知道昨晚有刺客刺杀阿骨木多的事情。   六皇子:“没想到他地位还挺重要。”   曲渡边:“或许在王庭不是很重要,但是死在大周那就会变得很重要。”处理不好,就会变成严重的外交事件。   他再次重申一遍:“你嘴巴放严实,昨天草场包括如意楼的事情,统统不许说。”   不然六哥会被训斥,连带着他也要倒霉。   到时候不止叶伴伴一个念叨,顺宁宫的三位,老登,还有慈宁宫的太妃们,都免不了说他一顿。   简直没有安生日子过。   五皇子默默听着,“你们两个昨天出门碰见了?”   六皇子:“你别问。”   曲渡边:“五哥不是外人。再说,他知道了,你要是不小心说漏嘴,他也能帮你圆一圆。”   六皇子想了想:“也行。”   两人把昨天的事情讲了一遍,兄弟三人凑头在一起,说了一路。   说到射箭的时候,五皇子肃着脸:“小七,万万没有下次。”   “哎呀扫兴,”六皇子轻捶了他一下,“你是不知道,小七那一箭有多帅!”   “那也没有下次。”   曲渡边连连保证,五皇子这才没多说他。   到了学堂后。   曲渡边扫了一圈:“阿姐呢,没来?”   思和公主举手说:“七哥我知道,织仪姐姐去公主府上了,阿湘姑姑似乎是快启程回北疆了,织仪姐姐去送东西。”   曲渡边皱眉:“回北疆……”   今日朝上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没建府上朝的坏处就是这个,朝堂上若有消息,总是慢一步知道。   中午下学后。   曲渡边跟着方太傅去了侧殿。   “阿湘姑姑要回北疆?原来不是说要待一个月么,现在才待了十来天。”   方太傅:“因为昨日的事情。”   曲渡边:“昨天的刺杀。”   他拧眉沉思。   这场刺杀明面上冲着阿骨木多,其实剑指大周和北疆好不容易平和些的关系。   “禹若应该没掺和进来。南宁战败,还在休养生息,没有两年缓不过来。”   “除了南宁,不想看见大周和北疆维持和平的,就只有北疆的主战派了。刺杀阿骨木多的是北疆的暗子,所以阿湘姑姑才会急着回北疆,因为那边有可能会出事。”   北疆各部有主战派,有亲周派。   主战派认为正是和亲公主分裂了北疆各部,让他们不能扭和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吞并中原。   因此,他们一直想挑起争端,破坏平衡。   要是阿骨木多死了,主战派很可能就会把他的死,想尽办法的栽赃到大周头上,甚至逼迫王庭断开与大周的联姻,驱逐阿湘公主。   或者直接推翻本代王庭,建立新的王庭。   要是这样,大周的边疆势必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方太傅含笑点头,摸摸胡子。   猜测全对。   曲渡边:“可这不还是治标不治本。”   方太傅:“北疆与大周的这种关系,持续几十年了,你说如何治本。”   曲渡边:“吞了北疆,通商压制,把控北疆的经济,传播大周文化,教导他们的后代子孙。”   “熬过一代不过三四十年,终有一日,他们说大周话,吃大周米,认同大周的文化,他们不就成了大周人。”   方太傅听到文化认同那里的时候,后背都寒了一下。   七殿下说的这简单几句,深想真是叫人胆寒。   他缓了片刻,对敌方自然是胆寒,对己方就是贴心的温暖。   方太傅沉吟道:“大周开国至今,没有一个君主,能压制北疆数十载。也没有哪位将军能打穿北疆,震慑四方。持剑侯年轻的时候或许可以,但……”   他摇摇头。   “所以,殿下您说的前提条件就不存在。”   曲渡边:“幻想一下,我看夏赴阳就可以。”   方太傅:“夏家的小子啊…他是不是快要武举了?”   曲渡边:“是啊,他蛮厉害的,我现在暂时打不过他。”   方太傅忍俊不禁:“你多大他多大?”   曲渡边哼哼:“过几年把他打趴下!”   方太傅:“还有四年哦,你别忘了,最开始老夫给你的考题。”   “知道知道。”   -   公主府。   织仪在帮阿湘公主整理东西。   因为有很多后宫娘娘们送来的礼物,娘娘们不方便出宫,就都交给了她代为转送。   姐弟俩待久了,她跟曲渡边的性子有点像。   有时候活泼,有时候沉稳。   此时她正在清点对账,一身鹅黄色的轻衫,灵动非常。   阿湘公主从屋里出来,抓到了站在游廊里偷看的阿骨木多。   她淡淡道:“看什么呢。”   阿骨木多猛地站直,耳尖一红,结结巴巴道:“王后…没什么,就是觉得,她很漂亮。”   阿湘公主看向织仪,似乎是看见了当年十五六岁的自己。   “她是长在大周的花,离开土壤,或许会凋落。”   阿骨木多点头:“我小时候从大周的边城摘了两朵花,移到王庭就死掉了。我还记得您跟我说过,故土难离,就算故土贫瘠,花儿也能长得茁壮,离开故土,它们就会因为不适应而死掉。”   阿湘公主:“你懂我说什么。”   阿骨木多:“我明白,我只是觉得她很好看,没有别的想法。”   阿湘公主笑了笑:“我去一趟宫中。好了,别太严肃,反正也快走了,试着交个朋友也好。”   阿骨木多又在游廊里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你好。”   织仪回头,看着他身上包扎的伤口,眨眨眼,“哦!你就是阿骨木多,昨天被我弟弟救了的那个。”   阿骨木多:“他是你弟弟啊。”   织仪:“对。”   阿骨木多找到了话题,夸赞道:“那他蛮厉害的,我们比射箭,我朝他头上射草莓,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在我们北疆,也能叫声小勇士!”   织仪:“………”   咔嚓。   手中的炭笔断了。   她笑吟吟问:“你朝他头上怎么?”   阿骨木多:“?”   织仪捡了根趁手的棍子,举棍就打:“你欺负他!你欺负他小是不是!!还逼着我弟弟陪你射箭?!!”   “他身板那么脆!吓出个好歹来你用什么陪?!”   “该死的,他就不该救你!”   阿骨木多满院子跑:“我是夸他!”   织仪:“你站住让我打!你面不改色眼也不眨我也夸你是勇士!”   阿骨木多气急败坏:“这不一样!”   他欺负人了吗?草场射箭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   且不说织仪从阿骨木多嘴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后,回顺宁宫是怎么一五一十给宣妃告状,曲渡边又是怎么被训的蔫头耷耳的。   阿湘公主进宫后,三日都住在慈宁宫。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没有浪费,陪在周太妃的身边。   直到队伍都准备好,护卫也配备齐全,确保安全后,阿湘才不得不到了离开的时候。   离开之前,她再次拜访了顺宁宫。   “虽然已经拜托过皇兄和皇嫂,但我还是不放心。我这次离开,和娘亲或许就是…永别,纵然心存妄想,可我也知道,娘亲已经年老。”   周太妃能等她一个二十年,能等第二个么?   阿湘公主深深拜下,“所以也请你们多多照顾,拜托。”   宣妃:“公主殿下,快起!使不得。”   曲渡边:“阿湘姑姑不用这样!你放心好了,慈宁宫有我和阿姐看着,你走后,我们会多陪陪她的。”   阿湘公主:“多谢。”   她还是踏上了回到北疆的路。   送别时在京郊。   天色黄昏,晚霞漫天,昏鸦点点。   阿骨木多从马上下来,到曲渡边面前,“有件事跟你说。”   曲渡边:“嗯?”   阿骨木多把在如意楼听见的,徐诚怂恿六皇子在夏赴阳武举的时候搞破坏的事告诉了他。   曲渡边只知道徐诚拉踩北疆人,挑拨六皇子的情绪,没想到竟然还扯上了夏赴阳武举的事。   徐家二房么……   他不动声色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阿骨木多:“感觉可能有用。而且我欠你一条命,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了。”   曲渡边:“我是为了阿湘姑姑。”   “不管为了什么,我都欠你的命,”阿骨木多从兜里掏出一枚狼牙,递给曲渡边,“说话算话,若有机会,一定会还。这是信物。”   曲渡边接过来,掂了掂,塞怀里:“那行啊,我记下了。”   送上门来的帐,管他兑不兑现呢,先记着。   前头队伍传来一声:“整装!准备上马!”   阿骨木多:“我要走了。”   他从马身上的搭兜里拿出那束早就准备好的花,又递过来。   曲渡边:“?”   阿骨木多:“给你姐姐,虽然她打了我,但在我心里,她还是和花儿一样美丽。”   曲渡边:“?!!”   他仔细瞅了阿骨木多的神色后,大怒。   “好啊你个混账,你惦记谁呢?!”   他俩到底还是交上了手。   阿湘公主往这边看了片刻,笑了笑,她站在大周的土地上,最后一眼看向京城。   和二十多年前一样。   她深深看了许久,目光到达不了她想去的地方。   侍女道:“殿下,该走了。”   阿湘公主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   “启程!”   队伍缓缓往前。   阿骨木多策马狂奔,鼻青脸肿的跟在马车旁边。   曲渡边站在这里许久,身后传来马蹄声。   织仪策马而来,勒马而立,她提着一个盒子下来,神色着急:“弟弟,他们已经走了?”   曲渡边:“走了有段时间了。阿姐,你拿的什么?”   织仪:“唉,周太妃做的阿湘姑姑爱吃的点心,这东西只有刚出锅才最好吃。周太妃想让姑姑吃上最鲜美的,压着时间做,还是没赶上。”   曲渡边:“点心给我。”   织仪:“小七?”   曲渡边接过点心盒子,翻身上马,“现在还能追,味道差点也没什么,如果错过,说不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他把怀里阿骨木多给的狼牙吊坠给了织仪。   “阿姐,花我扔了,配不上你,这狼牙给你,勉强值得收藏一下。”   织仪纳闷:“什么花?”   当然是烂桃花。   曲渡边没回答,一甩马鞭,“阿姐等我,我去去就回!”   马儿疾驰而去,他压低身体伏在马身上,墨发飞扬。   半个时辰后。   马儿追上队伍。   曲渡边勒马,在一片广阔的山野草地上,目送他们离开。   阿湘公主抱着食盒,看见里面熟悉的点心,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   皇宫。   慈宁宫门口。   周太妃被梁太妃搀扶着,目光哀切深深,思念深深。   旧时光的剪影披着夕阳的余晖落在这片院落中,重瓣花风吹落下,两道苍老伫立在宫门口,影子斜斜长长。   “你说,我还能等到她再回来吗。”   梁太妃心中无声叹息了一声。   后宫之中,有的时候,等待和期待,才是最难熬的。   紫宸殿。   层层台阶之上,崇昭帝负手而望。   霞光西沉,高处微寒。 第102章   阿湘公主走后, 京城再次归入平静。   崇昭帝加强了皇城巡逻。   直到阿湘公主和阿骨木多平安抵达北疆的消息传来之后,朝堂氛围才稍微一松。   崇昭帝撂了这一桩事,下一桩事马上就要来了。   大周武举。   礼部出卷, 兵部监察。   武举是对整个大周年轻将领的换血。   有不少门客求到了三皇子的府上——他的皇子妃是礼部尚书的嫡孙女,天然的姻亲站队关系。   上次礼部尚书帮三皇子争取了迎接阿湘公主的差事,就已然是摆在明面上的站队了。   武举也有文试, 就是礼部负责出卷。   如果搭上三皇子的关系, 能得个一星半点的扶持, 那是莫大的机缘。   所以三皇子最近收礼收的手软, 走路都带风。   武举是他能在军队中安插、培植自己人手的好机会。   ——当然, 他明面上是不收礼的, 面子上的态度总得摆出来。   能琢磨的人自然能看出他的明拒暗收的态度,变着法的用其他形式来送礼,以表示投奔。   -   徐府。   曲渡边来找自家舅舅。   徐停凤废功重修,已经三年有余。   曲渡边不知道他现在重新修炼到了哪个阶段,但是看着徐停凤经常闭关, 他也不好多问。   这次趁着徐停凤没闭关, 他上了门。   “舅舅,我来找你是为了武举的事儿。”   徐停凤:“你慢慢说。”   曲渡边:“起因是徐诚怂恿六哥,在夏赴阳的武举中做手脚。我后来一细想, 觉得不对劲,徐诚是草包, 但他混迹京城消息应该灵通, 能把‘在武举中动手脚’这件事说的如此轻易, 想来往年也有很多。”   徐停凤笑笑:“你想如何。”   曲渡边:“夏赴阳是我朋友, 我想弄出点动静,就算有人想动手脚, 总得收敛点。”   徐停凤:“我们不好插手,其实此次武举,比你更不想看见作弊的,还有一个人。”   曲渡边点头:“我大哥。”   要是武举作弊的话,操纵空间最大的还是礼部,礼部尚书后面站着的是三皇子。   就算是明面上再公平,三皇子也绝对受惠。   大皇子不会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 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曲渡边:“让大哥在朝堂掣肘三哥,借刀杀人,其余想投机取巧或者有坏心思的,也会投鼠忌器。”   徐停凤:“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曲渡边没吭声,拖着小板凳往徐停凤身边挪了挪,叹了口气。   徐停凤摸摸他脑袋,“不想看他们相争?”   曲渡边嗯了声:“但我也知道,免不了的。”   他倒也没纠结多久,“此事还需引线。”   徐停凤:“你想把二房家丢出去?”   曲渡边皱皱鼻子:“待久了要成毒瘤,武举的事情都敢怂恿皇子从中作梗,谁知道下次会做出什么事。舅舅,有时候蠢比坏还可怕。”   徐停凤哈哈一笑。   “舅舅认同这句话。你有主意了?”   曲渡边嘿嘿道:“比较简单粗暴,不过我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还要舅舅帮忙。”   徐停凤微微挑眉。   这小家伙,手中能用的人可不算少,只是作用大小不一样罢了,温小春就算一个。   小七还没意识到,有些人已经坚定的站在了他身后,有些人正在朝他越走越近。   比如夏赴阳那小子……真以为他遮遮掩掩得很好呢?不然京城或者京外,懂得兵法的人也不少,怎么不见他去找那些人请教,偏来偷摸找他。   “可以,你想怎么做?”   曲渡边笑眯眯说:“舆论可为刀。”   -   如意楼附近。   胡同处。   六皇子靠在墙边,低头玩着垂落到胸前的头发。   胡同里面传来哀嚎,那声音逐渐小下去。   五皇子:“六弟,别闹大了。”   听到他的提醒,六皇子才懒懒喊了句:“行了,都回来吧,真打死了也不好收拾。”   那一群打手才回来。   徐诚蜷缩在地面,脸上没有伤,却在翻滚哭嚎。   六皇子走到他身边,片刻后,一脚踩在他肩膀上:“还敢不敢骗我了?嗯?”   徐诚涕泗横流:“不敢了!不敢了!”   六皇子:“骗到我头上来了,我看起来是很好骗的人么?还是你觉得我蠢啊。”   徐诚:“没有!绝对没有!”   “我只是觉得您身上有股亲和力,让我忍不住靠近,我想当您的门客!所以才出此下策的,绝对没有欺瞒您的意思!”   六皇子松开他。   “其实我跟你玩的还算舒心,但,小七不喜欢你,我以后还得找他玩呢,带着你他估计就不理我了。所以你还是去当别人的门客吧。”   “徐家二房…光禄寺卿,你祖父还没有荣休?好大的年纪了。”   他还挺嫌弃的。   一家子除了最老的那个外,竟找不出个官高的了。   五皇子低声道:“今日偷跑出来的,早日回去较好。”   六皇子拍拍手,“得了,气也出了,省得我惦记你骗我。往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徐诚:“记得了!记得了……”   六皇子这才带着五皇子走了。   而他们走后许久,徐诚才在这个小胡同里走了出来,幸好他脸上没有伤。   除了一身不太明显的鞋印子,和凌乱的头发外,勉强还能看。   徐诚心里咒骂不止。   该死的七皇子,该死的六皇子。   最可恨的还是七皇子,他就是个傻的,一点都不知道培植自己的势力,就被大伯一家撺掇着不亲近他们。   大伯在边疆,所以一定是大伯母撺掇的,那姓乌的老太婆又不收继子,怎么不早点死!   心里恶毒的诅咒不停往外冒,他面上端的一副云淡风轻。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徐家的公子,外面朋友不少,要文雅有风度。   在路过如意楼的时候,他碰见了几个朋友。   徐诚本来想装作没看见,加快脚步想赶紧回家换身衣裳,但是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却围了上来,将他扯入二楼雅间。   “你们作甚!”   徐诚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皱眉道:“说了今日不喝酒,我回家还有事呢。”   赵品才等人也不恼,扯住他的衣服:“兄弟,你外祖父是不是知道一些武举的文试题目?”   徐诚:“什么文试的题?”   赵品才:“嗐!你别装了,现在还有哪个人不知道,你祖父和礼部尚书感情非常好,两人经常一块饮酒品茶呢!”   “况且,你往常不是说,你跟三皇子的关系也不错嘛。”   “我们都知道,礼部尚书不会泄题,但日常闲谈么,他最近喜欢什么风格的文卷,你祖父定然知道。咱们都是兄弟,你透露一下,我们就算是不去武举,也能把消息卖个好价钱不是?”   看着他们这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徐诚彻底懵了。   感觉外界在他被堵在胡同里打了一顿后,就彻底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祖父和礼部尚书交好?还时常喝酒闲谈?他怎么不知道!   礼部尚书那是什么位置,正二品的大员,什么时候和他祖父交好了。   还有他,他是吹牛说他跟每个皇子都交好,但是事实上也只是和六皇子玩得好而已,现在也掰了。   徐诚:“等等等等,你们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赵品才:“呦,还装傻,你看这个。”   他拿出一张纸,上书几个大字:[偶闻二老者闲谈,遂记]   徐诚快速扫了一眼。   这张纸内容不多,但每一句话都是精髓。   大致的意思就是,有人意外听见了两个老头在谈论有趣的事情,就用笔记录了下来。   比如这一句:[老兄最近可忙?]   答曰:[武人试卷难出,既要难度,又要适中。文举武举不同,难呐。]   又问:[老弟最近可忙?]   答曰:[备膳食矣,新品奶茶出来后,大臣们送去的工膳又被剩下很多,我催着下面变新花样呢。]   仔细一研究,说话的两个人,分明就是礼部尚书和光禄寺卿。   前面几句辨认身份,后面几句才是重中之重。   [老兄出题的时候,会不会根据最近常看的书出题?]   [偶尔也会。]   [哦?不知老兄最近常看何书?]   到此,戛然而止。   徐诚抖抖纸:“后面呢?!”   而且怎么还拉踩呢,那光禄寺送给各大臣的工餐其实很合格了,为什么要跟奶茶比?   赵品才:“我们也想知道啊。这不是来问你了吗?后面呢?”   徐诚:“………”   他问:“不是,你们在哪弄的?”   赵品才拉着他到窗户边上,“你自己看,街上的各大书坊门口都有卖的。”   徐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如意楼对面的那家小书房外面,站着两个小孩,跟路过的每个人都发他手中的这张纸。   再边上,是一家奶茶铺子。   非常赶时髦的挂了长布条,写着:[比皇宫大人们工餐还好吃的奶茶,新品上架,速来抢购!]   徐诚:“………”   这件事背后是谁搞鬼他不清楚,但那间奶茶铺子的老板确实是个什么热点都敢蹭的商业奇才。   他把这张纸揣袖子里,努力避开这群兄弟,冲回了家里。   这张纸传得大街小巷全都是,闹大了,绝无好事。 第103章   徐府。   薛乐添喜滋滋的在布上写字。   “真好啊, 这一波热度蹭得妙。奶茶铺子又得多赚不少钱。”   曲渡边也在写,写的还是艺术字体,弯弯圆圆的看起来十分有童趣, 最上面还花了个小动物,主要是为了吸引小朋友。   “那是当然,谁都想尝尝比光禄寺工餐还好喝的奶茶。”   放在前世, 这就是蹭热搜——也不算蹭吧。   他们就是在[闲谈]那张纸上给自家新上的奶茶品种打了个广告而已, 顺手的事。   反正舆论是给朝廷看的, 下面百姓可能关心一下, 转头就忘了, 他们操心的还是衣食住行。   扔掉[闲谈]传单, 百姓们或许会去买杯奶茶,去茶楼酒肆听读书人分析此事,然后不带脑子的吃瓜应和。   薛乐添道:“花钱散播消息,转头就又赚回来了,还来得更多, 爽啊。咱家小少爷加的这句奶茶新品宣传, 点睛之笔。”   徐停凤哈哈一笑:“是啊。”   “东风已至,风浪已起,且看大皇子一方能不能抓住了。”   曲渡边写好最后一个字, 收笔:“大功告成!”   -   大皇子激动的午饭都没吃。   等到户部衙门下值了之后,他直接到了舒家, 来找自家岳丈。   户部侍郎早早就等着他。   “大殿下, 请坐。”   大皇子:“岳父想必也听说了。”   户部侍郎:“确实如此。虽然只是空穴来风的舆论, 但足够都察院弹劾一阵子的了。礼部尚书总得解释, 也是麻烦。”   大皇子:“干脆我让人在朝堂上说,让礼部尚书不参与此次武举。这样老三就没有机会收拢那些年轻的将领人才了。”   “舆论而已, 解释清楚后也没大事,要想再搅弄的大些,还得有切实的罪名才行。”   大皇子:“切实的罪名?”   户部侍郎笑着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名单,和一本账册。   “各部各寺,每年每月支出多少银子,户部都有记档,还有些,私下里查出来的行贿、受贿之举,账册里都记着。”   刚知道京城舆论的事,他就开始着手整理了,下了值,刚好整理完。   大皇子蹙眉:“可是光禄寺本来就是肥差,昧下些银钱或者珍贵食材,也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规则……”   户部侍郎:“徐见岩这些年为了他那些不争气的子孙奔走,花了不少银子,他贪下的早就超了额。而且殿下,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说明它本来是不被允许的,违规的。”   “我们只要坐实徐见岩和礼部尚书有银钱往来、受贿行贿之举,再加上舆论影响,此事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皇子:“他们有吗?”   户部侍郎点了点账册,微微一笑,“账册说有,他们就有。”   -   次日。   上朝。   户部侍郎亦行贿为由,弹劾光禄寺卿和礼部尚书之间存在利益往来。   都察院弹劾礼部尚书武举文试有泄题的举动,请求崇昭帝在武举文试正式开始前,重新选定题目。   大皇子党朝着三皇子党发动了进攻,弹劾的奏折如雪花一样飞到了崇昭帝的龙案上。   两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争锋一朝引爆,越发势同水火。   光禄寺卿徐见岩瑟瑟发抖,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个被拉来点火的引子,但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崇昭帝整整两日都没睡好觉,看奏折看得火大。   不是这个大臣找他,就是那个大臣私下有话要说,他快两天没合眼了,一杯接着一杯的冷茶浓茶往肚子里灌,看得余公公欲言又止。   崇昭帝:“老大和老三是谁也不让谁,再骂下去,都要打起来了!朝堂乌烟瘴气。”   余公公:“陛下消消火。”   崇昭帝冷冷道:“这朝堂终究还是朕的。武举非儿戏,他两个争来抢去,是真的当朕心力不足老了不成。”   “不过老三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些。”   这是想吞了大半武举的潜力年轻人不成?   “拟旨。”   余公公:“是。”   -   很快。   崇昭帝的旨意就下来了。   礼部尚书是否涉嫌泄题有待查清,武举文试的试题将在备用题目中重新选择,十日后正式开始考试。   但光禄寺卿贪污的证据是实打实的。   徐见岩的官位被革除,崇昭帝勒令他返乡养老。   废除官位的那一天,他见了崇昭帝最后一面。   徐见岩还不死心的恳求他:“陛下,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为您兢兢业业管理光禄寺这么些年…大殿下和三殿下的争锋,牵扯到了臣,臣只是被牵连的啊陛下!”   崇昭帝:“证据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朕如何保你?”   “看在你当年撮合朕和月清的份上,朕这些年对你昧下的银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已至此,你也老了,不如好好回去颐养天年,朕又没叫你们还回来贪墨的钱。   你这一脉中,出挑的子弟不多,朕选一个好些的封为你们老家的知县,此后好好耕读一二十年,出几个能认真读书的人,再回京城也不迟。”   他这番话甚至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基本就全都是看在徐见岩当初帮他和月清永结同心的出谋划策上。   徐见岩却没办法接受。   他们徐家靠着徐劲,从小地方一步步拼杀出来,好不容易传承了两代,在京城里扎了根,难道还要又回到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去?   落差太大,根本忍受不了。   徐见岩哭道:“陛下啊,让臣留在京城陪您吧,臣不求高官厚禄,只求陪在您的身边!臣敬你爱您呐!”   “……”崇昭帝:“让你留在京城,朕无法和百官交代,一次徇私,百次难断。”   徐见岩膝行往前:“陛下,陛下……”   “好了!”   崇昭帝声音和眼神都冷了下去,一瞬间神色变得凉薄。   “徐见岩,朕不想连这点情面都收回来。”   徐见岩看着他的脸,身上一冷。   陛下这是彻底弃了他,保住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虽然也老了,也陷入了风波里,但他是三皇子的岳丈。   他若是倒了,朝堂之中,大皇子势力独大,平衡就会打破,储君未定,陛下不想看见这样的情况。   所以礼部尚书不能倒,倒的就只能是他,他就是那个被陛下给出去的交代。   -   三皇子府。   “大哥果真是好手段,我就知道他那耿直没脑子的样子是装的!”三皇子恨声说,“一出手就堵了我在武举培植势力的路。”   三皇子妃分析道:“户部侍郎在朝中混了多年,许是他给大皇子出谋划策。大皇子府中门客不少,他那位叫窦顺的幕僚,也颇有才华。大皇子妃亦是辅助,我在闺中就听过她文采不俗……”   “前两个我不输他。”   三皇子呼出一口气,“大嫂么…太霸道,入府这么多年,只生了个女儿,还不给大哥多抬几房妾。大嫂远不及你贤惠,你莫要觉得自己不如她。”   他安抚的拍了拍三皇子妃的手,将她拉到身边,“站这么远作甚。别担心,父皇不会对岳父怎么样的,顶多就是冷待一段时日,等风头过去了,他还是礼部尚书。”   三皇子妃:“嗯,我不担心。”   三皇子掌心贴在她肚子上。   “调理身体的药有在喝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诞下父皇的孙儿,皇长孙。抓紧时间。”   三皇子妃沉默憔悴了很多。   “我知道的。”   三皇子眯起眼,“不过是一次失利罢了,大哥且看着。”   -   十日后。   武举文试开始。   曲渡边和奚子行一起,送夏赴阳进考场。   这家伙考完骑射、格斗等户外考试后,整个人都黑了一圈,但精神奕奕,眼睛里都亮着别样的神采。   考院门口。   侍卫守了一大圈,兵部的官员三人一组,来回巡查。   严格和正规的程度不输春闱,只是考试的时间没有那么长罢了,武举文试只考一天半。   因为前阵子的舆论风波,此次武举敢伸爪子的人少了很多。   曲渡边笑道:“努力啊,最后一场考试,等明天中午你出来休息下,晚上咱们给你庆祝庆祝。”   夏赴阳知道徐诚怂恿六皇子要在他武举上使绊子的事情,曲渡边没瞒他。   因为他不确定除了文试外,武试会不会有人为难他,所以提前告知,让夏赴阳小心些,免得他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还好,一切顺利。   曲渡边联合徐停凤做的事,夏赴阳也知道,但有些话不能现在说,因为他觉得往后会则选其他皇子追随的奚子行是外人。   所以他只是拍了下曲渡边的肩膀,言简意赅:“谢了,兄弟。”   曲渡边笑眯眯说:“什么话都等着考完说,保持心情平静。”   奚子行:“对,千万不要紧张。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用雨布或者油纸盖住答卷,免得突然下雨。”   夏赴阳:“好啦,放心放心,你们两个怎么跟我娘似的。”   考院门口有人在喊:   “排队进来进行脱衣检查!无关人等请离开考院附近!”   曲渡边:“行了,我们走了,你快进吧。”   他跟奚子行离开考院附近后没走远,目送夏赴阳的身影进去之后,才收回了视线。   曲渡边叹道:“他武试我放心,文试…平常也没见他看过多少文章。话本子倒是看了不少。”   奚子行认同。   不然他们两个也不至于叮嘱得如此细致。   奚子行:“前三甲是稳的。”   “不过比起夏赴阳武举,我最近还在想另一桩事,”他笑吟吟的看向曲渡边,“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礼部尚书和徐见岩闲谈泄露武举文试试题的消息,是大皇子一方传出来的。”   “但是要是大皇子党的手段,发起的时间未免太晚了点,而且他们在这场争斗中,实际并没有获利。”   曲渡边:“好像是啊,你分析的真好。”   奚子行停下脚步,看着他:“最开始传播在街头巷尾的[闲谈]纸我看了,都是在各大书坊流出来的,京城里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控制书坊数量最多的人姓薛。”   曲渡边疑惑道:“哦?是吗?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奚子行定定看了他几秒,七皇子的表情真的看不出丝毫破绽。   薛乐添和徐停凤的关系如何,他不清楚,毕竟只是最开始书坊合作卖话本的时候见过几次,后面就没联系了。   但一切未免太巧了些,七皇子讨厌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比如徐家二房,他重视的人因此有了更公平的成绩,比如夏赴阳。   奚子行给七皇子建小册子,是因为他和卢国公对峙时展露出来的守护百姓的心。   只是七皇子身体差,课业成绩也平平无奇,这两项一直是他小册子上的扣分点。   但跟七皇子相处久了,奚子行就总觉得那平平无奇的成绩,和七皇子本人有种隐约的违和感。   这次的舆论风波一出来,更让他闻到了一丝异样。   怀疑的种子种下开始发芽,奚子行把自己的猜测全都藏得严严实实。   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先回去吧,明天想想给夏赴阳庆祝的时候,咱们都吃什么菜。”   曲渡边走在他身边,悄悄抹了一把汗。   说真的,这家伙也很敏锐。   他跟夏赴阳一个想法,不管奚子行往后效忠他册子上的哪个皇子,这件事都不好让他知道,免得以后成为把柄。   曲渡边暗暗心想。   还好他机智反应快。   感谢这些年在老登那里磨练出来的演技。 第104章   武举之后。   朝廷查清[闲谈]事件乃是杜撰, 礼部尚书被轻拿轻放,还是待在现在的位子上。   崇昭帝只罚了他三月俸禄,勒令他静思己过, 往后断不可在特殊时期与旁人私交过密。   三皇子被敲打了一番,最近在朝堂上低调了很多。   武举的成绩出来后,文试武试的成绩一合计, 夏赴阳夺了武举的探花郎——还是文试差了一些。   武举倒是没有跨马游街的热闹事, 一场青鳞宴之后, 就开始则选授官, 或者是从军之地。   夏赴阳的名次, 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从军自由, 他选了湘河去当守军小将领,湘河位于南方的偏僻之地。   临近出发前,曲渡边、奚子行给他准备了一场送别宴。   这次还是在如意楼里,他们经常相聚的雅间内。   只不过菜不是如意楼的菜,一部分是曲渡边从停凤舅舅那里拿来的, 一部分是奚子行准备的。   曲渡边还带来了一壶酒——他曾经答应过夏赴阳, 给他一壶好酒。   大周现如今存在的酿酒技术,停留在‘酒糟’的阶段,谷物蒸馏技术没有发展起来, 没有蒸馏,发酵到一定程度后, 酒糟就会停止发酵。   现在的酒精度数最高也不过二十来度。   模拟器给的他酒甑的图纸, 但是没有说是何种材质, 木头的、铁的、铜的, 他研究了好几种,才感觉铜造酒甑蒸馏出来的酒, 是最可以汇聚香味儿的。   然后拜托在工部的谢静山舅舅,帮他正式打了一个小型的铜制酒甑。   但是因为蒸馏后,酒劲儿太冲,他分装成了两坛,陈了两年,今日才端上来一坛。   他没喝过太烈的酒,因为太烈的伤嗓子,他上辈子还得唱歌,只爱喝点度数低的。   但曲渡边估摸着这酒得有六十度以上。   夏赴阳早就迫不及待打开了,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散开来:“嚯,你把酒糟滤掉了,都是清酒。”   奚子行闻了闻:“这酒闻起来好香好烈。”   说完,他瞅了曲渡边一眼。   曲渡边捧着温水喝,撇嘴:“别防着我,我可不喝,我只爱甜甜的果酒。”   夏赴阳哈哈一笑,迫不及待:“我尝尝。”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酒下肚,火烧刀子的感觉一路从嗓子眼滑向腹中,浑身都热了起来,他精神一振:“好够劲儿!”   “如果此酒运送到北疆,寒冬腊月之时,将士们可暖矣!”   奚子行:“怕是不好得吧。”   “嗯,酿制步骤更繁琐了,而且工具也需要花钱锻造,”曲渡边,“而且此酒传出去,对现有的酒户、酒行是很大的冲击,就算是要推广开,也得好好规划才是。”   酿酒,一不小心发酵不到位,喝下去是要出人命的,所以酒并非家家户户都可以酿制售卖,你要不就自己酿一点,自己家人喝,那没问题。   酒户,就是大周官方允许的可以酿酒的人家。   老百姓的生存生计,一点一滴都要细心计较,上层的一个改变或者政策下来,看着是不起眼的砂砾,落到下面,对有些人来说就成了一座大山。   夏赴阳:“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奚子行:“小七说的是对的。你打算怎么做?”   曲渡边:“到时候再说。”   纯献给老登的话,老登极有可能一分钱都不给他,就赏点金子珠宝之类,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先喝先喝,尝尝小舅舅做的菜,很不错的!”   “来来来。”   夏赴阳给奚子行倒了一杯后,就舍不得给了,宝贝似的把那坛酒放在手边。   这么些年,徐停凤的厨艺进步了多少,卖相就退步了多少。   好在他们三个都知道,吃得还蛮香。   夏赴阳得意道:“还是咱舅疼我,知道我要走了,特意备了一桌菜。”   曲渡边:“啊对,他疼你。”   奚子行:“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选了去湘河那边当将领。”   湘河在镇南关的东边约莫一百里处,也算是和南宁的交界,水患蚊虫都较多,环境虽然挺好,但作为守军的话,就比较困苦了。   曲渡边:“镇南关将领多,他去了不一定能出头,湘河交界和南宁也有摩擦,能锻炼人,还能长进。”   夏赴阳:“嗯,军中还是要靠军功和能力说话,”他挑眉道,“我可是以正七品致果校尉的身份去的,换了旁的安逸的地方,哪里会有这么高的官位给我封?”   一上来便是正七品的武官可不多。   “哈哈哈好,敬我们的致果校尉一杯,”曲渡边举杯,“来,希望你早日升官,早日成为戍守一方的大将军!”   奚子行:“希望等我春闱那年,你已经是大将军了。”   夏赴阳毫不谦虚:“一定!甚至更早。”   三人举杯饮尽。   一秒后,奚子行被酒辣出来了眼泪,迅速上脸,斯哈斯哈的不停往嘴巴里塞菜。   曲渡边喝的是水,乐得看笑话。   他说:“湘河附近,是周太妃的故乡,我听她说过,湘河的景色很美,人也淳朴,桑葚尤其甜美。你到了地方,可以尝尝桑葚酒。”   夏赴阳:“要是好喝,我给你们寄过来一些。”   曲渡边调侃:“多寄些,我好分出去做人情。”   到了夏赴阳离京的那天。   王氏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包袱。   随行的还要一同要去南方入军的同窗。   王氏:“此去路途遥远,或许两三年都不会回家。我儿万万当心。”   夏赴阳:“娘亲放心。”   王氏叹气,轻声说:“其实你去北疆才是最好的,有你父亲照拂,免去很多苦楚。”   夏赴阳认真说:“我心中已有选择,往后和父亲或许并非同路。”   自己打拼出来的军功,才是实力依仗,他总得成长起来,才有足够的资格在京城这片权力场中立足。   往后就算七皇子没有争位的意思,他也能以朋友的身份帮些忙。   王氏点头:“既然如此,娘从此不再多说,只盼你冷时添衣,饿时加餐。”   夏赴阳:“儿子晓得。”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他拜别母亲,翻身上马,背着行囊再没回头,坚定地奔赴了自己选择的路。   -   曲渡边和徐停凤商量完毕。   当天下午,就启了第二坛酒,去找崇昭帝。   “父皇,你尝尝。”   崇昭帝浅尝一口,被刺激的一激灵,那股挥之不去的困意也消失了:“这酒?”   曲渡边得意道:“有人孝敬我的。”   崇昭帝好笑道:“孝敬你?”   曲渡边:“对啊,我常常去如意楼么,还经常去逛书坊,有个书坊的老板,就给了我一坛酒,说是好东西,我喝不了的话还可以给家里人喝。”   他偷偷摸摸凑过来说:“我知道他是巴结我,想让我多买他的书。”   崇昭帝沉吟片刻。   估摸着是有人认出来了小七的身份,想借小七的手,给他献酒。小崽子,被人利用了,还觉得是别人孝敬他。   不过么,这酒倒是极好。   他眼中泛起精光。   大周境内需要管控,酒户、酒坊的生计总要考虑,但高价倾销到南宁和北疆,破坏他们的国内生态,就和大周没了关系。   “哪家书坊的老板?”   曲渡边苦思冥想,“叫啥来着……”   崇昭帝:“……”   “你天天去买话本还不知道吗?”   曲渡边:“我看的是话本,知道位置不就好了嘛,记书坊的名字多费脑子。”   崇昭帝心头一梗,只能耐心等他想。   曲渡边干了两碗饭后,才压着崇昭帝忍耐的极限点说:“哦!老板姓薛,具体什么名字不知道,但是酿酒的法子是他研究出来的,父皇你要是还想喝的话,就找他买吧。”   崇昭帝当即叫了户部的人来。   后面的事情,曲渡边就没掺和,缩小存在感,端着小碗去了旁边吃饭,毕竟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来。   他把酒甑和系统优化过的蒸馏图纸交给了舅舅,有舅舅的脑子在后面指点,乐添叔叔不会吃亏。   不过可能会被外派干活,苦点就苦点嘛,赚钱不寒碜。   三天后。   薛乐添和户部谈判,把蒸馏粮食酒命名为珍宝酒,并且拿下了珍宝酒的皇室独家代理身份,负责销售,和户部三七分成。   薛乐添三,户部七。   甚至薛乐添的这三成还得交税。   气得他大骂:“你是不知道,户部那个姓林的狗东西,简直抠门抠到家了,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跟他做生意的,真是够不要脸的!”   徐停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能谈下来两成多,也多亏了他们调查了你的背景,都察院的郑御史跟你是亲戚,有这一层官场背景在,他们才没有直接吞了你。”   户部那一群人,在林尚书的带领下,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但想捞点钱就必须跟朝廷合作,不然如果私下售卖,朝廷一道禁令下来,夺了图纸和技术,半个铜板都捞不着。   如今靠着大周做背书,珍宝酒几乎就是垄断的状态,有人私自尝试制作,不必等他们出手,官方就会下场扼制。   薛乐添:“嗨呀,我知道,过段时间,我又得去宝江坊那边,咱就不是个能歇息的命。”   徐停凤朝他招手,压低声音。   “周转出去的银钱,买了多少铁了?”   薛乐添神色微正,“目前还不算多。”   徐停凤:“过段时间钱多了再买一些。”   薛乐添:“嗯。”   徐停凤往轮椅上一靠,他双腿隐约有了点知觉,废功重修后,练的时间越长,效果就越明显。   小外甥给的内功心法让他重新看见了能站起来的希望。 第105章   大皇子三皇子的争斗, 逐渐波及无辜人员。   比如曲渡边。   他实在是懒得应付两位哥哥,称病躲在了平归院。   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出去, 闭关刷题,变着花样的体验,写模拟器的论文, 同时不断刷新的病症。   住在平归院还有一个好处。   顺宁宫离得远, 管他的人不多了, 叶伴伴撒撒娇就容易哄好, 六六比较听话, 一般他以强制的口吻让他不要靠近, 他就不会靠近。   这样他就可以以写作业的借口,闷在房间里刷寿命值。   叶小远直接讨厌上了方太傅,觉得是方太傅私底下布置的课业太多,他悄悄去找了余公公,让余公公在崇昭帝耳边吹了吹风。   次日, 崇昭帝就叫来了方太傅。   他也愁道:“太傅, 小七课业是差了点,但这孩子你也知道,打小身体就不行, 你少管他些也行。你平时找时间给他补课便罢了,小七还生着病呢, 让他把身体养好再说。”   一点课业都没布置的方太傅:“……”   怎么有种被当成挡箭牌的感觉?七殿下到底在房间里偷偷干什么啊。   崇昭帝语重心长:“什么样的萝卜栽什么样的坑, 小七既然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他爱练武, 就叫他去练,你也别老抓着他。”   方太傅一脸木然的听着, 应付崇昭帝应付了半个时辰。   在他连连保证不给孩子压力后,崇昭帝才让他走了,临走前,方太傅迟疑的看了眼崇昭帝。   后者眼底下的黑眼圈非常明显。   陛下一人大权独揽,所有政事不论大小都要过目,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精力会下滑。   长此以往,会对身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耗。   想到朝堂上隐约出现的立储言论,方太傅到底没有多说,只道了一句:“陛下珍重身体。”   崇昭帝:“你少给小七点压力,他好了,朕也能稍微少点烦恼。”   方太傅:“……”   老人家胡子一翘,背着手去了皇子所。   他倒是要看看,七殿下到底在屋子里干什么!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   平归院。   小院里弥漫着药气。   前院的菜园子似乎都被这股气息熏的蔫哒哒抬不起头。   乙十二坐在菜园子边上的小马扎上发呆,叶小远在厨房煎药。   杨太医刚刚提着药箱愁眉苦脸的离开——老天,为什么七殿下的病情变化的那么快,五六天就换个样,他开药方开的简直要发疯。   下辈子再也不学医。   学医也不要在遇见七皇子了。   方太傅一进院子,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咳嗽两声,“七殿下在吗?”   叶小远从厨房里出来,心中狠狠扎了下这臭老头的小人,微笑道:“在呀,在书房做作业。”   方太傅:“……”   他笑呵呵说:“嗨呀,老夫就是来看看七殿下的,看看是不是殿下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我留下来的课业并没有那么多。”   叶小远这才敲了敲曲渡边房间的门,“殿下,方太傅来了。”   曲渡边:“哦哦,进来吧!”   方太傅推门进去,曲渡边就在自己卧室隔断的小书房里面,“太傅,我在这。”   他坐在自己小桌子上,脸色有点苍白的病气,瘦了点,一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些。刚一见面,方太傅心里被他当挡箭牌使的憋气就散了些,轻轻蹙眉,“这个月怎么回事,反复病着。”   “病了就好好休息,你捣鼓些什么?”   曲渡边摊开桌面的纸,他手指长得匀称,但因为处于发育期,指尖瘦的尖尖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腕手背上露出来的红点子。   还有些挠痕,看起来有点吓人。   方太傅抓住他手腕,“这是?”   曲渡边扫了眼:“哦,这是风疹还是瘾疹来着?才起来的红点,太痒了我没忍住,挠的。”   百分百的二级模拟实在是难以忍受,要不是觉得血腥味难闻,他能直接挠出血。   还好脸上没长,不然他现在都见不了人。   曲渡边笑道:“太傅您也别碰,我忍不住啊,痒。”   方太傅轻轻松开他的手,“唉,你这身体真是……”   他是知道七皇子真实的水平和能力的,除了字差一点,其余地方聪慧非常,一点就通,怎么偏偏身板脆成这样。   曲渡边把袖子往下甩了甩,看不见他手上那些挠痕后,才道:“太傅,你来找我有事?”   方太傅这次想起来,哼了声,左右一看没人才说:“老夫没给你留作业,你憋在屋里做什么呢?”   “香粉的配方。”   “香粉?”   曲渡边点头。   模拟器给的香粉制作配方,相当于后世的散粉定妆粉和腮红之类。   往常没有兴趣研究,上次在顺宁宫,织仪说元姐儿出嫁那天,脸上涂了胭脂后多好看,宣妃和郭娘娘就一起给她也打扮了一番。   然后互相打趣对方,说她们眼角都有了细纹,小姑娘不涂胭脂也天然的美。   曲渡边为了躲大皇子三皇子,元姐儿出嫁他没去,但是添了一箱子珠宝过去给元姐儿添妆。   不过也没关系,阿姐和奚子行去了就行,听说奚子行把元姐儿的夫婿童家公子为难到汗流浃背。   人家童二公子堂堂举人,险些就被拦在了门外。   曲渡边听罢,对奚子行超额完成任务的行为感到很满意,这家伙虽然对考试中举什么的不太着急,但学识很好。   那天后,他就开始抽空研究香粉了。   大周现如今市面上的胭脂之类,都含有铅粉,长期接触对皮肤不好。   阿姐到了打扮的年纪,宣娘娘和郭娘娘也到了养肤的年龄,他把香粉做出来,哄家里三个姑娘高兴高兴。   顺便还能拿出去卖钱,一举两得。   方太傅这才看见,七皇子乱糟糟的桌面上,放了不止香粉的各种配方,还有碾磨药材的用具。   他道:“陛下喜欢做香,你现在在做香粉,你们父子两个的爱好倒是殊途同归了。”   曲渡边:“那可不一样,我是为了自家人。”   “等一下,”方太傅,“你满身的红点子,不会是药粉、花粉花瓣闹得吧?”   他一副要把这些东西全都搬走的神色,曲渡边赶紧道:“没有,太医检查过,不关它们的事。”   都是宝贝,可不能丢。   方太傅这才作罢。   “你在平归院待着也好,这段时间,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争得厉害,未必不会拉拢其他兄弟站队,辅佐自己。”   曲渡边点头。   方太傅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儿,陪他研究了下香粉,到了曲渡边该涂药的时候,才离开了平归院。   现在是下午四点。   杨太医吩咐的适合涂药的时间。   叶小远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曲渡边脱了上衫趴在上面,露出后背,后背上的挠痕更多。   他虽然瘦,但身上肌肉很紧实,就是平时都用衣服遮着,皮肤白,就衬得挠痕严重。   叶小远叹了口气,往药汁里兑了酒。   “叫六六大人帮忙涂,殿下,我得在厨房看着火。”   曲渡边:“好。”   乙十二点头,接过来碗,用浸湿的棉帕蘸取药汁,压擦在曲渡边后背上。   药汁的热渗透进去后,就是酒精蒸发带来的凉意,曲渡边脑袋埋在臂弯里,身体忍不住抖啊抖。   乙十二迟疑:“疼?”   曲渡边哈哈笑出声:“痒!六六,你力气太轻了。”   不过说真的,痒完那一会儿后,药劲渗透进去,痒疼的劲儿还真的缓和了点。要知道模拟器模拟出来的病症,一般的药方他用了,作用会减小很多,并且很快复发。   然而杨太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他身上练出来了,药方子拿捏的很准,药效会持续一段时间。   所以为了止痒,他也听话涂药。   一点白凑上来,试图舔他的后背的挠伤,曲渡边推开它:“乖,别捣乱,一边咬你的骨头去。”   乙十二:“那我重一些。”   曲渡边:“好,可以吹一吹,这样酒精蒸发的更快。”   “酒精?”   “哦……就是酒嘛。”   乙十二照做。   曲渡边偷偷扭头,“六六,你的飞花摘叶我能学吗?暗器,嗖嗖嗖的那种。”   乙十二:“飞花摘叶需要更强的内功支撑,其余的就是准头。”   曲渡边:“我现在内功也还可以,想跟你学。”   “我会的都是杀人招式。”   “学一两招,或许用得着呢。”   乙十二动作一顿。   曲渡边:“开玩笑,我就是想多学点东西。”   “好。”   乙十二答应了,“但是沾血的事,你不要做。我来。”   叶小远探头:“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学不学?”   曲渡边扬声说:“再说武功学不学新的。”   见叶小远重新进去了,他才悄悄舒了口气。   “好,我知道!等过几天教我。”   “嗯。”   -   傍晚。   叶小远打开平归院的门。   门口站着一身赤红色衣袍的温小春,他拧着眉,听见门开后,立即往前,“殿下如何?一个月没见好。”   叶小远:“东厂不是一般不叫出来么,你出来可有影响?”   温小春压住焦心:“没事,借口出来办差,顺路才能过来看看。”   叶小远:“这几日见好了,就是身上长了些红点,殿下忍不住老是挠,小娃娃似的,说了还是挠,应该是实在痒的受不了,身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瞧着真是心疼。杨太医开了药方熬药涂抹,看着好了不少。”   温小春刚坐上六大领督的位置,其实本不该来,因为现任东厂厂公重用他,就是因为他背后没有其他势力,不站队,是把好刀。   但他实在没忍住,就替了别人的活,绕路过来看看。   殿下很少生病这样长的时间。   他托人打听了,太医院那位常给殿下瞧病的杨太医,最近头发掉了一大把,他更坐不住了。   此时见着叶小远精神还算不错,他才缓缓放了心。   要是殿下真有大事,小远的精神状态不会跟现在一样平和。   确认了殿下还好,温小春道:“那我先走了,让太医给殿下找些祛疤的药膏,留痕总不好。”   叶小远点点头。   温小春又抓紧时间匆匆留下几句,就赶紧离开了皇子所,跟上了东厂一队的队伍。   曲渡边是第二日才知道温小春来过,遗憾没有见一面。   他本来都打算‘痊愈’一下了,但很快又听见五皇子传来的消息,说便宜爹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处理了两个要立储的官员。   他立马把头缩了回来,打算再观察观察。   然而就在崇昭帝处理请求立储臣子的第二天,这段时间繁杂的政务和长期休息不足,让他的身体达到了一个极限状态。   心情起伏下,紧绷的弦骤然崩断。   他生了场大病,高热不退。 第106章   紫宸殿。   崇昭帝闭着眼躺在床上, 太医们在诊断。   皇后守在旁边。   杨太医收回手:“陛下是累垮了身子,情况有些凶险,体表温度下不去, 烧的太久,五行失衡,身体还会出来其他毛病。”   皇后:“那陛下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杨太医:“或许明日, 或许后日。”   崩断后黏好的弦, 也跟不上往常可以承受的拨弹强度, 若陛下醒来后还是跟往常一样, 长此下去, 损心力损寿命, 都是可以预见的。   崇昭帝昏迷了整整两日。   大臣们两日不朝,人心浮动。   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除了应付来府上,暗戳戳探问皇帝身体的臣子,每日就在紫宸殿的门口守着, 想让父皇一睁眼就能知道他们的关心。   四皇子有空了才过来, 对他们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等在这里的行为一点都不认同。   五皇子和六皇子还要在学堂上课,一般就是下学后来这里看看。   曲渡边一直没出现,他窝在自己的小院中。   不过也没人说他什么, 毕竟他自己都还没好利索。   直到崇昭帝昏迷的第二日深夜,他才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 浑身无力。   “陛下!”余公公第一时间发现他醒了, 招呼着太医进来诊断。   “陛下终于醒了, 谢天谢地!”   紫宸殿的宫人们顿时动了起来, 外面戍守的禁卫也稍微松了口气,陛下昏迷的这几日, 感觉天都是阴沉的,气氛无时无刻不紧绷。   还好还好。   一碗温热的汤药下肚。   崇昭帝缓了半天。   他自认为身体好得很,一直熬夜,用浓茶提神处理政务,偶尔有小的不舒服,睡一觉就能过去。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这样躺在床上,如此虚弱无力。   他喝完药,靠在床边,看了看自己的手。   太医诊断完,低声道:“陛下既醒了,应无大碍,但是应该注意休养,不可再劳累。”   崇昭帝喜怒不变:“外面都有谁还在守着。”   余公公立马道:“回陛下,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呢,其余皇子都回了。”   崇昭帝:“老四也没在?”   余公公:“…嗯。”   四皇子今天根本就是过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哪里能谈得上在不在。   “朕平日跟老四说话最少,他办差都是能省则省,不上心。”   也不知道是说四皇子办差不上心,还是对他不上心。   余公公琢磨了片刻,感觉两者都有。   崇昭帝摩挲了一下手指,片刻后道:“小七呢。”   余公公心里咯噔一声,解释一句:“呃……平归院那边,七殿下的病还没好呢。”   那就是没来过。   崇昭帝:“差人来问过朕没有?”   余公公瞥了眼崇昭帝的脸色:“您也知道,七殿下不喜欢外人伺候,平归院基本只有叶公公在贴身照顾,所以……”   崇昭帝神色平静的点点头,不再问了。   “让老大他们三个进来。”   “是。”   余公公将侯在侧殿的三位皇子叫了进来。   自己没进去,陛下应该是想跟三位皇子说说话,他进去不太好。   他找了包公公,把刚才殿内陛下问他的事说了一遍,愁道:“你说说,七殿下就是来过一趟,哪怕是他随便派个人来问一嘴,我这边都能帮他圆一圆,夸一夸。”   “这下陛下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会觉得七皇子不关心他的。”   七皇子和他们紫宸殿的宫人们关系都不错,要是没有利益冲突,他们不想看见七皇子和陛下之间生出罅隙。   可一句都没问过,实在不好圆。   包公公压低声音:“那要不要找个人过去,跟七皇子说一声呢?”   余公公:“天色这么晚了,而且陛下已经醒了,再去说,也迟了。”   -   殿内。   大二三皇子跪在床边,大皇子痛哭流涕,哭声如牛吼:   “父皇!你可算是醒了!”   三皇子眼中的泪险些给这一嗓子憋回去,好悬没破功,“父皇操心国事,劳累过度,往后可一定得珍惜自己的身体,不然儿臣实在担心。”   二皇子没说话,神色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叫人能看出他的忧心。   崇昭帝将他们的神色尽数收入眼中。   他淡淡道:“劳累过度,是啊,朕老了,往后得需要你们多帮忙呢。”   大皇子一脸坚定:“父皇放心!儿臣定然万死不辞!”   二皇子三皇子却都恭敬的磕了个头,“父皇正当壮年,只要好好休息,恢复往常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儿臣等年纪尚轻,历练不多,还需要父皇耐心指导。”   大皇子:“……”   他松开崇昭帝的袖子,有点懵的回头看了一眼。   三皇子直起腰,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大哥真是,听不出来好赖话么?   大皇子反应过来后,后背隐约渗出冷汗,连忙膝行后退两步,“儿臣亦需要父皇指点。”   崇昭帝没吭声,殿内陷入沉默。   静的几乎呼吸声都能听见,大皇子的心脏怦怦跳。   有点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近日朝堂上有要立储的声音。老四懒怠,老五老六都没建府,只有你们三个,在朝中多年,说一说,心中有什么想法?”   送命题。   崇昭帝:“别紧张,都是自家人,朕只是问问你们。”   三位皇子心中警戒的灯疯狂闪烁。   大皇子再笨,也知道这种问题不能乱回答,回答错了说不准直接出局,尤其是在父皇病还没好的时候。   “老三,你觉得老大如何?”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三皇子道:“大哥英武有加,率真直爽,是我从小到大的榜样。”   大皇子有点犯恶心。   崇昭帝点点头:“老大,你觉得你三弟如何?”   大皇子:“三弟言辞谈吐都很有内涵,儿臣拍马都不及。”   “既然都觉得对方好,朕,该立谁好呢?”   三皇子:“儿臣只是为了帮父皇分担一些忧愁,储君之事自然是由父皇决定,儿臣绝无旁意!”   大皇子:“儿臣亦是!”   崇昭帝一脚踹出去:“那那些在朝堂上举荐你们两个当储君的,不是投奔到你们门下的臣子?是朕瞎了还是聋了?!”   “咳咳咳咳咳!”   情绪一起伏,崇昭帝开始咳嗽。   “父皇!”   崇昭帝冷冷道:“滚出去,何时立储由朕决定,还轮不到你们来提醒朕!”   大皇子和三皇子被踹了一脚,面上根本不敢有任何情绪,哭着让他保重身体,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老二留下。”   二皇子一顿,回头。   崇昭帝:“今晚你照顾朕。”   二皇子:“是。”   他去端了药碗,在床边,一勺勺吹凉了才喂到崇昭帝嘴边。   崇昭帝冷不丁道:“夹杂在老大和老三中间,不好受吧?朕刚才问了他们,没问你,可有不满。”   二皇子笑了笑:“父皇,儿臣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历来不跟他们争什么。”他面上坦然道,“争得再厉害又如何?您在,我们的主心骨才在。”   崇昭帝不再问了,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喝完药。   “老四是避着走。而你,朕看在眼里,能在他们中间维持住平衡,一直都很稳重,这很好。”   二皇子笑容不变,“那等会儿儿臣再给您做些点心吧?跟着府中侧妃学着做的,味道很不错。”   崇昭帝默许了。   二皇子去到御膳房中,准备点心。   准备食材的时候,他用剪刀减去料材枝叶。   父皇这一病,不知道提醒了多少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他已经渐渐老去。   就算父皇再拖延立储,心中也定然要开始考虑起来了。   咔嚓。   二皇子微微用力,剪掉了一片碍事的叶子。   -   丑时。   守在外面的包公公,突然看见有个身影牵着狗过来了。   来人穿着蓝色衣衫,头发松散垂落,用根绳子系在脑后。   “七殿下?”   曲渡边手里拿了一沓纸,冲他点点头,抵唇咳嗽了两声:“父皇在里面,还醒着吗?”   包公公:“醒着呢,刚醒。但是刚把几位皇子训斥了一顿,二皇子留下了,去御膳房做点心了。”   曲渡边把狗绳给他,“帮我看着点,我进去。”   包公公想起余公公刚才跟他说的话,欲言又止,看着七皇子进去后,他叹了口气。   七皇子怎么不早点来呢。   陛下心里恐怕是生了疙瘩。   崇昭帝正在床上看这两天积压的奏折,余公公拿他没办法。   “少看两天折子,大周又不会亡国。”   曲渡边脚步轻,进来冷不丁一句话,让余公公眼皮子都跳了跳:“七皇子?”   崇昭帝抬起头,眉头一皱:“你训斥朕?”   曲渡边看了他一眼,无视余公公拼命朝他眨的眼睛,三两步跨过来,将他手中的奏折夺走,连带着旁边放奏折的托盘都拿走了,全都搁的远远的。   然后一声不吭的站在床前。   印象里,小七总是笑眯眯的,有点没心没肺,活泼开朗。   但他此刻脸绷着,一点表情没有。   崇昭帝还从来没见过小儿子脸色这么冷,像是结了层冰渣子。   诡异的,崇昭帝心里冒出来的火气,被这股冷意冻的熄灭了,他:“小七……”   “你就活该挨这一顿!”曲渡边面无表情把他身后枕头抽出来,强制把崇昭帝塞回被窝,“太医是不是说叫你静养?你倒好,才醒来就看折子,折子就这么好看?就不能休息休息养一养再看?”   “俸禄养着的那些大臣又不是吃白饭的,紧急的事他们肯定会觐见跟你说,不紧急的事看他干嘛?”   “不过是仗着皇宫里你最大,先帝没了,皇祖母也没了,你觉得别人都管不了你,才使劲这样折腾。”   崇昭帝劈头盖脸挨一顿教训。   他看着小儿子怒气冲冲的脸,心里最后一点火气和不满也没了。 第107章   “朕就是看一点, 醒了睡不着,看一会儿。”   “一点也不行,都是劳神, ”曲渡边皱眉,“你平时教训我的话,到了自己身上就忘记了。不准看。”   崇昭帝:“好好好, 朕不看。”   曲渡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眼圈一点点泛起红。   崇昭帝暗道糟糕:“朕真不看了!”   曲渡边背过身, 坐在床下的脚踏上, 低着脑袋, 袖子狠狠一擦眼睛:“你可不能有事, 不然以后没人罩着我了。”   崇昭帝:“好,朕好起来。”   他感觉不太对,哭笑不得:“怎么变成朕哄你了?”   曲渡边扭头:“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   他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崇昭帝恍惚了一下, 好久没看见小七这么哭过。   印象里他不怎么哭, 都是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在他怀里闹腾。   虽然不想承认,但当初那么点他以为都活不了的小崽子,现在都长到这么大了, 岁月属实不饶人。   崇昭帝摸摸他的头,“朕, 年纪确实起来了。”   曲渡边:“年纪大我又不嫌弃你。”   崇昭帝:“……”   曲渡边:“年纪大又不代表活得不长, 人家骂老东西老东西, 你努力活二百岁, 成为最老的老东西。”   崇昭帝又有点生气,又憋不住有点想笑。   “小兔崽子, 你怎么拐着弯的骂朕?”   曲渡边:“要是你能活到二百岁,你就算天天打我,我也要天天说一句老东西,这是祝福。”   崇昭帝:“歪理!”   “你说是歪理就是歪理吧,”曲渡边把拿来的那一沓纸递给他,约莫八九张,“总结出来的,务必严格遵循。”   “这是什么?”   崇昭帝翻着看了看,发现每一张上面都标了序号,一共1-9,九张。   第一张是养生总纲,第二张是规律作息时间表,第三张到第六张是调理身体的饮食、锻炼计划。   他不满道:“你是想管着朕。”   曲渡边:“没啊,陛下,你随意,我就是给你。”   崇昭帝:“……”   陛下两个字都出来了,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又开始生气了?阴阳怪气谁呢。   眉头皱的都打结了,他道:“让太医看看,他们也觉得可以的话,朕就试试。”   曲渡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吭声。   他咳嗽了几下,再出声,嗓子就有点哑了,曲渡边松了松领口,“余公公,帮我倒点水,渴。”   “嗳,这就来。”   崇昭帝眼尖地看见曲渡边脖颈上的挠痕,他眼神一凝,伸手拉住他的领子边缘,“朕看看。”   曲渡边抬手遮了下,“没事。”   崇昭帝这才发现他袖子都是紧紧系着的,大夏天的,谁这样穿衣服?   他语气沉了沉:“朕看看!”   他强制把曲渡边袖子撸了上去,解开他领子。   胸膛、手臂,都是挠痕,印子一道叠一道,有的地方破了皮。   “风疹?”   曲渡边:“说了没事,就是痒。”   他把袖子和衣领都整理好。   崇昭帝沉默了会儿,“你自己还病着呢,赶紧回去,在这里到底是你照顾朕,还是朕照顾你?”   曲渡边一点都不矫情,叫走就走,他拍拍手站起来。   “好,爹你说你醒也不挑个好时候,大晚上的,多困。”   崇昭帝扔了自己的枕头过去,“快给朕走!”   曲渡边一溜烟跑走了。   迎面撞上二皇子,他端着点心盘子站在殿外,“小七?”   曲渡边打了个招呼:“二哥夜安,我先回了。”   二皇子笑道:“好。”   曲渡边牵着一点白,跟包公公说了声再见,回了皇子所。   殿内。   崇昭帝用了一些二皇子的点心,叫杨太医来了一趟。   “你看看,这些都是小七写的,朕照着做能有用吗?”   杨太医接过来一看,咦了一声:“这……七皇子早就开始写了,微臣还以为他是给自己写的,原来是给您么?”   崇昭帝一怔:“早就开始写了?”   杨太医:“对,问了臣不少东西。您病倒那日,七殿下还问我您情况如何了,因为他当时因为风疹严重,起了热症,不能吹风,微臣嘱咐他不能出门,有问题问微臣就好。”   原来是这样么……   可小七什么都没说。   做了让他感动欣慰的事情就跟哑巴似的,但凡能惹他生气的,都要大说特说一番,非要看他跳脚才行。   若换了旁的儿子,恐怕只会是反过来。   崇昭帝道:“朕没白疼他。”   刚被遣走,走到屏风处的二皇子听见这一句,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然后才离开了屋内。   -   曲渡边走在路上,冷静回忆着刚才在紫宸殿内的一幕幕。   眼睛里哪里还有演出来的浅浅泪光。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用力气拍了拍胳膊和大腿。   想用劲敲晕敲麻身上的痒意。   风疹的一二三级,二级过去了,三级才开始。趁着痒习惯了,他打算一把过完。   实在是太折磨了。   回到平归院后,除了叶小远在之外,五皇子竟然也在。   曲渡边:“五哥?”   五皇子:“回来了?”他面上有犹豫之色,“五哥有点事想跟你说。”   “好。”   曲渡边请他进了屋,“五哥,你喝点什么?”   五皇子摇摇头:“小七,咱们不是平常的百姓家。”   曲渡边一顿。   五皇子眸色认真:“或许你不爱听,毕竟父皇最是疼爱你,但,他始终是皇帝。你给出自己的真心,或许有一日会被伤到鲜血淋漓。”   小七看重情谊,他身上有种吸引人的特制,所以连最听不得训斥的六皇子,也能耐着性子听他说两句。   但至情至性也好,待人以诚也好,唯独不该对父皇交付真心。   他不想看见那一日。   说这句话前,五皇子犹豫了很久很久。   因为小七跟他不一样,或许他印象里的父皇就是一位疼爱他的父亲,而他不过是早早触摸到了父皇凉薄的血,才在心里竖起了一道藩篱。   曲渡边给他倒了杯热水,抬眼笑道:“我知道。”   见他没有生气,五皇子略微松了口气。   曲渡边:“五哥,谢谢你。”   五皇子:“不客气。”   他就是为了来说这几句话的,说完了,并没有久待,喝完水,就离开了平归院。   曲渡边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润润嗓子。   他对崇昭帝的演的戏里,有没有一分半分的真心,没有人知道。   正如崇昭帝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疼爱中,零星加起来有多少真心,也没有人知道。   从谋算和揣度中得来的情感,虚伪和真实,称量不得。   -   崇昭帝的病反反复复。   夏天的时候好了,秋天又病了两次,每次都约莫三五日才好,越到深秋,他就越觉得有凉气往身体里面钻似的。   练武场内。   曲渡边一边敲自制的简易架子鼓,一边指挥着崇昭帝:“欸对,抬抬胳膊抬抬腿。”   “哎呀,爹,你抬的还没梁太妃做得标准,不要看不起广场舞,咱们这舞蹈跳起来带劲得很。”   “融合了五禽戏的广场舞,你多练练,多出出汗,病就消了。”   “不要害羞,扭起来。”   演武场内只有崇昭帝和几个贴身照顾的宫人,余公公都在忍笑。   曲渡边:“你好好跟着苏嬷嬷学嘛,到时候皇后娘娘那边跳广场舞的时候,你也能跟上趟不是?”   崇昭帝扭胳膊扭腿,累的气喘吁吁,“她们平时都是这样跳下来的?这么累!”   曲渡边腹诽,可别小看了热爱运动的娘娘们的体力值啊。   运动结束后,崇昭帝才坐到旁边,用帕子擦擦汗,喝太医院调配的补气血的药膏汤。   他在这里锻炼,发现确实有点用,加上食补疗效,晚上睡眠都好了很多。   “朕听说,宣妃和郭贵人,想给织仪挑驸马?”   曲渡边:“嗯,是啊。”   不过阿姐不愿意就是了,她现在根本就没长那个心思,也不想找个男人陪在身边。   崇昭帝:“回头朕让画师去有儿郎家的府上,将他们家公子画下来,给织仪挑一挑。”   曲渡边看了他片刻,忽的道:“爹,和亲的人有阿湘姑姑一个就够了,对吗?”   “和亲…是分裂、控制北疆的手段,”崇昭帝说道,“阿湘做得很好,免去很多种争斗和伤亡。现在北疆平稳,朕没有再把织仪嫁过去的打算。”   他挑眉,屈指弹了弹曲渡边的脑门:“而且还有宗室女,哪能次次都嫁帝女?岂不是养大了北疆的胃口,你担心朕把织仪嫁过去么。”   曲渡边听出来,便宜爹还是想要延续和亲计策的。   “父皇,你要不下个旨意?”   崇昭帝哼道:“朕说了就是说了,旨意哪能随便下,如此随便,成什么了?”   曲渡边软磨硬泡许久,崇昭帝还是没答应,大概是觉得太兴师动众。   眼见着再说就要炸毛了,曲渡边只好暂时搁置,等以后再提。   他回了顺宁宫,把崇昭帝的意思说了一遍,郭贵人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再催着十五岁的织仪挑选驸马,她终于能安静下来学习数算。   朝上。   因为崇昭帝的精力下滑,原本压下去的立储事宜,又开始提了起来。   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中间,夹杂着沉默的二皇子党。   三皇子党也颇有微词。   三皇子成婚许久,府中姬妾不少,为何就是没有子嗣呢?   没有子嗣就不稳定,他们跟大皇子党争的时候,底气都少了很多。   冬日。   三皇子用给三皇子妃看身体的借口,请了外地一位内科圣手回家。   却不是给三皇子妃看,而是给他看。   得到的结果是弱阳,需要吃药滋补。   三皇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闭了一天,出来后,也吃上了药。   对外说只是冬日风寒,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不准说出去。   “尤其是你,”三皇子对妻子说,“你喝些养身体的滋补品,到时候我调理好了,我们再要孩子。”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父皇绝对不会让一个身体有问题的皇子继承皇位。要是此事被传扬出去,他好不容易积累的势力,恐怕顷刻间会毁掉一大半。   毕竟谁会跟着一个没有希望的皇子混前程?   三皇子妃:“嗯,我知道。”   三皇子:“我信你不会乱说,但我不信别人。”   他微微眯起眼。   三皇子叫自己的人送内科圣手回家,路上杀了大夫,以绝后患。   -   次年。   暮春。   三皇子妃有喜,怀孕一月有余。   三皇子党定心。   胎儿怀了六个月的时候,太医诊脉,说或许是位男孩,此乃喜讯。   三皇子见人就带笑,对三皇子妃处处照顾,处处妥帖。   五皇子亦成功出宫建府。   恰逢八月,秋高气爽,崇昭帝难得准备放松一下,遂传下旨意:   半月后,于兰林围场,举行秋狩。   一场猎与被猎的盛会。 第108章   秋狩的地方在兰林。   位于京城北边的大型皇家猎场。   光是去, 路上就要花费一天的时间。   大清早出发,晚上才能到,有快马提前出发, 去猎场的草场上布置帐篷。   剩下的都跟着大部队一块走,随行的后妃都是主位娘娘,皇后、兰贵妃、德妃、文妃、宣妃、阮嫔、怡嫔等。   皇子们的妻妾都没来, 大皇子妃要照顾女儿, 三皇子妃身怀有孕, 不宜远行, 在家养胎。   前朝将四季狩猎都划分了名称, 顺应天地四时、自然之理, 依次是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本朝不重狩猎出游,所以基本都统称为狩猎。   曲渡边没坐马车,他骑着马在外面跟着。   织仪也骑着马,前面揽着小思和,优哉游哉的。   “阿姐!”曲渡边丢过去一袋子小零食, “给思和, 你俩一块吃。”   思和公主乖巧道:“谢谢哥哥。”   曲渡边笑眯眯说:“不客气。”   过了初夏后,他就十三岁了,现在秋季, 十三岁多一些。他个子长得没之前那么快,但还是在长, 保持在正常速度。   就是偶尔小腿肚子还是会抽筋, 半夜疼醒。   从身后看, 已然是个翩翩小少年。   他们和崇昭帝一起, 走在大部队的最中间,前面和后面是禁军和东厂。   曲渡边往后看, 人太多了,他看不见小春在哪,但却看见了二皇子和五皇子并马前行,笑着说话。   五哥出宫建府之后,和二哥的关系貌似不错,经常看见他们在一起说话。   五皇子朝他笑了笑,“小七,好好骑马,别摔了。”   曲渡边应了声,就没再看他们。   等到了下午,一直骑马也累得慌,曲渡边去了崇昭帝的马车——里面宽敞又平稳,能蹭豪华马车,他才不要去其他的。   马车里面甚至放了冰鉴。   冰鉴制作精美,雕琢之处无不用心,还盛了冰镇的水果,凉气和果香四溢。   崇昭帝递给他手帕:“擦擦汗。”   曲渡边接过来一抹脸,揪着冰鉴里的瓜果就开始吃,“太会享受了!”他鼻尖嗅了嗅,“换个香吧爹,想闻‘木青果’,秋天嘛,还是闻些清爽的。”   崇昭帝瞅他一眼,没说话,却慢条斯理地把马车里正在燃的香熄灭了,重新从马车下格子里拿出来了个精致的小罐子。   “就你事多,不过你怎么知道朕带着木青果。”   他撩开车帘透了透气,等里面原来的香味儿散差不多了,才点了新香。   新香幽幽。   清爽的香气配合冰鉴的清凉,闻得人心情更好。   曲渡边理所当然:“我最近喜欢这个,老是去你那里拿,所以爹你肯定带着。”   “臭屁!不过凑巧罢了。”   崇昭帝哼笑一声,也捏了点冰果子吃。   他登基后就没怎么出来玩过,这也算是给自己放了几天假,舒坦舒坦。   曲渡边也吃了一会儿,偷偷摸上了冰鉴,“爹,你说这个冰鉴他沉不沉?”   崇昭帝:“这个是小的,估计几十斤吧。”   曲渡边:“是吗,不信。我抱一抱,试试看。”   说完他直接把冰鉴抱起来,趁着崇昭帝还没反应过来,一溜烟跳下马车,“哈哈哈哈是我的啦!!”   崇昭帝:“………”   原本紫宸殿外伺候的宫人们,眼睁睁看着七皇子又从陛下那里顺走了什么东西,然后淡定的收回视线。   马车里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曲小七!!”   但到底是没叫人抢回来。   他一个皇帝,跟儿子抢东西?岂不是丢死人!   余公公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小太监,叫人又去抬了一个冰鉴上来。   曲渡边本来想把冰鉴抬到宣妃的马车上,但他注意到,宣妃一直骑着马,看着周边的景色,从来没有回到马车歇息。   他把冰鉴给了阿姐和思和的马车,又看了眼宣妃。   宣妃望着远处辽阔的天地,二十多年了。   她也是第一次出宫。   曲渡边没有打扰她。   -   傍晚的时候,大部队抵达兰林猎场。   草场上已经搭好了帐篷,空地点着篝火,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   包公公就是提前来到这里的先锋队,他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谁住在哪里,晚上吃什么,准备几分膳食,谁有忌口等等,全都井井有条。   场地拉的极大,住宿的地方也隔着一段距离。   后妃们自然和皇子们分开,公主们和后妃们挨着,她们的帐篷都在皇帝帐篷的后面。   皇子们的帐篷则是围绕着崇昭帝其他几个方向,形成了个包围圈。   再往外,就是侍卫和禁军驻扎的地方。   因为按照年龄排序分帐篷住所,所以曲渡边住的地方在末尾处,非常清净。叶小远把里面收拾的干净舒适,曲渡边的一应物什,都按照他的习惯摆放。   简单用了点晚膳,崇昭帝吩咐他们早点休息,明天在秋狩上好好表现。   四皇子来找曲渡边串门,两人一块出去溜达溜达,看看夜空。   四皇子身后还跟着个人,是个生面孔,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还有零星烧伤的创口,抱着剑,沉默寡言。   曲渡边:“四哥,你身边这位?”   四皇子:“哦,他叫冷越,是来投奔我的,身手不错,加上他跟我母妃姓氏一样,有点缘分,所以我考验过后就收下他当了护卫,省的母妃说我身边没人保护,她不放心。”   冷越朝着曲渡边拱了拱手,“见过七皇子。”   曲渡边来了兴致:“过过招么?”六六都不怎么跟他打的,夏赴阳也走了,他一个人好寂寞。   冷越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敢。”   四皇子笑说:“他师从南方,招式跟我们这边不太一样,你要是想试试他的招式,等回了京,你到我府上来。”   曲渡边:“那也行。”   两人闲逛溜达,到六皇子帐篷附近的时候,他们看见兰贵妃进了帐篷,应该是找六皇子有事说,没多久,五皇子也进了去。   曲渡边耸耸肩:“原本想着找五哥聊聊天的,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四皇子:“别管他们,走,去营地厨房偷点烤串。”   曲渡边:“走走走。”   -   六皇子帐篷内。   兰贵妃坐在座椅上,六皇子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吃着水果。   五皇子恭敬地站在兰贵妃面前。   “你既已经建府,能在朝堂上说话,就要帮小六先积累着人脉,这样,等过一年多,小六也建府出宫,不至于从零开始。”   五皇子:“是。”   兰贵妃轻笑:“本宫听闻,你跟二皇子走得挺近。想转投别门了?二皇子那里可是冷灶,烧的热么。”   五皇子困惑,然后了然解释:“贵妃娘娘误会了,我和二哥走得近,也是要靠着他在朝堂上站稳跟脚。大哥和三哥争得太厉害,我要是掺和进去,恐怕反而不美。”   “如今六弟还没到年纪,我一个人在外,还是稳妥点好。”他诚挚道,“贵妃娘娘放心,您这些年的扶持,还有六弟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万万不做那白眼狼的行径。”   兰贵妃细细打量了他片刻,才满意道:“嗯,你知道便好。你娘亲在世的时候,本宫便提点了她不少,这些年,也都是本宫扶持你,如今到了该你回报的时候,不要叫本宫失望。”   五皇子微微一笑:“定然不会。”   兰贵妃转而对六皇子道,“别玩了,娘亲给你争取了明日马前挂草插旗的差事,很简单,就是让你在多在你父皇面前露露脸。”   “上次你父皇生病,你都没怎么去看,他心里或许有疙瘩,都不怎么关注你了,你可得趁此机会挽回一下。”   六皇子撇嘴,“我去了,他没醒来而已。”   兰贵妃佯怒:“你听见没有!”   六皇子:“听见了听见了,我又不聋。”   兰贵妃又细细交代了一番,才离开了。   五皇子将他们说的事情记在心里,去了自己的帐篷。   -   第二天。   一大清早。   曲渡边困的打哈欠,运了一遍内功心法,才精神了不少。   他换上骑射服,挑了把趁手的弓箭,“六六。”   乙十二出现:“嗯。”   曲渡边:“后妃公主们也会上场,宣娘娘一定去,阿姐或许会去,你悄悄跟在她们身边,别让她们摔着。”   乙十二点头:“那殿下你自己注意安全。”   曲渡边:“放心,我就在边缘猎小兔子。”   他收拾完毕,带着叶小远去了狩猎始发地。   禁军守卫两侧,旗帜飞舞。   战鼓擂擂,人心激昂。   六位皇子、织仪公主、宣妃、德妃以及一众来凑数的文臣武将的子嗣,全数骑在马上,飒爽英姿。   六皇子在挨个给他们的马上挂草环、插小旗。   挂草环的意思是给马儿戴冠,鼓励马儿努力的意思,每个小旗的颜色都不一样,谁射中了猎物,猎物上就要插上相同颜色的小旗,以表示标记和计数。   等全都挂完、插好后,他才朝着崇昭帝所在的位置一拱手:“启禀父皇,已经准备好了。”   崇昭帝含笑:“做得不错。”   兰贵妃轻笑说:“都是陛下教导有方。”   崇昭帝:“归队吧!”   六皇子这才到自己的马旁,翻身上去。   他小声跟曲渡边吐槽:“累死我了。”   曲渡边笑道:“这就累了?等会还要狩猎呢。”   他看向大皇子和三皇子那边,哪怕他们中间隔着二皇子,那火药味浓的都要爆炸了,谁都想争个第一来。   战鼓骤然一停。   崇昭帝:“开始!”   骑在马上的所有人全都挥舞马鞭,冲了出去。 第109章   “驾——!”   “驾驾!”   曲渡边也跟着他们一块出去, 进了外围后,他就不往里面进了,就在外面溜达——担心大哥三哥争得太厉害, 他被误伤。   外围也有猎物,都是些野鸡兔子之类。   在射了三只兔子和两只野鸡后,曲渡边就停了手, 找了棵歪脖子树, 把马儿栓下面吃草, 他足尖一点上了树, 悠闲躺在树干上, 摘了两片叶子盖住眼睛, 进入假寐状态。   负责跟在七皇子身后捡猎物的两名侍卫:“……”   得。   他们也找了个地方开始休息。   过了会儿,四皇子路过这里,看见了躺在树上睡觉的七弟:“小七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他吩咐侍卫把猎物和曲渡边的堆放在一起,也爬上了树。   曲渡边揭开一片叶子:“四哥来了。”   四皇子找了个地方,也躺下来, 夸赞:“是啊, 这树长得真好。”   他也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睛上。   两人安详躺平。   四皇子的侍卫和七皇子的侍卫面面相觑,只好也待在这里。   又过一会儿。   二皇子来了。   “吁。”他勒住缰绳。   抬头:“……”   “四弟和七弟,好兴致啊。”   四皇子懒洋洋的:“二哥也上来?”   二皇子笑道:“不必了, 我在这里歇一歇。”   曲渡边往下看了眼,“二哥, 打的猎物不少啊。”   二皇子身后抬猎物的侍卫手上都挂满了, 一只鹿, 野兔野鸡若干, 活野猪,还有只大鸟。   “哪里, 侍卫们帮了不少忙,”二皇子招招手,身后的侍卫上来,他吩咐道,“分给四弟和七弟一些猎物,就当是借地休息的费用了。”   曲渡边:“二哥,你随便就行,不用这么客气。”   二皇子调侃道:“我可不好带太多猎物回去,二位弟弟知道的。且帮二哥这个忙吧。”意思就是说,他带太多回去,可能被大皇子和三皇子针对。   曲渡边了然,无所谓道:“那二哥你随意吧。”   二皇子分了猎物,他也没分多,就是维持在合理的度。   分完后,他便盘腿坐在了树下。   曲渡边:“大哥三哥还没回来?”   二皇子嗯了声:“他们肯定是要去内围的,指不定还能猎个大的。”   -   猎场内围。   “驾!”   “驾!!”   三皇子紧紧追赶在大皇子身后。   前方是一只极其罕见的深紫色狐狸,正在飞速逃窜。再往前就是林区,一旦狐狸进了林区,马儿的速度会放慢,到时候再追上就难了。   大皇子回头看了一眼,三皇子满头大汗,他嗤笑道:“身体虚就别逞能,省的晕过去,还得我抗你回去!”   本来就是嘲笑一下,谁料却直接戳到三皇子的敏感点,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狠狠一马鞭抽在马身上。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脖颈上悬挂的草环晃来晃去,它速度骤然加快,隐隐狂暴。   三皇子一下子超了大皇子过去。   大皇子暗骂一声。   前方狐狸一下子跃入林中,大皇子及时勒马:“吁——!”   不好追了,算了,还是及时止损,猎别的去。   三皇子却一点都没停,仍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飞驰而去进了林子里,大皇子瞪眼:“喂!你疯了!”   林间虽然能通马,但是狭窄,这个速度一个不小心就是撞树上的下场啊,到时候脑袋不得迸出浆水来。   大皇子身边的侍卫问道:“大殿下,我们进去吗?”   大皇子:“进去个屁,猎别的,他不要命,本殿下可还有家要养。”为了一只狐狸玩命,叫文馨知道了不得把他皮剥下来才怪。   他略有不甘的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准备去别的地方。   林间。   三皇子目光死死盯住狐狸的尾巴,进入林间后速度稍减,然后眯起眼睛,一箭射了出去!   嗖!   射中了狐狸的腿。   狐狸惨叫一声,血腥味立即散开。   三皇子:“好!来人,把狐狸收起来!回去献给父皇。”如此特殊的狐狸皮毛,定然能博得父皇的欢心。   他勒马,然而马儿却并未听他指挥,仍旧在林间狂奔。   三皇子心中咯噔一声,一时乱了方寸。   “停下!停下!”   马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马更加狂暴,原本还能控制的方向竟然失去了控制,在林子里乱窜起来。   后面跟着的护卫追不上,魂都快吓飞了:“三殿下!殿下!”   “前面不能再进了!前面已经出了猎场清场的范围!殿下,前面是隔离坑,快下马!”   猎场是要提前清理的,一些太凶猛的野兽都会提前驱逐,偶尔有遗漏的,谁要是猎到,谁就是狩猎的第一名,猎不到,就按照猎物的珍稀性和数量来算。   为了不让其他大型猎物进入猎场,管理猎场的人,会在猎场和驱逐区中间,挖出一个深深宽宽的坑做隔断。   隔离带就在前面。   三皇子脸色已经惨白了,手脚有点软。   他咬牙让自己保持冷静,嘴里尝到了血腥气,然后猛地一勒缰绳,马儿一僵,三皇子顺势松手,把自己往地上摔去,护住了脑袋。   在地上缓冲了一下,他没有直接摔进深坑里,而是滚了有缓度坡的一段,才摔了进去。   咔嚓。   三皇子狠狠摔在地面,清晰听见自己手臂脱臼的声音。   他眼前黑了好几秒,摔的浑身无一处不疼。   马儿越过了隔离带,嘶鸣着往更深处去了。   三皇子咳嗽了几声,哑声喊道:“来人……”   “快来人……”   他隐约听见了侍卫们呼喝着赶来的声音,刚松了一口气,他表情突然僵住。   只见昏暗的隔离坑里,有一块庞大的影子正缓缓朝他走过来,一只黑熊不停地耸动鼻尖,森然的獠牙泛着腥臭的气息。   三皇子开始发抖。   一股又一股的麻意涌上,他几乎都忘记了如何呼吸。   侍卫们赶到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血腥气弥漫在坑底。   问询赶来的大皇子往坑底一看,瞳孔骤缩:“老三!”   三皇子的右胳膊被生生撕了下来。   大皇子怒道:“愣着干什么!救人!!”   侍卫们合力救人,驱赶了黑熊,大皇子直接跳下了隔离坑,把几乎半昏死过去的三皇子背起来,用绳子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叫人将他们拉了上去。   大皇子浑身的血,用布条紧紧缠住三皇子的断臂处,骑着马飞快冲向营地,他一连骂了好几句:“我可不是兄弟情义,你别睡啊,不然老子嫌疑就大了!”   三皇子昏迷前,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嘴唇嗫嚅几下,闭上了眼睛。   -   曲渡边匆匆下马。   他回来的时候,驻扎的主地气氛已经压抑一片。   叶小远压低声音说:“殿下,你可回来了。”   曲渡边眉头皱着:“刚收到消息就来了,怎么回事?三哥现在如何?”他一边朝着三皇子的帐篷走,一边把手上缠的防磨绷带解开。   叶小远:“胳膊被野兽撕下来了一只,失血昏迷,身上骨头也断了两根,还没脱离危险。”   曲渡边心中沉沉。   古代没有输血一说,要是失血过多休克过去,三哥恐怕凶多吉少了。   夺嫡啊……   叶小远紧紧跟在他身后:“殿下,您觉得不是偶然?”   曲渡边:“偶然,只是必然的结果。去看看再说。”   此时。   三皇子的帐篷周围已然被东厂和禁军的人围了两圈。   太医们在帐篷里诊断,隐隐的血腥气四散开来,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   崇昭帝、后妃以及一众相干人员,全都在帐篷外面。   崇昭帝坐在椅子上,手肘压在扶手上,掌心支着脑袋,他身上披了一层厚厚的冷怒和沉郁。   曲渡边用厚面巾捂住口鼻,安静地站到四皇子旁边。   四皇子低声道:“父皇叫人去找那匹发狂的马去了。”   曲渡边点点头,看向跪在中间的大皇子。   大皇子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血渍深深:“父皇,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我赶过去的时候,三弟已经是这幅模样。”   崇昭帝:“你们,还有谁见过老三,谁和他说过什么话,有没有察觉异样。”他视线扫过二皇子。   二皇子走到中间,拱手道:“儿臣猎了一些猎物后,躲懒,遇见了同样躲懒的四弟和七弟,就跟他们在一起休息了,也并未看见三弟。”   曲渡边微微蹙眉。   崇昭帝:“老四,小七?”   四皇子点头:“确实如此,二哥还分了我们一些猎物。”   文妃从帐篷里面出来,神情恍惚,满眼满脸的泪,她死死盯住跪在中间的大皇子,“是你!一定是你!”   她冲出来跪下,凄惶说:“陛下!大皇子和三皇子相争,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如今三皇子出事,大皇子却偏偏在场,要是说一句没有关系,谁能相信?”   她指着大皇子:“你——”   大皇子的母妃德妃冷着脸冲出来,一巴掌拍开文妃的手指,“滚,你算个什么东西,指着我儿子。”   “此事尚且没有定论,你就攀诬皇子?文妃,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好大的胆子?”文妃往常平淡文静的面孔,被一种悲痛完全撕破,她的声音近乎尖锐,眼眶通红,“姐姐,要是现在躺在里面的是你的孩子,你能比我平静吗?我只是想给我的孩子讨公道而已!”   德妃:“用不着你讨,如果真的是老大干的,不必你说,本宫自递了刀过去,让陛下结果了他!”   大皇子:“………”   真不是他干的!   文妃噎了一下,怔了片刻,再度想起帐篷内血肉模糊的惨状,失声痛哭。   崇昭帝声音疲惫:“好了,都闭嘴。”   文妃的啜泣声这才小了下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侍卫们终于找到了林区里三皇子骑的那匹马。   马已经死了。   崇昭帝眸色沉沉,一挥手。   随行的太医们立即上前检查。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拿着马脖子上的草环研究起来,草环被拆开,一根一根的分类摆好,时不时捡起来嗅一嗅。   又过了会儿,太医出来道:“启禀陛下,草环中混了‘吃马草’,马儿接触到这种草后,就会浑身痛痒,逐渐发狂。”   大家都知道今日的草环是谁挂上去的。   文妃猛然扭头:“六皇子!兰贵妃!!”   六皇子脸色唰的白了。 第110章   “我没有!”   六皇子慌忙上前, 跪在大皇子身边,“父皇,你相信我, 我绝对没有!”   “那、那草环都是准备好的啊,我只是负责把草环挂上去而已,哪里会做手脚?”   五皇子赫然站出来, “是的, 父皇, 今天我一早起来就跟六弟在一起了, 他困的不行, 醒了之后就去了猎场, 拿的都是现成的草环。”   六皇子看向五皇子,眼中充满感激。   “现成的草环……”崇昭帝:“朕记得,给马戴上草环和小旗的差事,是兰贵妃求给你的。草环,亦是她宫中人准备好的。”   他冷冷沉沉的目光扫向了兰贵妃。   兰贵妃手脚冰凉, 泫然欲泣:“臣妾是准备了草环, 但那都是宫人编的,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要真的是臣妾想害三皇子, 定然不会把草环的差事拢到自己身上,这跟摆明了告诉大家是我做的有什么区别?”   文妃:“那你是想说, 是宫人不小心?是还有别人陷害你?”   兰贵妃断然道:“不管是哪种情况, 此事都绝对与本宫和六皇子无关, 若有撒谎, 便叫本宫五雷轰顶,死无丧身之地!”   文妃的看向大皇子, 又看向六皇子,最终道:“陛下,还请陛下为三皇子做主啊!”   一时间,跪在中间的几个人,悲痛的悲痛,紧张的紧张,茫然的茫然。   恰在这时,太医出来:“陛下,三皇子醒了!”   崇昭帝立即站起来,朝着帐篷里面走去。   文妃踉跄着进去了,后面跟着大皇子等人。   曲渡边忍着血腥气,跟在四皇子身后,也撩起帘子进了去,站在角落里。   三皇子神色虚弱,眼神有点空洞,盯着帐篷的顶端。   崇昭帝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右臂,半晌,坐在床边:“老三。”   三皇子眼泪直接掉了下来,“父皇。”   失去了一条胳膊,他的夺嫡之路就彻底断了。这些年的筹谋算计、争夺布局,一夕之间,付诸东流。   崇昭帝:“会好起来的,你还记得都发生了什么吗?是你大哥带你回来的。”   三皇子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不由得紧张起来,虽然没有证据,但如果老三非要拖他下水的话,他绝对脱身不干净。   他刚想辩驳两句,对上崇昭帝的眼神后,身上忽的一冷——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在父皇眼中看见如此明显的冷意。   像是……   像是在看陌生人。   父皇在怀疑他,怀疑他胜过小六,即便现在的证据指向了小六和兰贵妃。   大皇子喉咙像是被谁攥住了一般,那股子冷意一点点侵蚀到了心中。   三皇子深深看了大皇子片刻。   他终于还是记得那双把他带离深坑的手,哑声说:“大哥本来都走了,是听见侍卫的声音,才赶来救了我。”   “谢谢大哥。”   也算带了几分真心。   大皇子别扭道:“不管是谁,我都会救。”   二皇子微微抬眼,看了他二人几秒,移开视线。   崇昭帝静了一会:“老大,做得很好。”   大皇子拱手,退到一边。   这事到这里,才算跟他没有了关系。   三皇子用左手,握住崇昭帝的手,“父皇,对不起,因为我的事,破坏了您的心情,是儿子不孝顺。”   他并没有埋怨、不甘、愤恨发怒,他本能的用自己现在的凄惨,博得更多的同情怜悯。   崇昭帝驱散帐篷内的其他人。   然后握紧三皇子的手,“你好好休息。”   片刻后,他问了句,缓缓:“倘若此事确实是意外呢。”   三皇子静了两秒,道:“那只能怪儿臣运气不好。”   崇昭帝拍拍他的手,吩咐下去,让太医好好照顾三皇子,然后将昨天晚上接触过草环的人,全都抓了起来,一一审问。   最终有位宫人忍不住审问开了口,说是原本草环用的草,长在远处,他懒得去走那么远,再加上他还得赶回去伺候六皇子,就随手在路上摘了几根别的草。   他也不知道随手摘的草就是吃马草。   宫人是六皇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之一,虽然是不小心,但崇昭帝还是怒不可遏,处死了宫人,将兰贵妃降为兰嫔,六皇子打三十大板。   五皇子为六皇子求情。   崇昭帝怒气更盛,连他一起打了,并扬言,谁再求情,下场会更惨。   -   曲渡边听完这场戏的落幕。   从三皇子帐篷出来后,他就一直很沉默。   脑中闪过过去的一幕幕。   叶小远担心道:“殿下,是不是不舒服。”   曲渡边:“还好。”   他在外面站了一刻钟,估摸着五皇子已经挨完打,就道:“伴伴,你就在这吧,我去看看五哥。”   叶小远:“殿下自己去?”   曲渡边:“有点事问问他。”   他来到五皇子的帐篷里,五皇子正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太医给他后腰和臀部上药,三十大板,足够打出血了。   好在血不多,药气能够遮掩一部分。   曲渡边脸上厚厚的面巾一直都没摘,“五哥。”   五皇子愣了下:“小七,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有点事,五哥,你先处理伤口。”   “…好。”   太医加紧给他处理完,盖上了一层敷了药的纱布,“晚上还请不要翻身,殿下。”   五皇子点头:“多谢。”   太医提着医药箱离开,曲渡边这才拖着个小凳子,到五皇子床边坐下。   五皇子:“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曲渡边看了下他帐篷内伺候的宫人。五皇子了然,“你们都出去吧。”   帐篷内都清空后,曲渡边的声音才隔着面巾传出来,他看着五皇子,问道:“五哥,草环是你做的手脚,对吗。”   “………”   五皇子抬眼。   眼底温和的笑意一点点散去,露出浓雾般的黑沉。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换了旁人,你心有疑惑,也会这般直接问?”   曲渡边摇头:“不,只因为你是五哥。所有哥哥里面,我最信赖的只有你和四哥。”   “傻弟弟,”五皇子抬手拍了下他脑门,“再信赖也不能直接问。”   他是没有回答,但是没有否认,就是肯定的回答了。   曲渡边轻声说:“当初…荣贵人的离世,应该和兰贵妃有关是不是。”   “五哥你一直知道,只是假装不知。”   从五皇子站出来给六皇子求情,却直接把矛头引向兰贵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全数被一条线连在了一起。   五皇子和六皇子走得近,几乎天天都在一块,因此通过六皇子身边的人,把吃马草混进编环的草中,按照顺序排好。   等到六皇子分发的时候,含有吃马草的草环,就自然而然就分到了三皇子的马上。   “她现在不是贵妃了,是兰嫔,”五皇子微微抿唇,“如果这真是一场复仇,小七,你会阻止我吗。”   曲渡边:“五哥,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阻止你,”他沉默了会儿,“二哥,是幕后的人吧。”   五皇子心一震。   他知道小七脑子转得快,但没想到他能这么敏锐的想到二皇子那一层。   曲渡边:“这场计,几乎算得上是一石二鸟。大哥和三哥争斗,三哥残废,父皇必定怀疑大哥,要不是三哥醒来后把大哥摘了出来,他脱身不干净。   草环是你做的手脚,现在没有人怀疑你,但是六哥和兰嫔被拖下水是肯定的,现如今他们也确实受了惩罚。”   唯一能在暗处得利的就是二皇子。   往后朝堂的局势可以预见,三皇子党倒台,二皇子党会逐渐脱颖而出。   五哥明面上依附六皇子和兰嫔,甚至此次宁愿负伤也要为六皇子求情,兰嫔和六皇子从此后肯定会更加信任他。   而别人,也会彻底认为他是六皇子一党。   没有人知道他和二皇子才是真正的结盟。   除了他。   曲渡边:“抱歉五哥。”   五皇子失笑:“道什么歉。”   “如果我早点发现,你能多个说心事的人,总比一个人憋着好得多。”   “就是不想牵扯你进来,才不跟你说。”   说什么呢?说不止兰嫔,还有明明知道却不管不问的父皇么?就算说了,也不过是多让一个人平添了烦恼。   曲渡边最后问了句:“要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收手。”   五皇子笑了笑,还是跟平常对待他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   “回去吧,哥哥身上有伤,会熏到你。”   -   曲渡边离开了五皇子的帐篷。   凉而舒适的晚风吹拂着,他却没有昨晚刚来到这里的轻快心情了。   叶小远站在他帐篷外等他。   曲渡边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他,下巴压在他肩膀,声音闷闷:“伴伴。”   叶小远顿了顿,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嗯,我在。”   他也没问曲渡边碰到了什么事,跟小时候一样叫自家殿下抱着。   片刻后,曲渡边换了个姿势,有点耍无赖似的单手压在叶小远肩膀上,叫叶小远拖着他进去。   叶小远也纵着他,把他拖进帐篷,倒了点甜水,拿了几样清甜的果子。   曲渡边趴在桌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眼神显然在出神。   叶小远不着急,等自家殿下愿意说了,他再洗耳恭听,要是一直不愿意说,他就装作忘了这件事。   乙十二掀开帐篷进来。   曲渡边懒懒道:“回来啦。谢谢六六帮我看着宣娘娘和阿姐。”   乙十二却径直走到他面前,嘴唇紧绷。   曲渡边心都漏了一拍:“她俩出事了?”   乙十二摇头:“很安全。”   曲渡边松了口气,“那你这么严肃。”   乙十二缓缓道:“回来的时候,路过兰嫔的帐篷,听到了一些跟你有关的事。”   “殿下,你要听吗。” 第111章   一刻钟前。   直接降了两个位份的兰嫔, 在崇昭帝的帐篷前苦苦哀求了许久,崇昭帝都没有出来见她。   兰嫔只好先去看望了被打完抬下去上药的六皇子,等六皇子哭着睡下, 她才回了自己的帐篷。   “实在是可恨,叫人算计至此。”   连竹轻声道:“或许真的是巧合也说不定。”   兰嫔:“哪里有那么多巧合,跟太医院给那谁开过量药一样么?”   连竹压低声音:“娘娘莫要胡说。”   兰嫔深呼吸几下, 将心里恼恨的怒火压下去。   这个话题就被带了过去, 连竹继续听着兰嫔压着嗓子发泄。   当初曲渡边刚来到大周的时候, 第一次警惕起来, 就是模拟器察觉出过量药的存在。   许多年过去了, 或许旁人对此事印象已经不深, 但乙十二却很深刻,因为此事爆发的时间点,就在他贸然出现救走湖边烧糊涂的小殿下,违反影律被关起来的前后。   他记得,叶小远也同样记得。   曲渡边听完之后, 一直没出声。   叶小远:“殿下……”   曲渡边:“伴伴, 此事容我想想,回京再说。”   叶小远在他脸上看不出愤怒的情绪,叹了口气, 和乙十二一起出了帐篷。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还是叫殿下自己一个人待着静静吧。   曲渡边躺在床上, 枕着自己的胳膊, 看着头顶帐篷出神。   -   另一边。   曲渡边走后不久。   五皇子帐篷。   二皇子借着探望的名义, 过来找他。   “三弟伤势还没稳定下来, 父皇估计过两日才会走,我给你带了点补气血的东西, 放在这,这两日可以吃一些。”   五皇子:“嗯,放那吧。”   二皇子瞥见了他床前的小凳子,“听外面的人说,刚才七弟也来看你了?”   五皇子:“看了一眼,就走了。”   二皇子:“你跟小七的关系似乎很好,跟你对小六的态度比起来……”他轻笑了一下,“可情真多了。”   五皇子淡漠道:“不是一路人,往后也只会越走越远而已。不过,你手段挺出乎我意料,大哥三哥相斗的这些年,你埋了多少暗子。”   隔离坑里面的黑熊都能准备好。   二皇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挑眉道:“小五,别把人想得太坏。”   他凑近,悠悠然坐在曲渡边刚才坐过的小凳子上,伸出手,温和细致地擦了擦五皇子脸上疼出来的虚汗。   “野兽并非我特意安排,天意如此,我能如何?省了后手罢了。不过终归,你我手中有了一点可以信任对方的秘密。”   五皇子抬眼。   二皇子随他母亲,长了一副谦谦君子温润柔和的面孔,仅从面上看,他的微笑和示好,绝对让人看不到半点虚假的意思,只有满满的真诚。   五皇子缓缓抬手,挡开二皇子的动作。   “以后还要二哥多多指教。”   二皇子拍拍他的手,言辞关切:“好好养伤,往后日子还长。”   -   宣妃帐篷。   “这两日,小七都在自己帐篷里,也没怎么出来,更不见他去看望五皇子和六皇子。有些反常。”   织仪:“我去看了弟弟,但是小远说小七在睡觉,我进去看了眼,确实是还没起来。”   宣妃思忖:“难道是被吓着了?”   不应该呀,小七胆子挺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熏到了,小七一贯讨厌血气,他不愿意去也算正常,”织仪托腮,“唉,别说小七,我都被三哥吓到了,小七可别做噩梦啊。”   此次出游,不仅崇昭帝,大家都没有玩尽兴。   尤其三皇子出事之后,兰贵妃降位,五皇子六皇子挨打,整个营地的下人们,呼吸都静悄悄的,生怕惹了哪位贵人不痛快。   宣妃:“现在不是时候,等回宫之后我再问问他。”   三皇子情况稳定下来后,崇昭帝终于下旨回京。   考虑到三皇子的伤势,回去比来的时候花费的时间多了整整一天,到京城的时候,是两日后的中午。   三皇子被扶着,回了三皇子府。   而他手臂断了,身体残废的消息,早就在猎场事情发生之后的不久,就传回了京城。   三皇子党如遭天雷劈,眼前一黑。   有门路的早早的逃了,有不想动的,就将其他的希望全数指望在了三皇子妃的肚子里。   三皇子站在门庭奚落的府中。   断臂之前,他府中的门客很多,然而这次回来之后,竟然只剩下了零星几个。   管家低声说:“这是赵先生给的告别信……”   “这是闻先生的……”   “这是薛居士的……”   一封又一封的告别信。   来的时候,都是真挚诚心的投奔,走的时候也都是真心实意的丢掉他这个废物皇子。   秋季落叶纷纷,明明是正午时分。   三皇子看着空荡的院子,却好似看见了夕阳落日。   他沉默的摆摆手,“都…丢了吧。”   小厮扶着他走了几步,到拱门处的时候,三皇子看见了大着肚子的三皇子妃。   三皇子妃张了张嘴,最终说了句:“回来就好。”   三皇子缓缓走过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彻底没机会了。”   三皇子妃抬头。   “我还有一点机会,”三皇子看着她的肚子,“只要这个孩子安然出生,父皇再长寿些,他未必不能长起来。”   三皇子妃沉默许久,终于爆发道:“好了!”   她扶上自己的小腹,“殿下,你不累么?好好歇一歇不好吗?孩子都还没出生,你就想将孩子推入深渊。你对自己的骨血也没有半分感情和不舍得?”   三皇子抓住她的手腕:“生在皇家,怎能不争!”   三皇子妃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她眼中终于浮现出来浅浅的厌倦,看也没看三皇子,转身走了。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   “叫人照看好她,养好身体。”   -   回宫后。   曲渡边打听了不少事。   他先是找了杨太医,问了问当初太医院陷害他的人的底细。   是个姓戴的医徒,不小心开错了药方,后来直接下了狱,想来现在骨头都已经找不到了。   杨太医告诉他的,就是他已经知道的。   曲渡边又让叶小远旁敲侧击,问了问前些年在紫宸殿当过差的宫人,这才知道,原来戴医徒还和当时一位掌管太医院钱财的司空有交易往来。   太医院司空曾经和兰嫔的母家有些旧故。   查出来的当晚,崇昭帝去找过兰贵妃一趟,但最后没有牵扯到她,只是以受贿罪的名目,处理了太医院的那位司空。   而这些,都是曲渡边不太清楚的内幕。   也是乙十二听来那句话的佐证。   五哥建府了,六哥被打了上不了学堂,织仪和思和倒是每天都去学堂,方太傅都感叹,学堂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站在学堂外,好像还能看见七位皇子一位公主一同听课的热闹场面。   曲渡边没叫宣妃主动找他,下了学,他就主动去了顺宁宫。   宣妃:“早看出你有心事,现在可以说了?”   曲渡边:“宣娘娘,我问你件事,当初楚贵人投毒害我……背后还有谁插手么。”   宣妃手一顿,有点诧异的抬起头,“为何突然问这个。”   曲渡边:“所以宣娘娘你知道些内情?”   宣妃叹了口气。   曲渡边笑了下:“我已经快十四岁了,便是为了护着我,也别蒙着我的眼睛。”   宣妃拿起剪刀,修建着桌子上的一盆花。   “当初,你还很小,别说对朝廷内外大局有了解,就是内宫之中的人都认不全,还常病着。选养母那会儿,各宫的娘娘,但凡有心思想往上爬的,都想将你抓在手心里。”   “楚贵人出妄叶果,就是想要留住你。当时,她族弟因为在私贩禁品被下狱,她就算抓了你在手中,一时半刻也救不出她族弟,且她冒头蹊跷,定然是有人在背后鼓动。而当时后宫之中,我联合谢家一同查了查,锁定了兰贵妃,现在的兰嫔。”   “当时的刑部侍郎还不是现在的奚大人,而是与兰嫔母家有些关系的老尚书。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帮楚贵人的家人出狱。”   宣妃慢慢把当年的事讲出来。   “只是没有明面上的证据罢了,后来你外祖父回来也知道了此事,临走的时候,借着刚分兵权,陛下万事应允于他,他就把原来的刑部尚书带到了北疆种地。”   一去十多年,至今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否安好。   “不过,自那以后,你在后宫,我盯得紧,兰嫔便再无动静了。”   曲渡边点头:“算来,她出手害了我两次。”   宣妃拧眉:“两次?”   曲渡边把过量药的事情告诉了她,宣妃捏紧剪刀,片刻后,她眼底却升起担忧,道:“小七……”   按照小七的性子,他或许忍不了这个气。   但…六皇子呢。   小七与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自小相处,一块长大,都是兄弟情义,若小七对兰嫔出手,以后与六皇子相见,会变成何种情形。   宣妃走过来,掌心轻轻盖住曲渡边的手,认真道:“此事你就当做不知,兰嫔这账,我来讨。后宫之中能叫人难受的法子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屑用。”   我儿且干干净净的,莫让脏尘惹上身。   曲渡边闭了闭眼,脑袋压在宣妃腰间,“她害的是我,我全部捋顺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恨,竟是松了口气。”   若是兰嫔对他身边之人出手,比如宣妃、比如阿姐、比如叶伴伴、六六、小春……或者是原主,和原主的母妃。   前面,他一定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复回去。   后面,他承了原主的身体,和原主母亲留在世上的亲缘和福泽,根本就没有资格说原谅。   还好,兰嫔是在他来了之后才出的手,自始至终都是针对他。   宣妃听懂了,一瞬间心疼无比:“你真是……”   “宣娘娘你不要插手。三哥废臂在家,朝堂重新洗牌,水太浑了,这件事我自己来处理。”   “你想怎么做?”   曲渡边坐好,在心里的账本上一点点抵扣。   兰嫔鼓动楚贵人害他的事,主犯楚贵人伏诛,外祖父事后斩了兰嫔在朝堂可以联系的一名二品大员,算是得不偿失。   他可以不计较这件事。   至于第一次过量药……   他旁观全局,知道五哥对兰嫔和六哥的算计,不想也无法插手他们的恩怨。   在他选择隐瞒此事,不入局不沾身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在五哥和六哥之间,偏向了五哥。   “兰嫔此后一定会想办法再夺得父皇的宠爱,恢复往常的位份,我不会让她如愿。”   宣妃等了半天,没听见后文,“只有这样?”   曲渡边站起来:“其余的还剩半条命,没想好怎么讨要,且先欠着账。我可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圣人,我心眼小,斤斤计较得很,不在她身上收,就在六哥身上收,反正该收的债,一点都不会少。”   “走了。”   宣妃站在窗前看他离开。   少年撩开拱门处垂落的花藤,伸伸懒腰,消失在拐角。   宣妃半晌才低声道:“嘴上说的厉害,分明还是念着和六皇子的兄弟情分……”   -   曲渡边回了皇子所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六皇子住的院落。   六皇子见他来了,很是高兴:“小七!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前几天怎么不来?我都叫人把屋子里的血腥气弄没了。”   “桌上有他们弄的果子,你尝尝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无聊……”   曲渡边二话不说把他揍了一顿。   “啊啊啊——”小院里飘出惨叫声。   六皇子腰上屁股上本来就被板子打的有伤,曲渡边一通打下来,他嚎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六皇子哭嚎道,“你说啊!你说,我改!”   曲渡边笑眯眯说:“突然想疼疼六哥,你养伤的这段时间,伙食交给我吧,我包了,给你多弄点孔多的食材。”   六皇子抽噎:“为什么吃孔多的食材,我屁股都已经成筛子了,快被打漏了都。”   曲渡边看着他委屈巴巴的眼睛,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给你补补心眼子!”   暗地里一摊扯不清楚的烂账,因果报应,兰嫔八成不会有好下场,但他希望六哥这个被骄纵的笨蛋能有条活路。 第112章   又过两月。   二皇子党以强势的劲头在朝堂上崛起。   他却分毫不和大皇子相争, 让大皇子感觉自己一拳锤在了棉花上。   三皇子党还有一部分人在朝堂上苟延残喘,等着三皇子妃诞下皇长孙。   现如今是十月份。   三皇子妃已经怀胎八月,越到后期, 她就越感觉到身体很不适,稍微一动就头晕目眩。   三皇子日日晃荡着个空荡荡的袖子,指挥仆人, 扶着三皇子妃每日在院中走一走。   他贴心道:“我听太医说了, 月份越大, 就得越走一走才好生产。”   三皇子妃疲倦道:“可是我很累, 想休息。”   三皇子:“一直躺着怎么能对孩子好呢, 妇人生产最是危险, 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三皇子妃停在院中,看着三皇子消瘦无比脸,以及他眼中还残留了一丝希冀和祈求的眼睛,她又坚持着走了两步。   突然,小腹一痛。   三皇子妃脸色更白, 捂着肚子:“疼……”   三皇子心头一跳:“快叫稳婆!”   -   三皇子妃生产的消息传了出去。   还残存在朝堂上的三皇子党非常重视, 礼部尚书的心早早就悬了起来,他并非担心孙女腹中是否是男孩,而是担心孙女的安危。   崇昭帝亦派了太医压场, 太医院中,杨太医提着药箱就跟着另一位太医一块冲了过去。   三皇子为了迎接这个孩子, 准备的十分充分, 加上经验丰富的太医在场, 整整耗了一晚上, 三皇子妃险而又险的平安生产。   她满脸汗水,虚弱地看向产婆。   婴儿非常虚弱, 哭声小的和猫崽一样。   产婆道:“是个女孩儿。”   三皇子妃却笑了,伸出手,疲惫却温柔道:“给我看看孩子。”   她伸手戳弄了下女儿,看着这小小红红的一团,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她抓住女儿的小手,轻轻蹭了蹭。   幸好、幸好……   三皇子急急进来,“如何,孩子怎么样了?”   产婆道:“恭喜三殿下,皇子妃二人母女平安。”   三皇子的笑容定在脸上。   产房内静了下来,其余知道三皇子心思的仆人侍女,都低着头不敢看。唯有三皇子妃,耐心的给小宝宝把小被子掖了掖。   连个正眼都没瞧他。   三皇子环视一圈:“不可能!太医明明说了,是皇长孙!”他抓住稳婆的衣领子,“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掉包了!”   “你……”   三皇子松开惊恐的产婆,走到床边,“是不是你换了孩子?你一直劝我不要再争了,明明知道孩子是我唯一最后的希望了,你为了不让我争,就换了,是不是?”   三皇子妃从他眼中窥见了一丝疯狂。   她护住女儿,温顺沉默的性格第一次露出尖锐来,三皇子妃冷笑:“话本子看多了,殿下,现在天已经快亮了,别再做梦。”   三皇子往后退了一步,“……你生不了,还有别人。”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冷冷看了她们娘俩一眼,一句关心都没有,离开了房间。   三皇子自此,三不五时的去后院姬妾的房间中,连庆贺宴席都没有准备。   大皇子妃倒是派人送了不少婴儿用的东西,曲渡边也送了身为皇叔该送的礼物,四皇子依旧从怡嫔那里拿了不少精致的纸笺,和一些摆件放在一起送了过去。   曲渡边也听说了三皇子对三皇子妃的冷淡,摇头说:“三哥再这样下去,境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断臂后彻底退出夺嫡也挺好,跟着妻子和孩子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比尔虞我诈强得多?   六皇子吐槽:“他脸色差的可怕,我上次上门送礼看他,他阴郁的跟个鬼一样。”   曲渡边踹他屁股一脚:“老实种地!还有一半的土没松呢。”   六皇子捂着屁股恶狠狠说:“你的活为什么我干啊,小七,你最近怎么看我那么不顺眼?我伤好了之后你一直欺负我。”   这段时间,平归院的菜地他都快承包了,又是收菜又是赶在冬天到来前种最后一波种子,又是松土除虫的,他真的要累死了。   曲渡边躺回摇椅上,“你都不知道你占了我多大便宜。”半条命还欠着,母债子分担,他这叫日常收利息,“再说了,种地学问大着呢,你多学点技能,指不定以后能用得上,到哪都饿不死。”   六皇子匪夷所思,“我?我也就在你这里干干活,换了旁的人,我早就揍他一顿了好吧?”   曲渡边扔了个花生过去:“老实干,不然关门放一点白。”   一点白适时汪汪叫了两声。   在六皇子的骂骂咧咧中,曲渡边躺在摇椅上,想着今天下学后,跟方太傅一起分析的如今朝堂形势。   便宜爹应该是时候彻底剪了三哥在朝堂上的臂助,给新崛起的二哥清场了吧。   -   三皇子妃在出月子后,抱着孩子走了,留下一纸和离书。   她回到家中后,所有委屈倾泻而出,哭了一整晚。   礼部尚书房中的灯彻夜未熄,次日上朝的时候,礼部尚书以年老为由,主动请辞。   唯一的请求就是,让皇帝解除他孙女和三皇子的婚事。   皇帝再三犹豫后才准允,但孩子仍旧是上皇室宗谱,不过他考虑到三皇子现在的情况,特地开恩,孩子成年前可以交由皇子妃抚养。   礼部尚书得以二品荣休,带领全族安然退出了三皇子的夺嫡争斗,甚至因为抚养着皇室的孩子,额外得了几分照顾。   他在家教导子孙学识,期待着宗族繁盛。   他退位后,礼部尚书的位置由原来的礼部左侍郎接任。   朝堂之中,三皇子的势力至此彻底剪除,再也翻不起波浪来。   -   三皇子府。   庭院之中,酒气冲天。   大皇子过来的时候,被熏的直皱鼻子。   他看了一圈才发现三皇子正躺在亭子里的地板砖上,醉醺醺的喝酒。   大皇子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不是还呼吸着呢吗,死了?”   三皇子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来作甚。”   大皇子坐在凳子上,“看你笑话,总不是关心你。”   三皇子嗤笑,“这么多年,你还是蠢的明明白白。”他翻身起来,单手撑在地面往后拖动身体,靠在柱子上,“有话就说,你我如今,说话还需要遮遮掩掩?”   大皇子看了他片刻:“我建府宴会的那天,文馨兄长死于非命,是不是你做的。”   “你建府宴会……”三皇子皱皱眉,已经过了好几年的事情,他这几日喝酒,大脑混沌,好几秒后,才想起来,“那件事啊。”   “我那时候虽然开始听政了…但好像差两年才能建府吧?朝堂还没站稳脚跟,哪里能对大嫂的兄长出手。”   大皇子:“当时文馨哥哥的尸体出现在北城门检运处,被冻成了雕像,任总管当晚就自杀了,这件事被父皇囫囵糊弄了过去,他没有让东厂深查,就是觉得,是你或者是老二动的手。”   三皇子沉默了会儿,“大嫂跟你分析的吧。”   大皇子尴尬了一瞬,恼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三皇子慢慢站起来,坐到亭子边缘,看着一池的枯荷,“不是我做的。”   大皇子:“那就是老二了。”   三皇子:“就这么信了?不多问问。”   “现在的你,没必要骗我,说实在的,你残废后,说话真是干脆了许多,之前我听见你假模假样的说话,就犯恶心。”大皇子坦然道。   三皇子脱下鞋砸了过去。   “滚!”   大皇子拍拍衣服,“走了,少喝点酒。省的被女儿嫌弃…哦,忘了,你都和离了,女儿也跟着她娘亲回了娘家去。不好意思。”   三皇子脱下另一只鞋砸了过去。   大皇子走到拱门处的时候,三皇子冷不丁说了句:“大哥,你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我能看出来,你觉得父皇看不出来?”   大皇子一顿。   “父皇多次给我派遣差事,对你却很少派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就是他平衡朝堂皇子党争的棋子。”   “我倒了后,他立马废弃掉我,势力一一剪除。二哥崛起如此迅速,父皇的扶持少不了。你说,从来都不是他心中储君人选的你,会不会成为二哥的磨刀石呢,届时,你在乎的人能否保全。”   “大哥,或许一开始你就是父皇竖起来的靶子。”   三皇子一句话一句话地往大皇子心中戳,即便大皇子救了他,但他们两个争斗了这么多年,不想让对方心里好受的念头早就刻在了本能里。   枯黄的庭院落叶被秋风卷起。   大皇子袖子中的拳头攥了一下,没回头,平静道:“我果然还是最嫌恶你。”   亭子里传来三皇子的笑。   大皇子大步离去。   三皇子笑够了,咳嗽了好几声,歪歪斜斜倒在亭中,周身都被冷风一点点浸透,酒意都散了不少。   脑中不自觉想起了刚才和大皇子说的事。   当年大皇子妃兄长死亡一案,他怀疑过二哥。   毕竟二哥的母族之中,有人在禁军中任职,虽然职位不高,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运个人到检运处,还是可以办到的。   可是现在,他跳出棋局看,大嫂兄长之死,他跟二哥都没办法免除嫌疑。   如果是他和二哥的手段,他们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干干净净地抽身。   这件事除了加剧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让大哥和大嫂铁了心对付他们,给夺嫡添了一分不死不休的味道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用处。   杀了大嫂兄长的幕后凶手,真的是二哥吗?他总觉得有一只手在背后拨弄风云。   三皇子想了一会儿,就开始头痛。   他自嘲的笑了笑,又给自己灌了口酒。   罢了,如今废人一个,再无指望,还想这么多作甚。 第113章   又过半年, 春末夏初。   曲渡边十四岁。   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过过生辰,因为他的诞辰便是生母的祭日,所以基本都是收一些礼物, 再由宣妃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就算作罢。   在他的从中作梗下,半年来, 崇昭帝连兰嫔的一面都没有见过。   兰嫔越来越煎熬之下, 更加期待着六皇子出宫建府的那一天, 她催促五皇子多在朝堂提起, 让六皇子尽快入朝听政。   是以, 等到六月中旬, 崇昭帝就下旨,让六皇子提前出宫建府,与哥哥们同立朝堂。   去完了六皇子的建府宴席,回来后,已然是日落黄昏。   皇子所终于只剩下了曲渡边一个人。   空出来的殿宇院落, 不知道又要等待多少年, 才能等到有人清扫过段时间再次凝结的蛛网和落叶。   他推开自己的小院,回头看了一眼。   -   织仪过了十六岁后,郭贵人就一直在相看各家的世家公子。   崇昭帝虽然说不急, 但也吩咐下去画师,将适龄家的公子画像呈上来给织仪看。让她慢慢挑选。   织仪又烦又愁, 不想在顺宁宫住下去了, 居安殿偏僻, 加上已经荒了十来年, 她也不想去。   就给崇昭帝打了申请,想去阿湘公主之前的公主府居住一段时间。   曲渡边举双手赞成, 他家阿姐也尝到了后世人被催婚的苦恼。   织仪:“父皇是准了的,但是一应清扫打理的人手,还要从宫中调配,此事不归他管,他让我自己去和皇后娘娘协商。”   曲渡边:“嗯?我记得后宫的人手分配、名册调配,一直是怡嫔娘娘在管的吧。”   皇后统管后宫,却不是每件小事都要过问,她手中管控着财务大权,阮嫔协助,但是其他事务却基本都分了出去,只月末和季末的时候要向她汇报。   比如文妃掌管后宫文书,是个闲差,德妃和原来的兰贵妃掌管刑惩,而人手的调配统归怡嫔。   虽然皇后可以直接吩咐,但她与后宫妃嫔既是上下级,也是同事,总得给个面子出去。   织仪眨眨眼:“是呀,所以我拖你来了嘛,你跟四哥关系好,能帮我多跟怡嫔娘娘讨点人。”   曲渡边:“包在我身上。”   宫人禀报后,两人进了福安宫。   “二位殿下,娘娘在佛堂呢,名册也都在那边,她叫你们过去。”   “好。”   曲渡边对这里比较熟悉,毕竟小时候经常被四哥捞来这里睡觉。   不过他从来都没进过怡嫔娘娘的小佛堂。   毕竟他对佛教、道教之类的东西都只知道皮毛,进去后控制不止好奇心看这看那,犯了忌讳反而不好。   小佛堂内还是淡淡的香雾缭绕。   因为是侧殿直接改的,所以面积并不小。   除了蒲团和佛龛占据的一部分面积外,还有剩余好大的空间,被怡嫔布置成了小书房,晾晒着各种各样的纸笺。   怡嫔做出来的纸笺精美,制香也是好手,起码曲渡边这个闻惯了各种香的挑剔鼻子,闻到怡嫔小佛堂里的香,不会觉得刺鼻。   怡嫔免了他们的礼:“坐吧。”   待他们说明来意后,她磨墨:“要多少人?”   曲渡边轻咳一声:“嗯……最多能配多少人?”   怡嫔:“公主只是打扫现成的院落,一般是能配六十人以下,约莫六七日便可完成清扫。”   四五日。   织仪想起自家娘亲那副喋喋不休的架势……她实在是不想跟娘亲吵架。   但是娘亲嘴里叨叨的那些话叫她心里烦闷,再在顺宁宫住下去,恐怕她们母女亲情危矣。   织仪:“能多点人吗?或者是收拾一部分也好,我想尽快住进去。”   曲渡边:“若是皇子出宫建府,能匹配多少人?”   怡嫔:“匹配人数在一百二十人以下,看皇子的具体需要。超过一百八十人便是亲王品级,需要禀明皇后娘娘或者陛下。”   曲渡边凑近:“阿姐急着出宫住,我能不能预支下我两年后的份额给她?”   怡嫔:“未有前例,不过…可以。”   她在文书上按下自己的印章,“自去调人便可。”   织仪高兴道:“谢谢怡嫔娘娘!”   怡嫔:“不客气,”她看向曲渡边,“小四最近如何?”   曲渡边:“四哥很好,现在天气不错,他还常来皇子所找我聊天。”   怡嫔:“他懒得多走几步来后宫,你替我多看着点。”   “放心。”   怡嫔微微一笑。   她做什么神情和情绪都是淡淡的,曲渡边印象里,她好像都没笑过。   离开福安宫后,织仪道:“听说怡嫔娘娘并非京城人,乃是平民出身上来的,稳坐嫔位,也是因为她早年跟父皇在镇南关相识,有段英雄救美的故事。”   曲渡边听笑了:“英雄救美?”   织仪摊手:“听说嘛。”   曲渡边心想,其实也是好事,四哥也是因为没有母族背景,至今才算安然。   -   两日后。   织仪顺利出宫,住在了阿湘公主的府上。   崇昭帝因为精力持续下滑,再也无法事无巨细的处理大小政事。   于是他选了方鹤川方太傅,刑部尚书奚石秋、户部尚书林宗平,这三位,为文渊殿大学士,每日下朝后,协助他处理政务。   他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虽心有不甘,但只能这样选择。   消息传出去后,顿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这种差事,看着辛苦,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能接触到第一手消息啊!   一时间,方太傅、奚石秋和林宗平就成了朝堂花魁似的,人人争相观看,谄媚无比,想要旁敲侧击,问一问陛下的文渊殿还招不招大学士了。   嗐,都是同僚,谄媚一些有什么?呸,那叫谄媚吗,那叫友爱的同僚情。   方太傅一把年纪,被烦的躲到学堂侧殿,每次都要等到宫门快落锁了,才敢偷偷摸摸回去。   曲渡边担心他给饿坏了,就给他带吃的过去,每次看到小老头愁掉胡子就乐的不行。   这不就是内阁的雏形?   内阁的前期,就是皇帝的秘书处罢了,权力不大。   只不过这代表了一个信号,便宜爹不再一人独揽,手中权力有部分开始下分。   谁不想要?   方太傅:“本来我在翰林院待好好的,清闲又体面,偏陛下点了我当第一个大学士,大学士品级可低,身上多一个职位也没多少银两。多了活,又多了麻烦。”   唉,除了距离权力中心更近之外,哪里都不划算。   曲渡边懒懒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太傅嫌弃起来了。”   方太傅哼道:“陛下挑的都是资历老,且没有明显站队,不参与党争的人,我可不就是资历最老的那个?”   他一头花白的头发,精神奕奕,确实是三位大学士中年纪最大的。   “是是是,您最老。”   方太傅:“你眼下都十四岁了,最开始给你的题目,你一次都没交给过老夫。试着答一下也好嘛。”   窗外枝头,鸟雀呼晴,繁花点点。   曲渡边抱着胳膊,斜斜靠在窗边,侧眸看过来:“太傅,您说您没有站队,是真的没站队吗?”   方太傅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笑呵呵抬头:“为何这么问?”   曲渡边:“你用金层宣坑了我,往后这么些年,你一直没有放弃收我为学生的念头。太傅,是你教给我的,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一旦绑定,可仅次于亲人。”   方太傅已然入阁。   可按照他的资历和与皇帝的关系,他要真的不想,完全可以拒绝掉。   原本方太傅在翰林院工作,对政局的影响力小,他拜师或者不拜,对现在的朝堂局势来说都无所谓。   但方太傅再次靠近了权力中心,却还是在提当初考题一事。   原来他还能看做,那是方太傅想对他真实水平的考教,现在却截然不同了。   方太傅跪坐在蒲团上,自斟自酌:“殿下直说便是。”   “你选了我,”曲渡边认真道,“而从你第二次坑我到现在,只不过是考察期。”   “错了。”方太傅抬头,微笑,“我选的是天下百姓。”   风吹叶响,花影晃动。   几秒后,曲渡边缓缓放松身体,笑了笑:“太傅,你的回答真狡猾。”   “我便是不回答那几个问题又如何,太傅会重新选个人,告诉他‘我选的是天下百姓’这句话吗。”   老狐狸,不就还是想选他么,说话拐弯抹角。   方太傅:“不回答,也无甚要紧。有时候做比说要可靠、直观得多。”   曲渡边:“我可并非史书上明君那块材料,天天在小院子里种地罢了,要不送你两捆?”   方太傅欣然接受:“好啊。”   曲渡边:“没意思,走了。”   方太傅看着他背影道:“殿下,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熟知你品性。有时候看似身在局外,其实已然身处其中,如何也逃不脱,性格使然,命运使然。”   曲渡边脚步一顿,回头道:“太傅,往后的我会如何,我不知道,但现在,我不想踏入。”   他走后许久,方太傅才又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他爱喝超甜奶茶,但曲渡边觉得喝太多会有糖尿病风险,给他强行戒了。   小老头摸摸胡子。   “总有一天,你会交上一份答卷。”   -   接下来几天,曲渡边还是正常去学堂,就是没再去过侧殿。   方太傅也没多说什么。   但到了六月中旬,慈宁宫传来了个坏消息。   周太妃病了,一病不起。   太医院倾尽全力也未能叫她从床上起来,再去跳一次广场舞。   曲渡边在她窗台上放了新鲜的花枝,和小时候一样,周太妃却并未跟从前一样逐渐好转。   她靠在病榻上,泪眼朦胧,透过花枝望向北边。   “阿湘……” 第114章   周太妃到底没有熬过去。   她年纪到了, 被思念牵绊,一日日消瘦下去。   临走的这天,梁太妃还有慈宁宫其余两位太妃, 宣妃、郭贵人,还有曲渡边和织仪,都在床前。   只是这么多人, 没有周太妃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她握住曲渡边的手, “点心…点心她是吃到了的, 对不对……”   是那日她托付织仪送给阿湘公主的点心, 虽然已经迟了, 但曲渡边快马追赶, 还是送到了阿湘公主的手中。   周太妃曾经询问过他好几遍,确认过好几遍,没有亲眼见到,她总是不放心,担心这只是别人在安慰她。   曲渡边耐心道:“您放心, 太妃奶奶, 姑姑一定尝到了,我骑马很快,送到的时候, 还是热的。”   “您还不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周太妃:“好…那就好……”   她又透过窗户看向北方,“如果有一天, 阿湘回来了, 你们就告诉她, 说她娘亲很努力很努力想多活几年, 撑到再见她一面,但是……寿数到了头, 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叫她不要伤心,我只是回到了湘河去,你们把我送回家乡,我在家乡的魂冢等她……”   “小七,织仪,你们说,我要是回到了湘河,魂魄能不能顺着河流飞到北疆,再看一眼她。”   曲渡边握紧她的手,他肯定道:“可以的,一定可以。”   周太妃欣慰的笑了笑,“我最信你。”   她呢喃道:“我便早些离去,你们记得跟她说,等下一世,我还想当她的母亲。”   一滴浊泪顺着苍老的眼角,没入银灰的鬓发中。   周太妃阖上眼睛,窗台花瓶中的花,花瓣凋零落下。   她房间里的窗户从来都是面朝北面,几十年的光阴,从青丝到白发,她不知从这扇窗户往外眺望了多少次,祈盼了多少回。   慈宁宫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曲渡边红了一圈眼眶,织仪伏在床沿压抑着哭声。   养育十五年,分别二十几载,再见一面,匆匆半月,到如今生死两别。   周太妃的后半生,都在思念中度过。   如今思念终于画上了句号。   -   周太妃的后事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因为阿湘公主和亲,周太妃曾经跟先帝大闹过一场,先帝应允她,往后北疆王庭首领更迭后,就让阿湘公主回来,与她一同回到周太妃的家乡去生活。   从此安逸平静,自由自在,再不踏足政治朝堂。   有先帝的旨意在,周太妃不必葬入先帝的妃陵。   皇后负责处理此事:“周太妃临死前,也念着回到家乡湘河,既然是先帝旨意和周太妃的遗愿,想必陛下不会拒绝,只是扶灵回乡的人选,需要好好想想。”   凤梧宫内,崇昭帝也在,闻言点头:“嗯,阿湘还在北疆,周太妃的后事是要好好处理,就按照她的遗愿和先帝旨意办就好。”   皇后:“那…阿湘公主那边?”   崇昭帝叹了口气:“先瞒着吧,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行告知。送周太妃扶灵返乡你可有人选了?”   皇后思忖道:“按规矩,我也是去得的,或者您抽调主位妃嫔压阵。”   “还是郑重些,”崇昭帝想了想。   这样扶灵的差事,跟朝堂关系不大,只是牵扯到了阿湘,才要郑重些。   周太妃生前和顺宁宫要好,经常往来,小七扶灵去湘河很合适,但他的身子骨实在太差,崇昭帝担心去的时候是躺一个,下葬的时候是躺两个。   小六骄纵,刚入朝堂,去历练下说不准回来后能沉稳些。   崇昭帝:“让六皇子去,然后你再问问宣妃愿不愿意压阵,最后再从宗室里挑两个经验足的宗亲。”   皇后应下。   -   顺宁宫。   郭贵人道:“陛下怎么让姐姐去?”   宣妃:“我最合适罢了。”   周太妃说到底是后宫的人,下葬一应事宜,后宫也要有身份足够的人在场压阵。   陛下选了六皇子,那么其他已经建府上朝的皇子生母,最好要避开此次扶灵,陛下大概是担心其他皇子母亲会在路上对六皇子出手。   而她就不一样了。   小七还在皇子所住着,她也并非生母,身份足够,且有一定的武力值。   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那个。   况且她们顺宁宫和慈宁宫,因为小七的关系,还很是交好。   宣妃:“小七,你觉得呢。”   曲渡边:“湘河应该挺漂亮的吧,夏赴阳在那驻军,来信常说那里很漂亮。”   宣妃笑了笑:“对,差点忘了,你那小玩伴选的湘河驻军。”   “宣娘娘,你要不就去一趟吧,”曲渡边记得上次狩猎的路上,宣妃看外面景色的模样,“狩猎没有玩得尽兴,此去湘河,起码也要两个月,可以在路上好好玩一玩。”   宣妃微微出神,然后道:“扶灵乃是严肃事,怎么能放松去玩呢。”   曲渡边:“那是太妃奶奶的家乡,她一定也希望旁人好好欣赏她长大的地方。”   宣妃:“我考虑考虑。”   曲渡边点头:“宣娘娘不必担心我,我下学后还是来顺宁宫,来蹭郭娘娘的饭菜。”   他真的蛮希望宣妃可以常出去走一走,骑骑马,吹吹风。   周太妃到死,也没有出宫几次,一辈子就在后宫凋零埋葬了,他不想宣妃也是如此。   宣妃思虑了一日,同意了扶灵的差事。   崇昭帝正式下旨。   三日后。   周太妃吉服合棺,六皇子与宣妃启程湘河,送其回乡入葬。   -   顺宁宫就剩下郭贵人一个。   为了避免她孤独寂寞,曲渡边和织仪基本天天都回来吃饭。   因为不想跟方太傅在一块玩心眼子,曲渡边出宫更勤快,主要是往外婆家跑。   今天来的不巧,路上下起了雨。   因为没拿伞,到了侯府之后,他急急忙忙冲下马车,淋了一点雨。   方妈妈忙唤人去煮姜汤。   乌思挽拿着棉巾给他擦头发,嗔怪道:“最近雨水多,你要不就在宫里待着,要不就在侯府住段时间,来来回回的也不怕生病。”   曲渡边挨挨蹭蹭,亲昵道:“想您了嘛。”   乌思挽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脑门:“宣妃娘娘去湘河后,我看是没人管着你了,到处野着玩。今晚住在侯府吧?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待会儿换身衣裳,泡个药浴,吃点热乎的东西。”   曲渡边笑眯眯说:“好~都听外婆的。”   祖孙两个说了还没一会儿话,外面就有下人进来通报,“老夫人、小少爷,禹若皇子在咱们府外,说是下雨,想在我们府上躲上片刻。”   “禹若皇子?”乌思挽纳闷,“这么巧。”   曲渡边:“冲我来的。”   乌思挽:“说来也怪,你总躲着他作甚。”   曲渡边:“他是变态。”   乌思挽:“……”   曲渡边看了下模拟器禹若的好感度,目前是17。   他也不是没尝试过跟禹若正常相处,但正常相处这家伙不涨好感度啊,现在的17点基本都是他拆对方台,阴阳怪气损他得来的,还有几点加的莫名其妙。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他摸不透规律,禹若又是敌国人,感觉还是放弃比较好。   乌思挽:“那要不外婆将他请走?”   曲渡边:“他都追上门了,又是皇子,借个落脚的地方,我们要是不同意,情理上过不去。”   乌思挽点头:“去,将禹若皇子请进来。”   曲渡边:“我去看看。”   -   禹若被请到了侯府一处避风亭内。   亭子周围都用竹帘挡着,微有点暗,他撩开竹帘。   曲渡边撑伞进来,“就不叫你去内室了,我外婆休息了。”   禹若回头,笑说:“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曲渡边抖抖伞上的水珠,一撩衣摆,坐在石凳上,他将手中提着的膳盒放在桌上。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姜汤,还有点心,来喝点。”   禹若喝了点姜汤,吃了几口点心:“我五年前来到大周,当初的质子盟约,就是五年。”   曲渡边:“哦?你要走了?”   禹若沉默片刻:“我递了折子,大周皇帝询问南宁,是否让质子归国,南宁说,否。”   曲渡边点点头:“拿你来换和平,弃子一枚,挺悲哀的。”   禹若:“你不劝慰我?”   “我们又不熟,要不是你贴上来,我都不想见你。”   “……”   曲渡边咬着点心,含糊道:“不是很好分析么,我父皇不想放人,你父皇不想收人,五年盟约不过就是纸上说说,如果两国有再次交锋的那一天,你估计就能回去了。”   禹若悲伤自嘲:“你说的是尸体回去吗。”   曲渡边:“一根头发丝回去,也叫回去。”他瞥了眼禹若,“我见你也没多伤心,能被送到大周,就说明你本身不太受宠,现在被拒绝回国不是意料之中么,何必在我面前装可怜模样。”   禹若也不尴尬,脸上悲伤神情顿时消失,风轻云淡笑吟吟道:“你看,即便你总躲着我,还是知道我真实想法。”   曲渡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死皮赖脸的家伙,缠了他五年都没放弃,能因为这事破防?   “你要是身体好一些,年龄大一些,现如今朝堂上,便没有你那几个哥哥的事情了。”   曲渡边警铃大震:“可别,我的学识水平,指不定连建府考核都过不去。”   禹若:“夫子一般都会放水的。”   曲渡边真的好烦这个人,有种身上披着的安全小羊皮被这人揪住的感觉。   “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呢?”   “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禹若:“不知道,直觉。”   曲渡边:“……”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禹若起身告辞,“先走了。”   曲渡边吐出两个字:“有病。”   -   七月。   仍旧大雨连绵。   阴沉的天气逐渐印进了人心里。   崇昭帝眉头日渐紧锁,叫人关注着南方一些郡县的水域情况,加强堤坝。   曲渡边也传信给了远在湘河的夏赴阳。   请他关照快要抵达湘河附近的宣妃和六皇子,等雨停了再开始下葬也不迟。   夏赴阳回信,言简意赅,他已然派了手下士兵,同本地官员,以及周太妃的母家一同前去接应。   曲渡边才算稍稍放下了心。   他看着黑沉的雨天,这几天便宜爹的脸就没晴过,希望天能尽早放晴。   然而就在他收到夏赴阳回信的没几天。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报从湘河郡传来,朝野震动——   湘河堤坝决堤,洪水滔天,三郡造灾。   其中就包括宣妃和六皇子所在的湘河郡。 第115章   紫宸殿内。   “为何会突然决堤!!”   崇昭帝将折子摔在地上, 怒道:“一年前才加固过的堤坝,连一次冲击都挡不了?!工部尚书你来解释!”   工部尚书拱手道:“陛下,此事与我大周干系不大, 是位于两国边陲的南宁堤坝率先被冲毁,洪水滚滚而下,冲向大周境内, 湘河堤坝就算是在坚固, 也定然抵挡不住。”   谢静山眉头紧皱:“确实如此, 泄洪的冲击猛然而下, 压力暴增的一瞬间, 堤坝冲毁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方太傅合上折子, 面容严肃,道:“两处堤坝全部冲毁,大周如今呈报上来的就有三郡遭殃。南宁堤坝也毁了,按照水流冲势,应该会有不少的南宁百姓被冲到大周境内, 这是两国之事。”   正商议着, 外面包公公进来,“陛下,七皇子来了。”   话音刚落, 曲渡边就大跨步走了进来,他一句废话都没有, 拱手张口便道:“父皇!儿臣请去湘河!”   方太傅:“不可!”   崇昭帝:“简直胡闹。”   他一拍桌子:“湘河附近的三郡, 现如今是什么情形, 想也知道, 你去哪里与送死何异?”   曲渡边抬眸:“我娘亲如今就在湘河,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父皇,我如何能不去?”   崇昭帝心头震了下,几秒后才道:“总之就是不行!此事没得商量,朕会另外派遣其他人前去湘河,你给朕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   曲渡边:“爹!”   “你的身体如何能去得?!日夜兼程马不停歇,你有几条命在?”   崇昭帝沉下声音,招招手,“叫爹也没用,来人,将七皇子看管在皇子所,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外出!”   两名侍卫将曲渡边带走。   能让他躲避许多争端的‘病弱’身体,现如今却成了阻拦他去往湘河的最大拦路石。   曲渡边心中再焦灼,面上也维持着冷静。   崇昭帝显然知道他的小儿子有多不省心,怕他自己私底下跑了,专门派来四名护卫看着平归院。   曲渡边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叶小远无声走到他身边:“殿下……”   曲渡边轻声说:“能联系上小春么?”   叶小远点头。   曲渡边:“他在检运处应该还有认识的人,告诉他,我今天晚上要从北城门出宫,离开京城。”   他看着叶小远,认真道:“伴伴,不要阻止我。”   叶小远摇头:“我不会,但我跟你一起去。”   “好,”曲渡边拍拍他的手,“他们看着我,却不会阻拦你,待会儿你出宫去找舅舅,让他传信给在南方的乐添叔,拜托他秘密运送一批药材、珍宝酒、以及粮食去湘河郡。”   叶小远一一记下。   曲渡边:“回来的时候路过太医院,把杨太医和丘太医叫过来,就说我病了,让他们来诊治。”   “是,殿下。”   叶小远以曲渡边饿了想吃点心的借口,离开了平归院。   -   质子府。   禹若也收到了两堤坝决堤,南宁百姓有一部分被冲到大周境内的消息。   谷心看着自家殿下冷凝的神色,颇为不解:“殿下,南宁受灾很小,受到损失更大的应该是大周吧,您怎么这么着急。”   禹若:“堤坝冲毁,两国受灾,应该交涉如何解决。你觉得父皇会是那种为了那少部分被冲到大周的百姓,而用银钱支援的仁善君王吗?”   怕不是会直接放弃这部分遭灾的百姓。   谷心撇撇嘴:“反正我们不管,大周也会治灾,消耗他们不就是强盛我们。”   禹若蓦地冷冷回头。   谷心打了个寒颤:“对、对不起殿下!属下说错话了。”   禹若缓缓道:“我要去湘河。”   谷心:“大周皇帝不会允许的。”   禹若:“巫影。”   房间内出现一道身影。   巫影和谷心,就是当初从南宁跟过来的两名护卫。   禹若:“巫影扮成我,谷心你跟在他身边,我扮成仆人出去后,你再找机会出来找我。”   巫影:“府外有大周暗哨,不出一日,他们就会发现殿下离开了。”   禹若:“先斩后奏。他们发现后,你就呈上折子,说我放心不下被洪水冲到大周境内的南宁百姓,大周皇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谷心还在为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懊恼,闻言赶紧道:“那我去给您拿衣服!”   巫影:“殿下打算从哪个城门走。”   禹若思忖片刻,眯起眼:“我觉得,会偷偷离京的不止我一个。我若是他,定会抓紧一切时间尽早赶赴湘河,去离湘河最近的城门等。”   “等?”   “守株待兔。”   -   黄昏降临。   雨幕减小。   叶小远踩着雨水,一身潮湿的气息,带着杨太医和丘太医两人来到皇子所。   七皇子经常生病,门口守着的四名侍卫们都清楚,还在心中想着,还好七皇子没去湘河,不然大概真的可能跟陛下说的那样,死在湘河郡。   曲渡边一身暗色劲装,这是他练武时候常穿的,此时他端坐在屋中桌旁。   杨太医纳闷:“殿下看起来不像是病了的。”   叶小远关上房屋的门。   曲渡边微微一笑,站起来走到两位太医的身边,在他们疑惑且没有防备的视线下,冷不丁一人给了一个手刀。   噗通。   两人倒地。   “六六。”   乙十二出现:“殿下,除了院外四名护卫,没有暗中盯梢的人,避开巡逻队即可。”   曲渡边抬抬手:“去吧,外面四个交给你,叫他们晕的时间长点。”   乙十二点头,出了门。   叶小远:“殿下,运人的车都备好了,一刻钟后,北城门检运处换人,我们时间很短。”   “嗯。”   很快,乙十二就回来了,外面四个护卫被他拖到了小院子里,让一点白看护。   乙十二扛着两名晕倒的太医,把他们塞到了运人的车中,曲渡边也躲了进去。   叶小远拉着车去了北城门。   北城门现任的武总管对他们微微一笑,“去换菜吗?”   叶小远低着头,“是啊,下雨也不敢耽误宫里贵人们的新鲜菜,路上不好走,只得提前去。”   “路上小心。”   “自是省的,”叶小远拉着车出了宫门。   有小太监低声询问武总管,“大人,您都不查查么?”   武总管瞥他一眼,“今日之事,就当没看见,耽误了大人们的事,仔细你明天看不见太阳。”   小太监搓搓胳膊。   “您放心。”   -   菜桶车换了马车。   曲渡边把两名太医放好,让叶小远扮成女子,也在马车里。   他自己则是待了个斗笠,在外面驾车。   到了京城南城门处,马车被拦下例行检查。   官兵问:“这么晚了,出城?”   曲渡边仗着官兵不认识自己,压着嗓子,让自己听起来年长几分,他愁苦道:“父亲和叔叔病重,眼瞧着就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中邪。”   “听闻城外的妙空寺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因为大雨留滞寺中,我便想带着内子、父亲和叔叔,一同前去拜访。”   听闻有妇人在内,官兵倒是没有粗鲁的进去检查,而是撩开帘子匆匆看了眼。   发现确实是有两个秃顶的中年人,还有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后,就放下了帘子。   官兵劝慰道:“有病就去看大夫,高僧不一定管用。”   曲渡边唉声叹气:“要是大夫有用的话,我们也用不着去求到寺庙去。”   官兵一时无言:“唉,你们走吧。”   曲渡边抱拳,“多谢。”   还好,现在不是京城戒严,查的都松,他容易蒙混过关。如果被便宜爹发现他逃了,吩咐下去京城戒严,他估计插翅难飞。   马车一路行驶到京城二十里外的亭子处。   曲渡边看见亭子里有个人,徐停凤在这里等着他。   “吁——”   马车停下。   徐停凤推着轮椅过来,他身旁还有五个打手,四匹快马。   “小七。”   曲渡边跳下车,“舅舅。”   徐停凤应了声:“你既下了决定,舅舅不拦你,但是你身边得有人。”   曲渡边:“我身边有。”   徐停凤:“暗处那个?”他摇头,“一个不够。”   他扔给曲渡边一枚铜制手令,上面刻着一只鸟。   “薛乐添身边有一队护卫,手令可以调遣他们,等你到了湘河,他应该也到了。你若着急,快马先行,马车内的人我身边的这几个帮你护着。”   曲渡边拿着令牌,心情复杂:“我以为舅舅会劝我回去。”   徐停凤身体前倾,拍拍他的手臂,“宣妃养育你多年,养恩大于生恩,若不叫你去,宣妃出事,你恐遗憾一生。”   “你身上流着我徐家的血脉,徐家儿郎有情有义是好事,舅舅岂会阻拦。只是你……”   曲渡边:“舅舅安心,我身体很好。”   徐停凤看着他,最开始见面的时候,这孩子不过稚子,如今已然长成少年模样,一双眼睛亮而坚韧。   “平安回来。”   曲渡边:“一定。”   叶小远换了身衣裳出来。   乙十二现身,和曲渡边一人一匹马,还有两匹空着的马跟在他们身边,等马儿累了可以换着骑。   二人上马。   曲渡边看向叶小远道:“伴伴,你跟着马车走,等两位太医醒了,告诉他们实情便是,务必带着他们去湘河郡。”   这两人的医术在太医院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就这样把人家绑走了很不道德,但湘河郡情况不明,需要大夫随行。   等到了湘河,他再正式道歉补偿。   叶小远点头:“不会晚你们太久,六六大人,还请照顾好殿下。要是他有任何不适,立即停下休息。”   乙十二颔首。   交代完毕,曲渡边这才和乙十二纵马离开。   一路南行。   不远处,矮山崖上。   禹若看着下面快马飞过的两道身影,毫不意外。   他转身,“走,追上他们。” 第116章   七皇子从皇子所消失了。   打晕了护卫, 还拐跑了太医。   只留下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书信:爹,我去湘河了。   崇昭帝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还在跟大臣们点灯熬油的开会, 此时拿着纸条气的浑身都抖。   “混账!混账羔子!他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余公公气都不敢大声喘,“应该是趁着北城门换值的时候出去的,只有那时候过了一辆装菜的车, 有小太监打盹, 没检查。所以……”   崇昭帝:“追!给朕追回来!”   方太傅:“陛下, 现在去追, 大概已经晚了。”   小殿下虽然常年生病, 但武功底子却是皇子之中一等一的好, 骑马射箭不在话下,一般人真的追不上他。   崇昭帝背着手,来回踱步,眉毛皱的能夹死苍蝇。   “如此顺利出城,肯定是有人纵着帮他, 老四?还是他外婆?真是娇惯的他不止天高地厚, 天灾也是他能掺和的?他去了那里指不定是谁救谁!”   余公公小声劝道:“您别生大气,起码七殿下对自己很了解,还知道带着太医, 也算懂事了……”   崇昭帝心头梗住。   这叫懂事?   他撑在桌面,深吸一口气, “工部尚书, 你明日和谢侍郎出发, 赶赴湘河, 总辖三郡事宜,一有情况, 立马差人报信。先带着一批物资应急,到地方之后从监督义仓放粮,务必安顿好百姓。”   “考察决堤的原因,是不是全都因为南宁堤坝的损毁导致。”   工部尚书拱手:“是。”   谢侍郎就是谢静山,宣妃的哥哥,此事带着他前去湘河再合适不过。   没多久,暗哨递进来一道折子。   正是禹若留下来的。   崇昭帝打开一看,气笑了:“好啊,都跑了。”   他把折子递给方太傅。   方太傅:“虽然去了湘河,但他又跑不了。他去了,对我们也算好事吧。”   现在南宁没有开战的意思,禹若皇子眼瞧着是不受宠的那个,异国血统,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没有大周和南宁协商同意,他回去了也会被找借口重新送回来。   现在禹若去了湘河,他多少是个皇子,他都去灾区了,南宁皇帝再没有表示,国内百姓如何想?   这样一来,他们让南宁拿钱赈灾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除非南宁皇帝真的不要脸,也不要民心了。   -   快到天明的时候,曲渡边和乙十二才找了个山洞洞口停下来稍作休息。   马儿累的在旁边吃草。   他们捡了点柴火,柴火是湿的,点了好一会儿才点着。   天空一片墨蓝色,还坠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乙十二把水壶和干粮递过来,“殿下。”   曲渡边嗯了声,“你也吃点,一起吃。”   他把点心靠近火堆热了热,囫囵吃了几个果腹。不能停太久,等马儿吃草吃得差不多,他们就该走了。   乙十二坐在他对面,无声吃了几口,忽的耳朵一动,警觉道:“有人来了。”   曲渡边顿时凝神。   乙十二:“马蹄声,两个人。”   曲渡边:“应该不是父皇派来的。”   他走出洞口,很快,禹若和谷心出现在他视野中。   两人勒马停下,禹若挑眉道:“好巧哦,又见面了。”   曲渡边:“……”   他上下扫视禹若一眼:“穿着下人装,偷跑出来的吧。”   禹若翻身下马,“你不也是一样。”   他自来熟地进了山洞,坐在火堆旁边,伸手暖了暖。   虽然是夏日,但黎明时分总是寒凉的,一路快马,身上都被风吹冷透了。   曲渡边:“就算去了湘河,你也回不去南宁。”   禹若:“我不是为了回去。”   曲渡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刚才的点心,慢慢吃着,察觉到禹若的视线后,他把剩下点心给了乙十二,“别叫人偷了,六六,藏好。”   乙十二看了眼禹若,点点头,拿去了外面,放在马背搭兜里。   禹若:“……谁想吃了!”   曲渡边:“你去了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带,连吃的都没有。”   禹若:“那你去了又有什么用?何不等着你父皇派下官员,你自己留在京城等待消息?”   曲渡边没说话,微微抬眼。   禹若与他对视:“你是什么原因,我便是什么原因。”   曲渡边:“你是为了南宁百姓,我是为了私心。”   禹若:“你说是便是吧。”   他们两个在山洞里面一来一往,乙十二在外面检查马蹄。   检查完后,乙十二靠在洞口边的大石头上,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小瓷瓶。   离开京城,三日醉的解药暗卫处是一定不会再给他送来了,他带了多年前老侯爷给他的千钱丹,应该可以缓解毒发。   希望能多撑几日,撑到殿下不需要他。   山洞内。   曲渡边踢灭火堆,拍拍手:“休息够了,出发。中间就不停了,换马轮骑,只需一日半便可抵达湘河郡。”   禹若赶紧站起来:“我可没有马换着骑。”   曲渡边:“关我何事。”   他翻身上马,“六六,走!”   “等等我啊。”   禹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再次启程。   -   正午时分。   工部尚书协同谢静山,带着队伍一起出发。   他们准备的已然非常快速,只是带着路上用的物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谢静山临走之前,被自家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要把妹妹宣妃和七皇子安全带回来。   车队出发的时候,谢静山清点完毕,去找自家顶头上司工部尚书的时候,看见一位少年郎正在拦在工部尚书面前苦苦请求。   谢静山咦了一声,“这不是奚大人家中的公子?”   奚子行连忙行礼:“谢大人。”   “免礼,”谢静山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背着包裹,俨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纳闷,“你在这里作甚。”   这位奚家的公子,似乎跟七殿下的关系不错。   工部尚书:“他缠着我,也要去湘河。真是胡闹,我等是去办公,又不是游玩,他只是举人,即便是解元也没有官身,非要闹着去那里,出了意外,谁的责任?”   要不是看在这小子的父亲是刑部尚书,他的老同僚的份上,他铁定叫人打出去。   奚子行:“小子是为了下次春闱做准备,只有深入地方,才能考察百姓疾苦,做出来的文章才更能贴合大周的现状。”   他递上一封手书,凑近低声说。   “这也是父亲大人的意思,还望二位看在与我父亲都是同朝为官的份上,叫我去吧。”   谢静山仔细看了眼那手书,目光落在手书后面,属于奚石秋的私人印章上。   “印章倒是真的,刑部的人情可不好欠,咱们多带个人也无妨。手书上也说了,若有意外,也与我们没有干系。”   他都开口了,工部尚书就顺着台阶下了,挥挥手。   “那你看着他吧。”   谢静山:“好。”   奚子行作揖:“多谢二位大人成全!”   他被塞进了最后一辆马车上面。   马车狭小逼仄,还装着货物,闷热非常。   奚子行擦了擦头上的汗。   眉头紧锁,七皇子此举就是以身犯险。   他身体多差自己不清楚吗?非要往往灾区钻!打晕侍卫,深夜出逃,简直胆大包天。   天知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然后立即收拾东西,伪装字迹写了一封手书,偷了自己老爹的私人印章盖上,混进了队伍里。   前面偷印章、找借口跟上队伍等一系列行为实施的时候他都很冷静。   直到坐在马车里,他脸上的稳重才慢慢散去,显出几分担忧和气急败坏来,咬牙切齿。   “扣分!扣分!”   扣分扣光光!   -   一日半之后。   曲渡边和禹若在马儿累死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湘河郡。   大水汪洋。   天空还在下着细密的小雨。   庄稼、田地尽数冲毁,房屋倾倒,草庐漂浮。   涛涛河岸两端,百姓们跪在河边哭,有的哭粮食,有的哭房屋,有的哭钱财,有的哭人。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湘河郡的乐安县,周太妃的故乡就在乐安县。   曲渡边拦下一名百姓:“敢问兄台,当地官署在哪里。”   百姓指着右手边:“那边,衙门门口。没被淹的、从河里爬出来的,都在那里了。”   “多谢。”   曲渡边和禹若牵着马去了县衙门口。   一路走过去,城中都是浑身湿漉漉的百姓,两边搭起来了一些避雨的草棚,人就蜷缩在里面。   挤挤挨挨。   混杂着一些腐烂和臭气。   受伤的人群不少,还有血腥味。   曲渡边屏住了呼吸,蹙眉四下一扫,没看见几个大夫,甚至没有多少药味儿。   衙门门口有施粥的,粥棚外面围了一圈护卫,防止百姓争抢。   不少人都捧着碗排队等粥。   “大人!多给一碗吧!求求你们了,半碗也好!”   曲渡边循声看去,只见一女子跪在地上,怀中用布带绑了个婴儿,不住地在跟粥棚外的官差磕头,“半碗,半碗粥就好,求求你们……”   官差无奈道:“一人一日只有一碗,哪能因为你例外?若都例外,别人还吃不吃了?”   女子还是在磕头,有人看不下去了,道:“妹子,去旁边吧,官爷说的对啊,你吃了两碗,旁人就少吃一碗。”   她额头上都磕出了血。   曲渡边微微皱眉,走上前去,乙十二在旁边挡开人群。   他站在粥棚外,往大锅里看了一眼——   只有些汤水。   哪里是粥,不过是有点米味儿的热水罢了。   他记得湘河郡设立了义仓,如今天灾降临,施于百姓的粥为何如此稀疏。   曲渡边拉了那位带着婴儿的女子一把,在对方惶然的视线中,递过去一半干粮,“我这里还有点吃的,也有水。”   女子连忙接过来,站起来不住弯腰:“谢谢!谢谢!”   官差嘀咕:“多管闲事的,等没了粮食,就知道不滥发善心了。”   曲渡边没搭理他,随这位姑娘到了一旁,还从水囊中倒了些干净的水给她,“慢慢吃。”   女子感激道:“谢谢小恩公。”   “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您说。”   曲渡边:“县衙门口的粥施了几日了?”   女子低声说:“四日前,洪水冲毁堤坝,大家能逃出来的,都往这边聚,第二天下午就开始施粥了,只是官爷们说,粮食有限,一人一天只有一碗。”   曲渡边:“明显不够吃。”   女子:“现在这种时候,能吃上一口都是好事。”   曲渡边就没说话了,看着女子把那半块饼吃完。   他也没给她多余的,她丈夫和亲人似乎没在身边,又抱着婴儿,给太多她保不住食物。   “谢谢小恩公,您比今日早晨来县衙的小公子一样俊俏。”女子偷偷看了他一眼,不太敢冒犯,只夸了这一句。   “什么小公子?”   “不清楚……应该是个大人物,哦对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位昏迷的女人,现下都在县衙里面。”   曲渡边心一沉,蓦地站起来,三两步到了县衙门口,却被护卫拦了下来。   护卫呵斥道:“大人有令,百姓不得入内!”   曲渡边拽下脖颈上挂着的碧玉扳指,这是老登的随身扳指,在他搬到顺宁宫的时候给了他,内壁刻着御用纹章,还有皇室工艺作画,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此乃御用之物。   “去告诉你们家大人,京城来人。” 第117章   乐安县的县令匆匆出来。   县令姓华, 穿着草鞋,裤腿挽到膝盖,身上还有泥点子, 捧着碧玉扳指,满头大汗的跑过来。   五官是猴相,模样倒是年轻, 约莫二十出头, 应该是上一批春闱的进士, 下放到了这里当县令。   华县令左看右看:“敢问, 这枚扳指是谁的?”   一容色憔悴的少年飞奔出来, 两眼含泪, 目光死死盯在曲渡边身上,饱含深情的喊了一句:“七弟——!”   正是六皇子。   他从来都没这么凄惨过,身上穿的粗布衣裳,露着手臂和小腿,上面都有细小的伤痕, 头发还乱糟糟的。   曲渡边面无表情地将他一巴掌拍飞。   他从华县令手中拿过扳指, 重新戴好,“宣妃娘娘在何处?”   华县令不知道曲渡边的身份,但六皇子是他接待的, 他认得,能让六皇子这般亲昵喊弟弟的, 也只有当朝据说很得圣宠的七皇子了吧。   他连忙行礼, 道:“宣妃娘娘就在后院, 您跟我来。”   华县令为曲渡边引路。   曲渡边快步跟上, “宣娘娘是受伤了吗?”   六皇子委屈的捂着脸,却也知道此时自家弟弟心情不佳, 小声说明情况:“当时发洪水的时候,我们就在半山腰上,差点全被冲走,还好宣妃娘娘武功好,同护卫一起,拽着我们上了山顶。”   “但是山顶有落石,宣妃娘娘头被石头砸了一下,昏迷到现在。”   六皇子掀开自己的衣服,后肩处一片青黑,“那石头凶得很,我挡了一下没挡住,还是砸到宣妃娘娘了。”   寥寥数语,曲渡边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堤坝崩塌,雨水瓢泼,山石滚落,树木滑坡,却不得不上山顶躲避洪水。   曲渡边一字未发,惯常笑嘻嘻的人不可怕,但笑惯了的人绷着脸的时候威慑力直线上升。   六皇子小心脏扑通扑通,默默放下衣服,不邀功也不吭声了。   乙十二、禹若和谷心,就跟在他们身后。   华县令领着他们去了后院。   县衙后面被华县令改成了一处居住地,为了方便他每日办公,就连宅院都没有置办,带着妻子和孩子直接住在了这里。   宣妃就被安置在后院,由华县令的夫人照料。   屋内一股熟悉的中药味。   宣妃躺在床上,头上扎着几根银针,大夫正在把脉。   曲渡边擦去掌心冷汗,走到床边,压低声音:“情况如何。”   大夫片刻后才收回手,叹了口气:“头颅淤堵,在下医术不精,只能稳着下针开药,叫情况不恶化。”   曲渡边抿起唇,看着床上的宣妃。   片刻后,他坐到床边,握住了宣妃的手,绵长的内力顺着宣妃的经脉,在她体内缓慢游走了一圈。   宣妃的呼吸平稳了一些。   曲渡边低声说:“劳烦你了大夫。”   先稳住也好,最多不过明日,叶伴伴便带着太医来了。   华县令轻声说明情况。   大夫是紧急从旁县借调过来的,医术还可以,宣妃娘娘不宜挪动,就暂且歇在乐安县县衙。   曲渡边点头表示了解。   六皇子:“说起来还是夏赴阳救我们下来的。”   曲渡边抬头:“他人呢。”   六皇子:“他带兵在各县各处救援,把我们救下来后,吩咐县令照看,歇都没歇就走了。”   曲渡边心想,那夏赴阳现在应该还没收到他也来了的消息。   六皇子:“小七,就你自己来了?父皇没有派人?”   曲渡边:“父皇派的人估计要五日才能到。他们人多,大概会带着一部分物资,路上下雨,马车难行,他们走不快。”   华县令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这么久……”   曲渡边瞥了他一眼,喂完药,拜托县令夫人照顾好宣妃,轻轻退了出去。   -   曲渡边几人肯定也是要在县衙落脚的,华县令叫人去收拾了两间屋子。   收拾的仓促,但勉强还算规整,曲渡边不太在意,能睡人就行。   一番折腾,忙活了半个时辰。   曲渡边终于能坐下喘口气的时候,才分心给了六皇子:“六哥,谢谢。”   他指六皇子给宣妃挡的那一下。   六皇子:“换别人我肯定不挡,死就死了呗,我疼那一下干嘛。不过宣妃娘娘和你亲近,挡就挡了,”他哼道,“你以后不准叫我干活,也不准揍我了。”   曲渡边戳在他后肩的淤伤上。   六皇子嗷一声叫出来。   曲渡边心想这顶多算是还了点欠账,哪能这么便宜他。   六皇子怒道:“小七!”   曲渡边:“好了好了,我有事问你。这位华县令,你觉得怎么样?”   六皇子揉着自己肩膀:“人挺好的啊。就是不像个官。”   “嗯?”   “京城里的官哪有给外面那些灾民盖草棚的?给自己整得满身泥巴,还被灾民骂,一点也不体面,搞不懂他为什么还忍得下去。”   曲渡边若有所思。   六皇子刚反应过来似的,“哦,我还没问,跟在你身边那个不是禹若么,他怎么也来了?”   曲渡边:“受灾的也有南宁百姓。六哥,你回去休息吧,要是宣娘娘有什么事,立马来告诉我。”   六皇子:“好吧……知道了。”   -   黄昏降临。   乙十二在外面转了一圈。   因为人群密集,全都集中在县衙这一块,落脚的草棚搭建进度缓慢,施的粥稀无比,百姓们情绪不好,仅仅半下午的时间,就发生了五六起冲突。   他将搜集来的情报一一告诉曲渡边。   晚膳时分。   华县令亲自送上来了食物。   两盘青菜,三碗米饭。   禹若看了眼,评价:“菜都不错。”   在现在的条件下,吃到米饭青菜确实很不错。   他仍旧是一副下人打扮,现在七皇子还没开始吃,他就先动了筷,华县令瞠目结舌,“这……”   曲渡边:“忘了介绍,这位是南宁的禹若皇子。”   禹若:“小小质子,不必管我,你们说话就行。”   华县令嘴角一抽:“……”   曲渡边也给他递了双筷子,请他坐下。   “我有些事想问县令大人。”   三位皇子,一位娘娘……乐安县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大佛落脚。   华县令恭敬接过筷子,却没敢用,擦擦头上的汗:“您说。”   曲渡边指指桌上的饭菜:“我看县衙之中分明还有粮,为何外面施粥的粥棚,锅里却稀疏的和水一般。”   华县令一愣,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娇生惯养的深宫皇子,会注意到外面百姓的情况。   曲渡边:“放心,不是责问。”   华县令叹了口气:“没粮啊。”   曲渡边:“义仓没粮?”   华县令:“没有。义仓一直是有湘河郡的郡守管理,洪灾爆发的第二天,义仓就拨了赈灾粮下来。”   他指向正厅内那些堆放的粮食。   “粮食是来了,但送粮的告诉我们,赈灾粮只有那么多,没有第二批了,”华县令眉眼浮现愁苦,“乐安县两三万人,吃这么点粮食,每日有些汤水,已然极限。我还在苦等朝廷派下来的钦差。”   谁料先到的是个年纪更小的皇子,他还得分心照顾着。   曲渡边:“为何没有第二批?”   华县令叹了口气:“殿下,此次是三郡遭灾,最大的义仓就在湘河郡,另外两郡的义仓不同程度被洪水损毁,现在大家都指着湘河郡吃饭。一郡下辖十几二十多个县,能分到这些算得上很好了。”   湘河郡郡守为了怎么分义仓内的粮食更合理,都愁的掉头发。   少分给谁,受灾的百姓都是怨声载道的一片。   华县令:“二位殿下,你们二位先吃吧,我这边还有事。”   曲渡边叫住他:“等等。”   “此次洪灾救援,有没有发现南宁的百姓。”   华县令看了眼禹若,迟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多,应该各县都有分布,在乐安县的约莫百余人,现在都集中在一处。”   禹若站起来:“在哪里?”   华县令为难:“毕竟不是大周的人,而且大周百姓对南宁百姓都看不太顺眼,所以他们的位置距离县衙比较远,现在天都晚了,路上不安全,您看,要不然明日再去?”   谷心也道:“殿下,不急于一时。”   禹若按捺下来:“烦请县令大人明日一早,带我过去。”   华县令:“这是自然。”   寒暄片刻,禹若回了自己的房间。华县令去了县衙外面,还有百姓接连不断地被从水里捞出来,赶来县衙搭建的草棚休息落脚。   曲渡边又去看了宣妃一趟。   宣妃还是昏睡着。   他守到半夜,被乙十二强制捞了回来。   乙十二:“殿下,你该休息了。”   昼夜不停两日,眼都没有闭上过,熬到现在还不睡觉,乙十二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制裁殿下,他们两个都会被小远制裁。   “找到了宣妃娘娘,明日等太医过来,她会好的,不要担心。”   曲渡边:“我不太困。”   他站在窗前往外看,隐隐约约能听见县衙外的争吵和哭泣的声音。   洪灾下,百姓们失去亲人、失去多年积累的财富和建造的房屋,情绪太不稳定了,再加上粮食短缺,持续下去,恐怕会出事。   华县令是个称职的县令,现在还在外面安抚百姓的情绪。   但古代救灾速度太慢,而且华县令治灾的方式也有问题,不成体系。   来的时候曲渡边就知道,托乐添叔叔带的那一批物资会派上用场,他本来想把物资和太医留下,找到宣妃和六皇子后就安分等京城的人来处理后续。   可现在宣妃昏迷,他自己身处其中,却做不到看着这么多灾民,什么也不做。   乙十二:“殿下,再不睡,我告诉小远。”   “好好好,我睡,不过睡之前,我想写点东西。”   他没让六六出去,六六可以信任,不必瞒着,但其他人么……还是别透露了,他要披个马甲。   曲渡边到桌边,摊开一张纸,磨好墨之后,换了左手用笔。   在乙十二的震惊下,曲渡边落笔写下:《洪灾灾后处理守则二十条》。   笔锋洒脱,锐气凛然。   与右手那四平八稳平平无奇的字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118章   第一条:平粜、平粥店、平粥担……[1]   受灾等待救援的大部分都是挨靠河流居住的农户, 居住在县城中的乡绅富户,有些没有受灾的,家中定有存粮。   需要动员这些人出来帮忙。   第二条:以工代赈, 预备积贮[2]   增强百姓的自救积极性,降低消极情绪,人有重建家园的希望, 才不会暴动生乱。   第三条:男女分棚, 妇孺分工, 受伤人员单独隔离医治[3]   第四条:收养遗孩, 施医药[4]   前面几条对应灾民处理以及粮食不够的缓和办法, 后面的是预防灾后大疫。这些是灾情后, 关于灾后重建的都是后十条。   包括但不限于重垦肥田,移民旁郡等等大后期的举措。   二十条下是具体的实施细则,曲渡边还在重点地方画了小星星作为标注。   越写到后面,他写的越快,字迹也越草——   再不写完, 他觉得六六会把他打晕扔床上睡觉去。   他在末尾落款:扁豆居士。   最后一个字收尾, 天都蒙蒙亮了,曲渡边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藏好,收尾隐藏痕迹。   然后挪到床边, 栽倒在床上倒头就睡。   睡前还含糊呢喃了一句:“六六,天亮叫我……”   一秒入睡。   他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给自己盖上, 衣服没换, 靴子也没脱, 眼底下一层浅浅的青色。   乙十二帮他把靴子脱掉, 松了松他的衣领,半抱起来挪正睡觉的姿势后, 重新把人放下,然后扯好被子。   做完后,他走到桌边,轻轻翻了翻那一沓连夜赶出来的洪灾灾后治理的方法。   跟在殿下身边十二年,他知道殿下不是表面那般平庸,也知道他和方太傅的约定,然还是忍不住震惊。   殿下到底还藏了多少本领?   他翻了片刻,小心翼翼放好。   心想,这份治灾的细则,如果填上方太傅给殿下出的那张答卷里,不知道能得多少分。   明珠披尘自掩,只有偶尔起了风波,才能窥见尘下的一点光芒。   -   上午十点。   曲渡边睡了五个小时,乙十二没叫他,但他还是突然就醒了。   两日马不停蹄赶来,一日县衙落脚,浑身的疲惫在短暂的休息攀附上身体。   曲渡边打了一套太极,内力在体内周转一圈,回复了大半精神,他简单对付了两口早饭,嘴里咬着饼子,拿着桌子上的那沓细则就出了门。   出门前他顿了下,把这沓纸用脚踩了几下,看着上面的鞋印子,他满意的点点头。   一出门便喊:“华县令!华县令!”   华县令百忙之中被人喊话,说七皇子要见他。   他差点没压住被灾民影响到暴躁的情绪,忍不住小声抱怨:“唉!正是忙的时候,京城的贵人们有什么事,吩咐县府里的人就好了嘛!”   师爷:“大人还是去看看吧,皇子不好得罪的。”   华县令:“我能不知道?”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整理出一副笑脸,去了正厅。   曲渡边盘腿坐在椅子上啃着饼子,朝他招手:“华大人。”   华县令拱手道:“殿下,您有何事唤我?”   曲渡边点了点手边的那沓纸,“也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本殿下混迹京城的时候,遇见过一些奇人异事。之前帮过一个快病死的人,他病好后就给了我这个,说是谢礼。”   “大概是治灾的,我也看不懂,不过觉得或许有用,就带来了,华大人看看能不能用的上?”   什么奇人异事,什么治病谢礼。   还治灾。   听起来非常扯淡。 奇! 书!网!w!w !w!.!q!i!s!u !w!a !n !g!.!c!co m   华县令看着他干净清澈的眼睛,心想七皇子恐怕是涉世不深,被不知道那里来的江湖骗子给骗了,才相信这种话。   当然,他没表现出来,大人物都是要面子的。   今日就算这沓纸没用,他也得夸几句出来。   抱着这种想法,华县令拿起来看,一扫之下,先被这笔字给吸引了。咦,骗子的字挺有特色的嘛。   紧接着,一条接着一条的治灾措施跃入眼帘,甚至还有详细步骤,华县令越看,眼睛睁的越大。   他是一步步从寒门靠上去的,是有天资的那类人。   在县令这个位置处理灾情的这几日,他简直焦头烂额,各种事情压在身上,简直没有头绪。   所以他清楚,这份规划明白,步骤清晰,处处为民考虑的条例究竟多重要——   这绝对,绝对是经历过洪灾,或者是对洪灾有着深刻研究,且心怀天下的人才能写出来的!   华县令唰地抬头,眼神火热而渴盼,殷切的握住曲渡边的手:“殿下!”   曲渡边吓得一激灵:“你干嘛!”   华县令指着落款:“敢问殿下知不知道,书写此条例的扁豆居士,现在身在何处?此人必定是世间罕见的出尘隐士,不知为何沦落到连治病的钱都没有,差点死去,幸好遇到了殿下。”   “这种栋梁之材一定不能泯灭于病痛,若是找出来,于大周是极大的事情!湘河三郡需要能够治理洪灾的高人呐!”   曲·高人·渡边耳朵有点红,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是吗?这么厉害。”   华县令严肃道:“乃活万人之策!”   曲渡边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还好还好,我差点用它擦靴子。”   华县令:“………”   擦靴子?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这沓被他视若珍宝的纸,纸张后面俨然几个鞋印子留在上面。   华县令脸都扭曲了一下,心痛的同时又感到庆幸。   天哪,幸好七皇子手下留情了,不然他恐怕会心痛到滴血。   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头,“幸好、幸好、天佑大周……”   华县令拱手道:“七殿下,臣想将此册呈报郡守大人。”   曲渡边:“你随意即可,我不太懂这些,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来做。”   将自家殿下的戏精模样尽收眼底的乙十二:“……”   好一个不太懂。   鉴于治灾之册上有鞋印子,华县令赶忙亲自抄写了一份,着人快马送至郡守处,希望尽早实施下去。   他自己仔细琢磨着,“平粥担……怎么才能叫县里有余粮的富户,心甘情愿的把粮食分出来呢。”   正想着,外面师爷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大人!外面林员外压着闹事的灾民来了。”   华县令倏的站起来:“我去看看。”   师爷拉着他往外走。   曲渡边也听见了县衙外面的喧嚣声,跟着县令一块出去看了看。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家丁护卫压着,来到了县衙门前,为首的是几名穿着得体的乡绅,一见到华县令便哭道:   “县令大人,还请为我们做主啊!”   乡绅一贯是县令需要交好的对象。   他们家族中要不就有人为官,要不就是树大根深,是地头蛇,得罪了乡绅,县令政策的下发会受到一部分影响。   带领富户们来这里讨说法的是林员外。   他气愤的指着那群被家丁押来的百姓:“这群刁民,竟敢强抢街道上的米粮店!被发现了之后,竟然还敢殴打我们家里的人,打的头破血流。要不是我家中有家丁,还抓不住他们几个!”   华县令:“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他竭力安抚着乡绅富户们的情绪。   曲渡边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安县也有富户,有几家在县上开了米粮店的,把粮店的价格翻了一倍,想赚钱。也有聪明的,把米粮点全都关了,就怕有人强抢。   然而就是这般小心谨慎,也耐不住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会做出恶事来。   昨天晚上,好几家米粮铺遭劫,今日更有人去砸关店的米粮铺子,想从里面找出来些吃的,正巧就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直接扭送过来到了县衙。   被扭送的百姓跪在地上,头低低的,一句话都不说。   林员外愤懑道:“大家都没有粮食,都知道现在粮食金贵,若是实在饿的没办法了,他们直接来找我,我就算是饿死了也能也能分一点米给他们。但是直接抢走,和盗匪有区别吗?”   富户们纷纷附和:“是啊。我们也没粮啊。”   “对啊,有县衙施粥,还来抢我们的,咱们也是百姓不是?”   “县太爷做主啊。”   他们有理有据,请求华县令严惩犯事的百姓,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但曲渡边清楚,只要百姓还饿着肚子,抢粮的事情就不会断绝。不解决根源,此类事件只会越来越多。   被压着的百姓里,为首的那个叫耿大,他一直沉默着,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要杀便杀,饿着肚子也是死,我们房子、田地、孩子…什么都没了,怕啥。”   “说不准死了投胎出来,能不再饿肚子,不再遭灾。”   林员外怒道:“谁弱谁有理了?你遭灾,我们就没遭灾?偌大的家业都是打拼出来的,你怨谁?你怨自己不努力,怨老天不垂怜,不过是给自己抢东西的借口罢了。”   “是,我们抢了东西,被抓住也认罚,你们罚就行。”   “罚!狠狠罚!”   华县令也没被他们吓住,先是叫人把犯事儿的百姓关押起来,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抢劫的事情,劝说林员外等人回去。   足足快半个时辰,他们才离开。   华县令已然是口干舌燥,回到县衙里面,狂给自己灌水。   曲渡边一直旁观,现在才出声:“华大人想怎么解决这件事?真的要罚灾民吗。”   华县令叹了口气:“意思意思惩罚便是,大家都没粮的时候,我不重罚,林员外他们不会揪着不放。”   “治标不治本,乐安县想平安度过这几日,得大家共同努力才行。”   华县令:“您的意思是让富户们主动施粥放粮?这怎么可能。”   曲渡边坐到椅子上,往后一仰,支起脑袋。   “虽然我在学堂不学无术,但偶尔也被揪着耳朵听一听的。华大人听没听过前朝的功德碑?可以在县中也立个功德碑,但凡施粥放粮前三十名的富户,都能上功德碑,能够激发一部分人行善的动力。”   华县令听过功德碑的事,但早就有聪明人用过这招,久而久之,用处就不大了。   “扁豆居士也跟我分析过,如何在赈灾的时候让富户出力,让我想想怎么说的来着……”   曲渡边有点懊恼,没把诱导富户出粮的方式写在纸上,现在只能疯狂编故事,往马甲身上推。   华县令眼睛一亮,耐住性子:“慢慢想,殿下,不着急。”   他看着皱着眉来回踱步沉思的七皇子,呼吸都停了,生怕一不小心打断七皇子的思路。   七皇子挠头挠了三五回,才好像终于想起来一样,说:   “上面是名誉上的利益,算是虚的。后面这条才是跟他们家族挂钩的实际利益,华大人手中想必都有他们的户籍,各家族子弟中,科举考试的定然不在少数。”   华县令:“是矣。”   科举考试,每年的考生如过江之鲫,鱼跃龙门的却少之又少。   “您可以吩咐下去,但凡上了功德碑前三十的,可以在子孙的籍册上加一句‘某年某月,乐安县赈灾功德碑第某名某家’,此于科举有助益。”   华县令沉思。   片刻后惊愕。   百姓是不能随意改动籍册的,但是县令若有缘由,可以稍作改动。   世人重视宗族,若是籍册上有这样一句加了官印的话,看籍册的人九成都会高看一眼,敬重几分。   现在出行往来、乃至学子寻找名师,都需要递上籍册。   打个具体的比方,两学子同时拜师考科举,师父只收一个人,籍册上的这句话就是天然的加分项。   在籍册上加一句话,依照县令的权力还是能办到的。   这是正正经经摆的阳谋。   华县令拍手:“这主意,再加上功德碑,林员外他们就是真的没粮了,也会想方设法的给大家施粥!”   天知道他去求了这些乡绅多少趟?   每一趟都铩羽而归,人家家里有粮却死活不放,他又什么办法?总不能强抢吧。   “我这就把消息传出去,马上准备功德碑!”   华县令激动的脸色发红,对着虚空深深一作揖:“扁豆居士,真乃神人也!”   曲渡边轻咳一声。   “别急,需要靶子,最好不要你开这个头,不然那群乡绅只会讨价还价。”   华县令:“靶子?”   曲渡边点了点头。   乐添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到了吧。   华县令按捺下来,他给自己倒冷水,喝了两杯后冷静了不少,他看向曲渡边。   曲渡边:“我先去看宣娘娘,等时机到了,我叫人喊你。”   走到门口的时候,曲渡边被华县令叫住:“七殿下。”   外面的天还阴着,又闷又潮,屋内有些暗。   曲渡边停住,微微回头。   华县令朝他深深弯腰,拱手作揖,许久不起。   “替我谢谢扁豆居士。”   有些事是掩不住的,毕竟都要从华县令这边经手办理,何况曲渡边掩的不太走心,漏洞百出。   华县令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或许怀疑扁豆居士就在曲渡边身边,或许怀疑曲渡边就是扁豆居士。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他聪明地没有问出来。   问太清楚,可能会横遭祸端,既然七皇子有心帮助,也有心隐藏,那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种种计策,皆是出于居士扁豆。   而七皇子,只是阴差阳错间与那位高人有些缘分罢了。   曲渡边笑了笑:“谢了他也听不见。”   语罢,抬脚离开。   -   华县令按照洪灾灾后治理守则上面所说,对百姓实行了分区管理。   男女分开,老弱妇孺重点关照。   自然有人不愿意挪动,华县令便叫人在今日的粥里多放了很多大米,米香气散开的时候,他站在高处,朗声道:   “大家快些分区完毕,今日便快些吃上浓粥,动作越慢,吃到的就越晚!”   米汤的香气勾起了饥饿百姓的动力。   为了一口吃的,他们在官兵的调节管理下,快速挪动起来,有那动的慢的,还被人催促。   县衙闲着的人全都动了起来,出去帮忙,在米粥香气的激发下,显得越发热火朝天。   曲渡边没出去,第一县令也不会叫他干力气活,第二,非必要情况,他不想出去闻空气里的血腥气。   很快,分区管制就有了雏形。   伤员区被重点关照,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夫,全都去了伤员区,还在边边角角处熏了艾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病菌滋生。   -   用过午膳。   一道百人护卫的车队缓缓进入乐安县。   车队上装满了药材、粮食和珍宝酒,都用布盖着,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一开始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他们,后来车队里姓薛的老板突然在富户们居住的街道外面停下,开始施粥放粮。   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的百姓。   姓薛的老板身边有百余名护卫,都带着刀,百姓们纵然眼馋他身后的那一车车粮食,也不敢真的偷抢——而且薛老板是善人,给他们吃的,多挨饿等一会儿,他们愿意的。   人多了,自然吵闹。   林员外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差人出去打听。   出去打听的小厮很快回来,“老爷!那位姓薛的老板真有钱啊,你都不知道他带了多少粮食过来,足足二三十车!”   “我看了,不仅有粮食,还有药材,甚至珍宝酒都有!”   “但是他那酒不卖,他说用来给受伤的百姓伤口……消毒杀菌,好像是这样说的。”   林员外瞪大眼:“乖乖……”   珍宝酒啊,那可是天价酒!   在南宁刚一出现,就把原本的酒楼打压的活不下去,直到最近一年,珍宝酒才逐渐在大周贵族中流行起来,缓缓从勋贵流向富户。   就算是他,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敢珍惜的喝几口。   那不知哪里来的薛老板,竟如此奢侈!   林员外连忙问:“就这样分给百姓了?一点都不求什么。”   小厮:“怎么可能,老爷,我打听了,薛老板是专门到灾区行善的老板,只有一个目的。”   林员外:“什么目的?”   小厮:“在籍册上加盖官印。”   原来,这位薛老板因为曾经在自己家乡救灾,籍册上被当地县令专门写了一句‘救灾救难仁善之家’加盖了官印。   从此,薛老板尝到了大甜头。   小厮艳羡道:“据说薛老板的儿子,就是因为这句话,拜了一位很有名的先生当老师,现在都是举人老爷了呢!”   “所以他现在到处行善,也只是求当地县令在他籍册上再加盖,代表他也来此地救过灾。”   林员外听罢,眼中异彩连连。   试问,谁家中没有供着几个读书的苗子?谁不想叫宗族繁盛,子孙出息。   他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敲击,沉思片刻之后,蓦地下定决心:“叫上顾老爷他们几个,我们再去县衙!”   -   显然不止林员外反应过来籍册加官印的妙处。   那是官府认证的仁善之家,实打实能带来隐形利益的,都弄清楚后,大家一起找到了华县令。   师爷拦住了他们,笑着说:“薛老板刚来,您几位先等等?”   林员外:“是施粥的薛老板?”   师爷:“正是。薛老板的善举,缓解了县里的压力,大人正在里面感谢他呢。”   感谢?如何感谢。   不就是加盖官印么。   林员外不由得伸头往里面看。   没多久,里面出来个胡子拉碴的老板,手里拿着本籍册,往袖子里一揣,笑得牙不见眼,跟华县令说:“您放心,我带来的粮食,就按照大人说的处理。”   华县令也笑道:“好说好说。”   他亲自将薛老板送出了门,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的林员外等人牙疼。   林员外喊住他:“华大人。”   华县令这才注意到他们似的,脸上笑容收敛起来,“哦,是你们啊,放心,早晨去抢劫米粮点的耿大等人,已经被本官拉去干苦力了。绝对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的损失,等灾后本官来赔偿,便别计较了吧。”   “不是不是,哪能因为小事来劳烦县令大人。”   林员外殷勤地跟着华县令进屋。   “我们听说了,薛老板是来请您加盖官印的吧?”   华县令惊诧:“你们消息这么灵通?”   林员外跟其余几个乡绅对视一眼,忍不住道:“大人,我们要是施粥放粮的话,您能不能也在我们的籍册上加‘仁善之家’类似的字?”   华县令皱眉:“甚是麻烦,而且于你们用处不大吧。”   怎么用处不大!   林员外等人简直要摔桌了。   二三十车的粮食还有珍宝酒,说给就给,如果用处不大,人家薛老板能出手如此大方?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对富户来讲,只要是对儿孙的仕途发展有一点好处,他们都会拼命往里面挤。   林员外直接道:“华大人不是想让我等放粮?只要您答应,我们回去便施粥!”   华县令犹豫:“可…就算我答应,就算有用,那怎么分呢?总不能只要施粥的,都给加官印吧。”   此言一出,林员外等人顿时看向对方。   林员外耐着性子:“有何不可?华大人,您只需要动动手,我们出的可是真金白银。”   华县令心中十分舒爽。   扁豆居士真是妙计。   从求人变成被求的那个,只需要勾勾手指。   华县令装模作样:“每人都加盖‘仁善之家’的官印不太妥当,咱们还是再谈谈吧。”   -   另一边。   薛乐添卸下伪装,拆掉假胡子。   乙十二领着他去了曲渡边住的房间。   “乐添叔叔,好久不见。”   薛乐添眨眨眼:“好久不见小七,长这么高啦。”   曲渡边:“还没谢谢乐添叔的帮忙,和华县令演了一场戏,拐全县富户入局。”   “小意思,真不知道你脑袋瓜里装了什么,想的计策简直……”薛乐添忍不住一笑,“恐怕那些员外,现在正围着县令大人争相献粮呢。”   他一来到这里,乙十二就找到他,说了曲渡边让他和华县令演戏的计策。   曲渡边:“欸,可不是我想的,是扁豆居士。”   薛乐添:“好好好,扁豆居士。不过小七,华县令估计能猜到几分,他可信吗?”   曲渡边:“放心,我有分寸。大不了说你就是扁豆居士,”他勾住薛乐添的肩膀,“咱们叔侄之间,谁跟谁啊,你说是吧。”   薛乐添:“………”   他脸上笑容一垮,“你们舅甥俩怎么逮着我一个人坑。”   曲渡边:“总之扁豆居士的名号扣在谁头上都行,就是不能扣在我头上。”   薛乐添无奈:“行行行,放心吧,叔叔给你扫尾。我还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你不方便说的,我去和华县令说,不方便做的,也都交给我。”   “但是提前说好了,要是你自己哪里露出马脚被发现,可不关我的事。”   曲渡边嘿嘿一笑。   “嗯!”有长辈在身边给他当帮手的感觉真安心。   薛乐添顿了一秒:“宣妃娘娘……?”   曲渡边望向后院:“还在昏迷。”   “不过叶伴伴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   傍晚。   一辆快散架的马车来了个炫酷的急刹,颤颤巍巍停在县衙外。   两个腿抖啊抖的太医,踉踉跄跄下了马车,抱着自己的医药箱,蹲在路边狂吐。   杨太医和丘太医脖子还痛着,欲哭无泪。   叶小远整理了下脸上的灰和身上的土,等他们吐完,善解人意地让他们漱漱口,然后一手抄起一个,架着他俩奔向县衙内。   “殿下!我们来了!”   他们来得超快! 第119章   县衙后院。   曲渡边给叶小远倒了杯水, 叫他缓一缓。   两位太医正在给宣妃诊脉。   杨太医道:“此前应该有大夫救治过,但是只是稳住,没有施针让娘娘苏醒。”   曲渡边:“对, 宣娘娘怎么才能醒来。”   杨太医:“施针化淤,还需要配合药物治疗,”他沉吟道, “问题不大, 但最好去郡府, 那边药材种类更加齐全。”   过个四五日, 京城来人也会直接去郡府, 和宣妃接洽更为方便。   薛乐添带来的药材基本都是治疗擦伤, 预防疫病的,宣妃有些要用的药材这里没有。去郡府也好,那里受灾最轻,宣妃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曲渡边:“就听您的,宣娘娘何时能醒?”   丘太医:“施针后配合药物, 两日便可。”   曲渡边闻言, 心中的石头稍稍落地。   这二位的医术他信得过,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把话说的这么肯定。   他退了半步, 拱手道:“先前将二位打晕带来,实属无奈匆忙之举, 还请两位太医见谅。”   杨太医连忙避开, 摆手:“使不得, 使不得。殿下快起来。”   他有点愁又有点感叹道, “读万里书行万里路,行医治病, 苦点便苦点吧。”   “不过,殿下,您竟然没生病吗?”杨太医打量了下曲渡边,惊奇道,“微臣还以为来到这里需要治疗的第一个人是您呢。”   曲渡边:“………”   宣妃昏迷,六哥不顶事,主事的华县令还在忙着按照治灾守则对百姓分区管理,能顶事儿能做主的不就只剩下他了么,这个节骨眼,他哪敢生病?   他摸摸下巴,胡诌道:“兴许是此地水土养人。”   杨太医不太放心,他的医药箱还是之前去皇子所被打晕前准备的,装了一些曲渡边最常用到的药。   还是准备着吧。   -   另一边。   禹若刚从南宁百姓安置的地方回来,神情沉默。   谷心也一直沉默。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南宁百姓不会得到大周太好的照顾,但是亲眼所见,一百多个人全都挤在两个草棚下面,饥肠辘辘,衣不蔽体的场景,还是会难受。   那边华县令只给了一个锅,叫他们随便找从河里舀水,烧开灌下去,能多撑好几天。   饿了?那抱歉,我们大周的百姓都不够吃的,你们要是饿了,自己想办法。   他们早晨去了安置处,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   并非是南宁百姓太磨人,而是他们帮着掩埋了两具饿死的尸体,还帮忙从河里捞上来了两个南宁的百姓。   禹若浑身都湿透了,衣服上都是泥点子。   “从此地修书一封,送到父皇手中,需要多久?”   谷心:“属下连夜出发,送到边境信庄,明日陛下就能收到。”   禹若:“好。”   言谈间,他们进入了县衙重新划分的灾民区。   经过一日的调整,现在的灾民区已然比他们早晨离开的时候不知道规范了多少,来往是巡逻卫队,防止动乱发生。   还有分发衣服的官差和富户家中的下人们。   新被救上来的伤员让百姓中的青壮年用担架抬着,送到伤患区。   几个大夫奔波在那边,熬煮药汤——药材还是有限,一份药材煮好几次,但已经非常好了。   还有人在各处熏燃艾草,烟雾呛鼻,但不算难闻。   艾草香驱散了难闻的腐臭,混乱泥泞的灾民区遵循着同一套规则,井然有序的运行着。   谷心:“殿下,这……”他从未见过如此井井有条的灾区。   而且这才多久?   一个白天而已!效率简直奇高。   禹若已经蹲在一处草棚外,询问:“敢问这位大爷,早晨的时候我记得灾民区不是这般划分,这是谁吩咐的?”   喝热水的大爷抬头,嗐了一声,“听县令大人说,是个叫‘扁豆’的治灾高人吩咐的,俺们都是平头百姓,哪里懂这些。但按照他们说的做,能吃到浓粥,这就是好事,好事嘛,咱就跟着做。”   叫扁豆的高人?   “高人是突然来的吗?”   大爷想了想:“好像是吧,反正之前没听说过。”   禹若道了一声谢,凝神在灾区走了一圈,细细观察,最后站在县衙门前。   “往常见过治灾手段,但是成体系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成体系?”   “嗯,”禹若:“你看,之前没冒头过的富户也开始出来施粥了,都是一日之内发生的事情,大概是同一人的手笔。”   谷心没听太懂,但他看自家殿下的神色却很郑重。   进了县衙后,禹若打听了一圈,县衙内何时来了陌生人。却只打听到除了晚上来的叶小远一行人,并没有其他的。   禹若:“算了,我先去写信。”   他回到房间写了封加急信,请求父皇调边城的粮食速速送来湘河,并且与大周皇帝交涉,让南宁百姓聚集在一处,尽快送回南宁境内。   写完后,谷心连夜出发送信,禹若却去了曲渡边的院子。   曲渡边正在院子里擦头发。   叶小远歇了歇,给自己收拾干净后,实在看不得自家殿下身上头上灰扑扑的样子,他没麻烦别人,自己去烧了水,压着曲渡边换衣服洗头擦身。   他衣服都换了一身,穿着薄薄的白色内衬在外面石凳上坐着,头发刚擦了半干。   抬头看向禹若:“你来干什么?”   禹若抿抿唇:“我想请你帮忙。”   曲渡边懒懒道:“不帮。”   禹若:“算我求你。”   “嗯?”   曲渡边好像还是第一次从禹若口中听见求字。平常这家伙总是来揪他的小羊皮,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叫人怪讨厌的。   禹若:“我已经修书一封回了南宁,但是粮食过来需要时间,我想…想请你跟县令说一说,分给南宁百姓一点食物。”   不是没有南宁百姓想混进大周百姓里面,但他们口音不一样,一张口就会暴露,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殴打,只能集中在别处。   曲渡边:“华县令是官,没有上面的命令,他给南宁百姓食物,若是被有心人参一本,可能官帽子就没了。”   禹若走到他面前,“只要有粮食,我不会牵扯到华县令的,半袋即可。”   曲渡边停下擦头发的手,好奇道:“答应帮你,我有什么好处呢,你能为我做什么。”   禹若瞥了眼他手上的棉帕,轻轻抽过来,拿在自己手中,撸起袖子,干起了伺候人的活儿:“你歇着,我来。”   擦完头发,他又进了屋,端了杯水过来。   趁着曲渡边喝水的空挡,给他捏肩捶腿。   曲渡边缓缓出了口恶气,叫这可恶的家伙平时总揪他小尾巴,搞得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享受了一下南宁皇子的贴心服务,感觉禹若技术出乎意料的好,“你不会以前真的学过吧?”   禹若:“小时候,老被当成下人,捏肩捶腿干不好会被打,早就练出来了。”   曲渡边挑眉:“你以后不当皇子了还可以去开店,有手艺,饿不死。”   “我在卖惨,你没听出来?”禹若微笑,“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心肠软得离谱,有时候又觉得你心肠硬得可怕。”   曲渡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卖惨谁不会?早八百年前他就是祖宗了。   曲渡边:“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南宁人。”   一边说,一边打量禹若的神色。   倒真看不出来半点为难的样子。   能为百姓俯身,要是以后禹若回归南宁,拥有话语权,南宁恐怕会成为大周更大的威胁。   曲渡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抬抬手,“行了,你回去吧,我该睡觉了。”   禹若手一顿,停下按摩动作。   “那粮食……?”   乙十二从外面回来,瞥了下禹若,朝着曲渡边道:“殿下,粮食已经送去了。”   曲渡边:“嗯。”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对着禹若道:“你记得,粮食不是我们给的,是薛老板运输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一袋,才被南宁百姓捡走。”   禹若愣了下:“你早就叫人去送了?”   曲渡边:“我看你不顺眼,但百姓无辜,而且说不准他们以后会是我们大周子民,我提前帮一下大周百姓,说得过去。”   禹若:“我欠你个人情。”   曲渡边:“你刚才的按摩就算还了。”   说完,他就准备回房间了。   禹若站在原地:“谢谢。”   【禹若好感度+10   总好感度28】   曲渡边边走边心想,这家伙加好感度的方式偶尔也正常嘛。   身后又传来笑吟吟的一句:“扁豆居士心怀天下,在下佩服。”   曲渡边:“……”   狗东西。   他暗暗磨牙,回头:“这里哪有扁豆居士?”   禹若耸耸肩,“不知道啊,就随便说说。”   他是不少闺中女子喜欢的兰庭皎月,谦谦公子型的,笑起来挺好看,落在曲渡边眼里就是:这厮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贱嗖嗖味道。   曲渡边捡起块石头掂了掂,朝他砸了过去。   【禹若好感度+3】   禹若灵巧避开石头,三两步冲到院子外面,还贴心的给他关上了门:“明天见。”   砰!   第二块石头狠狠砸在门上。   【禹若好感度+2   总好感度33】   曲渡边:“………”   他看向乙十二:“他是真的有病,对吧。”   乙十二默默点头。   -   禹若离开曲渡边院子的范围后,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能肯定扁豆居士就是曲渡边,但现如今乐安县实施的一系列政策,绝对跟他有关系。   只是初初露了一手,就能将乐安县稳定下来。   与曲渡边接触的越多,他的感受就越强烈。   此人成长起来,绝对会是南宁的劲敌。   站在敌对的角度,禹若希望这样的人要不生在南宁,要不永不见光,可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他希望这样的人能大放异彩,光芒照耀世人。   -   曲渡边躺在床上。   叶小远去旁屋休息了,他一路劳顿,来到之后又忙前忙后,曲渡边强行把他塞回了屋里,说着不累不困的人,沾床就睡。   曲渡边打了个哈欠:“六六,你还不下班?”   乙十二最近有点反常,平时下班蛮积极的,这几天都睡得挺晚,还总看他。   “嗯……对,明天宣娘娘和六哥不是去郡府么?你跟着去送他们,旁人我不放心。”   “好。”   乙十二应完,还是没走。   曲渡边奇怪道:“你还有话跟我说吗?”   乙十二沉默几秒,“殿下,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随时可以走,是吗。”   曲渡边听出他的话里的意思,慢慢坐起来:“对。”   “你想走?”   乙十二:“嗯,我想走。”   千钱丹一粒缓解六个时辰,撑到现在,还剩下一粒。   他不知道明天吃完,送宣妃和六皇子去郡府后,他还能不能回来。   “……不是不让你走,只是,”曲渡边迟疑道,“有点…太突然了。”   “六六,能告诉我原因吗?”   乙十二平静叙述他早就想好的理由:“我在皇宫里,时不时受暗卫处监视,不得自由。过几天京城的人就会到郡府,我不想再回到京城和皇宫,也不想再和京城的官员接触。”   他第一次一口气跟曲渡边说这么多话。   “我想和看过的话本子里的人一样,在江湖自由自在。”   曲渡边:“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走?”   乙十二:“可能是在送完宣妃娘娘后,明天走。”   曲渡边:“明天?”   乙十二:“只是可能。我想先跟殿下说一下。”   殿下很敏锐,他如果肯定明天走,殿下会怀疑他有事瞒着。如果说个不确定的时间,表示自己不着急,殿下才不会怀疑。   三日醉的解药掌控在皇室手里,从不外流。   即便告诉殿下,殿下去求,陛下和暗卫处也不会答应。   他只是一个早就失去身份的暗卫,在那些人眼里并不重要。   或许在殿下心里,他有些位置,但也不值得殿下为此挂心惦念。   所以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个机会道别离开,让殿下以为他还在世间某处生活。   曲渡边低下头,揪揪被子。   “我知道了,你走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送行。”   “好。”   乙十二离开,轻轻关上门。   曲渡边往后一躺,枕在自己胳膊上,睁着眼看屋顶。   翻了个身,半夜都没睡着。   唉。   果然。   当初虽说不限制六六的自由,但是真到了六六想跟他分别的这天,他还是不舍得。   曲渡边心底叹了一声。   十二年啊。   六六在他身边十二年。   他早就习惯他在暗处的陪伴和守护了。   屋外。   房顶上。   乙十二盘腿坐在瓦片上。   树叶落在他肩膀上,静止不动,过一会儿,风一吹,叶子又落了。   他听着屋内小殿下的呼吸声,安安静静坐了一夜。   -   第二日。   华县令准备了马车和护卫。   他们小心的把宣妃挪上马车。   六皇子:“小七,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郡府?”   曲渡边点头:“你们先去,过两日我就来了。”   禹若在等南宁的救援,乐添叔也还在这里施粥,他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等一切落定再说。   六皇子迫不及待:“那我们先走了。”他一点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   他上了马车后,探头:“你放心,宣妃娘娘我帮忙看着。要是郡府那边有薄待和不重视,等我回京,定要治他们的罪。”   曲渡边笑了笑:“行。”   他看向乙十二:“六六,拜托了。”   乙十二:“放心。”   他坐上了马车前面的驾驶位置,牵住缰绳。   丘太医跟着他们走,杨太医留了下来。   他们两个商量过了,宣妃娘娘交给丘太医没问题,而对杨太医对七皇子更熟悉,还是他留下比较好,应对突发状况。   曲渡边挥手:“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等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他才回了县衙内。   杨太医走在他身边,笑呵呵说:“微臣刚才去伤患区看了看,还以为情况会很严重呢,没想到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扁豆居士的方法很好,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疫病的产生。”   “要是各郡各县都这般处理,就不必担心灾后的大疫了。”   曲渡边:“是啊。”   能少死些人,总是好的。   他顺着杨太医的话说,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   乙十二带着队伍驶向郡府。   正午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休息。   顾忌宣妃的伤势,他们走得不快,大概要晚上才能到。   乙十二额头出了一层汗,强撑着困意走到大树下,倒出最后一粒千钱丹扔进嘴里咽下。   片刻后,药效发挥,他呼吸才平稳下来。   强拖到现在才吃,大概能撑到半夜。   到时候宣妃娘娘和六皇子的事情一定能办妥,也许还能剩些时间让他回来见见殿下再走。   -   暮色黄昏。   禹若的信送到了南宁皇帝手中。   除了他的信之外,还有崇昭帝写给他的国书。   两封信无一例外,都是要求他出钱出粮,将南宁被冲到大周境内的百姓带回去。   崇昭帝还要求他赔偿,毕竟是他们南宁堤坝先被冲毁,才连累了大周。   南宁皇帝冷哼:“禹若啊,胳膊肘往外拐。”   身边的大太监道:“陛下,您要不要送些钱粮过去?”   南宁皇帝没吭声,在殿内走了一圈后,微微眯起眼睛。   现在朝中还是有不少人支持送粮,但是这些人并不清楚,南宁的堤坝就是他暗中找人炸毁的。   暴雨频繁,只要南宁堤坝一毁,大周的湘河堤坝必定也会被毁。   用南宁两三千名微不足道的平民和一些田地,换洪水淹没大周三郡。可知大周治灾会消磨掉多少国力?又会死多少青壮年劳动力?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上次的败仗,让他记恨至今。   他问了句:“湘河郡现在怎么样,乱起来了吗?”   大太监:“这…已经好几日了,有乱的,但很快被镇压下来了。”   南宁皇帝皱皱眉:“疫病没起来?”   大太监:“似乎是没有。”   南宁皇帝思忖片刻:“传令下去,送粮到湘河郡。”   叫南宁的百姓知道他送了粮就好,粮食袋子里装的是不是粮食,不重要。   他招招手,在大太监耳边低声一句:“准备好的那几具病死的尸体,丢到河里去。”   大太监眼神一闪:“是。”   而在大太监离开后,南宁皇帝重新坐到案前,写了一封信,写完后,交给暗卫。   “送到北疆。”   -   夜色降临。   去郡府送人的护卫们回来了。   宣妃和六皇子安全送达,郡守亲自接待,丘太医正在给宣妃治疗。   一切顺利,曲渡边却没看见乙十二。   “六六没回来?”   护卫一愣:“是戴面具的大人?”   曲渡边:“嗯。”   护卫道:“那位大人骑了匹快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曲渡边愣住:“走了?”   这就走了?   “有没有见他往哪个方向去。”   “没有。”   曲渡边无意识皱起眉头。   叶小远:“殿下,你先回屋吧,又开始下小雨了。”   曲渡边回了屋,打开窗户,外面小雨打湿地面,落下的叶子泛起油亮的水光。   “伴伴,六六真的走了吗。”   叶小远:“殿下跟我说,六六大人昨晚和您说过他会走。”   曲渡边看了下模拟器。   【姓名:乙十二(乙六六)   好感度:58】   没有显示距离,就说明六六不在模拟器感应的300米范围内。   他趴在窗户边上,“这就走了,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   叶小远掌心搭在他肩膀上,“六六大人陪了您好久。殿下只是不适应离别。”   曲渡边:“我还打算回到皇宫后给他讲新的有趣的话本子,我最近看到一个特别好看的。”   叶小远低头看了眼自家小殿下。   少年有点发呆有点出神,他不在亲近的人面前掩饰自己的不舍得,情绪叫人一眼看透。   叶小远摸摸他的脑袋。   在他眼里,殿下还是个特别爱撒娇的小孩子呢。   “六六大人还会回来的。”   他陪着曲渡边用了晚膳,催他睡觉。   “殿下这几日瘦了很多,眼底下青黑青黑的,都没休息好,要早点睡。”   曲渡边:“好。”   叶小远见着他闭上眼睛,才轻手轻脚关门离开。   曲渡边的困意逐渐上涌,将要睡着的那一刻——   【乙十二距离宿主300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250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100米】   非常快的速度。   曲渡边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但他却没睁眼,屏住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静,一点疑惑从心里冒出来,六六真的很反常。   他到底要做什么?   屋外。   雨雾细细,烟气蒙蒙。   乙十二身上已经被雨水淋湿,脸色苍白,水珠顺着下巴没入衣领。   他无声落在院内,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跳。   几秒后,他走到曲渡边屋前,推开门。   他将自己的呼吸和存在感都控制的很低,本就是暗卫出身,又在曲渡边身边经过十几年的修炼,内功比他深厚。   只要他有心控制,睡着了的殿下不会发现他。   事实确实如此。   曲渡边只听见房门被打开的零星动静,和一点淡淡的潮湿气息,旁的再也感觉不到。   乙十二在床前半跪下来,撩开床帘,无声盯着床上少年的侧脸。   片刻后,他摘下面具,轻轻握住曲渡边的手,额头虚虚抵在他手背上,一触即离。   【乙十二好感度+1】   认你为主,誓死效忠。   只有主人才能让暗处的影子摘下面具。   他快要死了,彻底摆脱暗卫处的束缚,便也能重新认主。   虽然殿下没看到,也不知道。   乙十二重新戴上面具,离开了房间,曲渡边缓缓睁开眼,迟疑地抬起手,手上有点湿漉漉的雨水。   六六刚才干嘛了。   模拟器播报乙十二正在离他越来越远,曲渡边一开始还以为是六六临走的告别,为了不让伤心来偷偷看看。   但是模拟器上乙十二名字的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黑往灰白转变。   曲渡边:“???”   “名字变色了?”   模拟器:[当人物濒临死亡之时,名字会变成灰白色。]   模拟器说完的下一秒,曲渡边就冲出了房间。 第120章   乙十二快速离开了县衙范围。   药效正在飞快消逝, 他单手撑在树身上,甩甩头,前面那条汹涌的河流, 像是黑夜里蜿蜒的巨蟒。   他找了几块石头绑在身上,一步步走向那条河。   大脑已经被三日醉的毒素侵占的困意弥漫,他几乎就要睁不开眼睛, 却还是很理智的计算着石头的重量——   能将他冲走, 但也不会伏在水面上。   他会被河流带到很远的地方, 直到鱼将他的身体吞噬殆尽。   乙十二把标志性的面具率先扔到水里, 然后身体倒向河中。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 他听见了一声怒气冲天的:“乙六六, 你敢,你月银奶茶话本全扣光!”   乙十二隐隐一激灵,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噗通!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砸入水中。   -   两分钟后。   曲渡边浑身湿透,提着气息近无的乙十二踩在了岸边,他咳嗽了几声, 一把将人扔在树下, 然后双指压住乙十二的脉搏,一丝内力探了进去。   内力犹如石沉大海。   六六身上也没有致命伤。   曲渡边难得骂了句脏话:“该死的,什么情况。”   中毒?   若是近期中毒, 六六一定会跟他说,除非是他一直都知道, 也明白告诉他他也解决不了, 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是不是毒, 先接触一下让模拟器感应。   曲渡边捡起旁边的小石子, 用锋锐的一侧在乙十二的掌心割开了一道小口子。   血液顿时流了出来。   曲渡边屏住呼吸,伸手捻了捻乙十二的血。   “检测。”   模拟器:[检测到毒素三日醉, 三日服解药一次,否则会在睡梦中死去。]   曲渡边心一沉。   真的是跟他想的那样。   是皇室暗卫处控制六六的手段,怪不得,怪不得当年他耍赖要来了六六,便宜爹会如此轻易放人,原来还有这样的后手。   这家伙……怎么不早说!   曲渡边迅速浏览他的背包里抽奖抽出来的东西,他记得有解毒丹,浏览到第二栏:解毒丹2/2   还有两枚!   曲渡边:“能解他的毒么?”   模拟器:[四个时辰喂一次解毒丹,需要三枚才能清除毒素。模拟器抽奖出来的解毒丹,不会在解毒的过程中伤害中毒者身体。]   最后一句倒像是自夸。   曲渡边先用了一枚解毒丹给乙十二,恶狠狠塞进他嘴巴里。   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   “你自己看话本的时候,还跟我说过,不喜欢那种什么也不说,就要瞒着朋友的人物,”曲渡边狠狠揪住乙十二的腮帮子,“怎么到了你自己身上就完全想不起来了!你真的气死我了!”   “觉得我解决不了是不是?我解决得了!”   不过就是废一点寿命值,氪氪金,他写一篇感悟就赚回来了。   他快速撕下一截衣服,把乙十二掌心的那点小口子包扎得严严实实,然后把自己手指腹上的那点血迹擦在叶子上,这才扭过头去,呼吸了一口空气。   曲渡边再次探了探乙十二的脉。   还好,稳定下来了。   曲渡边松了口气,伸手把人家的苍白的脸扯到发红变形,才堪堪作罢。   随后他撑起乙十二,让他的胳膊搭在他脖子上,拖着人往回走。   拖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自己身高还是不太够,六六比他大了一圈,高了一圈,他拖六六走的时候,六六的脚就会在地面拖着,鞋都被嗑掉了一只。   他喘了口气,瞥了眼乙十二的脸。   没想到第一次看见六六的模样,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曲渡边有点颜控,他感觉除了他之外最好看的人大概就是他小舅舅,六六么……长相有点出乎他意料。   他原以为六六是冷峻酷哥那一类,而且在他身边十二年了,怎么也得三十多岁了吧。升一升辈分就是冷酷叔叔。   但。   六六长了张挺温柔的脸。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起来很年轻,不是叔叔。   曲渡边思绪七拐八绕,把乙十二背在身上。   救命啊,六六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到底几岁啊?满没满十八,他是不是压榨童工了?以及暗卫处也太不是人了吧。   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了河边的林子,到了宽敞的地方,内力一提,快速往县衙赶去。   -   乙十二房间的灯亮了起来。   华县令叫来了几个仆人,准备了两桶热水。   叶小远先把曲渡边赶回房间,并丢到了热水桶里,塞给他一碗姜汤。   然后又把乙十二也丢热水桶里涮了涮,找人帮忙提溜起来换了身衣裳,把他挪到床上安置好。   一切都弄好后,曲渡边也擦干头发,心虚地来到了乙十二的房间里,偷偷摸摸看了眼叶小远的脸色。   叶小远看他的小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殿下,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只醒着一个,身上弄得都是泥水。   曲渡边把屋子里人清出去,跟叶小远说明了原委。   “要不是他最后回来一趟,我真的会以为他跟话本子里的主角一样浪迹江湖去了。所以伴伴,这事儿你真不能说我,要说就说六六,他自己瞒着我们,真是该打。”   叶小远:“那六六大人现在没事了?”   曲渡边:“毒没完全解,还要吃两次药。”   他戳了戳模拟器:[按时间吃掉最后的两枚,就能醒了是吗?]   模拟器:[还需要再睡一日,修养几天。]   曲渡边问了句:[那如果用的不是抽奖丹药,而是我找父皇求来了解药呢。]   模拟器:[皇室的解药服用后,毒可解,武功尽废,身体衰竭。]   曲渡边暗暗咬牙。   按照六六的性格,废了他武功,身体衰竭让人照顾,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他花了一月寿命购买了一枚解毒丹,和背包里剩余的那一颗一起用锦帕包好,交给了叶小远。   “伴伴,这两颗药,你每隔四个时辰给他喂一次。”   交给谁他也不放心,他甚至担心自己会睡过头或者有事耽搁,还是交给叶伴伴吧,只有他最靠谱。   叶小远:“殿下有解药?”   曲渡边:“嗯,但这件事不能让暗卫处知道,等六六醒了,还需要好好商量,看看如何处理。”   六六离开京城断药超过三天,但仍旧撑到了现在,应该是有手段缓和毒发,等他醒了再问。   叶小远郑重揣好解毒丹:“殿下放心。”   -   距离乐安县较近的旁县。   夏赴阳正带领队伍沿岸救援,他们小队的士兵都在脸上蒙着面巾,搜救的地方有时候会有泡囊的尸体,恶臭难闻。   为了士兵们的安全,防止染上疫病,夏赴阳要求他们小队的人都得做好防护措施。   “夏校尉,那边帮忙的村民打捞起来了几具从上游下来的尸体,没人认领,您看是就地掩埋,还是如何。”   夏赴阳走的时候十八岁,现在二十岁。   两年时间,他从致果校尉升至昭武校尉,正七品到正六品,浑身锋芒被磨砺的沉稳下来,名声初显,现如今掌管一支两五百人的军队,分散开来,负责十二个县河道区的救援。   他这几天基本没睡过,睁眼闭眼就是浮肿的尸体和喊着救命的百姓。   “带我去看看。”   夏赴阳跟着士兵到了岸边。   四具尸体陈列,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夏赴阳皱眉:“腐化程度…像是已经死了好几天,现在才冲到这里?”他看向河流的上游。   现在京城的人还没到,但估计也快了,即便没有明确的指示,三郡的郡守都不约而同的派遣人手前去堵洪。   但即便泄洪之后河流速度减缓了不少,腐烂到这种程度的尸体,也应该被冲到下游的最后几个县了才对。   他用树枝把尸体的衣服挑了下,在尸体的手腕和脖颈上发现了金手串和玉吊坠。   这下,围观的百姓眼睛都看直了。   “军爷!军爷!”有人拨开人群,热切地指着尸体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人。”   夏赴阳冷笑:“你们家里的人?死了你就这么高兴。”   他一棍子抽在这人的胳膊上,然后环视一圈,“警告大家,不要乱认亲戚,也别看着尸体上的金银起贪念,岂知你拿的是不是买命钱?”   被他扫到的人都后退了一步。   夏赴阳丢掉棍子,吩咐士兵:“尸体烧毁掩埋,带着的金银玉器全部用热水滚过一遍,单独装好,等事了后再寻主人,寻不到的全都交给遗孩院。”   “是!”   夏赴阳心里总感觉不太对劲。   他们军队的人打捞起来尸体对金银的处理都是封箱,但普通百姓可不会,大概会昧下私藏。   而这几具被打捞上来的尸体上,都挂着金银玉器,不像是富人扎窝遇难,倒像是勾着人去昧东西。   他眉间折痕加深,思忖片刻觉得还是谨慎些好,抬手招来下属。   “你叫兄弟们辛苦些,这一片河区尽量别让百姓来帮忙了,只叫他们捞活人,捞起来的尸体直接焚烧,接触尸体的时候做好措施。”   “好的夏哥。”   然而尸体不是只流到了他们现在所在的河区。   周围几个县包括乐安县,基本都捞到了尸体,有贪婪财物将尸体认回家的,也有处理尸体不到位的县衙和兵丁。   当天下午,灾区就开始有人低热头晕,本来不太在意,但到了夜间,突然高烧不退,浑身发抖,干呕不止,六窍流出脓血。   一夜之间,严重身体已经凉了,症状稍微轻一些的,烧的意识模糊。   一场传染性极强的瘟疫,开始在与南宁接壤的几个县区流传,并且迅速蔓延开来。   曲渡边所在的县衙也开始出现被传染的百姓。 第121章   华县令走在出现病患的隔离区。   最开始出现染病的人的区域, 并不是伤患区,而是帮忙打捞救援的青年区。   这些人打捞完之后也去别的区域帮忙,流动性强, 导致一夜之间出现了好多发热不退的人。   华县令火烧屁股一样半夜弹起来,将出现症状的百姓全都集中隔离。   曲渡边蒙着面巾,蹙眉跟在华县令的身边。   染病区一片痛苦的呻吟声。   被抬来这边的人越来越多, 艾草的灼烧味道弥散在各个角落, 地面上还有呕吐物, 这几日吃的米粥几乎全都吐了出来。   不少人六窍流血, 血腥气越往里面走越重。   曲渡边听到消息后, 早晨特意没有吃饭就是想出来看看, 面巾和鼻塞的双重防护下,他现在勉强能忍住。   几个大夫奔波在病患去,来来往往的送药治疗。   杨太医也在。   他正在给一个老人看病,老人身体素质差,现在已经病得很重了, 他身旁跪着一个小姑娘, 眼中盈泪。   杨太医全副武装,眉头紧锁,几针下去后, 在老人胳膊上割开一道口子。   污黑的脓血流了出来,杨太医用碗接住, 隔着手套捻了捻脓血。   华县令走过来:“杨太医, 怎么样, 这病要怎么治啊。”   “瘟疫来势汹汹, 比记载的几次都要凶险,一两日便可要人性命, 传染性强,现在只能把传染者单独隔离起来,至于治疗……”杨太医摇摇头:“时间太短了,还没有头绪。”   而且情况不明,他根本不敢随便开方子,往前数几次瘟疫,都是钻研调整后的药方,确定无事才敢拿来用。   不然一不小心,便是一条人命。   谁敢冒这个风险。   杨太医等伤口脓血流尽,消毒完毕后缠上纱布。   他站起来拱手道:“县令大人,殿下,还请尽快修书郡守,让郡守大人征兆旁郡的大夫到传染区钻研药方。我一人之力,实在是微薄有限。”   华县令:“已经修书了,但总归需要时间。而疫病多拖一日,传染的越广,死的人就越多。”   曲渡边:“谁第一个发的病?”   华县令:“是青年区的,大概是接触尸体的时候染上的病。”   曲渡边:“太突然了……”   “是太突然了。”禹若面沉如水的从南宁百姓隔离区回来,“之前还好好的,按照扁豆居士分区管理的方法管辖百姓,就算有人生病,也不是会传播开来的瘟疫。”   曲渡边点头。   心中更确定了几分。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突然,他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锐了,现在禹若也这样觉得,他就能肯定,尸体有问题。   曲渡边:“华大人,拜托你和周围几个县的县令,在河道竖起大网,拦下来往下游漂的尸体,网的空格大些,只要能拦住尸体就好。”   “拦住的尸体全部就地销毁,不要直接触碰。”   “去打捞的人回来后,用珍宝酒擦手,艾草熏身,穿过的衣服直接烧掉。损失算在县衙公账上,回头再报上去,一定要把将瘟疫传播的可能性阻断。”   华县令拱手:“是,下官这就去办。”   曲渡边:“师爷,你注意其他百姓的情况,我担心有生病了却隐瞒不报的。”   师爷:“好。”   “等一下,”曲渡边补充了一句,“散播正面消息,就说七皇子身边有一位宫里来的太医,医术高明,治病的药方已经快研制出来了,叫他们不要担心。”   “是,殿下。”   曲渡边明白,有时候恐慌蔓延起来,会催生更多的恶劣事件,必须要尽可能的扼制。   【禹若好感度+2】   曲渡边倏的扭头。   “你在想什么啊。”   禹若看着曲渡边一条一条的命令发下去,以及华县令和师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的模样,并没有年龄上面的违和感,他好像天生就适合当管理者。   乐安县有这家伙在,不知道多活了多少人。   禹若:“在想南宁的百姓。”   曲渡边眉心一拧:“也有感染的?”   禹若点头:“已经烧了三具尸体了。”   三具。   南宁百姓在乐安县的只有一百多个,没有分区,一个感染,恐怕半数都逃不过。   曲渡边在禹若眼中看见了血丝。   这家伙心里大概也不好过吧。   “你们那一片属于重灾区,别让他们靠近这边。等会分个大夫去那边,拿些艾草和珍宝酒过去,必须控制起来,避免扩散。”   禹若学着华县令两人的模样,拱手:“是,殿下。”   曲渡边踹了他一脚:“滚。”   禹若又对着杨太医道:“拜托您了。”   杨太医还礼,心中却叹了口气。   等禹若走后,杨太医道:“殿下,你还是赶紧回县衙吧,你体质差,被感染了恐怕凶多吉少。”   “我命大,多少凶险都熬过来了,杨太医你最清楚的。”   杨太医:“……”   这能一样吗!   “咳咳咳……”   草席上,刚刚被放脓血的老人咳嗽了几下,勉强睁开了眼睛。   “爷爷!爷爷你终于醒了!”小孩哭道。   杨太医连忙蹲下诊脉。   片刻后,他记录下放脓血的时间和脓血流出量。   “大夫,贵人,”草席上老人的孙子期盼的看着他们,“我爷爷会没事的,对不对。”   小孩子的眼睛实在是太亮太渴求一个肯定。   杨太医看着这双眼,却给不出一个同样肯定的答复。   曲渡边:“我们会尽全力。”   他摸摸小孩的头,低声说:“别哭,爷爷会担心的,照顾好他。”   小孩鼻尖发酸,不住地给他们磕头:“谢谢贵人哥哥,谢谢你们。”   他也感染了,只是症状还比较轻微。   或许明天他就会和爷爷一样趴在草席上,连睁眼说话都困难。   曲渡边一把拉住,让他起来,“好了,你就按照杨太医说的,看好爷爷。”   “嗯!”   杨太医又在传染区转了一圈,跟几个大夫低声商量初始药方。   曲渡边站在路中央,看着两边的长长的草棚。   时不时有人被抬进来,有人被抬出去。   一声声哭泣,一句句悲鸣,一点点透露出来的绝望,远比艾草的眼能熏得人眼酸落泪。   生死离别在短时间内上演,压抑和沉郁犹如一块千斤巨石,缓慢而沉重地压在心里。   中午的时候,曲渡边回了县衙。   叶小远从乙十二屋里出来,用艾草给他熏了一遍,珍宝酒擦拭手和面部,又把他这身衣裳丢进了锅里煮。   “殿下,下午就别出去了,外面那么多得病的,您要是有个好歹,宣妃娘娘该多担心。”   叶小远把宣妃都搬了出来,打定主意不愿意让自家殿下再出去。   曲渡边在吃饭,有点没食欲,比他平时吃得少了挺多。   “放心伴伴,我只是出去大概了解一下情况。六六如何了?”   叶小远:“还没醒,吐了口黑血出来后,呼吸平稳了很多。”   曲渡边:“那就好。”   用完膳,他去看了看乙十二。   坐在床边,他道:“六六啊,我想做一件事。叶伴伴从来都是不分对错的站在我这边,我不敢跟他讲,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阻拦我。”   他扯扯乙十二的脸。   “你多睡几天也挺好的,那时候估计快结束了。”   曲渡边:[是否可以模拟县衙外瘟疫。]   模拟器:[当然。]   曲渡边:[模拟的时候,能消除我身上瘟疫的传染性么。]   模拟器:[祛除传染性,会在体悟结算的时候,扣除寿命值。]   曲渡边:[好。]   他离开了乙十二的房间。   乙十二手指轻微弹动了一下。   -   临县。   飞鸽传书。   副尉看过之后,快步来到夏赴阳身边。   “夏哥,湘河郡郡守的传信,京城的人要来了,要您返回郡府,听候统一调令。”   “京城来人是谁?”   “是工部尚书还有左侍郎谢大人。”   夏赴阳点头:“好。”   京城的人总算是来了,还好来的不是废物。   副尉:“还有,郡守大人说宣妃娘娘醒了,要您路过乐安县的时候,将七皇子也带回郡府。现在这几个县都闹瘟疫,宣妃娘娘担心七皇子的安危。”   夏赴阳倏的回头:“你说谁在乐安县?”   副尉:“呃,是七皇子啊。”   夏赴阳一把夺过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小纸条,一行行扫下来,目光定格在‘七皇子’三个字上。   他蓦地攥紧纸条。   “这家伙来这里干什么!来了为何不和宣妃娘娘一块走!”   该死的,那是瘟疫!   他那病殃殃的身板能扛得住?!   副尉哪里见过自家上司情绪波动这么大过,小心翼翼问:“七皇子和您关系很好?”   “我和京城每个皇子的关系都很好。”   副尉:“……”   那您把六皇子从山上救下来的时候,可没现在这幅表情。   夏赴阳撕了纸条。   “通知下去,整队集合,半个时辰之后出发,明天正午前赶到乐安县!”   “是。”   -   晚膳后。   禹若从南宁百姓隔离区回来,就听见谷心跟他说:“七皇子起了低热。那边的院子已经隔离起来了。”   禹若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时候?”   谷心:“约莫半个时辰前,七皇子晚膳都没吃,说是不舒服。很快,那边就不让进人了。”   禹若无意识皱眉:“那就是今天早晨的时候……”   “打听到情况如何了吗?”   谷心摇头。   “守卫很严,叶公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请了那位薛老板的护卫,全都守在七皇子的院外,薛老板也来看了看,把剩余的珍宝酒留了两坛。我去问他,他也什么都没说,但脸色很差,估计不太好。”   禹若心沉了下去。   在京城的时候听七皇子病了,和现在听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他亲眼看见外面瘟疫死了多少人。   曲渡边的院内。   房间中。   当事人现在的情况完全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糟糕。   曲渡边甚至就坐在床边,模拟器真实度开到了百分百,方便他及时给杨太医反馈感受。   叶小远带着面巾,站在杨太医身边,两只手攥在一起,指节泛白。   曲渡边安抚笑笑,把他支开:“伴伴,我想吃点酸的,嘴巴没味道。”   叶小远:“好。”   他离开后,房间只剩了杨太医一个人。   曲渡边微微俯身,眸如点星:“我这些年生病,都是您治疗,我的身体对药物的反应不同于旁人,杨太医你是最了解的。”   “何种剂量,作用在我身上的效果,和作用在普通人身上的效果,你也有记录。”   杨太医倏然抬头。   他看着七皇子的神色,几秒后,才颤声问:“殿下…你想干什么。”   曲渡边亦回视着他,半点闪避和犹疑都没有。   “我来给他们试药,缩短药方研制时间,会少死很多人。” 第122章   “殿下!”   杨太医:“万万不可!”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站起来失态道:“疫毒入体,药物侵身,一个不慎, 殿下可知是何种后果?”   此乃死路!   曲渡边头有点昏,坐在床边,手肘压着膝盖, 他捏捏眉心, “声音小些, 别叫伴伴听见。”   杨太医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只能把声音低下去, 道:“殿下, 你是千金之躯。”   曲渡边:“我和外面的人的性命本质上是一样的。”   “药物在我体内起作用快,作用消退也快,更具体的…杨太医,你比我清楚得多。”   杨太医无言。   确实,他治疗七皇子十几年, 对七皇子体质再了解不过。   或许是常年生病对药物产生抗性也说不准, 但只要是在他身上起效果的药方,作用在普通人身上,那定然就是标准的可以写进医书里面的良方。   “那也绝对不行。”   曲渡边还想再说什么, 耳尖稍稍一动,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叶伴伴马上要进来了。   于是他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下去。   叶小远推门进来, 看见曲渡边还坐着, “殿下, 给你拿了点酸果, 你吃点就躺下吧。”   曲渡边依言,“好。”   他吃了一个, 躺在床上。   叶小远对杨太医恳求道:“拜托您了太医,您治好了殿下这么多回,这次也能拉他回来的,对不对。”   杨太医却看向曲渡边,后者道:“劳烦太医了。”   两人都是拜托的话,杨太医却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截然不同。   一个是想让他把七皇子从病痛中拉出来,一个是想让他将他送入悬崖蛛丝前。   杨太医:“自当尽力。”   半夜。   曲渡边的小院升起中药的清苦味道。   杨太医一直在记录曲渡边的脉搏和情况变化,他端来一碗药:“殿下,先试试加味术苓汤[1],瘟疫前期,您体温还不算太高,看看此药能不能压下去。”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按照曲渡边的要求试药,用的是经过检验的药方。   曲渡边也没说什么,等药凉了之后,一饮而尽。   药没用。   后半夜的时候,曲渡边烧的浑身滚烫,耳朵里隐隐渗血,不过他生病惯了,历来能忍,睡一会儿醒来后,还能清晰的给太医说他身体哪里不舒服。   写论文十来年,他用词和描述很精准。   “鼻腔灼热,耳道刺痛,眼皮有灼烧之感,反胃,咳……呼吸时有窒息感。”   叶小远扭过脸,他每说一句,他心里就刺痛一分。   杨太医擦了擦掌心的汗,摸了摸曲渡边的脉,还好,脉象不微弱。   “需要发汗,准备大青龙汤[2]。”   发汗的重剂,脉象微弱者不可用。控制不好,会让病人体内水分过度排除,导致阳气大量泄出,一个不慎就会生命垂危,死于亡阳症。   重剂一下。   曲渡边开始出汗,体温降了下来。   杨太医精神稍微一提。   有用!   脉象不微的人,在疫病的高烧刚开始的时候,可以下一副大青龙汤,脉象微弱的换成小青龙汤。   他立即将大青龙汤的药方和上一份药方作对比。   但是没多久,他的体温再次升高。   大青龙汤也只是缓解,不是可以治疗此次瘟疫的药方。   -   第二日。   约莫正午。   夏赴阳带着军队进入了乐安县。   副尉道:“我记得我们来这里救援的时候,县中远没有现在井井有条。”   夏赴阳扫了一圈,点头:“嗯,郡守传到各县的治灾守则,一开始就是从乐安县传出去的。他们秩序更好也不奇怪。”   他们到了县衙附近,华县令听到消息后,出来迎接。   “夏大人来了。”   夏赴阳客气拱手:“是,接到郡中命令,要我将七皇子带回。”   华县令闻言,脸上一片乌云遮日的愁郁:“唉,七皇子现在恐怕挪动不了……”   夏赴阳心里咯噔一声,一点极其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华县令:“七皇子昨晚感染了疫病,杨太医还在治疗。”   “他们现在在哪?”   “就在县衙后院之中。”   华县令:“您随我来吧,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进到屋里去。七皇子吩咐了,屋内只有杨太医能进,其余人不能进入,连叶公公都没有例外。”   夏赴阳跟在华县令身后,快步朝着县衙走去。   -   曲渡边的小院。   三个煮药的砂锅袅袅冒出药气。   两个大夫在院中看着砂锅,杨太医再次进了小屋里面。   黑乎乎的药汁用碗盛着,端到了床前。   这份药,不是经过验证的药方,是杨太医结合历来瘟疫的方剂重新改出来的新药方熬出来的。   曲渡边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披着被子盘腿坐在脚踏上,蜷成一团,面前放着一个木桶。   杨太医把这碗药递给他,“……殿下。”   几秒后,曲渡边才哑声嗯了一下,抬手接过药碗的一瞬间,杨太医蓦地用力,声音都在抖:“殿下,这次的药,可是新药方了,我…”   用被子裹住子的少年真心实意叹了口气。   摊上他这种人,又治了十来年,应该很糟心。   但他是真的不是故意为难杨太医的。   曲渡边:“我只是恰好感染了瘟疫,杨太医也仅仅是拼力救治而已。你放心,我拿自己试药的事,绝对不会外传到父皇耳中,你也不会为此受到牵连。”   他咳了几声,慢吞吞喝完了药汁后,把碗放在一边。   “希望杨太医能研究出来一份能流传千古的名方,与其他瘟疫药方一起,在医书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光耀后代。”   而他试药的事,在他的规划里,会变成一个秘密,永远藏在这间昏暗的小屋子里,不被世人知晓。   杨太医却朝他深深一礼。   “并非因为担忧殿下所说。”   “此礼不为君臣,而为三郡染病百姓。殿下为了百姓不惜此身,微臣亦无所畏惧。微臣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青史留名,但一定要将殿下的付出告知天下人!”   杨太医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现在就拿大喇叭出去揪住别人耳朵告诉他们七皇子做了什么。   曲渡边:“……”   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杨太医有他死保不会挨罚,但一定会挨训,功劳肯定都没了。   而且若是没有模拟器,这种堪称冲动的行为,他绝不会以身犯险。   何况要是没有杨太医和外面的大夫钻研药方一起治病,他就算模拟也也没有用处。   他远没有对方想象的那么舍己为人,有自己的小心思,看似冒险,其实都在规划之内,只是旁人不知情罢了。   曲渡边感觉自己没有付出太多,所以也不认为他可以担得起三郡百姓的祝愿和感谢,两者不对等。   ……真的不能让杨太医说出去啊!   说了他回去怎么办?要真的传出去了,三郡民心尽归他一人,他那几个不省事的哥哥能放过他?   笑面虎二哥和傻憨憨大哥估计都会瞬间盯上他的吧!   曲渡边压住咳意,努力劝道:“杨太医,你冷静…听我说…咳,听我说。”   吱呀——   房间门开了。   外面的天光一瞬倾泻进来。   有点刺眼。   曲渡边下意识抬起被子一角挡了挡,眼睛眯起一条缝,看向门口。   夏赴阳面如寒冰,一身轻甲,压在佩刀上的手死死攥住刀柄,他目光精准的落在床边那个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人。   曲渡边:“………”   他刚才一点都没听见夏赴阳的脚步声,估计是状态不好,曲渡边大脑烧的有点混,思绪飘飘,心想依照他现在的内功水平,应该跟夏赴阳不相上下才对。   几秒后,曲渡边咯噔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完了。   看这家伙的表情,夏赴阳一定听见了。   夏赴阳一步步走进来。   他跟曲渡边分开了两年了,两年间,各种各样的消息从京城传来。   他知道陛下重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的事,他知道三皇子断臂,彻底退出夺嫡的事,也知道周太妃病逝的事。   他还跟奚子行和曲渡边两人写信,寄桑子酒和湘河特产。   他想过很多次和曲渡边重逢的场景,比如他升官回京,在高头大马上高兴地跟他们打招呼,比如他回京述职,他们三个重新在如意楼常去的雅间里面聚一聚,谈天说地。   他还想过,七殿下模样生得好,随了停凤舅舅那边,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十四岁长开些估计会更好看。   七殿下又喜欢在京城闲逛,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惹多少姑娘的眼,会不会把他夏小侯爷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压下去,他还琢磨要怎么夺回来。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是现在的场景。   刚才不顾阻拦非要进来看看,一到房门外就听见了他们两个低声的说话,如果没有内力不凝神听,外面定然听不见。   恰好感染瘟疫?   以身试药?   夏赴阳实在是没压住情绪,直接推开了门。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想了两年想要未来效忠的人,就脸色惨白的坐在床下,眼角、鼻尖、耳廓都在往外渗血。   这模样别说多引得小姑娘喜欢,晚上放出去指定能吓死不少路人。   一条胳膊撸了上去,手臂上有几道放污血的割痕,缓慢的滴滴答答,小木桶就在下面接着。   他不是受不了血腥气吗?   怪不得。   怪不得这家伙不敢让小远公公进来待着。   杨太医认得他,连忙递上一块面巾:“夏小公子,您快蒙上脸,省的也染上疫病。”   “内力屏息,不必给我。”   夏赴阳走到曲渡边面前,曲渡边蒙起来半个脑袋,撑起精神:“那个,好久不见。” 第123章   夏赴阳指了指小木桶里滴答的血。   曲渡边了然, “我让杨太医扎了下我的蝶腭穴,现在暂时闻不到味道。”可惜不能时常扎,扎太多容易真的嗅觉失灵, 不然他一定把这招学到手。   夏赴阳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心里憋着一股火, 偏还不敢真的凶人, 只能压着声音道:“你有没有把你自己放在心上!”   “以身试药?曲小七, 你有几条命在!”   曲渡边脑袋往后一仰。   “我这叫咳…第一个接受治疗, 你懂什么, ”他推开夏赴阳的脸, 虽然模拟器在他身上模拟的瘟疫没有传染性,但他还是能用来威胁,“你别扒拉我,小心跟我靠太近,你回头也躺下。”   夏赴阳恼道:“那边正好和你一起试。”   “我体质和你们不一样, ”曲渡边探头瞅了眼外面, 然后食指抵唇:“嘘。小声点,别招来叶伴伴。”   他戳戳夏赴阳的手背,“这件事保密, 别叫其他人知道,咳…咳咳…你明白的, 京城局势不太好。”   夏赴阳看了他好一会儿。   曲渡边双手合十, “哥, 拜托。”   左手手腕上的污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向手肘。   夏赴阳一言不发, 拿过旁边的帕子给他擦干净,杨太医道:“可以擦拭后包扎起来了, 但是别包扎的太紧。”   夏赴阳点头,清理干净污血后,用绷带给他缠了一圈。   不必放污血了,曲渡边用湿热的帕子擦干眼角和耳廓后,重新回到了床上。   沾床的一瞬间,他就忍不住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身体精神双重疲惫。   杨太医开始诊脉。   夏赴阳:“我可以也试药吗?”   杨太医摇摇头:“恐怕不行,夏公子,七殿下的体质确实比一般人特殊不少,想要尽快得到药物作用人体的反应,只能是他。”   夏赴阳道:“宣妃娘娘来信了。”   曲渡边睁开眼。   夏赴阳:“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我不说,但其他情况我会如实上报,你要是不想让她担心,就撑下去。”   他实在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心里的滋味,怒气有之,憋闷有之,涩然揪心亦有之。   百味杂陈,最终恶狠狠说:“你这样的,就是小时候打少了!”   就该告诉宣妃娘娘,让他好好吃一顿竹笋炒肉。   说完,转身离开小屋。   曲渡边嘀咕了一声:“…叫我看看宣娘娘的信再走啊,真是。”   -   院外。   一队约莫百人的护卫守在院门处。   夏赴阳进来的时候,心情急切,没有过多注意,现在一看,这一百来个人每个人腰间都配着大砍刀。   生铁锻造。   身高匀称,孔武有力,行止有度。   仔细一看,像是经过训练的军队。   夏赴阳低声问:“薛小叔,这些都是你的护卫?”   薛乐添面上做了伪装,却不意外夏赴阳能看出来,说道:“行走在外,还是在边境行商,总要带点硬家伙。”   “里面如何?”   夏赴阳:“精神还好。”   起码还有力气跟他耍无赖,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是装出来给他看,让他放心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   瘟疫是急症,七殿下身体历来差劲,只希望事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试药的人也是第一个得到救治的人,安安全全的挺过来。   薛乐添愁苦道:“希望赶紧好起来吧,京城的人估计快来了,我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   运送一批物资用的是假身份,最好还是不要跟京城的人有太多接触。   夏赴阳:“薛小叔,你走吧,我留在这里守着他。”   薛乐添:“你不是要回郡府复命?”   夏赴阳抬手招来副尉,“队伍留下五十人在这里,其余的由你带队回郡府,情况说明即可,等七皇子好转,我们再行回郡。”   副尉指着自己:“夏哥,我带队?”   夏赴阳拍拍他肩膀:“又不是没单独执行过任务,去吧,有人问你,一切照实说。”   “好。”   “现在就走吧,别耽搁。”   “是!”   副尉挑了五十个精锐留下,供夏赴阳调遣。   薛乐添见状:“行,你在这里我放心。”   他本来和华县令说的是粮食一分发完就走的,现在也差不多到时候了。纵然再担忧,薛乐添还是按照他之前跟曲渡边商定的计划走。   离开之前,他去找了一趟华县令。   华县令对他挺尊敬的,即便很忙,也送他送了挺远。   薛乐添道:“还请华县令不要说在下来过此地的事情,在下闲云野鹤惯了,不愿踏足名利场。此次应七皇子的请求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还人情,现在事情结束,我也该走了。”   他没有说自己就是扁豆居士,但句句都在诱导。   华县令了然:“您放心,我明白的。”   薛乐添:“希望华县令遵守诺言。”   华县令正色说:“在下读书为官,当官为民,一路走来,信一诚字。”   薛乐添拱手告别。   华县令还礼。   “谢诸位对县内百姓的帮助!”   薛乐添嘴唇微动,却只挥挥手,让兄弟们拉着空车上路。   他想说,最该谢的人不是他。   薛乐添走后,华县令才和师爷一起,往县衙走。   师爷:“大人,您觉得他是扁豆居士吗?”   华县令:“不管他是不是,在现在,或者往后的挺长一段时间,他都必须是。”   师爷纳闷:“什么意思。”   华县令摇摇头。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   郡府。   工部尚书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刚一来,工部尚书就去找了郡守,基本没有客套的虚礼,两人都是实干派,直接去安排旁郡调粮的事情。   三郡终于彻底统筹起来。   但是调粮是很有讲究的,需要跟旁边的州郡打欠条,等到过几年这边有结余的时候,得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第一批赈灾款也从朝廷拨了下来。   工部尚书问道:“在路上听说中游一片出现了瘟疫,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谢静山虽然想问问宣妃和七皇子的事,但还是耐下性子,等公事说完再说。   郡守:“瘟疫来得突然,但是幸好,被乐安县和临县的几个县令,用大网拦住了浮尸,瘟疫被阻断在中游,没有朝着下游平原蔓延。”   “不过因为瘟疫,堤坝修复的事情也延误了,只能等到雨季过去,往后半年,恐怕三郡的百姓都需要调粮发种,重新开垦田地。”   谢静山叹了口气:“这两年国库入账虽然比往年多一些,但是三个郡,加起来五十多个县的消耗…恐怕也会元气大伤。”   工部尚书:“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看着百姓饿死。”   郡守点头:“也总得让百姓们有希望,不然生乱,于我大周而言只会更糟。往后几年,穷点就穷点吧。”   “这次其实还算好的,”郡守将他们请入正厅,“乐安县来了个扁豆居士,奉上一份治灾守则,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民乱。瘟疫没有彻底蔓延开来,只停留在中游,分区治理功不可没。”   他将华县令抄录的那份守则刊印出来了好多,现在一一分发给工部尚书和谢静山,还有默默跟在他二人身后的奚子行。   谢静山:“扁豆居士…名字听起来像是喜欢种地的人取的。”   种地?   奚子行耳朵一抖。   他翻看片刻,字迹肯定是看不出什么的,毕竟是华县令抄录,又经过郡守刊印的版本。   但是字里行间的措辞和字句习惯,总给他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熟悉感。   奚子行从前经常从曲渡边那里要来其他皇子们的随堂答卷,曲渡边为了刷人家好感度,特别自觉,基本每次都拿给他。 --奇@ 书 #网¥ q i & &s h u & # 9 9 &. c o m--   但是自从奚子行给曲渡边建立分数册子后,他不能当面找七皇子要,也拿不到方太傅那里的试卷,就经常偷偷从他爹书房里拿七皇子的刑法答题卷子。   刑法答题虽然都是公式化的内容,但不同的人的措辞习惯总有微妙差别。   奚子行这种喜欢从细节观察别人的人,对这点小习惯最敏感不过。   比如,七皇子写完一句话,会习惯性地在后面点个小点表示结束,再比如,他为了偷懒少些几个字,会经常把助动词和语气词去掉,难写的字替换成别的同义词,虽然别扭但不影响理解。   在谢静山和工部尚书夸赞这份守则内容的时候,他揪着这里面的措辞反复看了三四遍,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怎么觉得……这份守则细节处透露出来的那股子懒兮兮的习惯,跟七皇子如此相似。   错觉吧。   按照七皇子在学堂中的成绩,能写出来这种条理分明的治灾条例?他记得父亲在家中还说过,七皇子背刑法都背的磕磕绊绊,背半天才能勉强背完。   难不成懒人都一个懒法?   一番公事暂时说完,谢静山终于找到机会问:“宣妃娘娘和七皇子、六皇子可在郡府中?”   郡守:“宣妃娘娘先前受伤,因为伤的头部,醒来后还时不时会眩晕,需要静养。但是没有大碍。”   谢静山松了口气:“那两位皇子?”   郡守:“六皇子特别健康,七皇子不在郡府,现在在乐安县。但是我已经叫夏校尉来的时候将七皇子带来了,你们晚上的时候就能见到。”   谢静山忧心忡忡:“乐安县可是疫区啊。”   郡守肯定道:“不必担心,夏校尉在,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静山也只好点头,他还去了一趟宣妃的院落。   宣妃身体强健,但这次伤到的是额头,不得不卧床静养,一见谢静山,她第一反应是往后看,没看见想看到的人,她有些失望。   谢静山:“七皇子晚上就会回来的。”   宣妃:“兄长坐吧,辛苦了一路。”   谢静山同她说了说最近发生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还好,情况比想象中的好一些,可惜,扁豆居士似乎无意官场,不然此次献策的功劳,足够他被陛下赐一个官身了。”   宣妃:“官身也是束缚,哪有民间自在。”   谢静山:“是啊。”   二人闲谈,到傍晚的时候,夏赴阳的副尉赶了回来。   他带来的消息,立即将郡府中几个管事的人炸的坐不住了:七皇子身染疫病,夏校尉留县看顾。   宣妃连夜就要去疫区,被谢静山和六皇子一起拦了下来。   宣妃恨不得把他们两个全部敲晕。   “小七是为我来的,再不让,别怪我不客气!”   六皇子死死拽住她袖子,“但是宣妃娘娘你现在伤势还没好,我答应了小七看好你,你不能去!”   他特别理解宣妃,抹眼泪道:“我知道,七弟也是为我来的!我特别感动,也担心他,但他身边不缺人照顾啊!”   宣妃:“……”   她忍住眩晕却没忍住六皇子的哭嚎,一把将他的头推开。   宣妃和六皇子有限制,不能去乐安县,奚子行这个偷来的却完全没有顾虑。   知道消息的下一刻,他跟随队的下人说了一声,然后自己准备好面巾,牵了一匹快马,连夜赶往了目的地。   七皇子染病的消息传到了郡府,便也迅速传往了京城。 第124章   消息飞速传往了京城。   崇昭帝自从曲渡边离开京城去往湘河后, 这几天一直都没有睡好觉。   不止他,多少人都暗暗挂心,期待着工部尚书和谢静山到达湘河郡后能快点传来好消息。   结果, 消息是传来了,却是个叫人心揪起来的坏消息。   “染疫?!”   崇昭帝失态的站起来,“他怎么会染疫!”   余公公:“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说是七皇子在和宣妃娘娘聚首后, 没有跟她一起离开乐安县, 这才…您也知道, 七皇子的身体一贯不太好。”   “朕就知道!”   崇昭帝焦躁道:“朕当时就该让人把他追回来!”   那是瘟疫。   传来的信报上说已经是死了很多人。   急症一发。   或许第二天人就没了!   那臭小子……   崇昭帝心底像是烧了一把火。   南宁皇帝那边懒散的回应已经够让他憋闷的了, 说是资助粮食, 粮食到了边境却‘意外’坠入了河里,说他们一时片刻腾不出手来帮助在大周境内的南宁百姓——   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不过就是放弃罢了!   他这几天忙着和户部尚书商议第二批的赈灾银两需要下拨多少,本来就是焦头烂额,现在这个噩耗一听, 他嘴巴上面的三个火泡疼得更厉害了。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 压了压情绪起伏下心脏处的绞痛,熬夜次数越多,他心脏那里疼的就越频繁。   “叫人时时刻刻盯着湘河的动静, 朕要第一时间知道那边的情况。”   这个消息在京城各处飞快蔓延。   很快,紫宸殿外就来了人, 除了三皇子之外, 其他几个皇子全来了。   二皇子和五皇子一起来的, 四皇子和大皇子都是自己来的, 大家得知消息的时间都差不多,就撞在了一块。   几人对视一眼, 眼中各有各的计算打量。   “二弟,老四,小五。”   “大哥,二哥,四哥。”   简单问候了一句,大家都不吭声了。   包公公进去通报后,崇昭帝叫他们进去。   他扫了一眼这几个儿子:“有事就说。”   五皇子拱手道:“父皇,小七染疫,我等身为哥哥,实在放心不下,请父皇准允我前去湘河,”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六也在那里,兰嫔娘娘亦不放心。”   二皇子也蹙眉道:“是啊,实在是不放心。当时我就感觉要将小七追回来的,唉,还是差了一步,小七担忧宣妃娘娘和六弟是好事,但性子着实……”   着实任性。   叫他们在这里担心牵挂。   大皇子:“关七弟什么事,又不是他想染病的,他出去也只是因为担心宣妃娘娘,我们站在这里来见父皇,不也是因为兄弟情义,担心小七,想去看看么。”   “好了,你二弟也是担心,”崇昭帝,“等他安全回来,朕再好好教训他。一定得让他把小性子改了!”   大皇子道:“父皇,儿臣愿意前往湘河,顺路押送第二批赈灾银。”   五皇子刚想说什么,二皇子扯了他一下。   “四弟来了还没说话。”   四皇子对他们隐约的争锋心知肚明,不过是扯着小七的名号来争兄友弟恭的好名声,以及趁着三郡灾难的机会前往灾区,安插自己的人手罢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扯着亲情的皮。   他有点厌烦疲倦,直接点破了他们避而不谈的一个可能性:“瘟疫还没有确切的药方可以治疗,父皇,小七很有可能会回不来。”   “大概是小七经常生病,导致你们忘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有那么多人已经死了。”   殿内顿时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派谁去发放第二批的赈灾银,而是抽调京城太医,征召天下名医,赶往湘河郡。”   二皇子指尖摩挲片刻,道:“四弟是对的,我们再担忧也帮不了忙,还是要号召大夫们前去治疫。”   崇昭帝闭了闭眼:“朕不会让小七有事。大夫要召集,赈灾银也要下放,老大,你去办吧。”   “老二,你没有意见吧。”   二皇子:“大哥办事经验丰富,儿臣没有意见。”   崇昭帝:“朕累了,你们回吧。”   四位皇子这才告辞。   然而他们刚一出去,迎面就碰见了步履匆匆的方太傅。   几人见礼:“太傅安好。”   方太傅压着急切,匆匆还礼,“老臣还有事,不与几位殿下闲聊了。”   大皇子没想太多,他领了差事,径自回了自己的大皇子府。四皇子回去后就叫冷越请了京城的名医,打包送往了湘河郡。   二皇子却眯起眼睛:“方太傅很关心七弟啊。”   五皇子:“毕竟都是他教过的学生,”等走到了宫门口,他才问,“你没和大哥抢分发赈灾银的差事。这是在三郡里安插自己人手的好机会,你不要?”   二皇子笑而不语:“差事未必是好事。”   五皇子:“你想做什么?”   二皇子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五皇子点头:“有事找我。”   二皇子没有完全被五皇子转移注意力,回到府中后,他仍旧在想方太傅刚才的模样。   方鹤川、奚石秋和林宗平。   父皇之所以选择这三个人为大学士,帮助他处理政务,是因为这三人没有在朝堂站队。   但,若是有人私下里已经站队,或者有所偏向了呢。   七弟啊……   外祖父手握军权,分权后消除了父皇的猜疑,父皇对徐劲重新信重起来。   纵观他们兄弟几个,外家执掌兵权的,除了小七就是小六。   小六是个傻的,老五这只蝎子盯着他他一点都察觉不到,且镇南关军权远没有北□□立,两权相较,还是小七更胜一筹。   小七的劣势就是未立足朝堂,没有自己的班底。   可他和宣妃是收养关系,谢家的人脉他天然可以调动,谢家多清流官员,看起来不起眼,加起来也是一股力量。   但方太傅不一样。   他有多少门生?谁能知道。   老家伙,纵横官场几十年,辉煌有过,隐退有过,在翰林院这个清贵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再次被启用就是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若站队,改日小七建府上朝,完全可以弥补他最晚上朝的劣势。   军权、朝堂人脉、父皇的疼惜宠爱。   他全都有。   如果不是小七时常生病展露出来的弱态和差劲的课业,他这位幼弟,才是他们兄弟几个中最有可能夺得储君位置的人选吧。   二皇子坐在案前,眉头逐渐皱起。   或许…他应该私下里查一查,方太傅给时常给小七补课,补的都是什么课。   -   四皇子府。   五皇子来找四皇子。   “四哥。”   “小五来了,坐吧。”   “大夫都找的怎么样了?”五皇子询问。   四皇子:“能找的都找了。”   五皇子:“那就好。”   四皇子懒归懒,但只要是他想认真做的事,都能办的不错。   “小五,你似乎和二哥走得越来越近了,”四皇子将倒好的水杯推给他,出于兄弟情义,他提醒了一句,“二哥看着和善,但其实很难走近,也看不清,你和他走太近不好。”   五皇子笑了笑:“嗯。”   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希望小七平安回来。”   四皇子坚定道:“他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他们两个都清楚,身为皇子,身在朝堂,就是处在漩涡的中心,躲懒如四皇子,也会时不时的被牵扯到里面。   皇室亲情,淡薄如厮。   只有七弟一个人,纯质热情,真心将他们看做至亲兄弟。   他们亦希望幼弟可以避免踏入风暴中心,永远被保护,永远单纯快乐。   -   湘河郡。   乐安县。   奚子行对这一片不熟悉,加上各县隔离,路上行人很少,没人可以询问。   他走错了两次路,傍晚的时候才到了目的地。   他用面巾紧紧捂住口鼻,路过疫区的时候,他发现患病的百姓虽然还在增加,但有些已经开始喝上了药汤。   见到华县令后,奚子行道:“在下是跟着刑部尚书和谢大人从京城来的,他们有事不方便过来,我便前来探望七皇子。”   这话说得很有艺术性。   华县令心里抱着点怀疑:“原来是京城里来的大人,快请。”   等看见夏赴阳夏校尉对奚子行表露出来的熟悉后,华县令才放下了怀疑。   夏赴阳捶了一下奚子行,诧异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奚子行:“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他扒拉来夏赴阳,“让我进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夏赴阳拉住他胳膊,道:“他不让进。”   “谁?”   “小七。”   夏赴阳:“我昨天进去一趟,看了眼他,然后他就不叫进了,小远公公都只是偶尔才能进去。”   奚子行:“那现在谁在照顾他。”   “杨太医,还有几个大夫,轮流进去。”   “可为什么不让进,怕传染么?我只是想看看,隔着窗户也行。”   夏赴阳静了一会儿,把曲渡边给出的理由告诉他,“那家伙说,他现在脏兮兮的,感觉有点丢面子,不想让人看见笑话他。”   曲渡边爱干净爱漂亮,喜欢穿得花里胡哨,他们都知道,所以这见鬼的理由听起来竟然说服力还很强。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不想他们靠太近被传染。   奚子行气道:“谁笑话他!”   叶小远从院中走来,“奚公子,还是听殿下的意思,暂时别进了。不知道宣妃娘娘如何?”   奚子行:“一切安好。”   叶小远:“这对殿下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多谢奚公子冒着风险来看望殿下。”   奚子行别扭道:“朋友该做的。”   夏赴阳瞥了他一眼。   “来了就住下吧,正好缺人手,你学识不错,帮华县令和师爷分担些县中事务。”   华县令和师爷把能用的人全都用起来了,夏赴阳对管理这些不擅长,如今来了个学识和管理能力好的,正好派上用场。   奚子行担忧里面的情况,进不去也不想走,就此住下。   华县令逮着人就往死里用,奚子行懂行政,高素质管理人才,还不用发月银,办起事来井井有条,非常细致。   华县令非常高兴,直接让他接手灾民和病患的分区管理细则。   “这是扁豆居士给七皇子的治灾守则,我当时抄录回郡府的原稿,多余的都分发出去,你自己抄一份看,抄完之后把原稿放好,这可是我要当传家宝珍藏的。”   华县令反复嘱托他抄写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原稿弄上墨水或者其他脏东西。   十分唠叨。   奚子行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紧紧盯着这份治灾守则的原稿——   每一句话结束之后,基本都有一个习惯性留下的细小圆点。 第125章   【奚子行好感度+8】   【奚子行好感度+3】   【总好感度:45】   迷迷糊糊中, 曲渡边依稀听见这样一句提醒。   从夜间开始,夏赴阳的好感度就开始往上涨,现在又是奚子行的。   他怀疑自己烧出来幻听了, 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想去看看模拟器,但很快, 精神就被难以忍受的疲倦压垮。   给杨太医几人在心里加了下油, 他再次陷入昏睡。   -   “奚公子?奚公子?”   华县令纳闷:“你这是怎么了。”   奚子行蓦然回神, 猛地抓住华县令的手腕:“这治灾的守则, 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神情不同寻常, 华县令一顿, 不着痕迹地将守则原稿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打着哈哈道:“嗐,从七皇子随行的东西里扒拉出来的,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的时候还说,差点用纸擦鞋子。”   分明是说七皇子不识宝贝, 但就是这句话, 让奚子行心里最后一丝犹疑也没了。   擦鞋子?   什么都不懂?   哄孩子的话术罢了。   七皇子的学识虽然不好,但在方太傅和他父亲的教导下,基本的理解能力却没问题, 他本人有聪慧,不是大字不识的纨绔子弟, 何至于认不出来守则上写的东西有多重要。   现如今, 七皇子学识不好这个标签, 在他心里也缓缓撕掉了。   奚子行简直想笑。   他真的不知道是自己眼瞎, 还是七皇子隐藏的太好。   这么多年了,竟无一人发觉他那副贪玩爱吃的皮囊下, 藏着死活不愿意让人看见的真本事。   而且,原稿上的那一笔字,与七皇子惯常写出来的字体一点也不一样。   所以他甚至会写两种字体。   十四岁的年龄,聪慧、学识、武功一样不缺,奚子行与他相交多年,七皇子是不少小毛病,但无伤大雅,品行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一条条细数,奚子行整个人都不动了。   华县令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真的没事吧公子,你看起来好像呃……”   好像个话本子里突然发现妻子/丈夫外面养了别人的痴男怨女。   奚子行:“县令大人,我先离开一趟!”   华县令摸不着头脑。   “京城的人现在都这么奇怪吗?”   奚子行疾步走向曲渡边的院落。   发现明珠的喜悦和恼怒尚且来不及多品鉴,他就想起来七皇子还在里面躺着,还没熬过凶险的瘟疫。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奚子行气喘吁吁的停在院外,一双眼睛亮的可怕。   夏赴阳觉得莫名其妙:“你干嘛。”   奚子行翻了个白眼:“你不懂。”   现在七皇子才是分数最高的那个!   夏赴阳:“……”   -   时间走过三日。   瘟疫的药方进度飞速,研制出来多半。   为了先将病人们的命吊住,外面大锅里开始把半成品药方熬煮成药汤,分发给百姓们,没病的喝了预防,有病的喝了稍微减轻症状。   然而即便他们的速度已经很快,还是死了不少人。   他们哭着自己的家人离开,悲愤绝望之中,生出怨怼。   排队领药的时候,有人抱怨了一句:   “都说有位京城里来的太医,医术好,可自从县衙里面有个贵人染了病后,他就再也没出来过。”   “不就是给贵人看病,不出来看我们了吗。”   “还有其他的大夫,为了给他看病,也都不怎么出来。给我们喝的药,恐怕也只是人家剩下的。”   旁边的人赶忙拉了他一下,低声呵斥:“说什么呢!官府给的免费的汤药,有的喝就不错了,小心回头贵人生气,连这些都不给我们了……”   “对啊…小声点吧,还是京城里的贵人,那不是脾气更大…你不喝,我们还想活命呢。”   有小声应和的,也有怯懦不言的。   百姓们挤挤挨挨,还有孩子抱怨过于苦涩的汤药,被父母连打带骂的灌下去。   杨太医从重病区回来,路上的时候听了一两耳朵,听得眼眶都红了,憋了满肚子气。   太苦?   这半成品的苦药,是三日里七皇子灌了多少药汤,他才根据七皇子的脉搏反应才写出来的!   是苦,七皇子可没说过一个苦字,因为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他身上的疫病奇怪的吊在后期几乎不变,昨日全在昏睡,饭都没吃两口。   七皇子不在意,他却做不到不在意!   杨太医在小院子里用扇子扇砂锅,里面的药气缓缓升腾,他嘴里碎碎念,越想越憋得慌。   最终猛地站起来,扭头却看见左边屋子里走出来个人。   乙十二头发没束,脸色苍白的扶着门框,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他念叨了多久。   杨太医:“啊!你终于醒了!”   曲渡边的小院躺了两个人,一个是昏迷的六六,一个是主屋得病的他。   乙十二哑声道:“别去说。”   杨太医一愣:“可是…”   乙十二摇摇头:“我去看看殿下。”   他自己看起来都很虚弱,杨太医实在不想小院再多一个病患,“这位大人,要不还是算了吧。”   “没事。”   正常用内力屏息,不过五六分钟便是极限,暗卫学过屏息,经过特殊训练,可以屏住很长一段时间。   乙十二进了屋。   进去之后,他拖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   曲渡边还在睡着。   乙十二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记忆停留在跳水前,听见的那一声喊和威胁。   醒来后身体虽然虚弱无力,但却浑身轻松,三日醉毒素已经彻底清除,内力仍在。   是殿下救了他。   昏迷的时候,他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听见殿下在他旁边说的那几句话,他挣扎着醒过来,却还是过去了好几日的时间。   殿下是故意染病,故意让自己当试药人。   殿下有句话说错了,如果当时他没有昏迷,他确实不会阻止殿下,但他会告诉殿下身边所有人,让他们来阻止。   乙十二低声说:“你醒过来,我从此彻底成为你的人,生死,由你一人掌控。”   【乙十二好感度+1】   【好感度已满60,移除攻略栏,此后再增加好感度,模拟器不计入统计】   他又想起昏迷前殿下的怒喊,有点担心殿下会生气不要他。   想到这种可能,乙十二又安静下来,发呆了几秒后,帮曲渡边扯了扯被子。   -   旁边郡中的名医陆陆续续来到了受灾的三郡。   因为瘟疫死去的人,烧成的灰烬都堆成了小山,掩埋在地下。   即便是齐心协力,也只能勉强让从染上病能成一天,到能撑三天才去世而已。   乐安县也还在死人。   喝了汤药的能延缓一些,但是大家隐约都感觉出来了,汤药的用处不大。   百姓是蒙昧的,但也是敏锐的。   “大夫呢!求求你们,来个大夫!我娘快不行了!”之前惹事的耿大跪在县衙门前,六神无主。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没想到他娘还活着,可坏消息是,他娘也染上了病,喝了药汤撑了一天,现在却都不能跟他说话了。   耿大接连磕头:“我知道大夫都在里面!出来一个就好!出来一个就好!大人——”   县衙不开门。   耿大求到门口守着的护卫面前,“官爷!官爷,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人偷粮食,我错了,求求你进去跟大人说一声,就出来一个大夫就好……”   他把头磕在官差的脚边,额头磕破了也没停下,老大一个汉子,声音嘶哑的哭嚎。   官差扶住他,为难道:“不是我们不进去,是就算进去了也没有。杨太医和大夫们都在贵人小院中聚着,说是到了关键时候,离不了人的。”   耿大呆愣地坐在地上。   他心中忽而涌起一股悲愤。   “我们是地里刨食的,命贱,不配让太医看病,可是、可是张大夫,那是俺们县里的大夫啊!县衙里头的那个一病,我们就连自己的大夫都不配有了吗?”   “我娘要是死了,老子就一头撞死在县衙门前!生生世世做鬼缠着你们!”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在县衙门口。   “把大夫还给我们!”   “把大夫还给我们!”   “我从别县回来,别县的大夫都在研制药方,就咱们乐安县,大夫们全去看一个人去了!合着就只看最金贵的人呗!”   “华县令,我们要见你,华大人!”   “就是那贵人耽搁我们治病的!华大人,求你将贵人送走吧!”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平日里不敢说的话,现在在病痛和死亡的压迫下,越来越群情激奋。   华县令不得不出来安抚百姓的情绪。   灾情发展到现在,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压在众人心头,一点火星子都容易引起暴乱。历史上,天灾期间,百姓们为了活下去,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县衙现在的人手,可抵挡不住民乱。   华县令:“安静!安静!”   耿大站在县衙台阶下,“华大人,我们只问你一句话,大夫们是不是都在给里面贵人治病,不给我们看!”   “他就这么霸道,一个大夫都不给我们留,是想绝了我们的活路吗?”   华县令急的满头汗:“自然不是,只是在研制药方!你们前日喝的就是太医和大夫们研究出来的。”   “那为何要在县衙内研究?”   “为什么喝了还会死人!”   “研究药方需要所有大夫吗?”   “……”   就在他们想进去把大夫抢出来的时候,县衙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杨太医领着一众大夫们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张刚写完的药方,所有人的眼底下都挂着黑眼圈。   “出来了!”   “大夫们出来了!”   “太好了……”   “贵人也知道怕,咱们这么喊,这么多人,他肯定听见了的。”   后面这些话当然不敢大声说的,只是声音再低,也还是有一句半句的传入杨太医和大夫们的耳中。   他压了压情绪,将药方交给华县令。   “这方子,劳烦大人去煮一锅药出来,给重病的那些百姓服下。”   “里面没事了,你们也去那边看看,观察一下病人喝药之后的恢复情况。如果确认有用,立即将药方传出去。”   几位大夫纷纷拱手:“是。”   “那杨大人,里面殿下他……”   “有人看着他的。”   “那便好。”   他们几个朝着七皇子小院的方向,微微一礼。   他们都是大夫,试药的事情,瞒得住外行人,瞒不住他们。新药不拿百姓试,而是第一时间端到屋内,每进去一次,杨太医的药方便完善一分。   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现如今发自内心的钦佩感叹,也不过几日罢了。   最终的这份药方熬出来的药,患病的人喝下,一剂见缓,二剂见轻,三剂重症的病人基本能起来走动了。   杨太医在患病区走了一圈,点了点头。   “华大人,劳烦你将乐安县的这些大夫,分送到各县,将药方传出去吧。”   华县令道:“好!”   瘟疫终于要散去了!   一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杨太医停住脚步。   有个人蹲在一具尸体面前哭。   张大夫劝慰:“真的不是药汤没有,是他实在病得太重了,弥留一口气,药汤不是神仙药,让他撑到现在跟你说遗言,已经是极限了。”   那人眼眶通红,哽咽道:“若是再早一天,他就不会死了!那贵人是什么身份,到底为什么来乐安县,如果不是他把你们都留下来了,张大夫,你是不是就能早点出来。”   “如果不是他扣着大夫们,肯定很多人就不用死了……”   张大夫:“事实并非如此!唉……你叫我怎么说。”   他真是无奈了。   杨太医看了看周围。   显然,昨天闹的那一场,叫不少人认为,是他们闹才闹来了大夫,里面的贵人怕了他们闹。   连带着弥留治不好的病人的死,也有百姓怨怪到了他头上。   杨太医这几日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七殿下愿意无名就无名吧。   但他能接受付出无名,却无法忍受污名和一些恶意揣度!   杨太医深吸一口气,大步过来:“你说不得,我来说!”   大不了回去之后丢官罢了,顶多挨一顿板子,去哪里行医不是一样?!   他对着病区的百姓们道:   “瘟疫的药方,我们乐安县是第一个研究出来的,现在药方刚刚送出去,大家不信的可以跟着送药方的人去看看,看看别的县里有没有好起来的感染者。”   “这并非我们几个医术高明,是有人心甘情愿给大家试药!”   “试药的人,承担的风险有多大,”杨太医拉着张大夫,“但凡用错,药性冲突,人就没了。”   张大夫叹息:“确实如此,”他对着百姓们拱手,“平日里没少义诊给大家看病,大家总该信我的。县衙里的那位贵人,并非自私怕死扣押我们,而是为了三郡百姓多活一些人,以身试药,受尽苦楚。”   患病区逐渐安静了下来。   百姓们面面相觑。   耿大问道:“张大夫,京城的贵人给我们试药,真是真的啊?”   张大夫重重点头:“是真的。还是那句话,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旁边的县,看看他们有没有治疗瘟疫的药方。   每次洪灾大疫,药方都是死了多少人才研究出来?这次实乃乐安县之幸,三郡之幸。”   杨太医:“你们问他是谁,他是咱们大周陛下的幼子,皇七子曲渡边,”他一下子没绷住,鼻酸眼也酸,颤抖着手指着县衙,“小殿下才十四岁,他平常那么活泼,他现在、现在是什么模样……”   话没说下去。   杨太医喉咙里塞了团棉花似的,缓了片刻,才又开口。   “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丧亲之痛,难以忍受。大家可以怨怪我们速度慢,但还请不要怪到殿下头上,他不该承受这些。”   他也不想让七皇子醒来后,听见只字片语的抱怨。   话已说完,杨太医未作停留,径自回了县衙。   华县令亦是才知道试药一事,满目惊愕,站在原地,和沉默的病患区似乎融为了一体,不知该做什么。   -   第二天。   经过杨太医昨天晚上的爆发,七皇子为三郡百姓试药一事,除了他本人还在昏睡中不知道以外,其他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随着药方的传播,事态在外面疯狂发酵。   宣妃再也忍不住,踢飞了拦着她的谢静山,直接赶往了乐安县。   禹若院中。   “怪不得会这么突然染病,”禹若,“太医虽然没说,但我猜他大概就是故意的……”   谷心也听得瞠目结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皇子给百姓试药的。”历来不都是反过来么。   禹若从自己院子里望出去,心情复杂。   “消息挡不住,众望所归,三郡民心,他不要也得要了。”   京城风云即在眼前,这次,他总算没有办法和往常一样隐藏起来了吧。   -   曲渡边小院一片安静。   药方研究出来了,瘟疫也不可怕了。   奚子行和夏赴阳都进了小院里面待着。   外面百姓的情况好转很快,但唯独曲渡边还没关模拟器,又精神太疲惫,一直睡着,看起来病情反复。   杨太医都开始着急了。   “殿下的体质真是…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   乙十二恢复的差不多了,他不太习惯露脸,但面具已经扔了,曲渡边也没允许他再戴上。   所以他经常藏在曲渡边屋里守着,不让人看见他。   外面。   奚子行守的焦心。   夏赴阳早就想说了,“朋友可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你是偷来的吧,不给家里写信就算了,还守这么久。”   奚子行:“你不也一样?”   天天端着饭蹲在院子外面吃,一点风吹草动就够头往里面看,跟看大门的一点白有区别?还有脸说他。   夏赴阳:“彼此彼此。这不是担心你和小七走太近,回头春闱选定主公,会被人家怀疑嘛。我是为了你好。”   “……”奚子行睨了他一眼,道,“你不必试探了。”   他从怀里掏出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册子,当着夏赴阳的面撕了个干净,然后直接丢进院中备温水的炭火盆里。   “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七皇子的册子么,我有,早就给他建了一个。”奚子行咬牙切齿,“我发誓我真的很想把分数给他扣光!”   夏赴阳藏在调笑中的暗暗试探消失了,问道:“那你……”   奚子行吐出一口气,看向房内。   “他真的非常容易让人火大。”   “但只要他熬过这一次,从此奚子行便只认他一人。”   片刻后,夏赴阳勾住他肩膀,凑近道:“好兄弟,有眼光。但得先来后到,你排我后面。”   两人相识那么久,但他们之间隐约的防备,直到现在才算消失。   奚子行察觉了这一点,但先来后到?   他冷笑:“非状元之身,我不屑共之。”   夏赴阳笑容僵住,他怒道:“你连春闱都没参加!”   奚子行:“下届春闱便是了。”   夏赴阳磨牙,“行,我等着。”   两人斗嘴完毕,又开始眼巴巴看着屋里面。   -   曲渡边是在叮叮当当的好感度增加提醒声中醒来的。   清醒后,他半懵着点开看了看。   【温小春:已满60不计入统计】   【乙十二:已满60不计入统计】   谢明萱(宣妃):57   夏赴阳:46   奚子行:45   方鹤川:43   张婵思:40   禹若:36   曲渡边:“……”   禹若在他昏迷期间涨了三点,张婵思好久不动卡在39的数值,突破到了40这个大关节。   宣娘娘涨了两点他能理解,但是为什么其他人都涨了?   尤其是远在京城的方太傅,和突然窜火箭一样往上蹦了至少有十点的奚子行。   以及夏赴阳。   他昏睡前这家伙好感度分明没变啊。   曲渡边怀疑道:“我昏睡的时候梦游了?”   模拟器:[并未。]   模拟器:[提醒宿主,外面瘟疫药方已经研制出来。]   曲渡边果断而愉快地把模拟关掉了,身体会以正常的速度渐渐恢复。   精神上的负面症状一消除,他立马就感觉难受的感觉轻了一大半。   不过这几天实在太折腾,割血流失了一些,估计还得虚几天……啧,还想找机会跟夏赴阳交交手呢。   曲渡边缓缓睁开眼睛。   有点不适应地抬手挡了挡光。   刚睁眼,视线还有点模糊。   “殿下醒了!”   是叶伴伴的声音。   “殿下醒了,杨太医!宣妃娘娘,殿下醒了!”   屋内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床边就围满了一堆人。   曲渡边缓了缓,看向床边。   叶伴伴、夏赴阳、宣娘娘、奚子行、杨太医都在。   夏赴阳紧张兮兮伸出五个手指头,说:“这是几?”   曲渡边翻了个白眼,嗓子还哑着:“滚。”   夏赴阳拍拍胸脯:“好了好了,没傻。”   曲渡边缓慢撑着坐起来,小眼神一抬,挨挨蹭蹭到宣妃身边,脑袋压在宣妃肩膀上:“宣娘娘,你头还疼吗?”   宣妃生气又心疼,这小子大概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都知道了,还在这里若无其事。   但现在也不是教训人的时候,等他养好了再说。   她捏了捏曲渡边的脸,“你真是气死我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没?快叫太医给你看看。”   杨太医有经验:“该是没事了。”   脉象平稳了下来。   “我没事了,现在感觉挺好的,”曲渡边瞅了眼奚子行,“你怎么来了。”   奚子行:“跟着京城队伍来的。”   “哦……”   曲渡边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模拟器好感度的面板。   他忍不住问:“外面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后背凉凉的,感觉怪怪的。 第126章   “外面没有发生什么事, ”宣妃微微一笑,“你身体还比较虚弱,这几天先好好养一养, 不要劳神想别的。”   叶小远也笑道:“是啊殿下,您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曲渡边有点想吃麦咸羹。   不过这里肯定是吃不上了, 还是回京再说。   “酸的, 还有辣的, ”他点了好几样重口的开胃菜, 馋兮兮, “口味类似就行, 我都想吃!”   叶小远应声去准备,没多久端上来一碗肉丁米糊,两个鸡蛋,一份清爽可口的腌黄瓜。   曲渡边:“……”   杨太医笑呵呵说:“先吃点简单的缓一缓吧,过几天再给殿下吃油荤刺激的。”   曲渡边不挑食, 捧碗抬头, “我吃饭你们也看着?”   夏赴阳立马笑嘻嘻的扯住奚子行胳膊,“好勒,你没事就行, 咱就出去了。”   曲渡边:“伴伴,宣娘娘, 你们和杨太医一起也出去吧, 我有事。”   这是要处理乙十二的事情了, 叶小远了然, 宣妃嘱咐:“那我等会再进来。”   曲渡边:“好。”   他们出去后,关上了门, 给里面的人留够谈话的空间。   曲渡边吃了几口腌黄瓜,脆脆的。   他刚才说的分明就是乙十二的事情,现在人都出去了,他就是不开口让乙十二出来。   几分钟后,乙十二主动出来了,踟蹰地站在床前。   “殿下。”   曲渡边想起他身上绑石头,毒发前将自己沉江的行为就忍不住生气。   好嘛,平时好奇他长什么样子不给他看,毒发前倒是舍得将他那破面具摘下来扔水里了,不就是觉得摘下面具后,就算尸体被捞上来,也不会有人认出来他吗?   要不是模拟器在他小时候开的三百米内位置感应,要不是他之前抽出来的解毒丹有用,乙十二这次真的就死了,捞都捞不起来!   一厘之差。   曲渡边:“毒素解了,这事不能让暗卫处知道,从毒发开始,乙十二就已经身死魂消。”   乙十二:“嗯,我能改变自己的身形,不会被暗卫处发现。”   曲渡边:“你不是要闯荡江湖吗,跟话本子里的主角一样,当纵情潇洒的仁侠,怎么不去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还是留。”   乙十二:“若非毒药,从未想过离开。”   “好,那你以后想走也没机会了,”曲渡边恶狠狠说,“给我打工打到退休返聘!”   乙十二不太在意:“好。”   曲渡边:“没有奶茶!没有话本!没有月银!”   三连暴击。   乙十二呆了下,半晌没吭声。   曲渡边终于心满意足地开始吃饭,勺子都没用,端碗喝粥。他是真的饿了,感觉能吃下去一头牛。   乙十二没走,他蹲下来,“殿下,我给你剥鸡蛋。”   曲渡边:“生着气呢。”   “那,剥两个。”   “六六,你哄人的方式真的很差劲。”   “殿下怎么才不生气。”   曲渡边摸摸下巴,六六摘面具后有点社恐似的,一直低着眼睛,得治治。   “回小院后,你给我和叶伴伴、一点白表演下才艺吧。”   “……才艺?”   “跳舞,唱歌都可以,不要表演武术。在顺宁宫也行,宣娘娘和郭娘娘肯定爱看,”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还能提高他们顺宁宫的婉约感,“就这么定了!”   话音一落,曲渡边如愿在乙十二眼中看到了震惊。   曲渡边心里嘿嘿两声,欺负六六真好玩。   -   曲渡边养身体养了三天。   他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就是放污血放的略多了些,他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会黑一下。   瘦了不少,还得慢慢增肉,精神头是彻底好了起来。   曲渡边短时间内不想再碰模拟器进行模拟了,这几天实在是给他难受坏了,他得缓缓。   他精神恢复后,清清爽爽洗了个澡,左手小臂上的割伤在他嫌弃的目光下,杨太医给他涂好药,缠上了干净的绷带。   他选的药膏味道大的那种,凑近闻不见血腥气才算作罢。   其余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将该带走的东西装到箱子里,准备出发回郡府,在郡府稍微歇脚后,直接出发回京城。   两个皇子和宣妃出来的时间不短了,直到瘟疫有了解决办法后,京城那边就催着他们回去。   夏赴阳负责护送他们到郡府。   手底下的士兵捧着一个盒子过来:“校尉,这些都是兄弟们在尸体上找到的财物,也要一起带回郡府吗?”   夏赴阳:“我们应该不会回来了,等下交给华县令。”   “好。”   “等一下!”   在盒子合上的前一秒,禹若快步过来,他紧紧看着盒子里的某个饰品,“夏校尉,可否让我看一看,有个颇为眼熟,似乎是我国百姓托我找的。”   夏赴阳没想太多,毕竟乐安县以及周围几个县,确实有被冲过来的南宁百姓。   “你看吧。”   禹若挑出来一个银子打的牵丝小花,约莫两个指甲盖这么大。   “就是这个。”   夏赴阳:“挑挑还有别的吗?”   禹若笑着摇摇头。   夏赴阳:“你倒是挺不错的,一个皇子,还会帮百姓找东西。不过你们南宁的皇帝到瘟疫结束了,才派来人接南宁百姓回去,嘴上冠冕堂皇的话哄着人玩,啧。”他摇摇头,“连吃我们的粮食都不还。”   禹若拱手:“实在惭愧。”   夏赴阳:“惭愧就修书一封嘛,让你们南宁多出些银两,而不是当缩头乌龟。”   阴阳怪气了一通,夏赴阳才走。   谷心低声询问:“殿下,你为何拿盒子里的饰品?属下也没看出哪里特殊。”   禹若攥着小花,许久没说话。   “等回大周京城的路上,你再往南宁传一封信吧。”   他有些事情需要验证。   -   收拾完后,约莫午饭前。   大家提前吃了东西,马上出发。   为了避免勒到伤口,曲渡边没穿往常习惯的收紧窄袖,罕见地穿了身苍烟色蓝褶宽袖,高马尾扎好后,他觉得发绳颜色有点太单调,让六六给他折了一枝花,当成簪子插在了头顶。   这花细小微蓝,名曰苍颜,见花不见叶,和他身上穿的衣服非常相配。   捧着铜镜一照:“欸!这就对了嘛,头上颜色多点好看。”   叶小远无奈:“殿下,哪有这样插头发的。”   曲渡边:“都要走了,留个纪念。说不定还能引起潮流,人人效仿呢。”   毕竟他长得好看。   嘚瑟了一下他的新造型,曲渡边才跟着大家出了门。   县衙外的草棚都没有了,不见一个百姓。   曲渡边:“百姓们有新安置的地方了?”   华县令点头:“京城治水的人派了下来,要重新垦田,昨日发了新种,现在时节种下去,运气好的话还能收一茬。”   能收一茬,就能少些挨饿的人,官府和朝廷的压力就能减轻一些。   曲渡边:“那就好。”   老登的反应挺及时,在古代算是效率高的君王了,治下的官员也有不少有能力的,华县令就很不错。   现在总辖三郡的工部尚书和谢小舅舅,也都有两把刷子。   还好,己方在这次大灾中没有明显拖后腿的人物,不然受苦的还是三郡的百姓。   华县令:“那我就不送您了,快上马车吧。”   曲渡边:“嗯,华大人留步。”   他上了马车后,车队缓缓走远,华县令却没回县衙里,薅起师爷飞奔:“快快快走走!不然要赶不上了!”   ……   马车绕了个路,来到了花阿山,上面埋葬着周太妃。   她沉眠在山顶,墓朝北方,没有被洪水惊扰。   凉风习习,曲渡边隔水而望。   他本想上去看看,但山脚下还有水没有退去,便只好站在河岸,鼓足力气,朝着山上喊了句:   “周奶奶!我走了,你家乡的苍颜花我看见了,很好看!”   少年的呼喊在山谷间形成了回声,一声声回荡。   宣妃和叶小远站在他身边。   宣妃:“湘河郡在洪水之前,真的很美。”   叶小远:“殿下喜欢的话,我们带一些苍颜的种子回京,或许能种出来。”   曲渡边:“都好,可以给阿湘姑姑寄过去。”   他看着山顶微微出神,后方突然传来一声:“七殿下。”   是华县令的声音。   “华大人?”曲渡边诧异回头:“你不是……”   其余的声音消弭在口中,曲渡边神情浮起愕然。   只见马车和车队不知何时已经被赶到了一边,华县令身后跟着数千的百姓——男女老少,几乎能来的全来了。   华县令:“还好,赶上了。”   曲渡边看着他们,一个念头缓缓浮出来,他看向杨太医。   杨太医轻咳一声:“殿下,微臣实在是没有忍住。您试药的事,药方起效之后,我就说出去了。”   现在恐怕不止三郡,连京城都知道了。   宣妃也笑容和煦:“是啊,我们都知道的。”   曲渡边:“………”   华县令拱手道:“乐安县县令华芃,携乐安县百姓,送别七殿下,深谢殿下试药之恩!”   数千名百姓伏地不起:“深谢殿下试药之恩!”   感激、钦佩、深重的谢意重重击在心间。   山谷林风,连绵回响。   曲渡边瞳孔缓缓扩大,一时之间,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仅仅几秒钟,他就快速将情绪全数压在心里,三两步跨上前,一把扶住华县令,皱眉道:“华大人,诸位乡亲,快起来!”   “使不得,我真的没有做什么,该谢的是杨太医和诸位大夫。”   华县令摇摇头:“我们自然不会忘记杨太医和诸位大夫的付出,但是药方早研究出来一日,便能扼制住蔓延,就能少死千人、万人。”   “就算再晚两日,”他指着身后的百姓,“这些人中,能站在这里的会少多少呢?”   “死去的人,或许是一家人的父母、儿女,是家里的顶梁柱。多活一个,就是多活一家。殿下,你当得这一谢。”   语罢,再一拜。   这些百姓尚且还没有渡过洪灾之后的困苦时期,吃饭还是问题,但他们仍旧在送别的这天,努力将自己打理的体面干净。   曲渡边看着这数千名,脸上印刻着劳累、疲倦,但眼睛里已经隐隐有希望的百姓。   在这一刻。   他才终于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了可以触摸到的实感。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会救很多人,可一直都是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处。   直到现在这一刻,直到他自己直面这些情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当时轻易下定决心结出来的果子,是多么沉甸甸。   曲渡边:“大家都起来吧,”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华县令无奈笑道,“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折寿了啊。”   “呸呸呸!才不会折寿!”   华县令还没说什么,第一排跪着的耿大猛地抬头,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俺们都说好了,要给您建长生祠,贵人长命千岁!”   “是啊是啊。”   “长生祠建好后,咱们一定天天上香。”   “老天保佑心善的人呢,贵人哪里会折寿。”   曲渡边:“长生祠?”   不至于吧!   “不妨事的,”华县令笑呵呵说,“咱们这的长生祠好建,泥胎糊起来的,只是费些功夫,花不了多少银钱。”   曲渡边脑门弹出一个问号:“这不是花不花钱的问题啊华大人。”   “您别不好意思,”华县令喊着百姓们起来,“乡亲们,七殿下还要赶路,咱们不耽误他的时间了,且都站起来,送一送吧!”   “好!”   “前面有泥坑的,原本填好的,都去检查一下,别叫马车颠着了!”   耿大站起来:“交给我们,弟兄几个,走,前面开路去!”   “走!”   曲渡边一句完整的拒绝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华县令、师爷,还有几个百姓推上了马车。   他拉开车帘往外看。   满地泥泞,前路坑洼。   乐安县的百姓却送了他一片坦途。   直到送出了这段泥泞地,百姓们还是没回去,十里折花相送。   站在乐安县归属的边缘,华县令再次带着百姓们深深一拜。   “此去一别,万望殿下长寿安乐!”   “万望殿下长寿安乐!”   曲渡边冲着他们挥挥手:“走啦!”   他缓缓放下车帘,在马车里坐了片刻后,终于知道好感度是怎么加起来的了,合着他昏迷的时候,杨太医就给他说了出去,醒来后这群人还瞒着他。   他有点发愁的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回京之后,见招拆招吧。   -   夏赴阳护送马车一路回了郡府。   在郡府没有久待,稍微修整了一下,换了领队后,马上要再次出发。   夏赴阳没有跟他们一起走,他是湘河郡的将领,眼下湘河郡洪灾的后续还没有结束,他需要留下来听候调遣。   工部尚书和谢静山也没走。   他们还要制定堤坝的修复计划,估计得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月。   夏赴阳跟他们的告别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京城等我,待我回京,必定是升官进爵。”   奚子行叹道:“不知道得等多少年呐。”   夏赴阳脸黑黑的:“那也轮不到你这个连春闱都没参加的家伙说三道四,我等着你三年后的成绩。”   奚子行抄手,“是是是,那请您把眼睛擦亮了。”   曲渡边听得古怪,“你俩以前也没见面就掐架啊。”   吵什么啊?还比成绩?   之前奚子行不说说夏赴阳拿了探花很厉害吗,怎么隔了两年再见面,就是另一幅嘴脸了。   奚子行微笑:“没什么,大概是夏校尉在湘河待久了,被这里的菜辣的脾气火爆了些。”   夏赴阳:“……”   赶在他俩打起来之前,曲渡边连忙招呼着奚子行,“该出发了。”   六皇子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小七,快来啊。”   曲渡边钻进马车。   一路向京城进发。   他们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慢了不知道多少,主要是路上有县令听说他们要路过,就前来相送。   一来一去,就耽搁了时间。   快马加鞭两天的路程,生生走了十天,才进了京城的地界。   -   靠近皇城的时候,曲渡边让乙十二去找徐停凤。   拜托停凤舅舅给乙十二安排个新身份,正大光明来他身边当护卫。   还让叶小远去了一趟持剑侯府,安抚下外婆的情绪,让叶小远告诉她,等他把宫里的事情处理完后,就出来见她。   六皇子一回宫,就被兰嫔叫走了。   叶小远不在,曲渡边跟着宣妃回了顺宁宫,远远的,就看见织仪等在门口。   看见他们,织仪鼻尖一酸,顾不得仪态,跑过来抱住他们,“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我们要担心死了!”   “好啦阿姐,我们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你看,这都好好的呢。”   织仪瞪他一眼,哽咽道:“你还敢说!你在三郡都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她攥起拳头捶了下自家弟弟的肩膀,“你比走的时候瘦了好多。再有下次,我真的要揍你的!”   曲渡边举起手:“好!我保证,最后一次。”   宣妃瞅了眼他,还没补起来,养养再打。   她捏捏织仪的鼻子,“好了,我们家姑娘,哭起来也好看。”   织仪破涕为笑,站在他俩中间,一手拉一个,“走,娘亲听见你们进京的时候,就开始做饭了,现在刚好,其他事情不急,等垫垫肚子再说。”   “走走阿姐,我特别想郭娘娘做的菜。”   回顺宁宫就是回家,一顿饭吃下来,曲渡边浑身都是放松的。   他哼着歌泡了个澡,简单收拾收拾,换了身衣裳。   收拾完没多久,就等来了余公公。   余公公笑着说:“七殿下好久不见,陛下想您想得紧呢,宣您去紫宸殿一见。”   曲渡边:“只有父皇?”   余公公:“是的。”   曲渡边:“好。”   他跟宣妃说了一声,然后和余公公一起去了紫宸殿。   路上,曲渡边问了句:“父皇心情如何?”   余公公笑道:“陛下是天子,喜怒不行于色的,咱哪里猜的出来。不过,陛下今日午膳的时候,吃得倒是不少。”   那就是心情还不错。   曲渡边笑眯眯说:“谢啦,余公公。”   余公公嗐了一声,“您快进去吧,陛下等您呢。”   曲渡边颔首,进了紫宸殿旁的西暖阁。   -   二皇子府。   “殿下,七皇子被陛下召见了。”   “还召见了别人吗?”   “没有。”   二皇子若有所思,“知道了,下去吧。”   他执棋落子,“五弟,该你了。”   五皇子执黑棋,他其实不太爱下围棋,他喜欢五子棋,只是这些年,才磨着性子学了围棋,可以和来来往往的客卿以及二皇子过招。   “还以为父皇会召见我们一块去见小七。”   二皇子:“父皇此举,两层意思。小五,猜一猜?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了一起。”   “第一,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小七回来,父皇不想让小七为三郡试药的事情传得越来越广,否则两年后小七建府,会有很多人争当客卿,尤其是湘河三郡的士子。这说明,父皇无意让现在朝堂的格局再有大的变动。”   “第二,既然没有大张旗鼓,但小七的功劳摆在这里,父皇不会无视,他会私下里许诺小七好处。”   五皇子观测着棋局,落子后,笑说:“恭喜二哥。现在看来,父皇本就没有让小七继位的意思,你和大哥之间,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二皇子没有应和他这句话,而是捏着棋子,斟酌片刻,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父皇会许诺给七弟什么呢。”   -   西暖阁内。   曲渡边先是老老实实的见了礼:“父皇。”   拱手拱了几秒,没人应,他掀起眼皮瞅瞅。   崇昭帝正在磨墨,道:“朕都听说了,三郡郡守的折子也都递到了朕这里,这次你做得不错,救了那么多百姓。”   曲渡边放下手,“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染病了,自然是要第一个吃药。杨太医和乐安县的大夫们,才是该值得嘉奖的人。”   崇昭帝:“有功当赏,有过则罚。杨太医医术精湛,研救民之方,自然有功,他在太医院很多年了,位置提一提也应当。”   “你未满十六,封不了什么官。但为苍生试药的功劳,朕得给你嘉奖。”   曲渡边这才注意到,便宜爹面前还摊着一张白底黑金织锦。   他凑近:“爹,什么奖励啊。”   崇昭帝磨好墨,在这张黑白锦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诺’字。   然后在旁边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朕许你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比如你以后出宫建府,想扩大府邸面积,或者想要那片宅子,又或者金银、郡内封地、封王时候的封号选择权……朕都给你。”   封王啊。   曲渡边逐渐明白了,便宜爹此时说出这句话,估计就是将他踢出了储君人选。那这份承载了‘一个不过分的承诺’黑锦,应该既是嘉奖,也是补偿。   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想要的不威胁皇位和朝廷,便宜爹都能给他。   崇昭帝也不知道小儿子能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可小七在他看来,并不能胜任储君之位。   第一,一个时不时生病卧床的储君,只会让朝臣心生不安;第二,当上位者尤其是当皇帝的人,心不能太软。   小七,心太软了。   朝堂局势已经颇为稳定,他暂时没有想再让它变动的打算,也没有应对的精力。   曲渡边琢磨一会儿,“爹,你要不给我个黄锦呗?明黄锦才是下达圣旨的专用颜色,你给我的是帝王私锦啊,过不了官面的。”   崇昭帝脸一黑:“那不就相当于给了你一份盖了印章的空白圣旨?”   “哪空白了,分明有个诺字。”   崇昭帝:“你要不要,不要朕收走了。”   “要要要!”嬉皮笑脸了几句,曲渡边宝贝似的把黑锦揣走,这东西他可求之不得呢。   “好东西为什么不要,你给多少我都要。”   他浑身都轻松了,有了这个东西,他就知道便宜爹心里的想法了,往后也少些揣测算计。   既然是私锦,属于私下给的好处,公之于众不可能。   但大哥二哥几个人肯定会察觉父皇的态度,正常情况下,他们对他的试探会少很多。   曲渡边:“到时候可别后悔,我可是惦记着你这里好多东西,嘿嘿。”   崇昭帝看着他打心底高兴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最后渐渐变成一点平时绝不会明显出现在眼中的父子温情。   他拍了下曲渡边的肩膀,“这是朕私下给你的,改日还有明旨奖励,小七,朕为你感到骄傲。”   曲渡边不好意思了:“哎呀……”   “好了!不重要的事情说完了,说正事,”崇昭帝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根老长的鸵鸟毛掸子。   “……”曲渡边迟疑,“爹,正事是指?”   崇昭帝举起掸子就打,怒道:“朕叫你偷偷出京!朕叫你不声不响去湘河!朕就该打断你的狗腿,把你锁在屋子里面!”   曲渡边拔腿就跑。   “你还敢以身试药??啊?以身试药?朕真想敲开你脑壳看看你在想什么!你要是不想活,朕送你去见佛祖!”崇昭帝紧追不放,“你给朕站住!”   两人隔着桌子转圈圈。   “爹!我才刚好!宣娘娘都没打我!”   崇昭帝累的气喘吁吁,怒目瞪圆,撸起袖子,哪里还有一个帝王模样。   “她是她,朕是朕,叫爹没用,朕今日非得给你一个教训不可!下次再敢以身犯险,就得想想挨在身上的棍子疼不疼!”   曲渡边见他累成这样,稍微放缓了动作,屁股上挨了一下后,他一边喊着“好疼啊好疼啊”,一边一溜烟跑出了西暖阁。   差不多行了吧老登,他都主动让打了一下了!   崇昭帝站在门口,指着那逃窜的背影,追又追不上,一点办法都没有,愤愤摔了掸子。   “小兔崽子!”   余公公捡起鸵鸟毛掸子,忍着笑问:“陛下,这东西还收起来吗?”   加急做出来的,结果没怎么用上。   崇昭帝冷笑:“留着,不,你给宣妃送去。朕就不信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宣妃能忍得住不教训他?”   余公公怜悯地看了眼七皇子愉快逃窜的背影。   殿下啊,自求多福吧。 第127章   暗卫处。   “确认没在七皇子身边发现乙十二的踪迹?”   “确认。”   暗卫首领并不意外:“嗯, 销毁他的档案吧。”   三日醉的解药只有皇室才有,乙十二出去那么久,定然早就死在某个地方了。不过就算是对皇室秘药很有自信, 他们还是仔细探查了一遍。   现在确认后,就不必专门派遣人每隔三日去给乙十二送解药了。   毕竟每次送药的暗卫看见被辞退的前辈过得那么滋润,回来后总是很容易破防。   暗卫首领叹道:“在七皇子身边自在了那么久, 死在无人知晓的宫外, 算是难得的好下场。”   -   宫外。   徐停凤府上。   曲渡边翻墙进来, 大喊一句:“我来接你了六六。”   乙十二出门, 抬头:“殿下。”   他完全换了身打扮, 曲渡边眼睛一亮, “你穿这身好看,舅舅给你挑的?”   乙十二换下了十几年不变的黑色劲装,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小窄袖,腰间的软剑藏在了腰带里,但是额外配了一柄刀。   他稍微变了下身形, 跟往常有微妙的不一样。   看起来就是个俊俏护卫。   徐停凤坐在轮椅上出来, “是啊,我给挑的。毕竟往后就是你新的贴身护卫了,新人新形象。”   新人乙十二站在原地, 任由他们舅甥两个人打趣。   曲渡边:“不错不错,回头就穿这一身跳舞就行。”   乙十二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徐停凤哈哈大笑。   曲渡边好奇问:“舅舅, 你和六六谁大啊, 六六你几岁跟的我?”   乙十二记不太清了, 想了想:“好像是…十七?”   徐停凤:“那我稍微年长一些。”   原来六六跟他的时候真的还不满十八岁啊……搁在前世就是高中生, 那他身为暗卫还喜欢奶茶话本还挺正常的。   曲渡边:“舅舅,你腿怎么样了?”   徐停凤眼睛一弯:“很好。”   内力恢复了原本废功前的五成左右, 双腿现在勉强可以站立几秒,但是走动还是不行。   不过他能感觉到双腿在日渐恢复生机。   若非小七,他现在别说能感到知觉,只怕武功都已经散完丢掉了。   “那就好,”曲渡边鼓励道:“慢慢来,咱不着急。”   徐停凤让他中午在这里吃了饭,饭后,和他在亭子里说话,特别温和,一点都没有对他在湘河以身试药的事情发表意见。   曲渡边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   还是舅舅温柔啊。   他没说私锦的事,只是简单概括了一下:“父皇那日将我召到紫宸殿,我也确定了,他把我移除了储君候选人的位置。”   徐停凤:“也不意外。”   但移除了也没什么,就算小七不是陛下心中的人选,也会是别人心中的人选。   储君之争,若帝王强势,可以为心中储君扫清一切积弊,那旁余臣子谋士再努力也没用。   若帝王还没有选定储君,有意制衡,且对朝堂掌控力减弱,可就不是他想定谁就定谁的了。   三郡的民心,会为小七无形之中争来很多。   比如三郡士子的未来投奔,比如朝堂上部分臣子的好感,或许还会有些人认为,一个心软多病的皇子当上皇帝后,皇权分散,臣子们的话语权就会增强,这对有野心的人来讲反而是有利的。   局势复杂,人心难测,不是谁想变成什么样,就会变成什么样。   陛下也不能。   徐停凤:“小七,舅舅一直没问过你,你想争吗?”   曲渡边呛了一下,连连摆手:“舅舅,别!以后我当个闲散宗室就挺好的,去封地还能把宣娘娘接出来住,有钱有闲又自在,多好啊。”   “你看我父皇,他每天累的和什么似的。”   徐停凤拿帕子递给他,哭笑不得:“慢点。”   曲渡边擦擦嘴:“而且我自己也知道,我不适合那个位置。”他灵魂还是现代人,古代皇权冰冷,会把心也冰封住。   他喜欢热闹,不想孤单。   徐停凤:“你不想,但或许会有人暗暗追随你。”   比如夏赴阳那个小子。   “谁这么没眼光?”   徐停凤:“……”   曲渡边:“咳,开个玩笑。不过他们追随是他们的事,我怎么样活是我的事,将别人的期望担在身上,想太多也太累了,容易内耗。”   徐停凤看着他笑眯眯的模样:“好,往后舅舅也去你那里住。”   曲渡边乐滋滋:“欢迎欢迎。”   但是封王遥遥无期,还得在京城待好好久呢,过两年他建府,可以现在府里面搞好玩的。   徐停凤:“去看你外婆了吗?”   曲渡边:“马上就去,在舅舅这里吃午饭,晚饭在外婆那里吃,再睡一晚。”   徐停凤催促:“那你快去吧,别叫她等急了。”   曲渡边点头,打包了点舅舅做的好吃的,带着六六去了外婆家。   他们走后不久,小厮从后门进来了:“公子。”   徐停凤:“嗯,藤条送到伯母手上了吧。”   小厮嘴角微微一抽:“是的。”   徐停凤笑容温和。   “那就好,我挑了好久呢。”   -   持剑侯府。   当天晚上。   曲渡边趴在房顶上死活不下来。   “外婆!呜呜,你变了!”   乌思挽抄着藤条,“乖孙,下来,外婆给你挠痒痒。”   曲渡边抱着屋顶的檐兽欲哭无泪:“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心里有底才会那样做的,下次绝对提前告诉你们,不让你们担心,我错啦外婆!”   乌思挽:“乖孙,还有下次?”   “没了!没了!”   老太太却没放过他,教训外孙的精气神十足,“就算这次是为了百姓,你也得挨几下,听话,外婆轻轻的。”   曲渡边倔强:“不下去,外婆你骗人。”   乌思挽笑容慈爱:“你舅舅亲手挑的藤条,不打浪费了,咱们徐家崇尚勤俭节约。”   曲渡边:“……”   乙十二:“……”   好一个勤俭节约。   曲渡边蹲在屋顶上,憋了几秒,悲呼:“小舅舅!”   笑那么好看,结果是个黑心肝的!   -   第二日。   曲渡边回宫。   他让六六拿着他的令牌去犬舍接一点白,接完后直接回皇子所,他自己去了学堂上课。   老登不行,到现在了,还在学堂的就两个公主一个他。   织仪早过了十六岁,但偶尔还是会来,不过最近开始听郭贵人的话,经常和元姐儿出去参加诗会,相看未婚的适龄公子。   不仅给她看,还给谢家几个到了年龄的姑娘看。   二哥家的侧妃怀孕了,大哥的大皇子妃也有孕了。四哥一直拖着没成婚,五哥从来没提成家的事,六哥后院有几个通房,正妻兰嫔还在挑选。   等过几年,这一茬的小娃娃长成了,要是便宜爹那时候还在的话,他们或许能来学堂上课。   思和在他七岁那年出生,现在都七八岁。   “早,七哥。”   “早啊小思和。”   思和:“哥哥,方太傅说,让你来了之后,就去侧殿找他。”   “嗯?今天不是奚夫子的课吗。”   “方太傅也来了,说着找你有事。”   曲渡边:“好,我这就去。”   他摸摸思和的小脑袋瓜,去了侧殿。   方太傅面前摊着一份治灾守则。   “殿下来啦。”   曲渡边毫不意外方太傅找自己,也不意外他能看出来治灾守则的不对劲,毕竟他学的好多东西,都是眼前这个老头教的。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太傅。”   方太傅:“殿下,出去一趟,不一样了。”   曲渡边:“哪里不一样了?”   方太傅:“感觉。这份守则,不错。”   他二人倒没有对扁豆居士身份的试探和否认过程。方太傅对曲渡边的真实水平,可以说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他不意外七皇子能写出治灾守则。   琢磨之后,他更多不是惊讶,是喜悦。   “不是我写的,”曲渡边随口敷衍了一句,懒洋洋说:“太傅,你可别指着我了,咱们就是最简单的师生关系不好吗。”   方太傅挑眉:“从来都是。”   曲渡边:“嗯?”   方太傅:“这次你在湘河做的事,就当是你十六岁要交的答卷的一部分吧。”   曲渡边:“反正剩下我不会交的。”   “不交便不交,别避着老夫了,”方太傅罕见的安静,没有笑眯眯的老狐狸模样,走到曲渡边旁边坐下,“平安回来就好。”   “不管如何,在京城的时候,手中还是要攥着些权力。”   曲渡边扭头看着老头的侧脸,片刻后说:“放心太傅,我不是傻子,只是现在还在皇子所,没办法站在朝堂上。我十六岁后领官上朝,会掌握好仔细度量的。”   就和四哥一样。   上朝摸鱼二人组。   熬到储君新立,亲王册封离京,就自由了。   曲渡边单方面和方太傅说开之后,回顺宁宫用午膳。   一进宫门,见到新晴,他就开始装可怜:“新晴姑姑,你都不知道,我昨天被坑的有多惨。”   “外婆拿了那么长一个藤条教训我。还是顺宁宫好,宣娘娘从来都不骂我!”   新晴:“……”   曲渡边哼唧完,朝着后殿喊:“郭娘娘,我要吃好吃的补一补!要吃糖醋鱼,不带刺的那种!”   郭贵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好。”   曲渡边看了一圈:“嗯?宣娘娘怎么不在。”   新晴这才出声:“娘娘在练武台,叫我请您过去呢,说是得了一套新的掌法,一块练练。”   “什么掌法?”   曲渡边好奇了。   毕竟宫里藏书不少,谢静山和小舅舅这几年也经给他们送武功秘籍,拳法掌法之类全都有。   再精妙的他们娘俩都见过。   印象里,宣娘娘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找到感兴趣的秘籍了。   练舞场内。   宣妃背对着门口。   曲渡边:“宣娘娘,我来了。”   宣妃转身,掂了掂手里的掸子。   曲渡边笑容生生僵在脸上。   好熟悉……   鸵鸟毛的。   宣妃:“回来啦?好久没切磋了,上来和宣娘娘切磋一下。”   曲渡边一边后退一边道:“不用了吧我觉得。”   宣妃柳眉倒竖,“新晴!关门!”   哐当!   小门关上了。   曲渡边:“呜——”   他和老登不共戴天!   顺宁宫内进行了一场平等友好的母子交流会。 第128章   一周后。   死活不愿意出钱出粮的南宁, 突然发来了一份国书。   表示愿意赔偿大周的部分损失,但前提是,他们南宁的禹若皇子要按照盟约上的约定回国。   也就是说, 大周放人,南宁就出钱赔偿。   事情太过突然,也太过怪异, 崇昭帝在朝堂上商议此事。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户部尚书自然是双手双脚赞同:“南宁赔偿白银三万两, 以及湘河郡一季的陈粮。虽然少, 但可以缓解国库压力。臣只觉得能不能多要一些。”   崇昭帝:“对方口吻很强硬, 只有这么多, 我们换就换, 不换就算了。”   禹若皇子血脉不纯,往常也不受重视,即便到了盟约的时间,南宁也没有换回来的意思。现在竟然愿意出钱出粮把人换回来。   可交换的条件又是死的。   一副又在意又不在意的态度。   “或许是南宁质子,在这次偷偷去湘河的时候, 和南宁皇帝求了情?”礼部尚书思索, “毕竟是皇子,在南宁京都应该有人脉,现在又到了盟约为质的时间, 他想回去也正常。”   尤其禹若体内有北疆人的血脉,不可能继承南宁的皇位。如果将来两国打仗, 他死了也不会影响南宁储君之位。   大家心里都门清, 放走比扣押实惠。   左天朗说:“可能是我们在南宁境内散播的‘南宁皇帝言而无信伪君子’之类的传言, 逼得他出了点银子。就是为了挽回面子, 才让质子回去。”   崇昭帝思忖:“也有道理。”   大臣们大多是赞同交换的,有些不愿意的也只是想多要点。   崇昭帝回去之后, 差人询问了下禹若府周围的动静。   得到的回复是与往常无异。   他才下圣旨,准许禹若回国。   南宁承诺的湘河郡一季度的陈粮,对现在还没恢复生产的受灾区来说,无异于及时雨了,能顶一阵就顶一阵。   为了防止南宁的皇帝再耍赖,崇昭帝还挑选了随行的百来人,对陈粮进行检查,包括能不能入口,有无掺杂沙石之类。   队伍三日后出发。   -   南宁质子府。   领完圣旨后,禹若神情淡淡的回到了书房内。   天色稍晚。   书房内没有点灯。   昏暗的影子披在他身上,禹若缓缓走到书桌前,一点开心的神色都没有,反而隐隐约约有种压抑的悲怒。   “他竟然真的会来换我…所以我的猜测,是真的。”   禹若闭上眼。   当时在乐安县,他看到了夏赴阳手下士兵端着的木盒,里面装着从尸体上找出来的首饰金银。   他一眼就看见了个素银打造的小花。   那朵银质小花应该是从簪子上掉下来的,看起来普通,却是南宁宫廷的特殊手艺。   一般人绝对不会看出来。   他之所以可以,是因为他娘亲曾经当过宫中工艺坊的奴隶,后来被纳入后宫当婢子,偶尔也会做一做。   所以他认得小花上不起眼的小细节。   试问,为何宫廷手艺的簪子,会出现在普通百姓的尸体身上?   只知道瘟疫是河里的尸体散播出来的,但那瘟疫,是在大周境内产生的么。   他冷静地分析了别的可能性,或许是有恰好在南宁堤坝附近的京都人,被冲到了大周境内,他才会捡到这朵小花。   但那个荒唐的念头却无法抑制的出现在脑海——   他当时竟然觉得,大周的瘟疫或许是他父皇的手笔。   准备好有疫病的尸体,然后给尸体穿戴些金银首饰,放入河中,引得大周百姓偷走尸体。   好利用人的贪欲,让瘟疫传播。   于是他在回京的路上给父皇写了一封密信:   [已知晓大周瘟疫发生事实,儿臣请求归国。]   一句含糊不明试探的话。   要是是父皇做的,那他一定会被要回南宁,毕竟这句话在父皇眼中看起来,就是他在威胁他,要是不接他回南宁,他就把事情宣扬出去。   他一个南宁皇子,说出来的不利于本国君王的事,可比旁人来说要来得可信。   要是不是父皇做的,父皇大概会置之不理,任由他自生自灭。   现在么。   旨意已下,情况已明。   大周三郡的瘟疫,真的是父皇做的。   禹若:“用三万两和一郡一季的粮食来换我…这个秘密,可真值钱啊,”他低声说,“既然知道怕,怕扣上残忍暴君之名,当初何必要做。”   昏暗的书房内,他一圈砸在桌面上,指节流血,声音颤抖压低,像一只被困住的兽。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怎么敢!”   有此君王,南宁安能长久?   谷心忧心:“您给陛下的密信让他换了你回去,但您回去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禹若:“他不会杀了我。”   弑杀亲子的罪名,父皇不想要。   无非就是被寻个错处,挨一顿毒打。   谷心:“殿下。”   禹若:“收拾东西,三日后回南宁。”   -   禹若临走前的一晚。   曲渡边收到了邀请函——   禹若请他吃饭,把几年前欠下的那顿饭补上。   左右无事,曲渡边赴约。   月上梢头。   亭中斟酒半杯。   “本来该是你请我的吧,现在我要走了,还是我请了你。”   两人之间的氛围没有去湘河前那般僵硬了,因为之前禹若为百姓求粮的事情,曲渡边看他顺眼了些。   “都一样,不都是吃饭?”   “是是,一样,”禹若:“给你的是果酒,知道你不喝太冲的。”   曲渡边:“这么殷勤。”   禹若顿了下,笑了笑:“上次染病,没留下后遗症吧。”   曲渡边奇怪道:“我都好了这么久了,问这个干嘛。盼着我出事啊 。”   “关心一下都不行?”   “行。”   就是这家伙犯贱他都习惯了,冷不丁来一下挺不适应。   曲渡边:“恭喜回国,虽然我们对立,但你人还不错,好好干,这对你们南宁的百姓来说是好事。”   禹若笑而不语,一杯酒一杯酒的往肚子里灌。   他来大周这几年,一直都是冷静的,偶尔小酌几杯,也绝对不会喝醉,毕竟身处敌国。   曲渡边估摸着他大概是心底有事,也没打扰。   他双指捏住小巧的酒杯,轻轻转动间,果酒摇晃,杯壁被夜色浸了淡淡的凉意。   曲渡边偶尔抿一口,然后动筷子吃菜。   禹若提着酒壶,望着亭子外,忽的说:“想去房顶,看月亮。”   曲渡边:“去去,不拦着。”   禹若看过来:“我不会轻功。”   曲渡边:“……”   “你护卫呢。”   “吩咐过了,都不在。”   曲渡边:“哦,那你爬梯子上去吧。”   禹若看了他几秒。   曲渡边:“唉,行吧,看在你请客的份上。”   他把剩下的果酒喝完,端起一盘花生米,然后抓住禹若的手臂,足尖一点,飞上屋檐。   曲渡边是个爬屋顶专业户,小时候就经常躺在顺宁宫的屋顶上睡觉。   他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盘腿坐下,往嘴里丢着花生米。   上面风景着实不错。   院中满池荷花,月光很亮堂,不必点灯也能看见路。   禹若出神片刻。   “若是我父皇能和你一样就好了。”   曲渡边呛住,见鬼似的看着他。   “呃…你叫声爹我也不介意。”   禹若:“大周、南宁、北疆。势力三分,权谋算计,受苦的到底还是无辜的人多。若是有一个统一的国家,结束三国纷争,百姓们是不是会好过很多。”   曲渡边:“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他想了想,还是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即便是盛世,也会有很多阴私黑暗,也有人贫困到穿衣吃饭都困难,只能说环境好些,受苦的百姓少了。百年,千年,历史轮回,皆是如此。”   “天下三分的局势持续了几十年,自我们出生起便是如此,”禹若摇摇头,“大一统不过存在于史书之上,你比我还小,说的话却好像你亲眼见过那盛世。”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我身上还有个孽胎转世的名头,我记得特别清楚,上一世我就生在盛世之中,”曲渡边指了指自己的衣袖边边,“这个颜色,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赤红盛世。”   禹若忍不住哈哈一笑。   “还有吗?”   曲渡边:“士农工商,各个阶层,倡导人人平等。”   禹若:“果然是梦,不切实际。”   “梦?”   曲渡边看着夜空星河,把花生米塞给禹若,自己往后一仰。   月亮圆缺,亘古不变。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曲渡边望了会儿,懒懒道:“人生须臾,几十年而已。你我,也不过只是几千年史书之中的尘埃一粒罢了。”   “所以未曾见过的风景,并不代表它不可能存在。”   禹若:“那你觉得我们能见到吗?”   曲渡边:“见不到,太遥远了。”   禹若:“果然还是觉得我醉了,骗我的吧。不过…听起来就很好,要是真的有,我想去看看。”   曲渡边觉得禹若脸上向往的神情不像是假的。   这厮心里挺叛逆啊,要知道向往人人平等的皇子,属于背叛自己的阶级。因为人人平等之后,皇权不复存在,人民当家作主。   要是生在现代的普通家庭,就他这个为百姓求粮的劲,说不准能考公去当公务员,为国家做贡献。   可惜,生在古代,生在南宁。   脑中胡乱想了一通,曲渡边道:“那还不如你们南宁主动投降,被大周吞并,实现中原和平大一统来得实在。”   禹若没接话,过了会儿才说:“我回去后,以后再见面,就是敌人了,我不会手软。”   曲渡边:“搞清楚,本来就是。不过今晚例外。”   “今晚例外,”禹若笑笑,然后正色,“我会一直关注你,期待以后能和你正经交手。”   曲渡边:“……我不期待。”   他们两个的交集就止步于此就好,好感度他也不要了,不差这一年。   曲渡边:“明天不去送你了,我睡懒觉,起不来。提前祝你路上顺利。”   禹若点头:“谢谢。”   以及。   对不起。   是他的父皇害的七皇子染病。   他心有愧疚,但瘟疫的事情站在南宁的立场上,他不能对敌国之人说出口。   曲渡边从他那里捏了几粒花生米,丢得老高,然后精准落入嘴巴里。   “快点喝,喝完拎你下去,我回去晚了会挨唠叨。”   “好。”   满院清风,旷然静谧。 第129章   南宁。   皇宫。   禹若刚一会来, 就被皇帝召见。   南宁的皇宫与大周皇宫的装潢相差非常大,黑色的纱幔层层堆叠,上面绣着象征着帝王权柄的龙。   殿内空荡, 中间放着一张长凳。   旁边站着两名宫人,手中握着廷杖。   大太监瞥了眼禹若,尖声说:“殿下, 陛下说了, 您御前失仪, 得罚, ”他指着长凳, “您请吧。”   禹若淡淡道:“儿臣领罚。”   撩起衣摆, 趴在长凳上。   大太监:“打!”   行刑的人立即一前一后,廷杖重重打在禹若后腰和臀部,安静的殿内只有肉体击打的声音,和隐约一两声闷哼。   血色逐渐渗透衣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   禹若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不知道打了多久, 里面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好了。”   行刑的宫人立马停下, 大太监挥挥手,他们退了下去。   屏风后走出来一个胸膛半裸的男子,他瞧着比崇昭帝年轻不少, 脚穿木屐,走到长凳前面。   “若儿, 回来啦。”   南宁皇帝笑了下:“五年没见, 不拜见父皇吗?”   禹若额头上一层冷汗, 眼前虚影重叠, 耳中隐约耳鸣,他闭了闭眼, 强撑着动了下,下一秒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南宁皇帝微微挑眉。   禹若趴在地面,艰难道:“儿臣…拜见父皇。”   南宁皇帝:“手底下的人越发没轻没重了,朕只是想稍微教训一下你而已,看给打的,可怜。”   “既然回来了,你叫朕给出去的东西,便得慢慢重新让大周吐出来,知道吗?行了,先抬下去吧,朕乏了。”   他站起来,禹若一把攥住他的脚踝。   南宁皇帝蹙眉:“朕的脚都被弄脏了,你还有事?”   禹若指节泛白,勉力抬头,冷汗流到眼睛里面,刺痛无比,虚弱问道:“瘟疫,父皇做的。我还想问问,南宁的堤坝,真的是雨水冲毁的吗?”   南宁皇帝低头:“若儿,你想说什么?”   禹若深吸了口气,身上的痛楚让他浑身都在发抖,他一字一顿道:“儿臣想问,南宁堤坝的损毁,是否为父皇所为?!”   大太监眼皮子跳了下。   南宁皇帝叹了口气:“若儿,如果朕说是,你还想反了朕吗。”   禹若:“儿臣,不敢。”   南宁皇帝:“说什么话之前,先想想你母亲。”   禹若瞳孔一缩。   南宁皇帝:“传信一事,朕不想多和你计较,索性你还是记得自己姓什么的,没有在大周胡说。否则……”   几秒后,禹若攥着他脚腕的手缓缓松开。   南宁皇帝:“好好养伤,朕有差事交给你。”   -   四个月后。   落叶知秋,白露薄霜。   大周京城。   公主府。   自打织仪住进阿湘公主的府邸后,她耳根子是清净了不少。   但她今年十七岁,实在是到了年纪,崇昭帝也难得关注了下她的婚事,直言半年内再选不到看得过眼的夫婿,他直接挑一个,下旨赐婚。   与其被赐婚,不如自己挑。   织仪准备开始自己的相亲生活。   本朝没有尚公主后就不能参政的规定,与公主结亲,反而是一步登天的大大好事,所以消息一传出去,便迅速升到了京城热搜榜的榜一。   火爆程度波及京城周围的几个郡。   过往也没这场面。   只是大家心里清楚,织仪名义上养在宣妃膝下,宣妃又是七皇子的养母,自小一起长大,亲厚非常。   若是能攀上公主这颗大树,这中间一系列的关系,便能瞬间为他们所用。   此次相亲宴席在京郊踢蹴鞠的场地。   一片开阔的草场,外面停的都是受邀前来的公子们的马车。   草场的两侧是高台,坐着观赛看热闹的人。   最中间,就是织仪公主的凤驾。   台上摆着应季的水果,公主坐在帘幔之后,只能隐约看见风姿,看不见面容。   草场中正在准备的公子们,视线都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过来。   王家俩兄弟全来了,想仗着概率取胜。   “听说织仪殿下喜爱开朗类型的男子,你我待会儿上场的时候,记得多笑。”   “哥,你说我是这样笑好看,还是这样笑好看?”   “嗯……”王家大哥摸摸下巴,“第一个吧。”   “怎么笑都不好看,”凉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一红衣少年将他们两个扒拉开,“让让让让,别挡道!”他看着瘦,力气极大,扒拉的两个人踉跄后退。   王家小弟恼怒的看着少年头发上绑的玉珠彩绳:“欸!你谁啊,非得从我们两个中间过去,什么态度!”   “你站住!那边是织仪殿下的凤驾。”   红衣少年头也没回,直奔台上后,被人恭敬的请了进去。   王家小弟惊愕:“难不成公主已然择了驸马了?”   旁边有人嗤笑:“没眼色的东西,刚才过去的人,是和织仪公主一个宫长大的七殿下。”   “原来是七皇子!”   “早就听闻他以身试药之举,没想到竟就这样见到了。”   “嘿,打招呼?咱们要求娶人家姐姐,人家看我们能顺眼才怪,我劝兄弟还是避着殿下走比较好。”   高台之上。   曲渡边坐在织仪旁边,往嘴里塞葡萄。   织仪好笑地给他扇扇子,“小七,脸都皱成包子了。”   曲渡边:“阿姐,我觉得他们都不好。左右父皇给了半年时间让你选定,咱慢慢看呗。”   织仪:“总要选的,早选一个,还能培养下感情,”她吐槽,“比父皇随便指一个好吧?”   拖到十七岁才开始选夫婿,已经挺晚的了,现在选好,还要花费时间为婚礼筹备。   “公主府我也不要新的了,阿湘姑姑的这个就蛮好,国库吃紧,还是省点比较好。”   曲渡边竖起大拇指:“阿姐。”   织仪:“我知道你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零花钱都送到湘河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阿姐也不能落后嘛。”   曲渡边嘿嘿一笑,看向蹴鞠场地的时候,脸又垮了下来,“真的要在这里面选吗。”   元姐儿进来了,听见这句话后忍不住笑道:“殿下,京城未婚,有身份有才华的男子,基本都在这里了。您还想给织仪挑个凡尘谪仙不成?”   曲渡边:“元姐姐。”   元姐儿在织仪另一边坐下。   “蹴鞠开始了,得胜的几个才能见你阿姐,先看看。”   曲渡边托腮:“行。要是阿姐没有挑中的,我下去踢一场,把他们正大光明撵出去,保管他们一句怨言都没有。”   织仪笑眯眯靠过来:“好。”   -   二皇子府。   陈幕僚:“京郊一片的蹴鞠场外面停满了马车。场面真热闹啊。”   “是很热闹。”   “殿下,织仪公主并非其他公主,与她成婚的男子,其身后家族势力,会天然偏向七皇子一边。” [奇^书^网][q i].[ s u][w a n g ].[c C]   二皇子喝了口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陈先生还能阻止公主成婚不成。”   “父皇的态度很明显了,我若在这个关头动手,只会败坏父皇的好感,让大哥得利。”   陈幕僚:“殿下就这样放着不管了?”   二皇子:“不还是没成婚么,就算成了婚,也能和离。”   破坏一门婚事,可比成就一门婚事要好太多了。成婚后也有面和心不和的怨侣。   他抬头:“陈先生,你投奔我,且摸清楚我的性子,做事不应着急,煮水烹茶,要有先后。”   陈幕僚一肃:“是,殿下。”   -   傍晚。   京郊的蹴鞠比赛落下帷幕。   曲渡边的身手在这里摆着,下场踢了一回,把那几个输了还死皮赖脸求见阿姐的男人踢的抬不起头来。   踢蹴鞠赢了的名单,才正式呈递到了织仪的手中。   曲渡边:“要不一个个试过去,不满意再举办蹴鞠。”   织仪笑道:“这么挑挑拣拣,纵然身为公主,也不太好。”   曲渡边:“谁敢说不好?我上门找他聊聊。”   “好啦,”织仪牵着他,“跟阿姐回府,你一身汗,得换身衣裳再走,今晚睡在公主府也成。”   曲渡边:“好,明天的流水席我也来。”   姐弟两人回了府上。   曲渡边洗漱完毕,端着那几个胜出公子的资料回了房间。   姓名、籍贯、是否中举、家中田地资产、相貌品行……他列了好几个指标。   “六六,来,坐,帮忙。”   乙十二在他对面坐下:“怎么帮。”   曲渡边:“帮我计分,给这些想当驸马的人打个分,奚子行那套办法很不错,我拿来用用。”   “……好。”   -   另一边。   织仪卧房外。   小院子里,石桌旁。   织仪看着名单上那几位入选者的画像,视线却虚虚落在别处,显然在出神。   侍女道:“公主殿下,您觉得哪个最顺眼,明日流水席选谁便是。先相处看看嘛。”   “今天多热闹呀,满京城的儿郎都想当您的驸马,您可是很多大家闺秀、世家女子羡慕的对象。”   织仪:“不过看中是我的身份,娶的也只是身份,娶了我,就变成了皇室宗亲,”小姑娘叹了口气,“不然他们为什么这么争,争得不还是利益吗?”   侍女想了想:“是这样,但是公主,相处久了,也会有真情的呀。而且您看,皇子们也都是如此。”   织仪:“是啊,大家都是这样。”   她眼底有点迷茫,随后甩甩头,清醒过来,指尖在名单上点了点,仔细一看之下,微微诧异。   “咦,谢家二房的一个儿郎也中了选。”   “……”侍女,“殿下,您才发现吗?”   “往日去谢家找元姐姐的时候,他就总是躲在后面不出来,后来元姐姐嫁人了,我对他更没印象了,”织仪咳嗽几下,“而且他们穿上蹴鞠服后,感觉上都长得一个样了嘛,我没分出来很正常。”   “哎呀,今日蹴鞠场上元姐姐也在,怎么没提醒我呢。”   侍女:“应该是不想殿下您偏私关注,毕竟是您的婚事。”   织仪:“嗯……”   她琢磨了片刻。   不管选择那一方的人,最后都会有新的利益掺杂其中。   谢家是宣娘娘的母家,和他们本来就是天然的一系,若她选了谢家的儿郎,只是亲上加亲,不会再触动旁的关系。   既然没有感情的话,不如选个对她身边人都有利的驸马。   她思忖后:“明日将谢家这位公子的座位,往前调一调。”   -   第二日。   流水席后。   织仪请谢家二房的公子谢立杉一叙。   亭下,两人对坐。   织仪:“谢大人。”   谢立杉有点紧张:“公主殿下。”   两人寒暄客套了一番。   “其实我也是迫于父皇和娘亲的压力,才会择婿,”织仪开门见山,“毕竟比起父皇赐婚,还是有选择权好一些。”   谢立杉沉默几秒:“那您选择我是因为?”   “谢家和顺宁宫、皇室本就有关系,选择你,不会再牵扯别的利益,最为稳妥,”织仪眨眨眼,露出点活泼来,“不过也不一定,虽然没有感情,但毕竟成婚的是两个人嘛,我的意思已经说清楚,其余的还要看谢大人。”   谢立杉磕绊了一下:“没有感情…可以培养。”   织仪:“?”   谢立杉主动倒了杯茶给她,刚才的磕绊像是错觉,他沉稳道:“若我是您最好的选择,往后携手过一生,总要有感情基础,即便只是朋友的情谊。”   “殿下若不介意,我们可以先相处看看。”   织仪想了想:“那也行。”   -   曲渡边参加了流水席,却没有跟在织仪身边听她跟谢立杉的洽谈。   他坐在院子里,嘴里叼了跟小草。   谢立杉么……之前没有太大的印象。   只是在谢静山家中的私塾里面见过几次,印象里总是安静的,不大爱上前说话,自小就给人很沉稳的感觉。   他性子不像是会参加蹴鞠比赛的人。   曲渡边:“长得也没多好看,阿姐怎么挑中他了呢。”   叶小远:“品貌还是端正的。上次春闱取的名次也不错,现在在翰林院供职。”   曲渡边:“翰林院说是清贵,其实多少人等着分出去授官,他跟阿姐成婚,可少走了好几年弯路。”   叶小远也没接茬。   毕竟织仪公主名单上面的几个公子,被自家殿下从头到脚挑了一遍毛病,他看了看六六大人给他的打分册子——   一个及格的都没有。   谢家这位公子,因为相貌只算得上清秀,还被殿下排在了后面。   约莫半个时辰。   谢立杉从里面出来,看见曲渡边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行礼道:“见过七皇子。”   曲渡边:“免了。你和阿姐说完了?”   谢立杉笑了笑:“嗯。”   曲渡边眯起眼:“……笑什么呢。”   谢立杉迟疑:“臣…这是,礼貌的微笑。”   曲渡边不搭腔了,叶小远无奈一笑,“谢大人请吧,殿下耍了一套拳,有些累。”   谢立杉:“那在下告辞。”   织仪站在廊下,招手:“小七,怎么坐那,过来。”   曲渡边:“阿姐,你看中他了?”   “嗯……”   织仪想起刚才:“总之,先当朋友相处看看吧。” 第130章   北疆。   北疆内部十分分裂。   主和派的王庭, 在大周的扶持下,实力勉强能压过旁余部落一头。   除了主和派之外,主战派有三个最大的部落, 他们虽然主战,但内部也有分歧。   有人想要联合主战派一起征伐大周,有人想要取代王庭, 休养生息、掠夺边境资源, 以攻入大周。   但无一例外。   他们都不想顺应此代王庭的管理, 但又不得不受阿湘公主制衡之术的牵制, 于是只能时常搞一些小动作, 来让阿湘公主烦心。   然而最近, 以库鲁部落为首的主战派,却非常安分。   因为王庭传来消息——   阿湘公主重病。   于是他们耐下心,像只准备狩猎的猛兽,潜伏下来。   -   王庭。   王帐外。   一盆盆光秃秃的花盆排成两行,侍女们精细照顾着。   “唉, 这都几个月了, 别说开花了,连发芽都没有。王后给的花种,真的能开花吗。”   “嘘。小声点, 别惹得王后不开心。”   侍女们的声音再小,也轻轻飘入了王帐内。   阿湘公主听到周太妃死讯的那一刻, 哭昏了过去, 从那天以后, 她身体就不太好了。可以称得上是每况愈下。   后来, 还是收到了曲渡边和织仪寄过来的苍颜种子,精神才好了一点。   她每日都抽出来时间来侍弄花盆里面的土壤, 让它们肥沃、湿润、尽力复原湘河的环境。   奈何努力了许久,种子却从未发芽。   她咳嗽不止,坐在王帐内,提笔在写信。   [持剑侯亲启:   阿湘日薄西山,恐无多日。   王庭仍向往和平,内部争端暂压。王上精力消退,有意让阿骨木多继位,库鲁王紧盯王庭动作,有意夺权。   阿湘身死之后,北疆再无牵制之人,恐王庭生变。特此传信一封,让皇兄扶持阿骨木多上位,此人赤诚之心,无意征战,边境百姓,或可平安……   若是可以,请传信皇兄,阿湘想在身死之后,骨灰能回归湘河,回到故乡。   阿湘会多撑些时日,等皇兄的旨意。]   她用帕子捂住唇,连咳不止,伏在案上,片刻后,帕子上沾了血迹。   旁边的青年急声:“阿母!”   他是阿湘公主的孩子,却因为身具大周血脉,无法继承王位,只能回归大周,或者选择辅佐下代王庭主人。   阿湘公主摇摇头,“不碍事。阿翰立,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阿翰立:“记得。我会留下来好好辅佐阿骨木多的。”   阿湘公主摸摸他的脸,“好孩子,若有机会,替阿母回湘河看看。好吗?”   阿翰立哽咽:“阿母,你应该自己去看。”   阿湘公主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看向王帐之外,“那是阿母故乡的花,叫苍颜,每年的夏秋,它会三开三落。开得快,落得快,或许是知道它扎根的土壤能包容它的盛开,也能包容它的凋落。”   阿翰立:“阿母,我没太听懂。”   阿湘公主也没有解释。   她将信件封好,交给阿翰立。   “通过暗线传出去,务必保证交到持剑侯或者长平侯手中。”   阿翰立:“阿母放心。”   他跑出去办事之后,阿湘公主轻轻趴在了案上,像一只无处落脚的疲倦蝴蝶。   若无意外,这将是她与大周的最后一封信。   守护北疆安宁,减少战乱,和亲公主的使命和责任,终于要结束了。   -   边城。   一百姓打扮的送信使被拦了下来。   他出示自己的密令。   士兵立即收起长枪,带着他进了城,然而走到拐角处,士兵突然变脸,一个手刀打晕了送信人,杀了之后,从他身上搜罗出来了阿湘公主的信。   他处理完尸体,带着信去了边军监察处。   这是个由明亲王和宦官组成的检查机构。   自从十数年前,北疆分权后,崇昭帝命令明亲王和从东厂抽调的宦官驻扎北疆,检查机构就逐渐形成了。   明亲王时常出去其余城池巡视,主城的监察机构内就留下了一半的宦官,对军令的下达进行监督。   时间一久,这些宦官也在这里扎下了根。   他们是皇帝放在北疆的眼睛,有权旁听战役部署,有权对军令进行质询,有权发折子回大周,参将领的种种不服监察之举。   持剑侯最讨厌他们,因为监察机构存在后,整个边防的军令从下达到执行越来越慢。   幸好有夏宏耐着性子斡旋。   可还是有不少宦官觉得憋屈。   本来以为是个短期差事,谁想到一来北疆就是十数年,他们一没有后代,二没有父母,当太监图什么?不就是图个富贵,图个往上爬的机会。   在京城东厂的时候,他们生活的多滋润?   结果到了这里,吃吃喝喝都没有滋味,还是一眼就望到头的死职位。   冯秉就是边城监察处的大太监,除了明亲王之外,他话语权最大。   他有一处单独的小院,平时不办差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冯秉打开那封阿湘公主写给持剑侯的信,一行行看过去后,将这封信摊在桌子上。   “原来阿湘公主病得这么重了……上次传来的消息,还说能撑个三五年。”   现在看来,三五十天都成问题。   阿湘公主写字工整,笔迹很好模仿,最主要是印章的问题。   冯秉找人模仿着她的字迹,重新写了一封信:   [病情转好,一切皆安,库鲁王仍旧紧盯王位,或会有变,届时烟花为信,还请持剑侯相助。]   他从书桌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上锁的箱子。   打开之后,箱子之中装的尽是金银珠宝。   翻了半天,冯秉才从里面翻出一个破旧的印章出来,蘸了印泥,盖了上去。   “还是北疆的人得到阿湘公主的印章比较容易。”   边城同北疆有通商往来,库鲁王送来的除了这箱用来贿赂他的金银外,就是阿湘公主的印章了。   冯秉封好信封,趴在箱子上轻轻嗅了一下。   “香…这才是实实在在碰得到的好处啊。”   与北疆的人勾结又如何,无后无祖之人,享福一世便可。   他锁上箱子,哼着歌,将阿湘公主的最后一封信,丢入了火中。   什么身死之后,请求回归故土,既嫁到了北疆,也该葬在这里。   火舌窜高一瞬,信件化为飞灰。   -   又过几日。   阿湘收到了来自徐劲的回信,只有简短一句:[已知晓,会多注意北疆情况。]   她便放了心,身上担子轻了不少。   接下来一个月,她都在等着皇兄的圣旨。   在等一道能让她回家的旨意。   等啊等,等到缠绵病榻,再也无法起身,等到故乡苍颜的花期彻底过去,等到寒冽的冬,再次降临北疆王庭。   “是不是路上的信使耽搁了时间……”   阿湘侧躺在床上,声音虚弱,她握着阿翰立的手,“我等了多少时日了?”   床周围跪着好几个跟着她从大周来的侍女,此时都是低声哭着。   阿翰立:“一月。”   一月,别说是北疆加急,就算是正常策马,也该到了。   阿湘公主了然,“那便是…皇兄不允。”   眼泪重重坠在枕头上。   阿翰立:“阿母…你别哭,阿母…再多等几天好不好……”   阿湘公主闭上了眼,一股悲意涌上心间。   回顾一生,十五岁离京,和亲至今,半生有余。   她从懵懂的小姑娘,长成可以制衡北疆各部的王后,辅助大周边城,呕心沥血,求一方平安。   她从来没有愧对过身上担负的这份责任。   或许她年纪还不算老,但心老了,人就老了。断了期盼,寿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再也没有人盼着她能趟过北疆的风雪回家。   阿湘公主睁开眼睛,摸了摸阿翰立的头,“别哭。阿母只是去找娘亲而已。”   “答应阿母一件事,我死后,坟茔不愿朝向大周。我向朝向湘河,娘亲望北,我便望南。”   阿翰立哭的失声,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阿湘最后看了一眼床边不远处的花盆,开始出神。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次娘亲的双亲去世,父皇特许她回乡,于是娘亲便带着她一起回了家乡。   她那时候好小,只记得她站在苍颜花的树下,娘亲举起枝子打了下树干,便有一场花雨落在她身上。   阿湘公主叹息了一声。   “长在大周的花,永远也无法盛开在北疆的土壤……”   疲倦的蝴蝶没有飞到故土,沉眠在了异国他乡。   王帐内哭声顿起。   随着哭声起来的,还有外面的兵戈之声。   “大周公主身死!王庭再无大周扶持,大周走狗,全部杀光!”   “杀——!”   “废王庭!立新王!”   “废王庭!立新王!”   “是突袭!”阿翰立惊愕回头,“什么时候…快去保护王上!找到阿骨木多保护起来,他绝对不能死!”   -   北疆内部乱了数日,消息才传到了边城。   持剑侯徐劲眉头紧锁,看着刚到手的消息。   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突袭。   阿湘公主病逝,库鲁王叛乱成功。   杀旧王,驱逐阿骨木多以及旧王一脉,入主草原,重建新王庭。   恰逢冬季,北疆苦寒,库鲁王整军南下,抢掠北疆边境,以捍新王王威。   他将消息递给夏宏,走到城墙上,负手而立,霜白的鬓发染上零星飘雪,鹰一样的眼睛望着前方的北疆。   “北疆大军,估计还有两日才到。”   夏宏:“上次阿湘公主还传信,说自己身体好转,怎么会突然病逝。”   徐劲冷笑:“北疆主战派狼子野心,他们什么不敢干?两日后,我来迎敌。”   “换我吧,”夏宏摇摇头,“你别逞能,一到寒冬,你身上就疼,上次疼的用点酒烧关节才缓过来,若是受伤,更难熬了。”   徐劲跟他也是多年战友了,“行,我去和那群监察处的斡旋,给陛下递折子。”   简单交流几句后,他二人一便没再说话了,静默的望向北疆。   其实他们还有一个战友。   只是那个姑娘长眠在了他乡。   常年杀伐,见惯了生死,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情绪。   -   大周。   皇宫。   徐劲的折子加急递过来后,朝堂上的氛围便沉闷了几分。   阿湘公主病逝,主战派掌控王庭,劫掠边境。   不管那一条,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然而仅仅过了两天,北疆就又加急送来一封战报——   长平侯夏宏出战,身中箭毒,跌落战马,重伤奄奄,无法掌军。   崇昭帝收到消息的时候,心重重一跳,惊得都站了起来。   两封战报前后相差不到两天,也就是说,几乎是两军交战没有多久,夏宏就重伤了。   可以写在战报上的重伤,绝对不是一般的伤。   可夏宏历来稳重,从无差错。   崇昭帝凝眉:“现在国库空虚,国内灾情治理还远未结束…若是这个时候,南宁再来横插一脚……”   但北疆进犯,大周只能反击。   可就在满朝都以为会打起来的时候,主战派的新王庭求和了——   他们愿与大周世代交好,求娶帝女,同上代王庭一样,缔结姻亲之盟。 第131章   啪!   顺宁宫内。   郭贵人失手打碎一个茶盏。   她只觉眼前天昏地暗, 北疆求娶帝女和亲。   然而本代公主之中,到了年龄可以和亲的,只有织仪一个。   宣妃:“这个时候不能慌, 你是织仪的娘亲,千万稳住才是。陛下没有下达明旨,一切都还不是定局。”   郭贵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对。我去求陛下。织仪是陛下的女儿, 我多求求他, 他会心软的。”   宣妃只能安抚她, 心中却沉沉。   北疆求亲的消息是昨日晚传来的, 而今日消息才散开。   乾极宫早朝定然会商讨此事, 可她不觉得商议后的结果会对织仪有利。   -   乾极宫。   氛围激烈。   “现在大周经不起大规模战争, 北疆有意求和,为了保存国力,公主和亲是最好的选择。”   “启禀备下。库鲁王乃是主战派,阿湘公主一死他便攻占王庭,狼子野心可见一般, 求亲大周, 只是他劫掠了边城后,稳定北疆内部的缓和之策罢了!”   “难不成要开战?三郡灾情未解,陛下又下达了三年免征三郡税收, 以求休养生息的政令,国库救灾空虚, 一旦开战, 北疆陷入战火, 南宁亦是虎视眈眈。”   “届时两边沦陷捉襟见肘之时, 你去抵御外敌?!”   “难道我朝养这些武将是用来吃干饭的吗!”   “我朝不惧战,但将士们的性命也是性命, 若能用最小的代价求得和平,有何不可?阿湘公主和亲,便为大周带来二十年的和平!”   “北疆兵权两分,现如今长平侯夏宏已经无法掌军,军心士气皆受影响,内忧外患,此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啊……”   满朝文武在下面争的面红耳赤,崇昭帝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下面的臣子争够了,才望向唯一一个可以做决定的人。   “还请陛下决断!”   “请陛下决断!”   崇昭帝捏了捏眉心。   他看向前面站着的几个皇子。   “你们什么想法。”   四皇子和五皇子同时道:“儿臣认为和亲不妥。”   六皇子虽然不想打仗,但晓得小七和织仪亲近,要是织仪去和亲,小七估计会伤心。   他这人惯常帮亲不帮理,也道:“自是不愿意的。”   崇昭帝:“你们两个?”   大皇子:“全凭父皇圣裁。”   二皇子拱手:“全凭父皇圣裁。”   除了臣子们,皇子之中,没有哪个蠢的会在这个节骨眼冒头,直接说愿意织仪公主和亲,除非谁想跟七皇子彻底闹掰。   崇昭帝沉默片刻:“织仪和亲的事,容朕再想想,先将夏赴阳从湘河郡调来京城。”   下了朝后。   方太傅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将长平侯的儿子调来京城,而不是直接调去北疆,帮助持剑侯稳定分权的局势,就说明他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迟迟没有下达命令,只不过是还有顾忌。   -   五皇子下朝之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皇子所。   站在平归院外面,他眼中隐隐有急切,喊道:“小七!”   一点白汪汪叫着,乙十二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道:“殿下不在。”   五皇子暗道糟糕:“可是去了紫宸殿?”   乙十二:“嗯。”   五皇子:“走了多久?”   乙十二:“有一会儿了。”   那便是掐着下朝的点走的。   五皇子转身离开,却在去紫宸殿的路上,被四皇子拦住了。   “四哥?”   四皇子:“你去求没用。”   五皇子:“我不是去求父皇。”   四皇子:“那你?”   “我只是想拦下小七,他从未体验过父皇冰冷的一面,若是去和父皇争论,四哥,你觉得受伤的会是谁。”五皇子苦笑,“赶不上了,或许我应该下朝后直接去紫宸殿外的。”   -   初冬时节。   天阴风冷。   紫宸殿。   曲渡边站在殿外等了许久。   天已经快黑了,这是他第一次被殿外守门的宫人拦下来。   “殿下,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实在是陛下吩咐过,谁也不见,”余公公为难,“您先回去吧,风冷,吹得时间久了会着凉。”   曲渡边:“劳烦余公公再进去通报。”   余公公见他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重新进了殿。   “陛下,七皇子不走。”   崇昭帝落笔的动作一顿。   “…去给他拿件披风。”   余公公应声出去了,片刻后又进来,“陛下,七皇子没要,他让我给您一件东西。”   崇昭帝:“什么东西?”   余公公将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黑锦放在桌面上,摊开后,黑锦上书一字:诺。   崇昭帝搁下笔,“让他进来吧。”   曲渡边进来后,崇昭帝笑了笑,道:“这么快就来兑换了,说吧,想和父皇要什么?”   曲渡边:“父皇,你要把阿姐派去和亲吗?”   崇昭帝笑容敛了下:“朕今日不想见你,就是不愿听见你同朕谈这个话题。”   “北疆此次求亲,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库鲁王和大周开战是为了跟主战派表明他的态度,随后求和是需要时间巩固新王庭的地位。”   “等他彻底稳固下来,北疆和大周必定开战,这种情况下,阿姐和亲,只是维系两国心知肚明的虚假和平而已!”   曲渡边尽量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不如趁着新王庭刚立,将北疆打痛。”   这是崇昭帝第一次听见小儿子分析两国政事,他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夏宏重伤,北疆边境不稳,国内灾情没有平复,现在不是开战的时机。”   “织仪和亲后,联合阿湘公主在上个王庭的旧部,对新王庭能起到一定的牵制效果,她或许能为大周争取来更多的喘息时间。”   崇昭帝说道,“况且,还要防着南宁。”   曲渡边看见了桌面上除了黑锦之外摊开的东西。   那是一份礼部呈交上来的与北疆的和亲商议书,崇昭帝正在上面调整修改——和亲的圣旨没有下,却准备好了商议书。   “那是我姐姐,”曲渡边逼近,一字一顿道,“父皇,你要送她去的地方,是九死一生之地!”   崇昭帝抬头,语气也沉了下来:“她是你阿姐,但她更是大周的公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便是公主也不例外。”   曲渡边双手压在桌子上:“安稳了一时又如何?遣一个女子以和亲安社稷,要满大周的男儿有何用!为了一两年,或者两三年的安稳,推阿姐去北疆,父皇,你心知肚明,这仗只是打得艰苦些,却不是和你们说的一样打不得,是你不想打!”   崇昭帝怒道:“放肆!”   “余德才!把七皇子给我拉出去!”   余公公赶忙上前,“殿下,您还是先出去吧。”   他听得心惊肉跳的。   老天呐。   七皇子的犟脾气简直十年如一日。   但这和往常可不一样,七皇子平时调皮也只是在日常的小事上,那还能称作是父子笑闹。   可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顶撞陛下还第一次啊,带入一下七皇子,余公公感觉自己的小命在阎王爷的命簿上跳广场舞。   曲渡边挣开余公公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崇昭帝怒气冲冲的脸,吐出最后三个字。   “你怕了。”   三个字砸在崇昭帝的脑海中,他大脑轰的一声,面庞充血,怒气直冲脑门。   他砸了手边的笔筒,指着门口:“你给朕滚——”   余德才骇的跪在地面:“陛下息怒!”   “我会走。”   曲渡边截断崇昭帝的话头。   崇昭帝刚想再说什么,却看见了小儿子眼中压着的水光,还有一点说不清,但让他心里刺痛的情绪。   余下的话便截在了嘴中。   “爹。”   崇昭帝嘴唇抖了一下,喉间逐渐发堵。   心尖那一点钝闷的窒感缓缓往四周扩散。   曲渡边指着他曾许诺的黑锦,“这份儿子用命换来的三郡百姓的民心,够不够抵阿姐此生安稳。”   “北疆,我去打。三年、五年,我还你一个安稳的边境。”   崇昭帝内心挣扎一瞬。   父子俩对视许久。   崇昭帝:“你凭什么去打,朕又凭什么信你?你今年才十四,尚未上朝,如何说服朝中主张和亲的官员,如何压得住边疆的将领!”   不等曲渡边说话,崇昭帝又道:“朕给你的承诺,仅限于你为自己求什么,且要在合理的范围内。”   “和亲之事,朕已有打算,休要再提。”   崇昭帝刚才那一瞬的动摇好像只是错觉,他别过脸,合上了商议书。   “朕乏了,你回去吧。”   曲渡边缓缓地直起身,撑在桌沿上的双手离开,掌心处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阿湘姑姑去和亲的时候,父皇心痛过吗。”   崇昭帝没动。   曲渡边后退了一步,“今日冒犯陛下,请陛下降罪。”   崇昭帝闭了闭眼,“出去。”   曲渡边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桌子上代表承诺的黑锦,他看都没多看一眼。   曲渡边走后许久,余公公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好一会儿没敢吭声。   他声音放的轻了又轻:“陛下,这黑锦……”   没听见回答。   余公公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崇昭帝。   崇昭帝眼中还残留着怒气,可除了怒火之外还有别的。   “朕真没想到,他会为了织仪,跟朕闹到这个地步。”   余公公垂下眼,就在他以为崇昭帝下一句会是对七皇子不懂事的控诉的时候。   却听见了一句有点疲惫的:   “他是不是恨了朕……”   余公公一愣,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接茬。   只干巴巴说了一句:“不会的。”   -   另一边。   曲渡边出了紫宸殿的殿门。   他准备去顺宁宫,脚步却比平常任何一次回家都慢。   然而刚走了一小段路,前面就传来跑步的声音,曲渡边抬头,看见了正朝他跑过来的织仪。   织仪气喘吁吁的,眼底有焦急之色,围着他转了一圈。   “我下午都在顺宁宫劝娘亲和宣娘娘,才听说你跟父皇吵起来了,怎么样,他没打你吧?”   “打哪了,让阿姐看看。”   鼻尖的酸涩瞬间蔓延至眼眶,曲渡边没声没息的抱住了她,双臂收紧。   “没打我。”   “阿姐,对不起。”   织仪拍拍他,“哎呀,不就是和亲?阿姐不怕!”   曲渡边:“我怕。”   织仪眨眨眼,将眼底的水光逼回去,才道:“你可是胆子最大的。走,先跟阿姐回宫。” 第132章   几日后。   大周和北疆达成了一致。   织仪和亲的旨意还是下来了。   她要成为新王庭的王后, 礼部准备和亲公主所需要的东西,比如护卫、侍女、以及其他能用到的物资。   由夏赴阳担任护卫长,一路护送, 护送公主和亲后,他需要留任边疆。   -   夏赴阳在半个月后才赶来京城。   他完成手上士兵的交接,卸任湘河郡的校尉, 只带了了十来个兄弟。   这些人都是打算跟他一起去北疆的。   面圣完毕, 正式领了任务之后, 夏赴阳到了如意楼的雅间赴约。   他神色看起来很憔悴, 胡子都没顾得刮, 眼底全是红血丝。   雅间内, 奚子行和曲渡边都在。   奚子行:“快坐下,稍微歇一歇。”   他给夏赴阳到了一杯茶。   曲渡边:“你看起来好久没睡好觉了。”   夏赴阳苦笑一下,“你又何尝不是,我们彼此彼此。”   一个要看着阿姐和亲北疆,一个忽闻父亲重伤, 无法掌军的噩耗。   奚子行看着他们两个, 心底的气是叹了一声又一声。   三人组之间的氛围罕见沉闷。   曲渡边打起精神,“我有个想法,虽然避免不了和亲, 但能让阿姐在北疆可以操纵的空间大一些。只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知道可不可行,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奚子行:“你说。”   曲渡边:“还记得阿骨木多吗?”   夏赴阳点头:“记得。阿骨木多是上代王庭选定的继承人, 但是已经被驱逐出了王庭, 沦为部落。”   曲渡边:“北疆一般不会因为王庭争夺的事情, 对败落的部族赶尽杀绝, 只杀直系,这是北疆草原默认的规则。阿骨木多没死, 旧王庭的旧部就还在,只要他喊出重建第二王庭的口号,和库鲁王主战一脉分庭而治,北疆内部便会再生乱象。”   “可是,阿骨木多要是喊出第二王庭的口号,很有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毕竟北疆可有不少专一的王庭拥护者。而且他老老实实的还能活,喊出来,就是彻底和库鲁王为敌,真的要不死不休,”奚子行思忖,一一分析。   “这是赌局,赌人性,赌运气,赌实力。”   第一,阿骨木多为了活命,有可能就在库鲁王的统治下龟缩起来,不愿意冒险;第二,就算阿骨木多愿意,实力不够或者运气不好的话,这火就烧不起来。   但若是赌赢了。   几年之后,北疆逐渐形成两个王庭,从各部落分立,到两方阵营对抗,只会越打越凶。   给新王制造的麻烦越多,织仪公主身在北疆,牵制起来就越容易。   夏赴阳:“把赌注压在一个几年前见过一面的北疆人身上,不像你。”   曲渡边摇摇头:“他只是最优选,没有他,就只能用其他效果小的手段,点起北疆内部矛盾。”   若非必要,他不想赌。   夏赴阳:“我到达北疆后,会将你的想法跟徐侯说的。”   曲渡边:“知不知道和亲队伍具体什么时候出发?”在夏赴阳回京之前,一直没有和亲的具体日期。   夏赴阳:“十二月中旬。”   那就是还有一个月多一些。   不能等到和亲队伍到达了,在跟外公说。   -   十五日后。   北疆边境。   主城,军帐内。   狼擎撩开帘子进来,“侯爷,夫人的信。”   “拿来拿来。”   夏宏趴在床上,虚弱的看着徐劲拆信。   “嫂子的家信?”   徐劲点头:“嗯。”   他跟乌思挽有专属的联络方式,就是过程麻烦了些,而且路上比较慢,但安全。   “你别乱动,”徐劲瞪眼,“自己伤什么样自己不知道?暗箭的毒是北疆的,咱这里大夫只能压制,等你儿子来了,你交代完,就滚京城去养伤。”   夏宏趴在枕头上。   徐劲打开信扫了一眼,“咦。”   是外孙写的。   他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一行字都细细看过,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夏宏:“怎么了?”   徐劲:“哦,没事,你嫂子前几日做饭,火燎手了,怪让人担心的。”他折好信封,塞到衣服里,“肉麻的话就不多说了,我回去自己慢慢看。”   狼擎轻咳几声。   徐劲:“你先下去吧。”   帐篷内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徐劲才道:“你手里的能联系阿骨木多的暗线还能用吗?”   夏宏:“阿湘公主去世后,王庭叛乱,死了一些人,为了安全,原本用老了的几条线,我都砍了,只有联络上对方才能重建。”   徐劲:“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   直到和亲前的一周。   曲渡边才从外婆这里收到了外公的简单回复。   消息他传给阿骨木多了,对方是不是同意,还要等着看以后北疆的情况。   曲渡边最近都没住在皇子所,就在持剑侯府住,方太傅那里他请了长假,方太傅没说什么,崇昭帝知道后,也没说什么,任由他在哪里住。   叶小远:“殿下,信中可是好消息?”   曲渡边:“没有消息。”   “不过,得想办法建立起来我自己在北疆的联络线,朝廷的联络线用不了,用外婆的也太慢了。”   正说着,下人进来通报。   “小少爷,谢家的谢立杉大人求见。”   是那个这段时间和阿姐相处得不错的人。   曲渡边思忖:“让他进来。”   谢立杉行礼:“殿下。”   他看起来清瘦了很多,但还是维持着几分体面。   曲渡边:“有事就说。”   谢立杉:“我辞官了。”   曲渡边观他神态,福灵心至,“你为了阿姐?可此行随行人员名单已经定下,你就算辞官,也没办法跟上去。”   谢立杉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殿下一定有门路,便是做随从,做护卫,在下都愿意跟随公主前去北疆。”   “在下不才,但也被谢伯父称赞有一两分急智,或许能帮上忙。”   曲渡边往常看此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起来打量对方。   “你是谢家二房的人,家里同意?”   谢立杉:“这段时间都在说服家里人,所幸我并非家中长子,有哥哥撑着,我自由些。”   但从此,家里也不会给他任何帮助了。   曲渡边:“你可会武功?”   谢立杉:“君子六艺,骑射最佳。”   曲渡边:“身手打不过护卫,又不是女子,无法近身伺候,各项平平,你在阿姐身边帮不上忙。”   谢立杉擦了擦额角的汗,“我……”   “若真想帮她,我这里有另一条路。”   谢立杉正色:“您说。”   曲渡边:“北疆和大周,都互相俘虏过对方的子民,当做奴隶。这些奴隶被管束、被欺压,但他们却是最接近王庭的存在。”   “我需要能长在王庭的眼与舌,尽一切可能反馈北疆内部的消息。”   谢立杉垂首:“我便做您在王庭的眼与舌。”   曲渡边没有立时应下。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真的能让你为阿姐做到这种地步吗?”   谢立杉:“不是短短几月。”   谈起织仪,他沉稳褪去了几分,有点青涩:“公主往常常去谢府找元娘玩,我们都在一个私塾里,只是她不知道我在看她。”   曲渡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何找我。”   谢立杉静了几秒,“您在紫宸殿和陛下闹僵的事情传出来了,北疆求亲的消息传来后,只有您一个敢为了公主跟陛下顶撞。”   “你可能会死,或许根本都靠近不了王庭。”   谢立杉直视着眼前这位少年殿下。   “虽死无悔。”   片刻后,曲渡边道:“好。明日午时,有一百人商队,从京西出发,你跟着他们走,剩下的我安排。”   谢立杉:“多谢!”   他坚定的不像是迈入充斥着苦与痛的死局,而是赴一场风花雪月的约定。   谢立杉走后,曲渡边也没回他在侯府的房间。   他盘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除了模拟器之外,其余一条条能用的势力和人脉在他脑中交错。   叶小远给他披了件衣裳。   “殿下,先回屋吧。”   曲渡边:“懒得动。”   叶小远站在旁边陪他,“殿下,大势如此,今日之局,就算所有皇子一齐求情,也不会对结果产生影响。”   除非能天降大灾到北疆。   曲渡边在想。   要是他十二年前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还会选择这十二年的时光悠闲轻松的渡过吗。   不。   如果没有感情,只告诉他未来发展的话,那么按照他刚来这个陌生朝代时的性格,他大概不会选择住在顺宁宫,从根源上避免一切麻烦伤心事。   要在十四岁前,从背着孽胎名号的小可怜,成为能影响两国大局的人物,让他走这条比登天还难,充斥着算计和血腥的路,刚穿来的他怕是直接掉头就走。   世间没有如果。   曲渡边披着衣裳从石桌上下来。   他距离他十六建府,正式接触朝政,影响政局,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   和亲队伍要离开京城的前一天。   顺宁宫。   下午。   曲渡边给了织仪一瓶解毒丹,里面装了五粒:“阿姐,这个你放好,要是中毒,它可以救命。千万不要丢了。”   织仪收好:“嗯,我贴身放着。”   曲渡边推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六六做的暗器,重新调整了,带着红色花瓣的是有毒的。袖箭、藏针簪、暗刃镯……都带好。”   “没有那么危险,”织仪说道,“还要维系表面的和平,我身边也有大周的护卫,新王不会刻意刁难我。”   曲渡边:“护卫需要替换一批,到了北疆边境的时候,会有人把原本的护卫换下来。”   织仪:“谁?”   曲渡边:“一半是外公手下的亲兵,另一半到了边境你会知道。”   织仪点点头。   想了想还是问:“你和父皇之间……?”   曲渡边:“四哥五哥都找过我,阿姐,你别操心我了,我心里有数。”   “织仪,进来,娘亲跟你说几句话。”   郭贵人站在后殿门口,冲着织仪招手。   织仪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过去了。   母女两个关上了殿门。   郭贵人眼皮子都是肿的,这段时间天天以泪洗面。有阿湘公主和周太妃的前车之鉴,她真的无法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郭贵人道:“今天便是你在顺宁宫待的最后一晚了,明天一早就要回到公主府,从公主府出发。娘不能陪你去。”   织仪趴在她腿上,“没事的,小七会送我。”   郭贵人:“娘不知道那些国家大义,只想跟你说,要是北疆乱了起来,你就跑。跑得越远越好,别管其他人,什么自私自利,娘只要你活着就好。”   织仪撑起身,虽然心里不这样想,但她没有反驳郭贵人的话,点点头:“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一夜长谈。   第二日。   织仪回到了公主府,换好了嫁衣。   嫁衣一共有好几身,有些款式比较简便的是在路上穿的,有些是到了北疆边境穿的。   织仪上了马车后,夏赴阳整队。   在礼部的唱和下,和亲的队伍终于出发。   曲渡边策马,护在织仪马车旁边。   他随行的时候也没闲着,在脑海里编【整蛊造梦】,投放到库鲁王的身上。这个他最开始抽奖获得的东西,让他从居安殿比较顺当的走了出来,再次购买使用,竟是在这种场景。   所有能用上,或许能帮上忙的物什,他都用上了,【整蛊造梦】是最后一个。   在他看来这是小孩子的把戏。   但隔三差五用一个,说不准能有些奇效。   一路走了许多日,送至距离京城三百里外的山鸣关。   礼部随行的人就此停在了这里,“送亲三百里,往后前方,便拜托夏小侯爷了。”   夏赴阳:“嗯。”   曲渡边走到他身边:“给你的东西记得用。”   夏赴阳:“好。”   曲渡边给了他三粒解毒丹,他知晓外公手上应该有压制毒素的东西,千钱丹,上次六六多撑的那几日,靠的就是这个。   这东西限购,一年十粒,上次给六六买了一颗,阿姐五颗,夏赴阳三颗,他自己还剩下一次购买机会。   解毒丹不是吃下去后瞬间万毒都能解,六六的毒花了三颗才彻底解除。   虽然不知道夏宏中的毒解了没有,但还是备着点比较好。   从六六身上赚来的寿命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他现在剩下的总的寿命值还有十二年多一些。   氪金容易赚钱难。   夏赴阳拍拍他的肩膀:“公主在等你,去吧。”   织仪站在马车下面,微笑看着他。   曲渡边站在她面前:“阿姐。”   织仪:“总觉得你还小,可现在才意识到,你早就长得比我高了,”她所有的话都在顺宁宫说尽了,姐弟二人沉默许久,她才道,“顺宁宫就只剩下你了,答应阿姐,照顾好宣娘娘和我娘亲。”   曲渡边点头。   织仪:“那阿姐就走啦。”   她转身进了马车里面,曲渡边下意识伸手,只抓住了她火红嫁衣上的一点凉意。   夏赴阳上马,对他道:“我会照顾好公主的。”   和亲的队伍从山鸣关再次出发,越往北走,便越是能感到那股透骨寒风。   曲渡边牵着马儿,伫立在原地,看着和亲的队伍走得越来越远,他攥着缰绳的手慢慢收紧。   礼部尚书道:“七殿下,我们回去吧?”   按照规矩,礼部尚书可以不用来的,但七皇子要求送亲之后,陛下就把他召进了紫宸殿,让他随行,一路看着七皇子,别让他真的冲到了北疆。   毕竟七皇子有偷跑的前科。   曲渡边没有吭声。   忽的,他翻身上马,策马狂奔。   礼部尚书慢了一步,没能抓住他,惊声道:“殿下!!”   他以为七皇子要冲到北疆去。   “快点快点!”   顶着寒风追逐的少年上了山鸣关的一处陡崖。   距离悬崖一线之处,他勒马而立。   曲渡边望着远处的送亲队伍,气沉丹田,“阿姐!”   “我一定会来北疆接你回家——!”   寒风凛冽,他眼底却燃了一簇炽烈的火。   织仪坐在马车内,走过这条阿湘公主也走过的路。   她掌心压在心口。   “阿姐只希望你们平安。” 第133章   北疆。   到了边境之后, 织仪马车的护卫换了一拨人。   皇城来的护卫被重新归拢,随她去王庭保护她安全的,有五十人是徐劲挑的精兵, 还有五十人是伪装成商队来边境贸易的徐停凤手下的人。   护卫等级上了两个层次。   短暂地在北疆停留之后,北疆的迎亲队伍,将织仪请回了王庭。   奇怪的是, 迎亲的人是库鲁王的弟弟, 约莫十来岁的少年, 新王本人并没来。   织仪皱眉:“你们王上为何没有亲至。”   那少年表情有点奇怪, 却也知道, 北疆与大周目前需要维持和平, 语气还算恭敬:“并非怠慢,而是王上在请巫婆婆驱邪。”   织仪:“?”   驱什么?   -   王庭。   王帐外。   篝火燃了一圈,中间台子上有几个穿着打扮怪异的婆子和老头,围着最中间盘腿坐着的男人跳舞。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⑨ ⑨ . c o m   男人眼底下青黑一片。   正是库鲁王吉日格拉。   他尚在二十来岁龙精虎猛的年纪,夺了父权, 吞了王庭, 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身边漂亮的草原姑娘尤其多。   但就在半月前,他开始天天做噩梦。   梦境五花八门, 极其单调也极其恶心,先是有貌美的歌姬投入他的怀抱, 待他有所动作的时候, 就会突然有一只大勺子, 喂他吃热腾腾的牛粪。   又或者是歌姬变杀手, 女子变成大汉,把他强行压住。   又或者是床边突然出现绣花鞋, 他在空旷荒芜的院子里,明明没什么人,他却莫名其妙感觉到心跳加速。   这些梦交错糅杂,一闭上眼,全都是片段闪回。   北疆人信奉天神。   吉日格拉觉得这大概是天神给他的暗示,有魔鬼缠上了他,所以找来了巫婆婆驱邪。   巫婆婆是北疆特有的职业,不管男女一律统称为巫婆婆,是可以沟通天神的存在。   吉日格拉把草原上有名的巫婆婆全请来了,必须要驱邪成功才行。   不然时间久了,且不提看见漂亮姬妾就联想到吃牛粪的微妙排斥心理,他精神不济,对新王庭的把控力度也会下滑。   后者是他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驱邪仪式从下午进行到晚上,篝火被刮骨般的寒意吹得瑟瑟发抖,吉日格拉内力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忍住吸了吸鼻涕。   巫婆婆们才停止了漫长的对天神的沟通。   “王上,好了。我们根据您的描述,沟通了天神。”   吉日格拉起来,双手交叉压在胸前,“敬听天神之言。”   巫婆婆们神情严肃:“王上身上有一股秽气,它紧紧纠缠着您不放。”   吉日格拉:“本王该做什么?”   巫婆婆们:“远离一切阴气,水源、夜晚、甚至是女子。多靠近阳气重的东西,比如火焰、太阳、炙肉和草原勇士。”   吉日格拉眉头紧皱:“知道了。”   天神似乎在说,让他多多招募英勇的草原男儿,少靠近女子。   这一定是天神看他有一统北疆的王威,才降下的警示。   -   王后的独帐。   织仪坐在床上,手指紧紧扣着手帕。   流苏凤冠压得她头痛,却不得不提起精神,等着应付新王庭的王上。   帐篷内除了从小到大跟着她的两名贴身上侍女外,还有两名身手矫健的女子,扮做侍女的模样。   她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的,言语交锋,唇枪舌剑的试探和反击没有到来。   外面先来了几个北疆的侍女。   全都蒙着面纱,北疆的姑娘大多骨骼比大周姑娘高大,因此最后那个显得更高大一些的,就不怎么起眼了。   她们端着盘子进来:“给王后送膳。”   织仪:“就放那吧。”   个最高的侍女走上前来,织仪身边的人拦下了她。   侍女嗓音有点奇怪,柔声道:“大周公主的风姿,若是换上骑射服,在草场射箭的时候,定然会惊艳全场。”   草场射箭。   织仪瞬间抓住关键词,抬头仔细端详这位侍女…男?   她终于从脑海里面扒拉出来一张脸,阿骨木多?!   眼前的侍女眉眼也不像啊!   织仪清清嗓子:“你们先下去吧,你留下,我还不知道北疆的膳食和大周有何不同,你介绍介绍。”   “是。”   侍女们盈盈退去了。   织仪自己两个贴身侍女出去守门,然后试探着对暗号:“被打了两顿?”   阿骨木多摘下面纱,朝她眨眨眼,压低声音笑道:“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织仪手心出了层冷汗:“你在这里?不要命了。”   她来之前接受了和亲公主的培训,她需要熟悉每一个部落的分布情况,到了这里才能迅速立起来。   阿骨木多是被驱逐的旧王庭继承者,出现在这里,不就是对新王最大的挑衅?   而且还在她这位王后的帐篷里。   被发现了她不一定有事,但阿骨木多必死。   阿骨木多却一眼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狼牙——   多年前他欠七皇子的那条命。   原来七皇子把狼牙给了她。   他暂时没有说狼牙的事,收敛了笑意,把声音放到最轻,快速交代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收到的传信下面标了个七,虽然是徐劲联系上的我们,但这个疯狂到压上我们部落性命的赌局,不是徐劲的风格。”   当年在草场射箭的时候,大周的七皇子眼也不眨的让他射击他头顶的草莓,那股子赌徒劲儿和传信的消息如出一辙。   稍一联想,就知道这法子是他的。   七皇子赌赢了。   他的确不甘心王上被杀,不甘心就这样被驱逐。   织仪深吸一口气:“我需要做什么。”   阿骨木多:“我是北疆人,不可能彻底心向大周,我只想让旧王庭回归,减少征战。你探听王庭消息,我在外活动,内外配合。”   他有几分真心,有几分为了权力,织仪不知道。   但阿骨木多现在算作她暂时的盟友。   织仪:“我会尽快熟悉起来的。”   阿骨木多点点头,废话不多说,递给她一瓶药汁:“北疆草原特有的筋草,冬天会开小花,外面的人不清楚如果第一次采摘触碰的话,身上会起红疹子,不痛不痒,却比较丑,能维持月余。”   “你要是不想和吉日格拉接触,就用这个。”   织仪:“吉日格拉长得如何?”   阿骨木多迟疑,“应该,还算可以。”   织仪跟曲渡边相处惯了,沾了几分颜控,脑筋拐弯有时候拐得很偏。   她半点都没有看出阿骨木多隐晦的在乎和喜欢,想了想:“那日后我跟吉日格拉套近乎弄消息的时候,也不算吃亏。”   而且交锋的时候,也不必对着一张丑脸。   织仪诚恳说:“这个东西,我看着用。谢谢你。”   阿骨木多沉默了会儿,重新戴上了面纱,离开了王帐。   织仪又等了一刻钟,等不到吉日格拉,就开始吃东西了,吃完又等到半夜,王帐外才响起:“王上。”   吉日格拉来了。   织仪端坐在凳子上,片刻后,她眉头轻轻皱起。   怎么没人说话?   “库鲁王?”   吉日格拉站在门口,看着织仪脚上穿着的红色绣花鞋。   他:“……”   织仪撩开了凤冠流苏,打量了一下吉日格拉。   还行。   她稳重道:“你我系两国——”   吉日格拉转身就走,语气冷硬:“照顾好王后,其余的找机会再说吧。你们大周的公主,心眼子特别多,别打歪主意,老老实实待在王庭。等日后……”   剩下的话没说,但织仪心知肚明。   日后开战,好一点就是当人质,差一点就是死。   王后帐篷归于安静。   织仪皱着眉,心想,这大概就是吉日格拉表达对大周公主轻视的方式?   她卸下妆容,走出帐篷。   草原上的月亮似乎比大周明亮许多。   来这里的第一天,她便开始想家了。   -   大周。   京城。   曲渡边回来后,便着手建立自己和北疆的联系网,他借了舅舅的人,交给六六去办了。   乙十二暗卫出身,原属乙字卫,本来就是搜集情报出身,放在这一块简直如鱼得水。   而且三日醉的毒已经解了,乙十二也不必担忧在外面办差的时候,突然毒发。   暗网初建,即便有徐停凤帮忙,也免不了经常外出,毕竟暗网的绝对掌控权要在自己手里握着才行,其他人只能是帮忙,谁也不例外。   乙十二从贴身护卫,升级成了暗网首领——   即便现在还是个简陋的草台班子。   长平侯夏宏交接完差事后,回京养伤,他的毒控制住了,用解毒丹解了毒,但是五脏六腑还是受到了创伤,摔下马的时候,左腿不仅伤了骨骼,还伤了经络,以后就算养好,也会跛脚。   好几个月了,还不能下床。   曲渡边去探望了夏宏,还好,他没有颓靡的意思,只是担忧在北疆的夏赴阳罢了。   第二年初夏。   曲渡边满十五岁的时候,他才收到了第一道由自己暗线传来的消息。   皇子所。   曲渡边看着手上的小纸条,上面一横一点的都是这条暗线的专属密码。   “谢立杉传来的消息。”   这家伙竟然真的活下来了,在奴隶里面混的还不错,能管五十只羊。   叶小远:“如何?”   曲渡边:“阿姐那边比较顺利,阿骨木多被主战派围攻差点就死了,但是逃出去后,第二王庭的名号算是喊出来了,足够吉日格拉头疼。”   他烧掉小纸条,再次熟练地给吉日格拉安排了今晚的噩梦:【旧王庭的重生】   “伴伴,上次托工部给准备的材料来了吗?”   叶小远:“来了,就在后院放着。”   后院放着一张书桌,还有一堆铜器铁器和木块。   书桌上都是凌乱的图纸。   曲渡边束好袖子,拿起木尺,在图纸上笔直地花了最后一道线,然后掂了掂工部送来的轮子。   叶小远好奇:“殿下,你捣鼓的是什么啊。”   曲渡边:“一个零部件,叫偏心轮。组装好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将两个偏心轮凑在一起,仔细观察。   距离建府上朝还有一年,能不能领到他想要的官职,手里的东西能说一句重要。   -   京城风平浪静了一年。   北疆动荡稍平,所有的谋算掩在暂时的和平下。   临近七皇子十六岁的时候,平静下的暗流越发汹涌。   不是大家不想去七皇子的建府宴席,而是都在暗暗揣摩圣上的意思。   自从七皇子十四岁因为织仪公主和亲的事和陛下闹掰了之后,七皇子就再也没有参加过皇宫里举办的各类宴席。   包括年宴和陛下的寿诞。   这裂隙几乎就摆在了明面上。   不止朝臣,几位皇子,还有其余有意投奔到七皇子府中的文人士子,都在观望崇昭帝的态度。 第134章   七皇子府。   这是独属于曲渡边自己的院落, 提前了很久开垦菜园,现在长得都很不错。   跟怡嫔娘娘申请了打扫府邸的人手后,他提前半个月就搬了进来。   主要是他在皇子所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七零八碎的木块和小部件不说, 还有练武场的各类奇形怪状的武器,甚至他种的菜,长成了的树不好挪动, 但其他小树苗也得抗走。   这些年收到的礼物, 库房里的杂物……   七殿下光搬家就办了整整五天。   小菜地里的菜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 他全摘了下来, 嫩的滴水的青菜挨个送到了皇子们和妃嫔们的府上。   一点白也跟着他搬家了。   带着它的狗崽儿——   一点白的媳妇是只长相非常帅气的年轻铁包金, 曲渡边去湘河郡那会儿, 将一点白寄在了兽园,一点白就偷偷摸摸勾搭上了人家。   现在狗崽儿都生了一窝。   铁包金叫金来。   曲渡边升级成爷爷辈,金来的母乳少,他见狗妈妈哺育太辛苦,就找了两只母羊, 算作他这些狗孙孙的奶妈。   它们全都安置在皇子府的后院里。   偶尔狗叫声还有羊叫声混在一起, 完全不像个皇子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曲渡边袖子撸得高高的,将小树苗栽坑里, 然后往里面填土。   叶小远在念建府宴要邀请的人员,“您的几位哥哥肯定都要来的, 还有思和公主, 其他的六部大臣, 不过他们不一定来……殿下您觉得都邀请谁?”   铁锨歘一下插到地里。   曲渡边:“面子给了就行, 少发点最好,后院移栽, 都变成菜地了,没地儿给他们风雅,他们来了就现摘菜涮火锅吧。”   想来的人自然会来,不来的发请柬也没用。   叶小远想象了一下朝堂大臣自给自足摘菜涮火锅的场面,“……”   提前准备两个水缸吧,以防万一,方便洗菜。   曲渡边在腰间抹了两下手,“六六还在青州济州那边,应该还没消息吧?”   叶小远:“是。”   曲渡边点点头,“也不知道建府宴上会有什么热闹。”   -   大皇子府。   大皇子正在抱着小儿子玩。   这一年半里,二皇子的侧妃生了皇长孙,崇昭帝大喜,见他久久不立正妃,就赐了他水路转运使家的嫡女。   水路转运使品级是从三品,虽然比大皇子的岳丈品级低,但却是个肥差要差,算是给二皇子找了个钱袋子。   大皇子紧随其后,有了儿子。   不过到底是失了皇长孙的优势,崇昭帝虽然喜悦,但却没有对待二皇子隆重,只是降下了赏赐。   舒文馨:“好了,别玩了。投奔你的臣子应该都在等你的消息,若是你让他们去七皇子的建府宴,现在就该准备起来了。”   大皇子:“随他们的意思,去吃顿饭罢了。”   舒文馨叹气:“平时自然要去的。但七皇子和陛下的关系僵成这样,连中立派都要犹豫去不去,何况你门下的臣子。”   去了,怕万一开罪了皇帝,不去还要看皇子的脸色。   臣子们难啊。   大皇子:“那就,挑几个有代表性的去,然后其余的随他们,”他琢磨了下,“不知道老二怎么做。”   舒文馨:“他那人,就算是不让手下人去,也不会让人挑出来错的。”   -   二皇子府。   “权位高的去两个,其余的让家中的小辈代去。”   二皇子吩咐道,“权位低的都不用来,小七这一年多虽然基本没请过太医,但太劳累总归不好,建府宴同龄人多点,冷清点挺好的。”   “父皇和小七还僵住呢,要是全都去,父皇如何想。”   他熟知父皇的脾性。   一年多前小七和父皇闹成那样,就算父皇待小七与对待他们不同,这么长时间的冷待和僵持,父子情还能剩下几分。   且看当初受宠的三弟吧。   现如今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未见父皇过多慰问。   “是。”   -   在各方的关注下。   七皇子建府宴终于到了。   建府当日,鞭炮炸响,先来的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他自个儿还拿了一提溜的鞭炮,站在门口:“都进都进!大家随便吃!”   五皇子跟在六皇子身侧。   曲渡边迎出来:“五哥,六哥。来这么早?”   “是啊,帮忙嘛,”六皇子勾住他肩膀,偷偷说,“以后就出来住了,你都不知道,出来住有多自由!对了,建府宴后,明天早晨你该上朝了,领官后要是有麻烦事,一律丢给五哥,我好多事都是他在做,他办事靠谱。”   曲渡边:“………”   他看了眼五皇子。   五皇子笑了笑:“可以的,小七不想做的都扔给我。”   曲渡边:“行,到时候有事肯定不会客气的。”   三人说笑着,下一个,四皇子也来了,他提着两筐幼花,幼花根系下的土块还湿润着,显然刚刚从移栽出来。   “来小七,看看这个,沿海蓬莱的暖芙蓉。”   曲渡边:“存活率低得很啊,四哥,你太厉害了吧。”   他赶紧叫人挪到后院阴凉的地方去。   暖芙蓉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还没有开花就有香味儿了,花中珍品。   “这次总不好再送花笺纸笺,送点真花。”   跟随他们三位皇子的臣子,虽然没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多,但也有些人数的,他们三个到了之后,臣子们陆陆续续来了一些。   大皇子和二皇子前后脚,思和来的晚了点,被带去了女客独席。   曲渡边跟这两位哥哥关系浅一点,和他们彼此客套了一番,就进了内场。   而后面来的臣子便少了。   要不然就是表达歉意的。   “抱歉七殿下,家父今日有事,派我前来代为参加。”   要不就是来的下属。   “这是连同咱主官的礼一起哈哈哈,主官忙起来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礼物都得托人带来。”   总之,六部高官来的很少。   曲渡边盘算了下今日宴客的席位,还好,现在还能坐在桌子上吃饭,再来多一些,他备的席位不够。   方太傅和奚子行一起来了,奚子行跟在老爷子后面,俨然一副晚辈的形象。   “哈哈哈哈老夫没来晚吧。”   曲渡边:“没有,太傅里面请,专门给您留了座位。”   在座臣子纷纷见礼。   方太傅一来,二皇子便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六皇子咬着筷子:“嗯……太傅好像都没参加过咱们的建府宴吧,啧,在这种场合下看见老师,吃饭都放不开手脚。”   随着崇昭帝精力下滑,对三位大学士倚重程度加深,方太傅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了。   他来七皇子的建府宴,会让朝堂臣子忍不住去想——   连离陛下最近的人都来了,这是不是就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如果是陛下暗示方太傅来的,那也就是说,陛下和七皇子之间的裂隙没有那么深?   在朝堂上混老了的,谁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谁来了谁没来,都要揣摩几分。   虽然现如今七皇子的竞争力已经不大了,但毕竟乾坤未定,爆冷门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曲渡边却知道,方太傅没有想那么多,纯粹就是来讨杯酒喝的。   他捶了下奚子行:“你怎么跟太傅一起来的?”凑近低声说,“你爹好像不让你随便出门吧。”   奚子行耸耸肩:“来找方太傅进修啊,赶巧了嘛,就一起来了。不会没有我的位置吧。”   曲渡边:“唉,随便给你塞个凳子吧。”   奚子行笑吟吟:“是,殿下。”   曲渡边:“快下去快下去,看看要是人手不够,你就去后厨端盘子。”   奚子行:“……”   他怅然一叹,径自去了后院,路过连廊的时候,大致瞥了下朝堂之中来的官员,微微皱眉。   啧。   大皇子二皇子的人且不说,其余墙头草的官员是真不少。   宴席快开始的时候,曲渡边准备的席位堪堪坐的差不多了,跟他预料的能来的人数没太大差别。   他招呼着大家伙开饭,然后将叶小远拉到一边。   叶小远:“殿下有事?”   曲渡边琢磨了会儿:“不太确定…后厨的铜炉子准备好了吗。”   叶小远:“有,但是不太多。”   曲渡边:“有就行,等会……”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圣旨到——!”   因为建府宴,皇子府的大门是打开的,所以余公公直接就举着圣旨进来了,他脸上挂着笑。   “陛下圣旨在此,请七皇子接旨!”   刚吃着的官员们立马放下筷子,匆匆过来,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亦快步来到院中。   曲渡边眯起眼睛,拍拍叶小远的肩,“还是来了,伴伴,你去后厨叫人把铜炉摆上吧。”   随后走到院中,“好久不见,余公公。”   余公公笑吟吟道:“可想您呢。”   他打开圣旨,念道:“朕之七子,建府立朝,心之甚慰。念其学业有成,独居皇子所时日之久,无兄弟相陪,特赐珠翠琉璃扇一把、彩云兽耳坠一只、皇子朝服十二套、香料若干、金檀木狗窝三个……以贺建府之喜!”   曲渡边:“儿臣接旨,谢陛下贺礼。”   余公公听见陛下两个字,愁了一瞬,然后合上圣旨,递到曲渡边手里。   “建府之后,便是大人了,殿下好自珍重,”低声说了一句,“陛下其实很关注您。”   曲渡边神色没变,“谢谢公公。”   余公公:“不客气,贺礼待会儿给您抬后院去,宴席散了之后,您记得看看放在最上面的那个盒子。”   曲渡边微微一愣。   “好,我记下了。”   余公公这才看向院中其他人,“咱家只是来宣个旨,这便走了,不打扰各位大人的兴致。”   “公公慢走。”   曲渡边将圣旨在手里转了一圈,看的其他人眼皮子直跳。   好好收起来啊!   曲渡边将哥哥们的神情尽收眼底,挥挥手:“好了好了,宴席继续。”   他去了里屋。   二皇子直起腰,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神色,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进去了。 第135章   很快。   七皇子建府, 陛下送贺的消息飞也似地传了出去。   原本观望皇帝态度的官员,还有些中立的官员,立马行动起来, 去往七皇子府的街道上开始堵车。   各府的大人们下了马车,提着衣服就往七皇子府上赶。   走到门口,见到登记的小厮, 拱手便道:“对不住对不住, 家中有些事情, 来晚了!”   小厮提笔几下他的名字和礼单:“没事, 您已经是第十个来晚的大人了, 里面请。”   这些来晚了的人被叶小远一块领到了后院。   绕过十几处拱门, 走了几百米连廊,累得半死,不仅没看见早来宴会的其他客人,还没看见饭。   “敢问小远公公,我等在何处用膳?”   叶小远比了个请的姿势。   “殿下准备的席位有限, 诸位大人来的突然, 也不能怠慢,只能略备暖锅。”   他们顺着叶小远的姿势往院中看去。   只见已然有好几张桌子围着一块不小的菜地。   两只大狗、几只小狗还有两头羊,正在歪头看着他们。   诸位大人:“……”   叶小远歉意:“殿下不喜府中下人太多, 人手不足,原以为诸位大人到这个时候了, 不会来的, 所以…水缸在旁边, 诸位大人把这里当自己家, 想吃什么菜,洗了直接吃。”   所以连给他们洗菜的人都没有是吗?   叶小远:“当然, 诸位大人也可以离开,改日殿下必将送上礼物表示歉意。”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反正最开始没打算来的是他们,现在听见陛下圣旨后赶来的也是他们。   都开席了,也怨不得人家七皇子准备不全。   再说了,这不是挺全的嘛!有吃有喝,还有动物看。   他们摆手道:“不必不必,此地颇有野趣,妙哉妙哉。”   -   另一边。   余公公回了紫宸殿。   将近两年的时光过去,崇昭帝两鬓的霜色多了很多,眉间的折痕已经印刻在了皮肤上,即便是不皱眉,也有痕迹。   见他撑着头坐在案前,余公公轻步走过去,“陛下,您要累了,就去床上睡会儿。”   崇昭帝捏捏太阳穴,“没事。贺礼送去了?”   余公公:“都办妥了。”   崇昭帝点点头,但是没说话。   余公公很自觉道:“这下,估计七殿下府外的两条街,会挤过来很多人。殿下素来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多些挺好。”   “那些臣子,惯会见风使舵,”崇昭帝淡淡道,“站队老大老二暂且不说,其余的还没资格盘算谁的建府宴去,谁的不去,朕的儿子何时轮得到他们挑挑拣拣。”   余公公:“就是呢。还得是陛下给七皇子撑腰。”   崇昭帝:“他建府最晚,宣妃也不是个用母家势力拉拢朝臣活动关系的性子,朕给他撑场子,说得过去。”   其实大家为什么顾虑不去七皇子的宴席,他们心知肚明。   毕竟七皇子和陛下闹掰了的情况下,他们肯定站陛下的。   不过这一点就没必要点破了,在赐下贺礼的那一刻,这将近两年的闹掰传闻,就彻底被陛下粉碎成了渣渣。   余公公:“陛下说的在理。”   崇昭帝又等了会儿,半天没等到余公公的后文,便皱眉问道:“那小子就没说别的什么?比如进宫谢谢朕之类的。”   余公公:“呃……”   崇昭帝:“你如实说。”   余公公:“殿下的原话是‘儿臣接旨,谢陛下贺礼’。”   “就没了?”   余公公诚恳:“真没了。”   崇昭帝有点生气,哼了一声。   “罢了,左右他明日上朝,还要领官,不想见朕也得见了。”   -   到了傍晚,宴席散。   众人才各怀心思地离开了七皇子府。   方太傅走前眨眨眼,留了一句:“明日早朝见,往后可不能跟翘老夫的课一样,躲懒不起床了哦。”   曲渡边送走他后,嘀咕:“那可说不准。”   众人都散了,奚子行没走。   他今日客串了端盘子的小厮,旁听各个席面上的官员说话,也没咋吃东西。   曲渡边此时闲下来,邀他去庭院中的亭子里一坐吃点东西,权当犒劳。   奚子行:“听方太傅说,你这几日去兵部和工部次数不少,领官有去这两个部门的打算?”   曲渡边:“明日散朝你就知道了。”   奚子行看了他片刻:“你倒是变了一些。你吃亏在了年纪上,现在上场角逐,难度最大。”   “我从来都不想要皇位,只是有其他东西想要争,”曲渡边挑眉,“而且,败在了年纪,不一定败在其他地方。”   奚子行:“不管争什么,也总要有人帮忙。”   曲渡边奇怪抬头:“你今天话好怪啊,想说什么直说。别拐弯抹角。”   奚子行:“你府中定是要招揽幕僚的,往后去封地也要用。”   “明年春闱,今年就进京熟悉的考生不在少数,湘河三郡里,肯定有不少的学子,想借着当初的试药之恩,投奔到你名下,求一个通天大道。”   “想招揽谁想好了吗,”奚子行一边说,一遍清清嗓子,理了理袖口,“最好是底子干净,知根知底的。”   曲渡边:“当初答应了观星司的副司主,弘扬数算之道。所以幕僚多招些对数算有研究的吧。”   数学,多重要。   他画的图纸都需要参数。   奚子行:“还有呢?”   曲渡边纳闷:“还有什么。”   奚子行微微一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可是明年热门的前三甲人选,你就不考虑考虑我?”   曲渡边:“嗐,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册子?别打趣了,你选了我哪个哥哥?方便告诉我吗。”   奚子行的目光幽幽落在他脸上。   曲渡边跟他对视片刻。   “………”   “………”   两相无言。   曲渡边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登时站起来,见鬼一样看着奚子行:“你不是吧!!”   “我身体不好啊,我没有小册子是你说的!!”   “现在你告诉我,你,想当我府上的幕僚?”   背刺谁啊!   奚子行:“小册子是小册子,你是你。”   曲渡边:“不一样?”   奚子行:“你为何如此抗拒。”   曲渡边:“我又不想累死累活当皇帝,你跟我没前途。”   “封王也需要管理封地,”奚子行吹了吹茶水,“治一城与治一国,在我看来,都可以。”   他已然是翩翩公子的形象,一身青竹儒衫,眼神透亮。一个从小就开始默默择主的人物,绝对不会因为拒绝而退缩。   曲渡边这下真的品出来了奚子行的几分认真,但没有看出奚子行那种非要推他上位的决心,他稍微自在了点。   他坐下来:“那当朋友不挺好的吗。”   奚子行:“好啊。我只是说一下我心里的想法而已,你不用有负担。”   夏赴阳想必跟他一个想法吧。   想和七皇子一起走,但从来不会逼着他走那条路。   总觉得比起冰冷冷的皇位,他这种灿烂热烈的人,应该属于更加自由广阔的天地。   曲渡边:“说得好,下次憋着。”   合着他这些年给他送哥哥们的卷子都白送了,到最后把自己送了进去。   奚子行耸耸肩,“你看我,现在连个官都不是,能有多大能量。选你是因为跟你关系好,也算给自己找个退路喽,以后在朝堂上混不下去,就去找你。”   曲渡边:“不收破烂。”   奚子行:“……你嘴有时候真的好毒啊。”   他今日说出来有两个原因,第一,小七建府了,如果不说,小七会以为他选了旁的皇子,往后多少会陌生些,他不愿意这样。   第二,吉日格拉自己不出手,却暗暗挑动旁的部落劫掠边境,小规模的战争发生过数次,夏赴阳那家伙在北疆的战功积累的太快了。   幸好他现在不在七殿下身边。   不然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近水楼台先得月。   率先表明自己追随和立场的,在殿下心里总归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曲渡边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被吓的这一下。   临走的时候,心情颇好的奚子行再次询问:“真的不能透露,你想领什么官吗?”   曲渡边:“耐心点,等明天。”   送走了一腔好奇心的奚子行,曲渡边径自去了库房。   里面堆着今日收的各种礼物,当然也包括崇昭帝送来的建府贺礼。   初夏的夜风凉爽舒适,夜虫的鸣叫声从院中传来。   曲渡边打量着这些贺礼。   都是阿姐和亲前,他跟皇帝提过的。   叶小远:“都在这儿了,专门腾了一块地方。”   曲渡边:“余公公特意提过的盒子在哪。”   “就是这个,我们都没动。”   贺礼最中间搁着个简约大气的木盒。   曲渡边打开一看。   一块黑锦安安静静地放在盒子里,他指尖顿了下。   几秒后,才将黑锦展开,上面还是一个诺字。是一年多前,他丢在紫宸殿的那块黑锦。   曲渡边重新把黑锦放回盒子里,随手交给叶小远,让他放好。   他自己则是去了后院,来到一点白的狗窝面前,一把将睡着的一点白薅起来。   在一点白懵逼后逐渐幽怨的注视下,他夸赞道:“好狗,我就知道你没睡。”   一点白打了个哈欠,回到狗窝里叼了个小狗崽给曲渡边抱着,然后将自己的狗脑袋压在他腿上。   一点白媳妇金来从狗窝里探出个脑袋,默默看着。   曲渡边撸着温温热热的小狗崽,坐在狗窝周围的木头板上。   过了会儿,叶小远放好黑锦盒子后,也来了,就坐在曲渡边身旁。   六六去青州和济州办差,现在曲渡边身边就剩下他一个能经常说说话的人了。   他往叶小远肩头一靠,声线懒洋洋的:“看见黑锦的时候,我第一想的不是他想缓和父子关系,是觉得他在用这个来告诉我,既然曾经收了黑锦,建府后就别起争位的念头。”   “我以前会这样想吗?”   叶小远:“人总是在变的。”   曲渡边打了个哈欠。   “是啊,不变的只有过去。” 第136章   第二日。   凌晨三点。   曲渡边被叶小远叫醒。   他困的泪眼朦胧, 用冷水泼了泼脸后才清醒了一点。   早朝五点到六点之间开始,他们住在皇宫外面,就要提前去皇宫等候上朝, 省的迟到。   叶小远:“殿下,您选哪一身朝服?”   曲渡边揉揉眼,“就, 那个最好看的。”   他没伸手指, 叶小远就精准的挑了那套最花哨的, 红金蓝三色。   上朝扎马尾会被御史弹劾御前失仪, 所以他第一次扎了半披发, 头顶戴了个未及弱冠者专门戴的小冠, 用根簪子插住。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提着小远给他准备的小膳盒,上了马车。   马车上还铺了柔软的毯子,还有四皇子在宴席后专门派人送来的小枕头。   曲渡边枕上去的时候,才知道小枕头在这个时候用有多么舒服。   也不知道四哥那爱睡懒觉的性子, 在刚刚上朝的时候, 作息是如何调整过来的……太惨了。   -   凌晨三四点。   皇城还未开。   宫城外的长廊桥两侧,已经有很多小贩在这里支起了摊。   卖包子的、卖豆浆的、卖奶茶的、卖馅饼的……蒸汽腾腾,白雾弥漫, 各部大臣们都将马车停在长廊桥外,下车后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红袍、紫袍、蓝袍, 不同品级的官服主人, 都坐在小摊桌子前, 等着同一份普通粥饭。   没有吆喝声, 氛围很和谐。   一点看不出朝堂上针锋相对翻脸无情的冷酷模样。   曲渡边提着小膳盒,嗅着空气里的肉饼香, 心想要是早朝不上那么早的话,他还能在这里摆个摊赚钱。   卖卖煎饼果子和手抓饼。   四皇子遥遥朝他招手:“小七,这里。”   曲渡边过去一看,不仅他在,大哥二哥五哥六哥也在。   嚯,大哥二哥竟然能坐同一张桌子上了?   他把小膳盒放在桌子上,一撩衣服坐下,感叹。   “还是没有上朝经验呐,早知道这边这么多好吃的,我就不让伴伴准备点心了,还能多睡会。”   大皇子笑着摇摇头:“我们几个刚上朝的时候也备了吃的,后来才知道不用备。”   曲渡边佯怒:“好啊,那你们不早告诉我。”   二皇子挑眉:“这不,兄弟几个都挨过这一遭,可不能让你逃过去。”   “嗨呀,可算是等到你的这份上朝早点了,”六皇子迫不及待,“来让我尝尝,上次他们尝的我的,可一块都没给我留!”   五皇子对曲渡边道:“老传统了。”   “来来来,尝尝。”   曲渡边的小膳盒被打开,他自个儿抢到了两块果酱山药糕,其余的全落在了几个哥哥嘴里。   他看着干干净净的盘子:“……”   至于吗。   像是没吃过好东西。   六皇子喝了碗热豆浆,满足:“抢来的果然非常好吃。”   曲渡边没吃饱,额外掏钱买了个馅饼。   刚吃完,宫门就开了,里面传来一句:“宣百官——!”   一声至,方才懒散的氛围顿时消失不见,变得严肃起来。   大臣们纷纷整理好衣襟,擦擦嘴上油花和馅饼香气,文臣武将分列两侧,不走正门,分别从左右两扇大门入内。   皇子和宗亲位列前方,走那边都行,全看心情。   夜色尚沉,星疏残月。   方才还三两和谐的朝臣们,顿时分出了森严的品阶,朱紫在前,青绿在后,鱼贯而入。   午门城楼上的晨钟敲响。   咚——   厚重肃然的余波荡在寂静的夜里。   -   乾极宫。   曲渡边和四哥站在一起。   他们的位置属于很靠前的,属于上课时候很容易被老师发现小动作的位置。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崇昭帝来。   曲渡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陛下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不得妄议。”   “小声些,被御史听见了不得参你一本。”   “……”   曲渡边附耳说小话:“陛下经常迟到?”   四皇子耸肩:“很少。”   正说着,前头余公公来了,“陛下到!”   文武百官弯腰拱手:“参见陛下!”   崇昭帝坐在上位龙椅上,往下一看,精准捕捉到了一道晃眼的颜色,清清嗓子:“都平身吧。”   曲渡边听见六哥嘶了一下,小声嘀咕。   “父皇刮胡子了?”   曲渡边抬头看了一眼。   老登还是那个模样,除了看起来更老了一些。   他跟六皇子咬耳朵:“他什么时候留的胡子?”   六皇子:“一年了吧,留的还挺好看,昨天还有呢。”不过剃了胡子感觉倒是年轻了一咪咪。   虽然有不能直视天颜的规矩,但是大家都日复一日见面,混熟了也都偷偷摸摸瞅几眼。不止六皇子注意到了,其他百官也注意到,他们陛下今日上朝收拾得格外精神。   方太傅瞥了眼和兄弟窃窃私语的七皇子,又看了眼崇昭帝。   内心啧啧两声。   不过崇昭帝的小改变不是重点,重点还是政事。   崇昭帝道:“昨日青州、济州两州巡抚,联名上了折子,要请朝廷派遣专人剿匪。”   “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两年前,三郡遭灾,纵然有朝廷赈抚,但也有许多流民逃窜到了其他州郡,落地为匪,烧杀抢掠民户村庄。   青州济州两地位于三郡接壤处,匪患最为严重,一年半以来,两州巡抚多次派人围剿,无甚大用。   现如今,两州巡抚终于扛不住了,一起上了折子,可见匪患之害已经颇为棘手。   他们现在上折子,有摆烂交给朝堂让责任上移的意思,但朝廷却不能袖手不管,要找人接手。   方太傅三人帮他处理政务,这件事情今日会在朝堂上提起来,是他们早就知道的。包括旁的消息灵通的官员,也早有心理准备。   两州之地剿匪,要是成功了,便是不小的军功一件。   剿匪还能在两州之地抽调精兵,组成专门的剿匪军队,这种插手军权的事,大皇子党和二皇子党当然眼红无比。   二人的党羽将早就选好的人推举出来。   “论指挥兵马一道,上上届武举之中,榜眼郎君楚大人,现在的召左校尉,可以担此重任。”   “笑话,区区校尉,品阶尚且不及当地巡抚,如何服众?不如直接调了云州的诸葛将军前去。”   “夏小将军去北疆之前也是校尉品阶,一年多的时间,平定北疆多少挑衅?就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才是。”   “云州的将军去青州和济州?这不是把两州的颜面往地上踩么。”   朝上吵吵嚷嚷,皆是想推自己人上位的。   大皇子二皇子则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像实际在争的不是他们两个。   崇昭帝敲敲桌子:“安静。”   “朝堂严肃,你们像什么样子!”   诸位朝臣:“……”   平时他们也吵吵啊。   “除了你们刚才说的,可还有别人?”   崇昭帝思忖片刻,老二的人推举的人虽然年轻,但这两年也颇有出彩之处。原本就是他属意的人选之一。   “若没有别人,下朝之后,让召左校尉来紫宸……”   “陛下。”   一道耳熟的少年音打断他的话。   崇昭帝微微一愣。   曲渡边往左边跨了一步,拱手:“儿臣也有要举荐的人。”   二皇子眼神一瞥。   大皇子本来憋气的表情松了松。   崇昭帝动了动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嗯,你说。”   曲渡边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儿臣首次上朝,尚未领官,今日闻林大人以及各位朝臣对青州、济州两州匪患之忧虑,亦觉忧愁。”   “两年前,儿臣身在湘河郡,闻百姓疾苦。天灾之下,流离失所,占山为王,落地为寇,实属不该但…在所难免。此事起于湘河天灾,接手剿匪的人,需得切身经历过为匪百姓之人的疾苦,共情百姓,才好恩威并施,从根源解决问题。”   方太傅摸摸胡子:“嗯,老臣以为,七殿下所言有理。”   崇昭帝:“那你想举荐谁?”   曲渡边:“儿臣愿前往两州,剿灭匪患!”   众臣哗然。   “这……”   “七殿下哪有领兵的经历?”   “这不是胡闹呢吗。”   “十六岁,刚刚建府……”   “胃口未免太大了……”   曲渡边恍若未觉,他知道,要是此次剿匪之事拿不到手,日后北疆生变,他想去北疆,会面临比这更大的阻力。   崇昭帝也开始皱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曲渡边:“儿臣并非没有准备。早在青州济州出现匪患消息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两样东西。这两件物什若是装备在我朝将士身上,那么不管是在山林战,还是对付北疆骑兵,我朝战斗力都会大大上涨。”   山林战尚且不管,但是对付北疆骑兵?   崇昭帝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什么东西?”   曲渡边微微一笑,看向工部尚书:“劳烦尚书大人解释了。”   崇昭帝眉梢轻挑。   怪不得刚才小七说要去剿匪的时候,这老东西没反应呢,原来是早就知道今□□堂上会来这么一出。   工部尚书出列:“按照七皇子要求造出来的是两样东西,都是弓弩属类。”   舒侍郎:“弓弩属类……我朝不是没有,七皇子所言之物与我朝现有可有不同?”   “第一件,神臂弩,”工部尚书道,“此弩力道之大能射穿盔甲,射程四百米有效。”   大皇子闻言,不解:“我朝也有守城弩,射程五百米,再有神臂弩不是鸡肋么。”   “非也。神臂弩,名如其弩,并非靠多人运转才能拉动的大型弩,而是只如成年男子手臂大小,力气大些的士兵皆可装备!”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神臂弩,可真到现在说出来的时候,工部尚书还是有些激动。   “什么?!”   崇昭帝严肃道:“可有实物?”   曲渡边:“自然是有,已经呈交兵部,兵部的诸位大人也都实践过。”   “柴爱卿,可是真的?”   兵部尚书:“是矣。七皇子办事很是妥帖,前日找了臣数次,确定测试结果稳定,才敢呈报陛下。只是此物造价比普通弩昂贵,只能装备到一些精兵身上。”   不过,这也很好了。   崇昭帝心潮起伏:“还有另一件呢?”   工部尚书:“另一件叫复合弓。普通木头制做,射程和其他弓箭一样,在二百米内,但它却非常省力,比相同材质的弓箭要省一半的力,而且更加精准。”   这样一来,原本拉不动弓箭的普通士兵,也能拉得动了。   两件武器,就直接把大周士兵在守城战和山林伏击战上的战斗力,拔高了一大截。   尤其是神臂弩,训练出来一支精锐步兵,武器到了北疆,一定能让能北疆骑兵吃个大大的亏!   “好!”崇昭帝大喜,“很好!”   原以为今天上朝都会迟到的小儿子,第一天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二皇子笑容满面:“实乃我大周之福,恭喜父皇,恭喜七弟。没想到七弟还有这般才能。”   “太厉害了……”六皇子震惊。   他记得小七的学堂毕业考试考的只比他好一点啊,竟然这么牛的研究出了两种威力翻了一倍的武器?   曲渡边:“二哥也知道我十几年如一日的练武,对武器自然颇有研究。”   “小七,献武器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崇昭帝问。   曲渡边神情一敛,跪地请旨。   “儿臣钻研两年,得两件武器,为的就是可以护卫我大周江山!往常年纪尚小,今日领官上朝,不求赏赐,还是那句话,儿臣愿往青、济两州剿匪。”   “请陛下应允!”   兵部尚书:“陛下,我觉得很不错,七殿下有志气,武功又好。就跟刚才举荐召左校尉的大人们一样,要给年轻人机会,七殿下不是更年轻吗?”   工部尚书:“微臣也觉得。”   举荐召左校尉的二皇子一党:“……”   这能一样?!   该死的,工部和兵部两个尚书都给七皇子说好话,那两个弓弩就这么重要?   大皇子高兴二皇子的人选不上,但也不想差事平白无故溜走。   他道:“父皇,儿臣觉得七弟太年幼,没有领兵的经验,此事还需三思。”   “大哥说得对。儿臣也担忧七弟,毕竟七弟之前身体那么差。”二皇子关切道。   曲渡边:“多谢两位皇兄的担忧,只是,弟弟一年以来,身体已经不像儿时病弱。此次领兵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微微抬头:“要是陛下不放心,可以派遣左天朗左大人跟随儿臣身侧。”   左天朗,禁军首领,现在半退休,是崇昭帝的心腹,纯纯正正的皇党。   让他参与此事,相当于七皇子主动在自己身边放了只皇帝的眼睛,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崇昭帝的眼皮子底下。   同样,也完完全全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势力排除在外。   四皇子:“父皇,儿臣觉得,可以让小七试试,毕竟还有左统领。”   崇昭帝指尖轻轻敲击这龙椅扶手。   “这件事,你毕竟没……”   曲渡边:“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一年时间,匪患不肃清,我愿永不领官,再不上朝。”   五皇子蹙眉:“小七,别冲动。”   文武百官都在,军令状怎么能是说立就立的?   崇昭帝原本刚想说的话重新吞到了肚子里。   他眉头紧锁,“容朕想想吧,你回去等消息。”   曲渡边站起来:“是。”   语罢规规矩矩站到旁边,不说话了。   崇昭帝瞅他这说完要说的话之后,看也不抬头看的样子,有点气闷。   朝堂上的大皇子、二皇子党的人面面相觑,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氛围一时之间有点怪异。   很多朝臣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们都没想到,两大皇子党争夺的剿匪差事,竟然会被第一天上朝的七皇子拦路横抢。   还抢的这么蛮横凶残。   直到下了朝。   曲渡边才走到兵部尚书身侧,“多谢柴大人在朝上替我说话。”   柴尚书嘿嘿一笑:“那那两样兵器的详细图纸?”   曲渡边:“复合弓能送到兵部,神臂弩还不行。”   “好!一个也行。”   柴尚书从来没有站队,帮曲渡边说话,也只是想钻研下图纸。   相比于复合弓,神臂弩的构造更为复杂,这两件东西并非模拟器提供的图纸,。   他软磨硬泡许久,让模拟器给他开后门,最后抽奖得到的只是神臂弩的大体构造和粗糙的数值,细节全是靠后期一点点推敲。   复合弓他比较熟悉,上一世参加过综艺,在射击场玩过,他记得结构。   送走柴尚书后,在几位皇兄围上来之前,曲渡边迅速溜走,直接回了他的府邸。   -   紫宸殿。   左天朗垂首而立。   崇昭帝背着手,捏着奏折踱步。   余公公光看着他来回走,就感觉要眼晕了。   崇昭帝:“他非要去剿匪,还弄出来俩兵器,勾的工部和兵部都给他说话,最后把你都抬出来了,还立了军令状。”   左天朗叹了口气:“是啊,七殿下志在必得,”他顿了下,“不过,若是七皇子前去,陛下也不必为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争端而头疼了。”   崇昭帝瞥过来一眼:“话太多了。”   左天朗立马闭嘴。   崇昭帝走了大半天,最后坐在了案前,喝了口冷茶。   余公公适时轻轻说了一句:“或许,七殿下是想跟陛下证明自己。”   一句话,就将崇昭帝拉入那天傍晚,他和小儿子争执的那天。   【“北疆,我去打。三年、五年,我还你一个安稳的边境。”   “你凭什么去打,朕又凭什么信你?你今年才十四,尚未上朝,如何说服朝中主张和亲的官员,如何压得住边疆的将领!”】   那道坚定里压着愤怒和恳求的话,在这两年间,时不时回响在他的脑海。   制造压制北疆骑兵的弓弩,到刚上朝便立下剿匪军令状。   那小子从来没放弃去北疆的打算。   崇昭帝沉默片刻。   “那朕便许了他的军令状,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   当天下午。   一道圣旨就飞到了七皇子府。   封七皇子为两州剿匪总兵,左天朗为副将,一年时限,清除匪患,三日后出发青州。   晚上。   五皇子就来找了他。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小七,你第一天上朝,就从大哥二哥嘴边抢了一块肉,”他哭笑不得,“这么凶,不怕他们两个合起伙先把你打了?”   曲渡边气定神闲:“抢东西,就要做好被盯上的准备,想好如何全身而退就好了。左统领不是被我拉来了吗?”   正儿八经的皇帝一党,他做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就算有算计,也已经被左天朗拦下了七成。   五皇子:“不过,你的军令状立的是不是太鲁莽了?两州都没解决的事情,可见棘手,剿匪两三年都有可能,你一年,如果不行,回来可就不好说了。”   曲渡边喝了一口温水。   “没事。”   要是连这都做不到,还遑论领兵北疆?不如趁早收回两年前说的话,忘掉阿姐和垂泪的郭贵人,忘掉当时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砍掉心肺,混吃混喝一辈子算了。   五皇子:“老二那边你可以放心,我虽然不清楚他具体的动向,但…他应该会把大哥掀下马。这件事,他已经筹备了两年了。”   曲渡边:“就这么说了?这种消息应该是绝密吧。”   五皇子:“老二听不见,没关系的。”   “还是谨慎点吧。”   自古以来,二五仔都不好当。   “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五皇子看着他道,“哥哥有能力帮你。”   “两年前谁也阻止不了的和亲,成了你心里的遗憾,你的变化我跟老四看在眼里,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我跟老四都在。”   曲渡边给他倒了杯水,噗嗤一下笑出来:“这些话是四哥教给你的吧?”   五皇子尴尬道:“这都能听出来?”   曲渡边:“行啦,咱们兄弟不适合这样煽情的话,有事会找你们的。”   -   随着建府陛下送贺礼、七皇子被任命为两州剿匪总兵的消息一前一后传开,曲渡边的府邸外,每日都会聚集一大堆文人士子。   他们高举着自荐贴,想求见七皇子一面,展现才智,拜入府中成为七皇子幕僚。   一时之间,七皇子府外的石狮子都被人摸的光滑无比,守门的小厮被这群人围的两眼发直,生无可恋。   而很快,七皇子就叫人抬了个架子出来,上面挂了快硕大的木板:爱数算,爱种菜,数算精通擅长种菜者留名,待本殿剿匪归来,自当扫榻相迎。   “数算?”   “种菜??”   一群儒袍青衫的文人傻眼在七皇子府门前。   而他们苦苦求见的七皇子,早就提前半日,和左天朗一起离开了京城。   工部正在加急制造一批复合弓,一两个月就能送到青州。   他们的随行队伍两百人,到了地方还要看情况组建专门的剿匪军队,这只剿匪军队,上限两千或者三千人,全听曲渡边一人调遣。   介于出去时间不短,曲渡边把叶小远也带上了。   他的日常生活不能没有叶伴伴!   骑在马上,左天朗道:“白日前进,晚上休息,青州估计在七日后抵达。”   曲渡边:“嗯,不急赶路。”   出了京城地界后,他们被人拦下了。   来人带着帷帽,青纱遮面,看不清脸,左天朗皱眉:“你是何人!”   马鞭轻击掌心,曲渡边上下打量,了然,然后调侃道:“公子的盖头,可需要我下马来揭?”   多熟悉了,还搞神秘这一套。   来人哼笑一声,主动摘下帷帽。   真是奚子行。   他笑吟吟拱手:“恭贺殿下升任两州总兵,也许,您需要一个狗头军师?” 第137章   二皇子府。   没能选上两州总兵的召左校尉楚吴生, 正跪坐在二皇子对面。   他十分歉疚。   “真的很抱歉,殿下,要是我名气再大些, 跟夏赴阳一样,或许陛下就不会让七皇子去了。我们也不会丢了这份肥差。”   二皇子:“并非你无用,是本来这个职位都要是你的了, 被我那七弟抢走了而已。”   “不过, 他挑了左天朗跟随, 倒是把他往后会做的事情摆在了父皇眼皮子底下, 反而不好让人说什么。”   楚吴生:“殿下看起来并不着急。”   二皇子:“我让你争这个位置,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现在虽然差事没了, 但没关系,事已成定局,只不过比原来的计划稍微慢了一点。”   他笑着拍拍楚吴生的肩膀。   “还要劳烦你去帮我办件事。”   “殿下言重了!您吩咐便是。”   二皇子微微眯起眼,看向大皇子府的方向。   大哥,风光太久了。   -   青州地界。   过了界碑之后, 入眼便是山川清流。   初夏时节还不是很热, 骑马走在河边,青山蔼蔼,凉爽舒适。   曲渡边跟奚子行在前面说话, 左天朗很有自觉,没有凑上前去当惹人厌的小耳朵。   “你都偷跑出来两次了吧, 你爹不打你?而且下年都要考试了, 在京城复习不是更好。”   奚子行:“我爹?他当然不愿意我出来, 不过我是个庶子, 加上他从小都没怎么管过我,长大就更管不着。”   曲渡边:“加上状元, 你就是三元及第了,奚大人这都不重视?”   “别看他是刑部尚书,其实自己后院的事一团乱麻,迂腐的不是一点半点,”奚子行眯起眼,“家业是要给嫡子的,有我那嫡母把持家里,我估计半点都分不到。”   “他也并不是不重视吧,就是我跟他们…自小不太亲近,我娘亲死的那会儿,我看谁都怨恨。”   朋友吐槽,曲渡边却不好评价朋友的家事,尤其奚夫子还教过他这么久。   他默默听着。   奚夫子是个觉得男子不该插手后院,应该全权交由主母打理的人。   奚子行的童年时期,大概就是生身母亲死后,被嫡母欺压的小可怜成长史,后来遇到把书店的画倒过来的他,就开始正经读书,展露出高出常人许多的读书天赋。   不过并未让嫡母醒悟,一起扶持他们府上的兄弟,而是更加不想让他插手奚家的家业,怕他以后发达了会欺负回来。   奚子行自个儿有间书坊,这些年过得滋润,也全凭着书坊的盈利。   家庭伦理听了个囫囵。   曲渡边:“出仕后,你争得你爹同意,就能出府住了。”   奚子行幽怨道:“买宅子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倒不如在你府上给我找个房间。”   曲渡边干笑。   这怎么行?   他家里养着一对已婚已育的夫妻,怎么能进外男呢!一点白会生气的。   插科打诨,到了抚台衙门前。   曲渡边吁地一下勒停了马儿。   衙门前早早就等了数名官员,为首的那个面庞微圆,笑容亲切可掬,快步上前:“青州巡抚季桓,携通判邓喜民、参将张规等,见过七皇子、左统领!”   “你就是季桓季大人。”   “万万但不得殿下一声大人,叫在下季桓就好,”季桓笑呵呵说,“殿下少年英才,此次又担了两州总兵的位置,来到青州,实乃我青州百姓之福。”   “有殿下庇佑,青济两州如久旱逢甘霖,在殿下英明神武的领导下,贼匪定然全部剿灭!”   曲渡边:“……”   他翻身下马,“过奖了。”   季桓十分有眼色,立即遣人将他的马儿迁走,让人安置一路随行来的护卫,自己请曲渡边和左天朗进去:“两位,先请。”   “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我跟邓大人给两位准备了接风宴。待二位沐浴修整休息完毕后,咱们边吃边聊。”   言下之意,是不想现在谈两州匪患之事。   曲渡边笑说:“好,就依巡抚大人所言。”   且看看这位青州巡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和左天朗被请入了提早准备好的房间里面。   曲渡边打量了下自己的房间,算不上处处精致,但也能看出来用了巧思,房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鼻尖嗅了嗅,在书桌上找到了一小盒香料。   没有点燃,但是逸散出来的香气已经足够被他闻到。   奚子行敲敲扇子,似笑非笑:“看来这位季大人,倒是费心思打听了你的爱好。”   七皇子钟爱各类香料不是秘密,京城之中稍微用点心就能知道,但是青州距离京城遥远,能打听出来这条爱好,怕是从他收到七皇子担任总兵的消息后,就做了攻略。   曲渡边拿起香料盒子闻了闻。   “不是多特殊或者多名贵的香料,勉强称得中下等。”   奚子行:“能让你觉得是中下等的香料,在世人眼中已是不错,”他凑近小声调侃,“不知道咱们得七殿下,有没有觉得被讨好到呢?”   曲渡边把香料盒子放回去,沉吟片刻。   “有点怪。”   奚子行:“是有点怪。”   曲渡边:“他要是想讨好我,依照他巡抚的地位,名贵香料不是转手就来?现在摆个不上不下的香料,倒像是在试探我的态度似的。”   “这人做官做的很圆滑,”奚子行打量一圈,手指抚过椅背,然后俯身仔细观察了下砚台,“看他挑的东西,都是中不溜的水平。”   曲渡边越发觉得季桓此人有趣。   “去左统领房间看看。”   两人一起去了对面左统领的房间,左天朗正在细细观察房间中央挂着的一柄刀,模样颇为入神。   曲渡边:“左统领?”   他走上前,好奇道:“这柄刀很珍贵吗。”   左天朗蓦地回神,老脸微红,“让殿下见笑了。这柄刀并不是多珍贵,只是它似乎是前朝名将昼将军战死沙场前的最后一柄佩刀,我比较崇拜那位将军,所以一时之间看入神了。”   曲渡边和奚子行对视一眼。   左天朗:“不过这大概是季桓大人的收藏吧,我就是看看。”   曲渡边:“那左统领慢慢看,我先回去沐浴换身衣裳。天也不早了,接风宴不好让季大人久等。”   左天朗:“是,殿下慢走。”   曲渡边走远后,压低声音道:“要是左天朗表现出想要那柄刀的意思,你说季大人会不会送?”   奚子行用扇抵唇:“过了今晚的接风宴,便能看出他想做什么了。”   两人分开,各自去了自己房间,沐浴换衣,以待今晚。   -   月亮高悬。   抚台后院。   拐过一扇小门,前面豁然开朗。   这是个不小的院子,曲渡边、奚子行、左天朗一人一张小案坐在一侧,另一侧是巡抚季桓、还有通判参将等人。   美酒佳肴,谈笑相欢。   曲渡边转着手中酒杯,拿来招待他的是珍宝酒,换了旁人自当痛饮。   可惜,他不喜欢度数高的酒。   刚打算把酒给左天朗,就见季桓神情一板:“来人!怎么伺候的,殿下尚未弱冠,快拿些果子饮来。”   曲渡边眉梢一动,抬眼看向季桓,对着季桓圆润的笑脸,他道:“季大人,很有眼色。”   “哪能叫有眼色?”季桓说,“看见殿下桌上的酒壶就想起来了,在下照顾不周,殿下见谅。”   很快,侧门进来两名身姿窈窕的侍女,一左一右坐在曲渡边身侧,帮他把珍宝酒换成果子饮。   季桓顺势便道:“你们两个就别走了,伺候殿下,务必照顾周到。”   侍女道:“是。”   奚子行开始皱眉。   左天朗的注意力也被迁了过来。   说来也是,七皇子府上不仅仆人少,貌美的婢女更少,别说正妻侧妃了,连通房都没有,更不见他逛青楼。   身边干净的不像个皇子。   宣妃娘娘也没着急过。当然,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第一,七皇子身体差,晚些娶妻反而是好事;第二,七皇子还没开窍。   但是温香软玉在怀,七皇子又是毛头小子,能忍得住?   左天朗为官年龄不短,自然也经历过这种下面人讨好的场面,他觉得不太妥当,但是七皇子看起来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也不好替皇子拒绝吧。   侍女之中,其中一人目光盈盈,眸如秋水,“殿下,我帮您捏捏肩膀吧。”   她伸出手,正轻轻落在曲渡边手臂上,一双筷子敲了下她的手背,不痛,但制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殿下?”   曲渡边将筷子丢到案桌上,对着季桓道:“季大人,不觉得接风宴太单调了吗?”   季桓脸上的笑容一顿,“殿下是指。”   曲渡边笑了笑:“没有乐曲,没有歌舞,寥寥几人作陪,”他扫过通判和参军几人,“而且,也都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半点玩笑话都不会说。”   邓通判尴尬的掩袖喝茶,张参军默默低下头。   “本殿下在京城的时候,只要是看上了谁,就算它有好几个孩子,也能一并接到府中养了,纵情潇洒,自由自在,还从未参加过如此寒酸的酒席!”   “本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杀人也是有的。”   奚子行唰地张开扇子掩住唇。   季桓连忙起身告罪:“殿下息怒。实在…实在是今日没有准备啊。”   他一起身,邓通判和张参军也不敢坐了,“殿下息怒。”   两名侍女跪坐着,头都垂到了胸前,紧张又害怕。   曲渡边拿起新上来的果子饮嗅了嗅,冰镇过的,显然一早就备好。   “哦?没有准备。”   “打听了我喜爱各种香,在我房间放好,也打听了左统领崇拜前朝名将,特意放了其生前佩剑……现在说,你没有准备?”   他抬眼,“季大人,你无非就是在试探我二人是认真来剿匪的,还是由左统领带着我来这里镀金的罢了。”   季桓心重重一跳,“臣不敢试探殿下!”   曲渡边饶有兴致:“本殿下来了一下午,你不仅半字不提匪患之事,反而还在接风宴上送上貌美女子,意图扰乱本殿下剿匪之心,若非试探,便是与贼匪有所勾结。”   语罢瞬间翻脸,眼神一瞬冷了下去,猛地摔了杯子。   “季桓,你好大的胆子!” 第138章   “臣实在冤枉!”   季桓大概也没料到七皇子会省去你来我往的试探阶段, 直接掀桌子,急声道,“殿下请听臣细说。”   曲渡边:“不是勾结匪患, 就是试探本殿下。”   “我奉旨而来,在剿匪这件事上,欺骗我, 试探我, 就约等于欺骗陛下, 试探陛下……”他话音稍顿, “季大人, 这可是死罪。”   曲渡边慢悠悠站起来, 走到拱手弯腰的季桓面前,凑近看了看他的脸,压低声音。   “勾结匪患,又或者是欺君试探,你是哪一种呢?”   季桓结巴:“臣、臣……”   曲渡边围着他转了一圈, “想好再说。”   季桓憋了一会儿, “臣是笨!”   曲渡边:“……”   “噗!”   邓通判没绷住,意识到自己笑出声后,连忙捏住嘴巴, 控制嘴角弧度。   “对,臣就是太笨了, ”季桓只结巴了一下, 很快就想好了理由, “虽然身在青州, 但哪里真正跟皇子相处过?京城乃是大周勋贵云集之地,青州自然比不了。”   “您要来这里, 臣日夜苦思冥想,想让您和左统领怎么才能宾至如归,想让您多在陛下面前给青州说说好话。没想到,这也没做好,那也没准备,反而惹了您不高兴,哎呀,您看这事儿办的!”   他神情懊恼无比,竟看不出作伪之色。   曲渡边站在他面前,片刻后,他忽的一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亲自抬手扶住了季桓。   “季大人,话严重了。”   季桓眼底飞速闪过一抹诧异。   曲渡边假装没看见他的惊讶,“今夜之事我不计较,但是也请季大人记得,巡抚之位,笨人,可坐不得。”   “明日,我想看见正常的抚台衙门,而不是一群戏台子上的笨人。”他扫了一圈,“都听懂了吗?”   邓通判:“听懂了。”   张参军:“听懂了。”   曲渡边这才点头,拍拍手,“行了,就到这吧。”   他走了,奚子行也掸了掸衣角的灰,跟在他的身后。   左天朗走在后面,被七皇子刚才宛如换了个人的模样震到了——他刚才竟然在一向病弱懒散的七皇子身上,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威慑力。   在他来之前,陛下还嘱托他多照顾七皇子,但恐怕陛下本人都不知道七皇子还有这样一面吧。   而在他们走后。   小院子里的季桓才直起腰,他拍拍胸口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挂着笑意。   邓通判走过来,无奈道:“非要试探试探,差点玩脱了吧?”   季桓:“两州总兵什么概念?要真是个乱来的,在这里搅合下,损兵折将都是轻的。士兵的性命,值得我这样试探试探。”   “七皇子在湘河试药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邓通判摇头,“心性定然没问题的,不清楚的只是他的能力而已。你试探完了,什么结论。”   季桓笑呵呵:“刚才吓我那一下,就能压得住小张手底下的兵。”   “那明天?”   季桓正色道:“正常开衙,将剿匪记录拿给七皇子。小张,手底下精兵调出来,带着七皇子前往佰县,别用老油子糊弄了。”   “是。”   -   曲渡边房间。   他关上门后,无语的瞥了眼奚子行。   奚子行终于笑出声,“天,从来没见你摔过杯子,感觉你吓唬人的时候比说笑话的时候还好笑。”   他和七皇子、夏赴阳三人,不说从小长大,但也是十年的朋友交情了,彼此性情相熟。   在曲渡边开始训人的时候,他就开始笑了。   曲渡边:“去去去,考生,回你房间复习去,看着碍眼。”   奚子行:“季桓估计是官场混惯了,非常圆滑,人家想跟你打太极来回试探呢,你直接掀了桌子。他估计好久没见你这样人了。”   曲渡边:“他有时间,我可只有一年。”   “要是他能听懂人话,明天就该正常起来了,你回去早点睡,明天帮我筛查资料。”   奚子行虽然有时候不太正常,但脑中还是好使的。   “行,”他抬头看了下,“嗯?小远公公呢。”   曲渡边:“他有事。”   奚子行识趣的没有多问,径自离去了。   曲渡边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叶小远才从抚台外面回来。   他推开门,转身轻轻关上。   “殿下。”   曲渡边:“消息拿来了?”   “嗯,”叶小远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半个巴掌大的薄册。   曲渡边翻开看。   这是暗网在青州地界搜集的关于巡抚季桓的生平、功绩、为人处事风格等等,归拢在一起,方便他更全面了解季桓这个人。   看看他到底是忠是奸。   “重农桑、兴渔利……养民之策倒是不少,是个做事实的,还有些改革,就是心不够狠,坚持不下去,废了大半。”   总而言之,应该不是个拎不清的。   曲渡边看完,合上册子。   “伴伴,见着六六没?”   叶小远:“没见到,不过他给殿下留了这个,”他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罐玉容粉,打开后,里面装的确实几块圆锥状的香。   小罐子里还装了指甲盖大小的小纸条,上面写着:[路遇小村,一长者制之,闻之心喜,买下赠君。]   六六到处跑建暗网,闲暇的时候倒像个游侠般,会往偏远角落逛一逛,发现一点好东西,都要给他寄过来。   曲渡边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会努力打工的六六版旅行青蛙。   他闻了闻,“嗯?”   “用料挺简单,但味道很独特。”   有股山野间青山流水的悠然感。   叶小远:“那今晚就点这个。”   “好!”   -   第二日。   曲渡边起了个大早。   他收拾完推开门,就见季桓一身官服,面容严肃的站在门口,手中亲自捧着一个木托,上面放着三本厚厚的剿匪记录。   “臣昨日静思己过,彻夜难免,已然痛改前非。张参军已经点精兵两千,只要殿下想,我们随时出发!”   曲渡边笑笑:“效率够快啊。”   跟昨天慢悠悠什么都不着急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季桓轻咳一声:“殿下需不需要用膳。”   曲渡边:“路上吃,我要看看士兵。”   “是。”   季桓带着他去了青州军营。   军营点兵台上,只站着张参军一个人,曲渡边从侧面上来的时候,对两千精兵还没太大概念。   直到站在点兵台上往下看,他才感觉两千人真的不少。   张参军抱拳:“七殿下,在剿匪期间,末将等人就听您调配了!”   “拜见殿下!”   两千士兵齐声道:“拜见殿下!”   曲渡边:“好,队伍已齐,出发佰县。”   “是!”   两千士兵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曲渡边则难得坐在了马车里,他在吃早膳,一边吃,一边和奚子行一起分析季桓给的剿匪记录。   匪患起始于三郡洪灾瘟疫后的两个月。   彼时官府并未重视,只是派遣当地县衙剿匪,但就算赢了,捣毁匪贼的老巢,也会很快有新的土匪窝点出现,并且随着三郡流民的增多,贼匪的人还越来越多了,流窜在青州和济州边界。   到了后面,匪患越来越严重,抚台开始发力剿匪,奈何不是被逃了,就是地方不好打,再不就是打赢了,抓到的土匪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官府惩罚之后放了人,人家转头就又去当了土匪。   像是永远打不尽,打不完。   而佰县,就位于两州交界之地,匪患作乱最为严重。   奚子行:“抓到过的土匪都有登记,有些是家破人亡的三郡之人,有些却是本地人,混杂在一起,成了一股势力。”   曲渡边:“即便是草台班子,也得有人搭才行,”他指着剿匪记录,“你看,就在六个月前,这伙人就再也没被官府抓到过了,耍官府就像是耍猴子。”   “嗯……是这样,离佰县最近的井岸山上,应该是最大的一伙土匪势力了,叫黑屠寨,咱们动静不小,一入佰县的范围,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这个无所谓,他们被剿了这么多次,该习惯了。”   曲渡边:“帮我把记录的土匪名单誊一下,看看谁是被复抓过两次以上。”   奚子行:“好。”   他看了下全神贯注翻看剿匪记录的曲渡边,片刻后,无声轻笑了下。   曲渡边翻着翻着,表情忽的变得奇怪起来。   奚子行:“?”   “怎么了。”   曲渡边按捺下那点怪异:“没事。”   脑海中,模拟器的提醒声音再次响起:   【禹若好感度+1】   【禹若好感度+1】   曲渡边:“……”   这家伙偷偷想他?在抽什么风啊!   -   佰县。   黑屠寨。   此寨依山而建,各项设施都颇为完善。   大当家二当家刚刚从隔壁济州满载而归,吆喝着兄弟们吃饭,受伤的去包扎。   三当家是半年前新加入的,身板文文弱弱,但智计无双,很快赢得寨中众人的钦佩。   不过三当家回来后,没跟他们喝酒吃肉的在一起,直接就去了自己屋里。   大家见怪不怪,毕竟三当家一贯不喜欢太吵闹的场合。   此时,文弱三当家正在他屋里看一封密信。   嘴里低声念道:“七皇子献武器于朝堂之上,力压大皇子与二皇子党,夺两州总兵之职,率军前往佰县剿匪……”   短短几句消息,他看了好几遍。   谷心低声说:“殿下?消息不对吗。”   三当家抬头,正是易容后的禹若。   他眼神极亮,“不是不对,是太对了。”   就该是这样。   他的感觉从来都是对的,曲渡边那样的人,要是争起来,就该一鸣惊人。   终于不藏了么,他还以为这家伙会一辈子藏下去,浑身锋芒不被世人所见。   他被派来养大大周匪患,而七皇子就被派来剿匪。   禹若心情极好地站在窗户前面,嘴角弯弯。   “那便斗一斗,看看匪患能不能平,看看我们之间,孰强孰弱,谁输谁赢。” 第139章   曲渡边的队伍抵达佰县的灵安村。   小村落约莫百余人, 青砖瓦黛,屋舍俨然。   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是傍晚,一团雾气笼罩在村庄上面, 犬吠鸡鸣,一片安逸。   曲渡边没有去佰县的县衙,叫人通知了县令他直接来灵安村, 所以此时县令和村长都在这里。   村长带着百余名村中的村民, 颤颤巍巍的恭迎朝廷剿匪的军队。   “总兵大人, 终于盼来了朝廷的人, 灵安村的百姓有救了, ”吴县令年纪不小了, 面皮下垂,就算笑起来也显得满面愁容似的。   他激动的眼角发红,“半年来,灵安村还有这周围的村落村民,可受苦了。我派衙门的人驻守在这里都没有用。”   军队驻扎在村落外面, 身边留了二十人随身保护。   曲渡边跟着他们往村子里面走:“既然匪患如此严重, 为什么不让这一片的村民搬家?”尤其是受迫害最严重的灵安村。   村长苦道:“如何搬呢,咱们一辈子积累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田产,房屋, 还有地里准备收成的粮食,哪一样都舍不下。”   曲渡边:“暂时搬离也不行?”   吴县令:“没用, 就算因为冲突已经死了好几个青壮年劳动力, 村民们也不愿意走。”   一路领着曲渡边去了暂时歇脚的地方。   正是村长家, 村子里唯一一个建的还可以的房子, 篱笆上还晒着鱼干。   吴县令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的县衙官兵,约莫二十个, 此时也都围在了村长家附近。   曲渡边想着在剿匪记录上面归拢的信息,心里约莫有了计较。   他就坐在院中,将吴县令、村长、张参将和左天朗都聚在一起。   曲渡边:“今晚就对黑屠寨发动奇袭。”   张参将惊了一瞬:“今晚?会不会太快了,您还什么都没了解呢。”   “是太快了,但是,”左天朗皱眉,“要是把握的好的话,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曲渡边点头:“是的,路上我大体已经了解了这边土匪的情况,发动袭击属于趁热打铁。”   他看向村长:“不知村长觉得如何?”   村长为难:“小人听不太懂,各位大人决定就好,如果有需要的,我们一定配合。”   “让村民们今天早点睡吧,别外出。”   “这个点,都在家呢。”   曲渡边:“吴县令,你手下的官兵对这一片应该很熟悉吧?他们能不能带路?”   吴县令:“自然可以。”   苦脸老头自信道:“他们可是经常来这一片跑,去威慑土匪的,上山的路都清楚的。”   曲渡边看了下模拟器时间,果断道:“好,那就半个时辰后出发。张参将,劳烦你去整军,通知兄弟们一声。”   张参将迟疑片刻,还是道:“是。”   半个时辰后才突袭?   而且七皇子才刚来这里,对黑屠寨三个当家的情况都没有过问,就直接去打,是不是太心急,太没有规划了些?   巡抚大人是觉得七皇子不是京城纨绔子弟,眼神毒辣,看出他们那天晚上在试探演戏,才这般放心的点了两千精兵过来。   可七皇子到底会不会指挥士兵,巡抚大人不清楚,他也不清楚啊。   不过…七皇子应该不是不把士兵性命不当命看的人。   想起两年前三郡瘟疫的事情,张参将的心稍微定了定。   如果七皇子真的不懂兵法谋略,他再按照巡抚大人私底下说的,自行安排。   村长院子。   曲渡边把吴县令也打发走后,拉着奚子行和左天朗进了里屋。   他低声道:“左统领,今夜奇袭是假,一刻钟后,你去通知张参将,然后你带着几个人,在上山或者下山的必经之路等着。看看能不能抓到人。”   左天朗眼皮子跳了下,“殿下,你的意思是?”   曲渡边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左天朗抱拳:“殿下言重了,臣随您来青州,就是为了辅助您剿匪成功。”   语罢他直接离开屋里,去找了张参将。   奚子行正拿着个空白的本子,在上面抄录名册,慢悠悠道:“半年时间,次次都抓不到土匪,太怪了。定然有人勾结土匪,暗中传递消息。”   曲渡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这是个用稻草和黄泥垒起来的民间土房,昏黄的油灯将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光晕轻晃,床上一张干净的薄褥子,难得没有补丁。   “且看能抓出来多少吧。”   -   黑屠寨。   大当家一张络腮胡子脸,捧着一碗米饭,咀嚼着。   一穿着佰县衙门官兵服饰的人,站在他五米远处,说:“大当家,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朝廷派了七皇子剿匪,今晚就会发动突袭……但是从哪里进攻不清楚,但是他们人不少,您可以提前准备着。”   大当家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金子丢在地上。   那官兵立马喜笑颜开的捡起来,“那大当家,小的就先回去了!”   大当家:“小心被抓,下次换个衣服来。”   官兵道:“今天时间紧张嘛,不过不要紧,装作来探路的就是了,换成别的衣服更奇怪。”   他拱手退下了。   二当家精瘦,脸上一道长疤,“蠢货啊。”   大当家扒完米饭,一抹嘴,“原本以为来的是个厉害的,七皇子?托生的好而已,要是大家都生在泥地里,他说不准根本都活不下去。还不如那个…那个姓季的巡抚。”   禹若听到消息后匆匆进来,“来报信的人呢?”   大当家笑道:“老三来啦!来来来,坐。”   禹若:“报信的人说了什么。”   大当家复述了一遍,“嗐,没事,左右就四个上山的地方,我叫人提前放好滚石,他们上不来。”   禹若深吸一口气:“立刻,马上追上那报信的人。”   大当家见他这表情,一愣,然后严肃起来:“老三,是有事?”不怪他严肃,是因为三当家来黑屠寨半年,给他们解决了很多来自官府的麻烦。   所以他说的事,他们都是听的。   禹若:“你们不清楚,我却有消息,七皇子绝不是初来乍到就盲攻的莽夫。”   在听见谷心说惯常报信的人又上山了,他就觉得不对。   他不认为七皇子在下达奇袭的命令后,消息还会从一个内鬼嘴里传出来。   其中有诈。   七皇子在肃清内部的眼睛。   大当家立马站起来,“快,出去追!追上后把他抓回来,扣在寨里,别让他多——”   “平白无故少一个官兵,还找不到尸体,跟暴露没有区别,”禹若眯起眼,“追上后,直接杀了。再派遣一队人攻下山,把报信人伪装成被土匪意外杀死。”   “不然,恐怕我们种下的所有舌头,都会被一一拔除干净。”   一队土匪立马追了上去。   -   村长家。   曲渡边拨弄着小盒子里六六给他的香,心底估算着时间。   “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话音刚落,村长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张参军和左天朗提着一个后背中箭的人进了院子,一把将人摔在院中。   那人惨叫连连,奈何手被绑着束缚在了身后,只能在地上蠕动。   张参军站在院外,朗声拱手:“启禀总兵,还真叫我们抓住了一个从山上下来的贼!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他身上中的这一箭,射的就是他的后心。”   他心底对七皇子实力的质疑消散了大半。   从现在开始,他才开始正正经经地将未及弱冠的七皇子,看做剿匪总兵。   曲渡边刚想出去,被奚子行拦了一下,“没听见?抓到的人受伤了。”   曲渡边:“没事,内力屏息可以撑一会儿。”   他拍拍奚子行的手臂,径自出去,瞥向地面哀嚎的官兵。   “县衙的官兵,吴县令呢。”   吴县令满头大汗:“殿下,臣在。”   曲渡边:“今夜伪装奇袭,只是想看看,官府衙门中有无通敌报信的内鬼,没想到竟真有。吴县令,你有什么想法吗。”   “殿下!此人名叫董天,平时惯常老实的,在下也想不到他竟然会通敌!”吴县令愤恨道,踹了一脚董天,“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是你,你害死了多少人!”   董天还在狡辩:“我没有!”他泪流满面的磕头,“殿下,明察啊,我就是上山给大伙探路的!”   曲渡边抬抬手:“搜。”   左天朗立即开始搜身。   没有人能在禁军统领搜身的情况下还能藏得住东西,很快,他身上藏着的金子就被搜了出来。   曲渡边:“我看过县衙在籍的官兵名册,董天,你出身微寒,俸禄只够养家,金子是哪来的?”   “我真没有,冤枉啊大人!”   曲渡边手指压在鼻尖:“压下去,再不招,大刑伺候。”   他转身进了屋里面,叶小远找来人,把院子里的血水泼开冲走。   曲渡边慢悠悠的,在屋里面点了一块香。   约莫半夜的时候。   左天朗才拿了一份名单进来。   “殿下,这就是董天招出来的,县衙内被土匪收买的人。一共六个,跟着吴县令来这里剿匪的,就有三个。”   曲渡边:“在土匪眼皮子底下剿匪,能成功才怪。”   “他们一方面贪财,一方面害怕不答应的话,家里人会被土匪报复,”左天朗佩服道:“不过现在殿下将内鬼都抓了出来,往后我们的一举一动,就不会暴露在对方眼皮子底下了。”   “还没完。”   曲渡边把名单递给奚子行,“交给你个任务。”   奚子行:“殿下吩咐。”   曲渡边:“你带着我的手令和一百士兵,去佰县的县衙,明面上抓人,私底下,查查吴县令的底。”   官兵里光董天一个供出来的钉子就有六个,整个衙门怕都不干净。   建府后,皇子都有专制的手令,曲渡边的是一块青绿色的稻苗令牌,左下角有个大写的七。   奚子行接过手令:“交给我,不过,需要点时间。”   曲渡边:“这边不着急,先试探试探,摸清路数再说。正式跟他们打,最慢要等两个月。”   奚子行:“宜早不宜晚,我现在就走,你自己小心。”   曲渡边点头。   奚子行走后,左天朗疑惑道,“殿下说的还没完,应该不是指县衙吧。”   曲渡边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篱笆上晒着的那一小块不起眼的鱼干。   夜色里,看的有些不太清晰。   他淡淡问道:“左统领,你说,被抢惯了的村落,还会有人把食物挂在外面忘记藏起来吗。”   左天朗悚然一惊。   ……   ……   黑屠寨。   “董天废了,县衙里钉进去的钉子,几乎也全废了。”   大当家懊恼:“就差一点,老三,往后官府动向咱们就不清楚了,怎么办啊。”   “废了一只,还有别的。”   禹若思索:“让寨子里的兄弟最近小心些,要是下山,先看看山脚下有没有人盯梢。”   “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   二当家沉声说:“行,我负责看着。”   -   董天等三名被买通的钉子,被收押了起来。   村中的百姓听闻此事,十分愤怒。   闹得最大,哭得最狠的要数崔家老太太,一大早就坐在吴县令住的房屋前面哭:“原来是你们,跟那群土匪告密,官府才抓不到他们!”   “要是他们早早被抓起来,我儿子也就不用死了!他到现在都找不到尸体啊,活生生被烧成了灰烬……这条人命,县太爷要是不赔,我老婆子今天就撞死在这里。”   “让京城来的大人看看,你是怎么逼死良民的!”   自家死了人的都聚在这里,想让县太爷给个说法。   曲渡边听闻后,让人把百姓都聚在了村长家外面。   他飞身一跃,足尖点在篱笆上,让村中百余名百姓都能看见他。   “诸位。”   崔老太太眼眶通红,颤巍巍道:“大人,还请大人给我们做主啊!家中就一个男丁,所有人指着他干活,却被土匪烧死了……原本就自认倒霉,没想到是官府有叛徒,这叫我们可怎么活啊 。”   “是啊是啊。”   “诸位,不要着急,”曲渡边抬手压了压,“你们的损失县太爷会赔偿的,一切按照律法来办,这一点我保证。”   崔老太太不太满意,还想说什么,曲渡边接着道:“但是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为了防止军队动向消息泄露,从今天开始,百姓禁止上山。每十家为一组,相互检举、监督彼此,一旦发现有任何人外出的异常情况,立刻上报给张参军。”   “十家之中,一家出事,十家连坐。不仅要挨板子,而且子孙后代永远剥夺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忍不住道:“大人,为什么啊。”   “为什么?”曲渡边想起一句话,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因为群众里面有坏人。”   -   一家犯事,十家连坐的命令出来后,整个灵安村的氛围就隐约变得紧张了起来。   士农工商。   不让子孙后代科举,简直就是戳爆了不少村中长者的敏感点。   科举是通天路。   地里刨食一辈子,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出来一个读书人,全家都翻身。出来个举人,全村都沾光。   谁在这个关节惹事,谁就是他们的仇人。   只有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人才会发自内心的去干一件事。   他们嘴里嚼着甘草根,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恨不得后脑勺也长出来两只眼睛,盯住和自己绑定的那些人家的动向。   哪怕是上个茅房,都要问问别人在哪上的,然后找到地方闻闻,检查一下情况是否属实。   连鸡都不敢乱往山上跑了,因为会被怀疑是敌鸡或者匪鸡。   一连半个月。   这半个月,曲渡边联系了济州巡抚。   -   黑屠寨。   两千士兵就驻扎在离他们最近的灵安村,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   也没有任何消息。   像是一柄悬而不落的刀,时间一久,人心就忍不住焦躁。   大当家站在寨子高处,眯起眼远眺。   灵安村那个小小的村庄,几乎要看不见。   “那个七皇子不会是怕了吧?”   二当家:“一直没有消息,等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让崔家的下去看看吧。”   大当家:“老三不是说不让乱动?”   二当家:“寨子里这么多张嘴,一直堵在山上,不是办法啊。这一片抢不了,去别的地方呗,先让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也行,”大当家沉思一会儿,“那让崔家的天晚点再回去。”   “好。”   -   灵安村。   深夜。   一阵犬吠声过后。   一道黑色的影子翻墙入了崔老太太家的门。   来人敲敲门,低声道:“娘,是我。”   几秒后,房间里传来匆匆脚步声,崔老太太灯都没点,一打开门就将他拉了进去。   崔二:“娘,怎么不开灯?”   崔老太太声音急切:“娘跟你说件事,你听完就赶紧回去,再也不准回来!”   崔二不解:“为什么啊。”   “京城里来的那个……”   砰!   崔家的院门被踹开。   村中族老举着火把冲进来,将院子里照的通明。   “崔老太!出来,你家进了什么人?!”   里面没人应,族老当即冷笑一声,立马有人把里面的门也踹开,同时放了狗进去。   那狗咬住了崔二的腿,两个青壮年一左一右薅着他,一把将他摔在外面的地上,“族老!抓住了。”   族老定睛一看这张脸,惊愕道:“你…崔二?!你不是死了吗!”   “崔老太说你烧死在火里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崔老太赔笑:“误会了!误会了!没死,就是受伤了,出去躲了一阵,今天晚上才偷偷回来的。”   族老:“都捆起来,等大人来了你再解释。”   -   曲渡边半夜被喊醒。   他醒醒神,来到事发地点。   此时崔家院落里已经围满了村民,二三十个火把举着围着,把夏日的夜烤的炙热。   崔老太和崔二都跪在中间,他们身后还跪着个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满眼惶恐。   曲渡边实在是困,叫人搬了个椅子,坐在上面,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   “总兵大人,今日值班的户主听见狗叫声,就过来看了看,结果在外面看见有人翻进崔家院子,才来抓人。”   “嗯。”   听完大概情况,曲渡边扫了眼崔二,瞥见了他腰间的弯刀。   倒也没着急逼问。   他对着那妇人道:“你是崔二的妻子?”   妇人怯怯点头:“是。”   “那你怀里,就是他的孩子喽?”   “……嗯。”   “叫什么?”   “小安。”   曲渡边懒懒地招招手,“把孩子带过来,我看看。”   崔二瞳孔缩了一下,猛地挣扎,被身后压着他的士兵狠狠压住,“老实点。”   张参将抱了孩子过来,或许是他长得太凶,或许是一离开母亲很害怕,孩子开始大哭。   妇人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张参将把孩子放在曲渡边面前。   曲渡边握住这孩子的手,看着他哭红了的脸,和充斥着害怕的眼睛,叹了口气,稍微坐正后往前倾身。   “哭什么,哥哥长得这般吓人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在小孩子掌心,又用帕子擦擦他的脸。   “好啦,不哭,嗯?”   小孩子攥着糖,绷住嘴,没那么害怕了。   “你叫小安是吧。”   “是的。”   曲渡边:“嗯,真乖。小安喜欢读书吗?”   小孩子点头,肯定道:“喜欢。”   “那小安听没听说过父债子偿?比如爹爹欠了我两颗糖,他不愿意还,小安愿意替他还吗?”   小孩子听不懂曲渡边话里的隐藏含义,大人却能听得懂。   崔二宛如被激怒的野兽:“狗官!该死的狗官,你要干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我孩子!!”   曲渡边在他喊出声的那瞬间,就用掌心包裹内力,堵住了小安的耳朵。   他心中感叹了句,这种场景,这种话,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欺压百姓的反派了。   小安还在沉思,曲渡边对崔二道:“我一看你便知道是个硬气的,不会轻易招供。”   “但事情总不能就这样过去,你儿子,资质不错,待会儿我就带走了,嗯……我府上,还缺个喂狗的。”   他说的是喂狗的小童,但这场合下听在崔二耳中,就是他要拿他儿子去喂狗。   小安想好了:“我愿意替爹爹还呀,爹爹养家很辛苦的。他很疼小安,小安会努力赚两颗糖。”   崔二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曲渡边不再捂住他的耳朵,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将小安抱起来,“那跟哥哥走吧,哥哥家里有好多糖。”   小安不舍得的扭头,被曲渡边制止了。   没走两步,他就听见一声嘶哑的:“我说!我都说!把孩子留下……”   曲渡边这才停下,把孩子还给妇人,“接下来就别在这里了,伴伴,带她去我住的地方,给孩子挑一罐糖。”   叶小远点头,“夫人,请吧。”   安顿好后,曲渡边才看向崔二和崔老太。   “说吧。”   崔二这才交代了实情。   原来是土匪找到了他们,说要吸纳他们进入寨子,对外就说他们死了,还能跟官府要一笔补偿金。   在外面劫掠得来的东西,能补贴家里人,而且他们劫掠的时候,也会跳过他们家,只抢别人的。   张参将听得冒火:“还有没有同伙?!”   人群中,有几个人的眼神开始变得闪躲,低下头去想要走。   曲渡边:“说。”   崔二:“刘家的老三,李家的外甥、张家的拐六,村长家的孙子……”他一连说了五户人家。   被点名的人家脸色大变,却被周围的邻里群起而攻之。   一场全村抓人的混战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所有暗中和土匪联络的村民才全部抓了出来。   举着火把的人一双双愤怒的眼睛盯着他们,恨不得趴在这些平时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的邻居身上,喝他们的肉,吸他们的血。   让他们把抢掠得来的东西,全部还给他们。   要不是现在这里有曲渡边和士兵镇着,恐怕这群人活不到明天早晨。   村落宗族的可怖之处就在于,它有时候尊宗法比尊律法诚心。   吴县令愤恨无比:“原来你等早晨叫我赔钱,却只是讹钱!”   “亏得本县令悉心对你们,一腔良心都喂了狗,”他转头看向曲渡边,跪地道,“殿下,还请重重惩罚这些刁民!”   “得了,吴县令,你也并不清白。”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被派出去半个月的奚子行终于回来了,他手中拿了两本账册,还有一小箱子珠宝。   哐当一下砸在吴县令面前。   吴县令脸色唰的一白。   奚子行将账本递给曲渡边,“来看看,咱们这位吴县令,收了黑屠寨多少贿赂。”   曲渡边:“辛苦了。”   奚子行凑近:“我办事还算利索吧?”   曲渡边推开他的脑袋,将账册交给张参将。   “我只负责剿匪,不负责查案,找人押送吴县令还有这些村民去抚台,证据一一提交,佰县归属季大人管辖,让他审核。”   “下辖的官员与土匪勾结都不知道,还需要我揪出来,你帮本殿下问问他,他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张参将羞愧的低下头:“是,下官明白。”   从一开始奇袭的怀疑,到后来抓住内贼的恍然,再到村民连坐的命令,最后现在整个县衙和村民中的眼线钉子一窝端。   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他实在是没想到佰县竟然已经被渗透成了这样,毕竟平时都很正常,也实在没想到七皇子小小年纪,能这么沉得住气来先清内患。   张参将心服口服。   揪出来的钉子统统打包送给季桓,曲渡边伸了个懒腰,走出崔家。   “困了,睡觉。准备准备吧,接下来可没这么清闲了。”   看着他的背影,张参将默默挪到左天朗的身边,“你们京城的皇子,都这么厉害吗,心眼子是不是都很多?”   左天朗神情复杂无比。   毕竟是看着七皇子长大的,也晓得他小时候什么样,所以他这段时间感受到的冲击力更大。   他惆怅道:“七皇子以前是最弱的。”   张参将:“?”   左天朗转身离去,边想边发愁,给陛下汇报的七皇子的近况怎么写。   他要是如实写了,陛下能信吗? 第140章   七皇子说往后没有清闲时光, 便没有清闲时光。   接下来的半个月,军队被他分成了二十个小队,每隔两三日, 就对黑屠寨进行包抄围攻。   但却并非拼死进攻,而是只要黑屠寨一有动作,他们这边立马怂了一样撤退, 丢盔弃甲的, 有时候连武器都来不及捡。   黑屠寨的土匪举着刀, 简直满头问号。   不是大哥, 到底谁是土匪啊, 你们是军队是士兵, 不是应该将军一声令下,你们就得拼死杀敌吗,为什么逃跑的样子那么熟练?   寨子内。   大当家憋屈的要死:“我们要不冲下去吧!他爷爷个腿儿的,当遛狗呢!杀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巡抚给他们送来的粮食可不少啊。”   那一车一车的粮食和军队日用品, 堂而皇之的摆在村后, 他们偷偷绕山去看过,真的忍不住眼馋。   要是抢一些,能抵得抢多少村庄, 劫多少富户?   可惜,老三一直拦着不让他们下去。   “把我们所有钉子都揪出来了的人, 会那么简单?”禹若对这伙草寇起家的土匪真的是费尽口舌, “他这招, 就是想引我们下去, 或者引诱我们下山抢劫,分而杀之。”   二当家剔了剔牙:“屠二下了山之后一直没有回来, 虽然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到了现在都没个踪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面上支持禹若,等禹若走了之后,他悄悄对大当家说。   “大哥,咱们再看看,要是真确定七皇子是个怂包,咱们就去抢!”他眼底流露出贪婪和凶狠,“杀官府的人,咱们也不是没干过。”   大当家一拍手:“这才对啊,大不了就跑呗,老三聪明是聪明,就是胆子小,这不让干那不让干,做个事儿憋屈的不行。”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⑼ ⑼ . c o m   禹若回到房间后,摊开一张纸。   思索着七皇子的思路。   然而片刻后,谷心出现,送来一封信:“四殿下的信。”   四殿下,是南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储位几乎已经板上钉钉,就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宣布立储。   禹若打开信,上面是很简短的命令:[杀大周七皇子,逼反青、济两州匪首。]   现在这些土匪投降之后,部分人还有回头路能走,毕竟朝廷一直走的都是招降的路,可若是涉及皇子被杀,就不死不休了。   杀剿匪皇族,等同于造反。   禹若嗤笑一声。   谷心:“殿下您…笑什么?”   禹若:“他太着急了,父皇本意不过是干扰大周视线而已,”他估摸了下时间,“不必管他,我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待多久,够不够和七皇子分出胜负。”   -   灵安村。   这里被清理了一番后,彻底化作剿匪军队的大本营。   曲渡边盘腿坐地上,正在捣鼓研钵里黑乎乎的一捧颗粒,远处,刚从山上跑下来的士兵脸上都是笑意,还在比谁逃跑跑得快。   张参将蹲在曲渡边身侧,“殿下,他们还是没下来。”   曲渡边:“嗯。”   他抬起头,看了眼土匪所在的山寨。   “看来,他们那位三当家真是个人物。”   他看过剿匪记录上面的卷宗,黑屠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这俩是亲兄弟,也没亲人在世了,就是纯粹的流民出身,原本是干杀猪的。   倒不是他觉得流民出身出不了枭雄,毕竟后世历史几千年,平民出身的枭雄多了去了。   但这兄弟两个,从过往的剿匪记录看,并非多聪慧之人,顶多是有点小聪明小果断,骤然掌握权力后的贪婪和残暴一个不少。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的脑子或许还没大哥和六哥好使。   能说得上话的除了他们两个,就只剩下那位神秘的三当家。   张参将:“不过总兵,咱这边的兄弟也憋得慌,什么时候真刀真枪的干上去?”   曲渡边:“再等一等,让兄弟们继续勾引,看怪出不出来,不出来,也到了该包饺子的时候。”   他说完,张参将也没走。   曲渡边:“你还有事?”   “……”张参将忍了忍,“总兵,那个词不能用勾引吧。”   还有,什么是怪。   京城现在说话这么潮了吗。   曲渡边:“是吸引,嗐,我在京城学识很差的,意思差不多,别介意。”   闲暇时候摸鱼看小说,有现代的游戏题材,词到嘴边了,哪个顺嘴说哪个。偶尔脱口而出不合时宜的话,也是他和现代为数不多的连结了吧。   张参将:“……”   这可差太多了好吧!   他下去安排后天上山的军队,奚子行提着笔走过来,将一张卷起来的长轴放在他面前,“地形图,绘制了一多半了,你看看。”   曲渡边:“没手,你展开我看。”   奚子行只好放下了笔,将地形图展开。   曲渡边在每一组上山骚扰的军队里,挑出记忆力相对较好的那个,让他负责记录山上各种地形和上山途中遇到的黑屠寨的设置的关卡。   半个月频繁上山,全貌图大致绘制了一半。   曲渡边看了会儿,用笔在上面圈了个圈,“这一片山林,连接青、济两州。只用当地村民提供的数据不清准,让左天朗秘密派人去量一量。”   “行,”奚子行瞅了眼他研钵里黑乎乎的东西,“不是我说,这是黑火药,就算你有内力在身,也得小心点啊。”   曲渡边:“又没多大威力。”   目前的战争还处在冷热武器交替的时期,黑火药刚刚用于战争没多久,现阶段的配比,硝石的成分在百分之十左右,威力一般。   一开始,黑火药还能起到惊马的作用,后来马儿都快习惯了。   而且,现在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黑火药最主要的是爆炸性能,他们在配方里加了清油、麻茹等数种成分用来助燃。   放烟花很不错,但在战场上,杀伤力很有限,冲锋的时候还是以冷兵器为主。   不过就算如此,北疆还是很恨大周,因为他们分裂,连制造黑火药的体系都没有,总会在这方面吃点亏。   读书那会儿记得一硫二硝三木炭,但是曲渡边也没想到自己还有上手改良黑火药的一天,所以根本没记过黑火药的最佳配比。   现在就得把助燃物去了,一点点慢慢调比例。   越到后期越危险,还好他有内力。   曲渡边:“等着吧,这东西改良后有大用。”   奚子行:“改良得多久?”   “不知道。”   曲渡边愁道:“先慢慢调吧。”   模拟器不给开后门,他在皇子府的时候也搞不到成批的黑火药研究,现在好歹是出来了,还能用总兵的身份正大光明研究黑火药。   -   大周。   皇宫。   崇昭帝看着左天朗给他汇报的七皇子青州剿匪近况。   一月汇报一次,这是第一次。   剿匪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青州那边还没什么大动静,但崇昭帝第一次收到汇报,就陷入了沉默。   和他想象中,小七虽然是剿匪总兵,但实际是左天朗统帅剿匪的情况完全不同。   在左天朗的汇报里,七皇子一个人威吓巡抚、计擒内贼、连坐之法隔断土匪和村民的联系,清查县令,彻底清除内患,总辖两千士兵,陈兵山下。   一桩桩一件件,雷厉风行,展露出来的智谋和本事,都是他在过往十六年里不曾展露的。   崇昭帝拿起这张纸,对着阳光看了看。   余公公:“陛下,您干嘛呢。”   崇昭帝:“朕看看,是不是朕老眼昏花看错了。”   余公公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不妨碍他应和:“您这话说的,白纸黑字,怎么能错呢。”   “是啊,”崇昭帝缓缓放下手,神情复杂,“左天朗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朕。”   只是他一直以为,小七除了在练武和武器方面有几分研究,其余皆不擅长。   -   黑屠寨。   一连十天,下面的剿匪军队时不时上来骚扰下。   不少把官兵驱逐的土匪都听见了他们的抱怨,说七皇子就是来这里充门面的,根本不懂打仗,还乱指挥,等着在这里再耗上一个月,他就能用剿匪的经历回京受赏了。   上头吃的嘴巴流油,他们天天跑断腿。   非常扯淡的流言,熟知皇子之间争斗的人,绝对会一眼识破,毕竟剿匪成功才能受赏。   但大当家和二当家不知道。   他们急了。   “我就说老三这次看错了吧!”   “军队带了那么多粮食来,要是真走了,哪里去弄那么多粮食?!”   “咱们这地方易守难攻,就算两千士兵都冲上来,咱们也能跑,大哥,咱们怕啥啊到底。”   大当家当机立断:“干了!”   二当家:“那老三让咱们准备的石头还滚不?”   大当家:“滚个屁,今晚偷袭去抢粮,石头等他们追上来咱们再滚,一举两得。”   -   “黑屠寨的哨子撤了两个?”   曲渡边笑了下:“行,总算是坐不住了。”   张参军:“总兵,咱们杀不杀?”   曲渡边:“带入一下土匪的想法,他们是想抢粮。这次还是佯装败退,让他们尝甜头。”   “啊,为什么?”   曲渡边指尖无意识一搓,看着远处的山:“他们三当家是个聪明人,类似于军师的存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瓦解掉‘军师’的威望。”   奚子行:“我有个想法,能让他的威望坏的更彻底。”   曲渡边挑眉:“巧了,我也有。”   当晚。   黑屠寨的土匪趁着夜色,绕了远路,直接绕到了军队后方。   那成车成车的粮食就大剌剌放在这里,只有零星几个士兵在看守,还有睡着的。   二当家招招手,身后的人立马去偷。   没多久,有人惊醒:“土匪下山啦!土匪下山啦!”   “快来人!!”   二当家咒骂一声,又不甘心抢太少,命令五十个人断后,其余的人一人扛着两袋子粮食就开始往山上跑。   只要一跑过哨口,他就喊:“放石头!”   “快放石头!”   石块从山坡上滚下来,他们一路狂奔。   等他们全都跑回寨子,二当家哐当一下将米粮袋子砸在地上,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官兵还是不过如此!”   大当家听见声音,匆匆出来,“弟弟!情况如何?”   二当家意气风发的招招手,跟在他身后扛着米粮袋子的兄弟一一把袋子摔在地上,很快就堆了两座小山。   “好!多少受伤的?”   二当家点了一遍:“三个中箭的,一个被砍了一下的,不严重。”   “哈哈哈咱们这招他们肯定没想到!我们这么突然,谁能想到?他们没准备也正常!”   二当家点头:“后面说不定就没这机会了。”   他们看着那两堆粮食,发出爽朗的笑声。 第141章   禹若站在外面, 看着院中的场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庆幸。   还好, 这些并非真的是他手底下的兵。   他有一种刚要和七皇子交上手,就被己方一个大力往后拽回去的无力感。   一个月前踌躇满志的他现在回头看,好像个笑话。   他这边的人连最基本的服从性都没有。   他现在必须要开始想脱身的计策, 免得斗没斗几招, 反而被七皇子给抓了起来。   那时候场面就真的不好看了。   -   三日后。   一批武器秘密送到了青州。   二百把复合弓, 还有六十把神臂弩。   这批武器是机密, 工部还专门派来了随队的人, “殿下, 第一批除了送到您这里,更多的都供给了北疆。”   曲渡边:“嗯,应该的。”   本来也就是为了对付北疆骑兵造出来的,夏赴阳拿到手后,应该会很有用。   他检查了一遍, “行, 等测试完了没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是。”   测试完毕后,曲渡边找来奚子行。   “人可以放出去了, 培训这三天的演技,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那群土匪。”   奚子行耸肩:“疑心是种子, 时候到了自然会发芽。”   -   黑屠寨。   崔二上了山, 一来就被抓住了, 丢到了大当家面前。   他是崔老太的儿子, 半个多月前下山打探情况,一直没有回来, 黑屠寨的都以为他死了。   大当家狐疑道:“你什么情况?”   崔二身上被困了绳子,他挣扎道:“老大!下面官兵确实有诈,他们看似松散,其实紧密得很,我摸黑回家差点被发现,在灶房下面躲了这么久才敢回来。”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把控的有多严!就是避免村子里出内鬼。”   一通交代。   崔二还展示了身上的灶台灰和被火燎了的头发,“你看啊大哥,我真没骗你。”   他急切道:“我身家性命都在这儿了,媳妇孩子你也都知道住在哪,我哪来的胆子骗你,大哥要是怀疑,派人出去一查就知。”   大当家的疑心消退了一点,“我这不是怕你被发现嘛,都是兄弟,丢了命多不好。”   崔二:“主要是听见个秘密,越想越觉得吓人,觉得还是赶紧回来跟大哥说一声。”   大当家:“你说。”   崔二皱着眉,压低声音:“我在灶台下面,听来我家的村长说的。他听见七皇子说,土匪里面有朝廷的人,老早就潜入进来了,就是来辅助朝堂剿匪的,最后大总攻的时候,里应外合。”   大当家心头一跳,“可有听见是谁?”   崔二摇头:“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我们黑屠寨。毕竟济州还有虎豹寨和孤狼寨呢。”   二当家也皱起了眉头。   这种似而非是的话才最惹人怀疑。   崔二道:“不过,我看那些京城来的大人物,吃喝都特别讲究,洗澡都单独洗,朝廷的人也差不多吧?”   “再不然,就是伪装得特别好,但事事都拦着不让干,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朝廷拖延时间的人。”   二当家:“行了,我们知道了,你下去吧。”   崔二站起来,面色十分坦然:“我知道我在下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大哥二哥怀疑也是应该的,我愿意去柴房被捆着哪里也不去,等你们查清了,我再出来。”   大当家:“这怎么行?大哥信你,都是兄弟……”   “不!”崔二,“所有隐患都得消除,包括我自己,大哥,你别忘了叫人给我送吃的就行。”   他坚决去了柴房,倒是把刚开始怀疑他的两个当家弄得有点愧疚了,一时间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当家沉默了会儿。   二当家迟疑道:“老三他……好像是最不合群的那个。”   大当家:“别瞎怀疑,没有老三,咱们能走到今天这步?”   二当家:“但是往常,他也没怎么阻止过咱们,这次阻止咱们,我们没听,就抢来了这么多粮食。”   大当家背起手,皱眉片刻后道:“再看看吧。”   他心底到底存了个疑影,毕竟他跟老二才是亲生兄弟,老三是半年前来的,跟他们也就这点交情。   -   自从粮食被偷后的一个月。   青州的剿匪军队,开始和山上的土匪打的有来有回。   土匪据地势之利,距离寨子三百米内防线密布,火烧不到,箭射不到。   军队且战且退,抓获土匪六十七名。   战斗似乎进入了焦灼状态。   禹若却在这焦灼中,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他收到了来自北疆的消息。   北疆边城的夏赴阳,在前不久的一次对敌中,首次使用了一种射程远超普通弓箭的弩箭,力道之大足以射穿战马。   射程可以达到四百米,乃七皇子所献。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七皇子献上了武器,却并不清楚这武器有怎样的威力。   现在知道了,神臂弩首次在北疆亮相,就三百米外杀穿了一整支毫无防备的骑兵。   他当即找到大当家:“大哥,我们最好这段时间先躲到济州避避风头。”   “避风头?”大当家怒道,“他们抓了我七十几个兄弟!这个时候避风头?老子不打死他们!”   禹若:“情况有些不对。”   大当家:“哪里不对?哪里又不对了?老三,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让那群该死的官兵吃瘪,而不是让我们逃走!”   禹若:“……他们或许会攻寨。”   大当家晃晃手指:“你这就说笑话了,老三,不懂吧?就算是官府的弓箭,能射二百来米那就是最好的了,咱们的布防在三百米。”   他一副死活听不进话的模样。   禹若深吸一口气,直接出去,找自己在这里信得过的手下,收拾出来一些东西,随时为撤退做准备。   -   深夜。   灵安村。   曲渡边面前站着六十名士兵。   武器一到手,他就开始挑选出来六十名准头好的士兵掌控神臂弩,张参将赫然在列。   张参将试用神臂弩的时候就被震惊到了,这威力,这射程,普通弓箭对比起来简直弱爆!   没有哪个士兵能拒绝这样一把武器,他是,其他士兵也是。   为了争这六十个使用名额,可谓是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现在终于到了训练完开始上场的时候。   曲渡边直视他们:“这次行动是否能成功,全看你们,训练了这么久,别给我丢脸。”   “出了差错的,军法处置。”   “是!”   曲渡边:“出发。”   六十个人迅速隐秘的潜入了黑夜里。   他们背了地形图,又来回引诱敌人那么多次,非常容易地在三百五十米外找到了射击的地方。   山下。   左天朗眯起眼,身后千余名士兵静默在山坳里,只等一声令下。   神臂弩手们在锋锐的箭头上绑了助燃的油棉,点燃引线后飞速射出。   飞箭骤然绽放出绚烂的火花,在土匪惊骇的视线中,狠狠射在周围的草垛还有用来防御的黑火药上。   轰——!   “敌袭!”   “敌袭!”   一片慌乱。   他们按照经验先放了石头,然后疯狂朝着山下射箭,等石头滚落到了山脚,左天朗当机立断:“攻山!”   “杀啊——!”   一群憋了两个月的士兵举着盾,疯了似的冲上山。   爷爷个腿儿的,总算等到今天了!一天天看着那些土匪的挑衅嘴脸,总兵大人是真能忍啊!   他们嗷嗷叫唤,声势浩大的不像千余人。   神臂弩手们迅速解决着哨口的敌人,让下面攻山的士兵上来的时候畅通无阻。   张参将福灵心至,在混乱之中喊了一句:“快跑啊!朝廷带着一万兵马攻上来了!!”   “一万兵马啊!快跑吧!”   没了这三百米的防护,里面大火一烧,全都乱了分寸。   大当家提着裤子跑出来,满脸惊愕:“怎么了!”   “大当家,朝廷带着一万兵马攻上山来了!我们三百米的防线都没发现他们!”   “一万?!”   大当家被这个数字砸懵了一下。   越来越多的人乱了起来,大火在迅速蔓延。   -   曲渡边站在山下,看着山顶燃烧的黑屠寨。   隐隐传来的厮杀拼喊声,给夜色平添了一丝血腥。   这是两世加起来,他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指挥战斗,纵然计算好了所有可能性,但还是会彻夜难眠。   等到了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张参将一身血迹下山。   他单膝跪在曲渡边面前:“启禀总兵!抓获土匪一百七十三名,我军伤十五人,轻伤十人!”   曲渡边:“抓住贼首了吗?”   张参将:“只抓到了二当家,大当家被三当家拉着跑了,残余二十名土匪,也跟着跑了。”   曲渡边微微蹙眉:“济州那边不是设置了包围圈,他们没冲到网里去?”   张参将摇头:“末将在高处看见,三当家拽着他们下了河,看方向是去了虎豹寨。”   “虎豹寨……”   那就是冒着被河流冲着的危险,去投奔了陌生的土匪窝。   从老大变成话语权不大的人物,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但他也没想到对方会从那里逃出去,毕竟包抄之势已经形成。   曲渡边:“那位三当家,可真是个人物。”   从包围圈里硬生生撕了个口子,破坏了他圆满攻破黑屠寨的计划。   张参将有些懊恼:“也是我们疏忽,没有及时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怪你们,是我没注意,”曲渡边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下去让受伤的兄弟们好好休息,务必照顾好了。有任何事情任何需要,都来找我,不能让将士们的血白流。”   张参将浑身的血一热,抱拳大声道:“是,总兵!”   张参将走后,血腥气都散了,曲渡边还是站在这里没动。   奚子行走到他身侧:“想什么呢。”   曲渡边:“在想,京城会是什么反应。”   奚子行笑笑:“有人怀疑,有人不信,有人震惊罢了。”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怀疑和不信,都会被锐利的锋芒削平。   -   是年九月,黑屠寨被攻克。   朝廷虽喜,多数人并未在意。   同年十月。   七皇子率军攻打虎豹寨,以其地理位置,用围城之计困其两月,怀柔之策诱之,虎豹寨粮食耗尽,尽数投降。   随七皇子令虎豹寨保持原样,放松济州斧头帮警惕,绕山而突袭。   是年十二月,连克虎豹寨、斧头帮两处土匪窝点,大胜。   京城热议纷纷,怀疑是左天朗的功劳,七皇子只是邀功。   次年一月,奚子行返回京城,怒斥邀功之言,与如意楼舌战群儒,喷的人不敢上前,最后被奚石秋拧着耳朵回家复习。   次年二月,七皇子并济州剿匪士兵一千人,领兵三千,夜渡济州河段,克秦山,追匪百里,大胜。   同二月。   七皇子驻兵望楚山下,只剩最后一个土匪聚集点。   左天朗听闻京城传言,提前上了请功奏折,七皇子以及众将士之功陈列奏折之上,措辞不偏不倚,内容公正可查。   崇昭帝亦在奏折上写了允字,只等剿匪彻底结束,便下达封赏。   至此。   京城之中,无一人敢再和八个月前一样,充满质疑地问一句:“七皇子领兵,他行吗?” 第142章   望楚山。   剩余的最后一处窝点。   本以为可以快速解决, 没想到战局陷入了僵持。   望楚山的土匪简直神出鬼没,一会儿从这里冒出来一批,一会儿从哪里冒出来一批, 将他们擒住的人救走。   他们被折腾的够呛。   -   望楚山。   堡垒内。   望楚山的老大姓金,大家都叫他金老大。   此刻他满心忧虑,想逃跑的心情日复一日的高涨。   “先生, 咱们的动作是不是还应该快点?趁着朝廷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咱们迅速跑到南宁!偷偷越过他们的边境线, 咱们另起炉灶。”   先生, 也就是禹若。   自打上年的九月份, 黑屠寨被攻克, 他拽着大当家跑到了虎豹寨,结果没多久,那大当家就非要说他是朝廷的奸细,他只好从虎豹寨离开。   一路往南,一边走一边还要应付他那位四弟的来信骚扰。   但是七皇子攻克速度太快, 他混入土匪窝中, 根本没有时间取得信任,还拿不到话语权,这个地方就直接没了希望。   他索性直接来了最后的望楚山。   这里离湘河和南宁比较近了。   望楚山的金老大十分迷信, 他忽悠了一段时间,成功用命理学说取信了金老大。   但这人外向性格凶狠, 可骨子里其实有些胆小, 一路听闻七皇子过关斩将, 心里头早就开始打怵, 还没等他靠近呢,就打算带着弟兄们跑向南宁了。   黑屠寨的大当家鲁莽, 望楚山的金老大胆小。   禹若微笑。   “再坚持坚持,运输钱财出去的通道快挖好了,钱财不能随便丢弃,要是老大这次放弃了它们,它们也会放弃你的。”   去南宁?   想得美。   大周的人,还是留在大周吧,南宁不收。   金老大想要割舍一部分,快速逃跑的话咽下去,重重叹气:“唉!”   他离开后,禹若脸上的笑容一收。   谷心从窗户外面翻进来:“殿下,有消息。”   他在禹若耳边低语几句。   禹若眉头紧皱,“这么快。”   他出了房间,望向山下军营驻扎的地方。   “去送封信。”   -   左天朗的请功折子被批复的消息,他们都知道,原本非常开心,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碰了个钉子。   因为每次看见的都好像是不同的土匪,他们连望楚山一共多少土匪都搞不清楚。   一路克无不胜,现在受挫,士气一下子低了不少。   左天朗隐约后悔起来,他那道请功折子,这种情况下好像给大家伙增加了很多压力。   “殿下,抱歉,我就是看事情快结束了,才上的折子。”   曲渡边坐在树墩子上,手里端了个放羊肉的盘子,用小签子插着吃。   半场开香槟容易出事的铁律,果然古代现代都一样。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被难住了。   毕竟剿匪并非真正的战场,每次战斗都是在积累经验,对他而言,胜利很重要,但如何胜利的过程更重要。   “急什么,解决的办法很多,我就是在想,他们……”   曲渡边眼神忽的一凌。   嗖——!   一道从丛林里射出来的利箭狠狠插在他前面一米!   张参将瞳孔骤缩,猛地站起来护在曲渡边面前。   “有刺客!!”   “敌袭!”   “保护总兵大人!”   十来名将士迅速冲过来,将坐在树墩子上的曲渡边围了起来。   他们警惕地看着周围,曲渡边慢慢将一口烤羊肉塞嘴里,嚼了嚼,伸手把那支箭拔了出来。   箭尾处绑着一张叠起来的纸。   他把自己的饭放在一边,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字:[两天内,找到我,你会得到一个你感兴趣的消息。]   这行字字迹普通,看不出风格。   曲渡边陷入沉思:“难道还真是你不成……”   想起这八个月来,那莫名其妙突然就会加一下的好感度,似乎挺有可能的。   这家伙在望楚山当土匪?   南宁养不起他了是吗,当完质子就落草为寇,非得吃大周的喝大周的赖着不走,像个赘婿。   “挑衅的信而已。”   他把信给左天朗和张参将,张参将毕竟还年轻,看完差点气爆炸。   “什么东西!舞到朝廷头上来了!”   “总兵,咱们干他!”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曲渡边安抚了下士兵们,回了自己的营帐。   “现在细想起来,伴伴,你说黑屠寨的三当家,是不是也是禹若。”   叶小远:“抓到的黑屠寨的人倒是都说三当家文文弱弱的,有人画的画像实在是……也不排除吧。”   曲渡边思忖:“他一个皇子,为何会出现在大周的土匪窝里。”   叶小远:“抓到他就清楚了。”   曲渡边:“不一定。”   要真是禹若,他看着给了他两天时间,但这厮可没说站在原地等他。   等天彻底黑透,曲渡边换上了一身黑衣,就出了驻扎地。   他拉着张参将一起,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张参将年轻眼神好,内力还可以,会一些轻身的功法。   曲渡边抓住一块石头,往上一翻,避开土匪的哨点,落在望楚山的山脉上。   张参将神经紧绷到极点,“总兵,您到底想找什么?吩咐我和左统领就行,没必要亲自过来。”   曲渡边抵唇:“嘘。”   他一寸寸摸过去,在一块山石掩映的地方,发现了个不起眼的小洞。   乱石扒开,洞口变大。   约莫能弯腰钻进去一个人。   “?”张参将,“这怎么有个洞。”   曲渡边吹亮火折子,抬脚就准备进去,张参将拽住了他的手臂。   “……”曲渡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明一个字没说,张参将唰的松开手。   曲渡边:“等我一会儿。”   他身形瘦,弯腰进去走的时候,倒是不显得多拥挤。   通道里氧气很稀薄,走得久了会有点憋闷的窒息感,曲渡边摸索着通道的泥土,在手中捻了一下。   不是近期才挖出来的。   这条通道有两条分叉口,曲渡边顺着左边那条走到了尽头,发现自己从山脊的这一侧,直接穿到了另一侧。   这里果然有地道。   望楚山的土匪倒是跟其他地方土匪不太一样,知道地道战。   右边的岔路走到快尽头的时候,他听见了隐约的讲话声。   曲渡边吹灭火折子,无声靠近山洞外。   洞口被铁皮封住,他隐约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似乎是从外面透进来的。   “精神点,别打哈欠,被老大看见又得说你。”   “不说我说,咱们老大什么时候走啊。”   “这一两天吧估计,那边都快收拾好了……”   -   曲渡边从地道出来,扶着石头,深深吸了口气。   里面差点没憋死人。   张参将绷着嘴巴,紧张地给他扇风。   曲渡边,“标记一下,我们去别的地方探探。”   地道都藏的很好,他跟张参将两个人找了半夜,一共找到了三个,六个出口,三个出口在堡垒内部,全部用铁皮封锁,外面就是火药。   要是有人想从地道口突袭,必然会弄出响声,等待他们的就是刀剑和火药。   张参将避开土匪的哨兵,从山上下来后才道:“他们是属耗子的不成,挖这么多洞,咱们肯定没找全。怪不得一直抓不到他们,这谁能抓得到?”   “不过知道有洞就好办了,把他们抓出来是迟早的事。”   曲渡边点头,回了营帐,把左天朗还有他提拔的两个副将都叫了过来。   他提拔的人,就是他手里的兵。   这就是大皇子二皇子争夺剿匪差事的根本原因。   他直接在地图上圈出地道的位置,“准备一下,天亮前进行烟攻。”   兵贵神速。   “先废了他们的地道。”   -   “地道不能用了。”   禹若听见战况后,“暴露的地道彻底捣毁,不要让他们有进来的机会。”   “他们现在在攻山,你让兄弟们从山背出去,绕山去驻军营地,用绳投绑着石头扔火球。”   -   火球只砸中了一次。   曲渡边让三十个士兵用神臂弩瞄准,击碎从上面打下来的石头,自己带着剩余的二十来个人,在对面的山头击杀投石者。   对面依仗地势之利,绕山投掷火石,他就将他们的地势之利变成地势之害。   南方多山。   望楚山从来都不是最高的那个。   -   “他们搬了投石车!复制了你的办法对我们进攻。”   金老大要慌死了,恨不得不带剩下的金银财宝,立马逃跑。   “先生,你就别替我争取时间搬运钱财了,我不要了,都不要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跑不了了的。”   禹若:“放心,可以跑掉。”   他语气十分笃定,笃定到让金老大觉得他们不是在面对朝廷围剿,而是一群小孩子在扮家家酒。   哐当!   石块从高处投掷下来,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金老大猛地一激灵,“不行!不行,要赶紧撤,现在跑还来得及……”   “等会跑也来得及。多等一会儿,老大你的钱就多留一分。”   禹若:“我最后出招一次,我们就撤,行不行?”   见金老大面露挣扎,他下令。   “往地道里倒火油,烧山阻人。”   等命令被执行后,禹若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里。   他没有走那条新挖的逃跑通道,而是直接来到了望楚山的悬崖上。   望楚山整个山体从中间一分为二。   他抓着系在树上的绳子就跳了下去,跳到了一半,谷心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忍不住道:“殿下,太冒险了,这么高的高度,要不是下面还有巫影等着,我跳下来也是半残。”   禹若:“没办法,走地道的话,就被抓住了。”   -   曲渡边:“堵住洞口。”   氧气少了,这火能烧多凶?   南方地界多潮湿,烟熏火燎的望楚山,远远看去像个巨大的蒸炉。   左天朗纳闷:“他们放火油烧山,这不是把自己退路断了吗。”   曲渡边:“指挥的人可没想过土匪的退路。”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逃跑的地道应该在南边的出口,让兄弟们缓着上山,你带兵去南边堵人。”   “是。”   “收尾的事情,张参将,好好办。”   “总兵,你去哪?”   “有事,”曲渡边翻身上马,“都不准跟,我去去就回!”   他抓了一把复合弓,一路疾驰,越过山涧,马儿溅起来的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望楚山断崖一线天,幽暗的峡谷遮天蔽日。   这里如若不是上窄下宽,就是个非常容易设伏的地方。   普通人不会选择从这里离开,上窄下宽,脚踩不住山体,即便是内力高手也非常容易会摔死。   但——   曲渡边停在峡谷外,眯起眼,张弓搭箭,对准前面那道白色背影,箭台锁定,手指一松。   嗖!   利器穿破长空的声音响彻峡谷。   谷心飞快出剑挡开,刀箭相击,鸣声清脆。   曲渡边:“禹若!”   距离他约莫一百米处,禹若回头。   他笑:“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好久不见,你的见面方式真凶。”   还真是他。   但这家伙脸上做了伪装,有些不像他原本的模样。   曲渡边:“是啊,好久不见,不过来叙叙旧吗。”   禹若挑眉:“怎么不是你过来。”   曲渡边:“哦,我累了。”   禹若:“好巧,我也累。”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禹若不可能出去,因为出去就会被曲渡边抓起来。   曲渡边不可能进去,因为望楚山的一线天再怎么上窄下宽,也存在在上面设伏的可能性。   禹若:“既然心有防备,为何还会孤身赴会。”   曲渡边摊手:“我要是带着人来了,你嘴里的消息还会告诉我吗。”   就算带了人,在上面情况没有完全清查之前,他也绝对不会让士兵进入一线天峡谷的。   若是清查之后发现没事,这时间段里,禹若早跑了。   禹若:“当然不会。”   曲渡边:“我来了,你有什么消息。”   禹若抬抬手,谷心抓住他的胳膊,快速离开峡谷,留下一句:   “北风已起,你若是有身体不好的亲人,让对方注意保暖。”   曲渡边神情微变,几秒后,再次抬起复合弓。   第一支箭射出。   谷心挡下。   第二支箭射出。   暗处的巫影接住。   第三支箭呼啸而来,擦着禹若的鬓角没入前方石头之中。   禹若摸着脸侧,擦到了一丝血色。   曲渡边:“多谢告知,只是不知道,这北风,是不是得了南风的助力。”   北风如何他自会查,禹若的话,他不全信。   暗网的消息都还没传过来,禹若一个身在大周的南宁人却能探知北疆的消息。   北疆恐和南宁有联手之嫌。   禹若扭头,笑吟吟:“七殿下,你可没有两年前知恩图报了!等我南宁一统的那天,我请你喝南宁的甜酒!”   插手大周匪患,助力他们壮大,扰乱大周两州防卫,不追上去杀了他,是他选的地方好。   曲渡边也笑了下:“凡尘的酒有什么滋味,等你南宁国破那天,我送你去尝尝孟婆的手艺。”   【禹若好感度+1】   禹若:“我等着!”   他离开了一线天。   另一头,曲渡边负箭驻马,许久才回头。   天空的火烧云,照的水涧犹如琉璃,映着马背上的少年轻甲。   曲渡边依稀听见了士兵们胜利的欢呼声。   他不着急回去,将马儿牵到河边喝水,自己则随便找了个石头躺了上去。   八个月来,难得放松。   -   剿匪告一段落。   押送最后一批土匪回青州的那天晚上。   士兵们都放松的聚在一起。   篝火点了好几堆。   曲渡边在看暗网传来的消息,刚看完烧掉,他的营帐就被一群士兵掀开了,“总兵!”   “总兵大人!”   “殿下你在啊,小远公公还骗我们说你不在。”   曲渡边懵了下:“你们做什么。”   张参将笑呵呵说:“咱们兄弟在比舞呢!您也去看看吧。”   曲渡边:“比武,行啊。我还能给他们指点指点。”   他一出营帐,被外面的场面震撼了一秒。   只见他提拔上来的那两个副将,光裸着上身,围在火堆旁边对舞。   对舞文化是这边特有的,一共有数套对舞的舞蹈,难度不同,要比谁出错率低,谁跳的好看。   两个青年汉子一个青州的,一个济州的,两拨人谁也不让谁,士兵们再给自己州的人加油打气。   热烈的氛围扑面而来。   曲渡边笑道:“是这个比舞啊。”   张参将挤眉弄眼,“总兵,您也去嘛。”   曲渡边:“我可不会跳,”他从来都不是扫兴的性子,既然都出来了,那就一起玩玩,“不过,我给你们伴奏好了。”   他叫人把大鼓拿来,搬到对舞旁边的空地上,随后拿着两个大木槌,一敲:“咚咚咚——”   士兵们惊了一下,回头看。   他们的少年总兵,面容被篝火映衬着,笑意盈盈,眉眼飞扬。   “看我干嘛,跳舞啊!跳好了有赏!”   氛围静默一瞬。   紧接着像是烈火飞溅入了滚油,热烈的能把这方夜空掀开了去。   “好哦!!”   “总兵真好!”   “咱们往后还跟着你干!”   张参将傻呵呵的乐,抱着胳膊看了好半天,然后突然注意到站在营帐前面的叶小远。   他知道这位公公一直负责打理总兵的私密事,还有些消息交接之类的,于是悄咪咪凑到叶小远身边。   “公公,我听说,七皇子以前都是病歪歪的,但是跟他剿匪这些时日来,他挺好的啊。”   叶小远顿了下,“殿下只是小时候身体差。”   张参将:“哦……”   他摇摇头,“果然还是还是眼见为实。”   叶小远:“嗯。”   京城只知道殿下自织仪公主和亲后,就甚少生病,但只有他知道,殿下不是甚少生病,是几乎再也不叫太医了。   一些看不出来的轻症,就自己忍着,连他也不告诉。   难受狠了才偶尔流露一两分,精神懒懒的,抱着狗或者抱枕不撒手,再不然就把自己关起来。   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就各种撒娇耍赖的殿下了。   他心疼殿下,说何至于此。   殿下只告诉他,现在的七皇子不能生病。   这件事只有他和六六大人知道,是殿下强令要求他们保密的。   他们知道事情的轻重,从不在这件事上多谈,他对外也只说,殿下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也跟小时候不大相同了。   叶小远看着正在击鼓,和士兵们闹成一团的殿下。   篝火没有他热烈。   -   那晚过后。   第二日,押送土匪回青州。   至此,济州的士兵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和他们的总兵告别后,就离开了青州。   而曲渡边还要处理接下来剿匪的尾声。   被抓起来的土匪们,有些有曾经被抓的经历,所以并不是很害怕。   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大多都是收编包容的,毕竟拼死反抗的都死在剿匪的时候了,剩下的都是些可以改造的。   季桓抚台的牢房都塞的爆满。   剿匪成功让他心里大石头落地,但这些土匪的处理还是一桩麻烦事。   曲渡边:“季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季桓叹了句:“犯错不重的,惩处过后还是放了。犯错重的,劳役二十年。”   曲渡边等他下文,半晌后:“没了?”   季桓:“杀首领和小头目立威,就够了吧。其他的充当劳役还能省雇工的银子。”   “土匪也是这样想的。”   曲渡边拿出几张纸,在桌子上并指一推,“季大人看看。”   “要想威慑力大些,按照上面说的来。”   季桓看了会儿,忍不住道:“是不是太重了。”   曲渡边:“没道理为了招降,坏人的结果比好人强。没干过坏事的,或者罪行很轻的,好好安抚,分与田地,使其重新安家落户,不至于再去落草为寇。”   季桓沉默几秒,“下官知道了。”   次日。   他带着曲渡边给他的复抓二次以上的土匪名单,以及另外几张额外列出来的纸,上面画满了红圈。   季桓站在关押土匪的牢笼前。   “三次悔改,三次为匪者,杀之;犯奸淫罪者,杀之;犯杀人罪者,杀之;放火烧村者,杀之……”   一连串的杀之,让原本还嬉皮笑脸,觉得顶多就是被劳役的土匪如坠冰窟,原本被劳役还能找机会杀了看守的人逃走。   被杀了就真没活着的希望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我们不服!”   季桓仍旧平稳地念着。   五百二十三名土匪被压上了断头台。   刽子手们的刀都砍卷了,人还没有砍干净。   行刑地的血弥漫了一地。   这场令人胆寒的威慑刑惩传开之后,青州、济州两州的匪患,彻底灭绝。   剿匪画上圆满的句号。   -   三日后。   曲渡边和左天朗功成身退,离开青州。   张参将送出百里,最后给了曲渡边一盒精品香,给了左天朗前朝将军的佩剑。   “两位不要拒绝,我家大人说了,刚来的时候招待不周,现在临别,一定要他好好表示自己的歉意才行。”   曲渡边笑笑:“行,收了。”   他瞅了眼纠结的左天朗,道:“好啦,拿着吧,回去你给陛下报备一声就行。”   张参将抱拳,压住不舍:“总兵珍重!”   他叫的还是总兵,不是殿下。   曲渡边:“珍重!” 第143章   回京的路上。   乙十二神出鬼没地翻进了马车。   曲渡边闻到了一股花香, 他眼都没睁,懒懒的躺在马车的小毯子上:“六六来啦。”   乙十二嗯了声,将在路上摘的一束野花放在旁边。   “北疆有重要消息?你亲自跑这一趟。”   乙十二顿了下:“不是北疆的消息, 是京城的。”   曲渡边睁开眼睛:“京城?”   乙十二:“两年多前,大皇子接手三郡赈灾的差事,银两、粮食都会在他手里过一道。五天前, 有湘河郡的百姓来到了京城, 撞死在京兆府尹衙门前, 哭喊京城有贪官, 天黑不见光, 黎民百姓苦, 权势压人亡。”   “现在,这四句诗已经传得到处都是,满京城敢春闱的举子都在议论纷纷。”   曲渡边的神色逐渐认真起来,“然后呢。”   百姓无处伸冤,撞死天子脚下。   春闱还有两个月, 正是全国文人举子赴京城的时候, 下一代要当官的都在看,要是处理不好,史书青笔, 老登那真的要被骂死了。   偏巧赶在这个时候出事,恐怕不能善了。   “陛下暴怒, 下旨清查, 东厂和大皇子妃的父亲, 户部侍郎舒大人, 被清查出来在赈灾的这两年,贪墨银两、造假账册、挪用赈灾粮以陈粮充数, 赈灾粮则私下贩卖,为大皇子积累钱财。”   曲渡边听得大为震撼。   这几项罪名,哪一项都是要罢官、流放、掉脑袋的。   曲渡边:“不过,这才五天,查出来这么多吗。”   还扯到了大哥身上,哪个人查的,这么勇。   乙十二:“嗯,东厂的人查的,主查人叫陈俭,是下任东厂厂公的两位候选人之一。”   另外一位候选人是温小春。   曲渡边只零星听见他的消息,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问:“陈俭是谁的人。”   乙十二说了句:“两位候选,背后都没人。”   曲渡边微微抬眉,六六这说法挺有意思。   六六跟小远都知道小春跟他有联系,只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其他人不会记住一个曾经在七皇子身边待过的无名小太监而已。   那么陈俭,背后也站着人么。   曲渡边拿起六六送的野花,闻了闻,然后撩开马车的帘子,望向京城。   野花沁人心,权力染人欲。   “六六,北疆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乙十二点头:“有序靠近目标中。”   曲渡边:“嗯。”   神臂弩用于对付北疆骑兵已经半年的时间,从外公和夏赴阳传来的消息来看,效果没有刚开始那样惊艳了,因为敌人也在进步。   禹若的话让他迅速防备了起来。   只希望京城权力争夺的漩涡,不会殃及北疆。   -   收到六六传来的消息后,曲渡边加快了回京的速度。   两天后,他刚回七皇子府,余公公托着圣旨就来了。   封七皇子为武义将军,兼兵部给事中,赏赐银钱若干,其余将领按照剿匪功劳大小依次下发奖赏。   他笑容满面地将圣旨递过来:“恭喜殿下。殿下,大半年没见,可还好啊。”   曲渡边:“挺好的,吃嘛嘛香。”   “呦,老奴瞧着您是瘦了。晚上陛下给您准备了接风宴,您请着肚子吃好吃的吧,不过现在朝堂上有点乱,就是家宴,只有您和几个皇子去。”   “陛下嘱托我说,等大皇子的事情了了,再给您补上。”   现在?几个兄弟一起吃家宴?   老登脑子里想什么啊。   曲渡边拉着余公公到了旁边,低声说:“公公,大哥情况如何。”   余公公神情收敛几分,“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曲渡边蹙眉:“那些证据是真的?大哥真的做了不成。”   他印象里的大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余公公左右暼了下,才放轻了声音说:“证据是确凿的,殿下且等着吧。不过这事和您无关,水深得很,问问老奴也就罢,别蹚湿了身。晚上家宴的时候,当心点说话。”   曲渡边塞给他一包青州特有的珍珠。   “多谢公公,”不等余公公拒绝,他又认真道,“当是给长辈的,您自小看我长大,念着情分才冒风险给我消息,我却不能不记。这些又不贵,就是给你带的纪念品。”   “岂敢担殿下一声长辈,”余公公赶紧说,“哎呀,您看您这……老奴真是不好意思。”   再三推辞下,这包珍珠还是落入了余公公的袖口中。   他不好意思道:“那老奴就先走了,您别忘了。”   曲渡边点头:“慢走。”   余公公弯腰告辞,离开七皇子府好远后,他才捏着袖口里的珍珠叹了口气。   七皇子真是。   青州珍珠确实不是多珍贵,珍贵的是他惦记着你的心。   纵然知道这份惦记里掺杂了些别的,但还是会让人高兴。   叶小远:“殿下,先回去休息休息,”   “先歇歇吧,晚上说不准什么情况呢。”   余公公都说舒侍郎罪行证据确凿,那估计就是铁证,现在朝廷上,二哥和六哥的党羽,应该都在对大哥进行围剿。   老登晚上又突然叫吃饭,怎么想也不是个好事儿。   曲渡边把手中圣旨塞给他,伸伸懒腰,奔向自己的小院。   一进院就大喊。   “一点白!金来!小狗孙孙们,我回来啦!”   一群汪汪队闻声狂奔而来。   “旺旺旺!!”   那些小狗崽儿已经长成了快一岁的狗狗,在一点白和金来的带领下,给他们一点也不顾家的坏爹/公公/爷爷来了个围剿。   曲渡边被冲击的一屁股摔在了菜地里,推着一点白往后拼命仰头,“一点白你矜持一点啊,你媳妇在呢,别舔我脸!!”   两只羊也来凑热闹。   “啊啊我的头发!”   旁边照顾菜地的下人们忍俊不禁。   叶小远放好圣旨回来,笑了一下后忍不住扶额:“愣着干嘛,拉殿下起来。”   刘海须须都被狗舔湿了,万一给舔秃了,殿下指定在背地里咬手帕抓狂。   下人们忙道:“来了来了。”   七皇子一回来,整个皇子府就跟热油炒菜似的热闹了起来。   -   曲渡边吃过午饭,好好的泡了个澡。   要知道,在行军剿匪的时候,完全没这个条件。   顶多就是叶伴伴打点水,他简单搓洗一下,然后叶伴伴再帮他擦擦他够不到的后背,好久都没正儿八经泡个澡了。   二月份的京城,还是挺冷的,最近返寒,不少人家都重新烧上了炭火。   曲渡边虽然用不着炭火,但这屋子里还是摆了一盆。   他整个人都软趴趴的趴在浴桶边缘,内力轻轻在体内运转,蒸汽氤氲在后背和肩膀,形成水珠。   他在浴桶里小眯了一刻钟,醒来后,身体的肌肉因为彻底放松而微微有些酸软。   他跨出浴桶,身上的水珠顺着脚踝流到地板上。   一点白吐着舌头蹲在地上,见他出来,担忧的小眼神才消失。   曲渡边避开它,语气十分懒散:“别扑我身上了,小脏儿子。”回头有时间了再给一点白全家安排洗澡。   他用棉布擦干身体出来吃东西。   吃也没个吃相,整个人躺在摇椅上,盘子放在胸口,用小叉子插着吃。   偏还插的挺准。   叶小远道:“殿下,你晚上穿什么衣服去家宴。”   曲渡边打了个哈欠。   “普通常服就行,练武服也行。”三两下炫完填饱肚子,曲渡边漱了漱口,再次躺在摇椅上。   “伴伴,我吃完睡一会儿,去皇宫前叫醒我。”   声音都困飘了。   叶小远怜爱道:“好。”   他拿来小毯子给曲渡边搭上了肚子。   -   傍晚。   睡了半下午,精神重新抖擞起来的七殿下,换上半宽袖常服,去了皇宫。   虽然是家宴,但也不是多不正规。   地点在卧麟殿的侧殿。   殿门半开着,里面暖融融的,殿中央还有一池子青莲和鲤鱼。   曲渡边没来过侧殿,也不知道侧殿的景色是随便摆摆现弄的,还是一直就有。   一张矮长桌摆在池子的旁边,长桌两侧放了座位,几位皇子按照排序交叉坐。   一三五七在左边,二四六在右边。   曲渡边到的时候,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在这里,其余的都还没来。   他打招呼:“三哥,四哥。”   “小七。”   “七弟。”   三皇子简单和他打了个招呼,就不说话了,他只有一只手,不过眉眼间的阴郁比几年前少了挺多,似乎是逐渐看开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饿死我了。”   曲渡边不喜欢跪坐,盘腿坐下,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开始嗑。   三皇子嘴角一抽:“你还真的是来吃饭的不成。”   明眼人都知道今天的晚宴不简单。   曲渡边语气幽幽:“可是我真的很饿啊,三哥。”   四皇子摇摇头,“待会儿你只吃饭就行,今晚估计是大哥的专场,咱别瞎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两个是正常说话的音量,三皇子听得欲言又止,他看了眼几米远处低头站立的宫人。   不是,他虽然不混朝堂好几年了,但也知道这话不能正大光明说吧?就不怕宫人跟父皇说,担上个揣测圣意的罪名,惹得父皇心中不快?   想提醒,话到嘴边,还是没吭声。   罢了。   反正跟他没关系,七弟和四弟心里有数就行。   曲渡边嗑瓜子嗑了半盘,水续了三杯,才终于等到人来。   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是前后一起来的,他们刚进来,崇昭帝就来了。   曲渡边三人起身,“见过父皇。”   “几位皇兄好。”   “大哥、二哥五弟六弟。”   一通叫了一遍。   崇昭帝:“都是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都坐下吧。”   众皇子落座。   曲渡边是单出来的,左边挨着五皇子,对面却没人。   崇昭帝在上首坐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被嗑的差不多的瓜子,以及曲渡边旁边那一小堆瓜子壳。   他:“……”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㈨ ㈨ . c o m   这是等得无聊了,还是饿成了这样? 第144章   崇昭帝清清嗓子:“先上菜吧。”   宫人们这才端着盘子进来。   每个人面前放着的菜都不一样, 但都是对应皇子喜欢吃的菜。   大皇子的神态憔悴了很多,眼下黑眼圈浓厚,身上披上了难言的疲惫, 自从进来,他就很沉默,好像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了。   二皇子则看不出什么, 还是往常那副老样子。   六皇子盯着桌子发呆, 好像上面的菜有哪里特殊之处似的。   五皇子神情淡淡, 正襟危坐。   曲渡边扫了一圈, 大家都没吭声, 他也就没吭声, 老老实实的当个透明人。   崇昭帝:“今日晚宴,主要是给小七办的,恭贺他剿匪成功,来,父皇敬你一杯。平了大周济州、青州两州的匪患, 这份功劳, 朕赏你的还远远不够。”   曲渡边倒了果子饮,举杯,眼也不眨的撒谎:“谢谢父皇。突然之间, 发现自己在兵道上有点天赋,为大周做贡献是应该的。”   三皇子:“……”   那是挺突然的。   崇昭帝喝完, “吃吧, 别饿着了。”   他起了头祝贺, 其余的皇子自然也举杯祝贺,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子上的功夫都得摆出来。   六皇子感慨:“没想到你的天赋是在武道兵道上, 那你课业差一点好像也正常。但是外面危险,小七以后能少出去还是少出去吧。”   “别泼冷水啊,”二皇子道,“七弟找到了一展拳脚的位置是好事,来,哥哥敬你,辛苦了,七弟。”   “二哥客气。”   大皇子勉强提起精神,只说了两个字:“祝贺。”   “谢谢大哥。”   一连喝了七杯,曲渡边才放下杯子,偷偷揉了揉笑酸了的腮帮子。   此刻,他由衷地敬佩起了余公公,他是怎么在对着人的时候时时刻刻保持笑脸的?脸不会抽搐吗。   喝了一圈,崇昭帝道:“好了,莫管他了,朕看他早就饿的不行了。自小就馋,快吃吧。”   行。   拿他做了开场白热场子,现在老登这话一说,就代表后面没他啥事儿了。   曲渡边端起小碗,舀了一块酸酪芋泥球状甜点。   余公公轻轻上前,再次将崇昭帝手边的酒杯倒满,“难得坐在一起吃饭,老三也来了,一家人,应该和和气气的。”   三皇子:“是。”   崇昭帝:“朕听说过,你是舍了一场和棋友的邀约才来的?”   三皇子:“一局棋,舍了就舍了。”   “说得对,”崇昭帝笑呵呵道,“不过,有舍才有得。舍了一场棋局,得了今晚兄弟和气的晚宴。”   “舍得二字精妙,老大,你说是不是?”   大皇子一顿。   曲渡边扒饭的动作慢了下,咬着筷子偷偷抬眼。   舍得。   舒家下狱的圣旨还压着没发,毕竟贪墨赈灾款和赈灾粮的事和大哥也有牵连。   老登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大哥舍了舒家,自断一臂,他自己就还能在朝堂上活着。   事情闹成这样,三郡百姓和文人士子都看着,老登肯定要给出个合理交代,他这分明想把舒家舍了,把大哥从这摊子事中捞出来。   弯弯绕绕的,大哥能听懂不?   大皇子:“舍得二字,在学堂的时候,就知道这两个字的精妙。”   曲渡边夹了块鱼肉,听大哥的话,应该是听懂老登的意思了。   崇昭帝看向坐在右边的二四六:“嗯,舍得中间是中庸,不管是不作为,还是太过火,都不好,中庸最妙。”   二皇子敛下眉眼,思忖几秒,笑道:“有得有失,月圆则缺,只需把握恰好二字即可,儿臣懂了。六弟,你觉得呢?”   六皇子冷不丁被点了名,懵了几秒,撞上自家父皇看过来的视线。   五皇子挪动了下姿势,在下面戳了戳他。   六皇子:“啊,对,我跟二哥一个想法。”   崇昭帝满意道:“很好。”   “朕的几个儿子,都很懂事。”   “父皇谬赞。”   对于舒家一事,大家达成一致,氛围逐渐和谐起来。   四皇子帮曲渡边夹了块肉,“这个好吃。”事情大概是结束了,可以好好吃饭了。   曲渡边饭量大,吃完自己面前的菜就去夹四皇子的。   他吃的正乐,其他人也没注意到大皇子的脸色越来越沉,往嘴里扒饭的动作越来越慢。   最终,他放下碗筷,姿势由跪坐变成了跪,冲着崇昭帝重重叩首:“父皇!”   “舒家是无辜的,岳父这两年兢兢业业不敢松懈,将赈灾粮赈灾款运道各处,怎么会贪墨!他在户部干了那么多年,人品和德行都是信得过的,断不会如此行事!”   殿内瞬间寂静下来。   好像外面的冷风一瞬吹进了殿。   所有皇子都惊愕地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再次磕头,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大皇子妃整日垂泪,儿臣的两个孩子也日夜忧心,哭闹惶恐。儿臣身为人父,为人夫,着实不忍!还请父皇明察!”   崇昭帝的脸上已经一点笑模样都没了。   他瞥着大皇子:“你还要朕如何明察。”   大皇子:“还请父皇仁慈,清查三郡和赈灾粮赈灾款沿途经手各州、各郡所有官员,儿臣愿——”   崇昭帝重重放下酒杯:“曲渡苍,朕对你已经足够仁慈!”   他站起来,“你方才所说,朕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是别让朕听见第二次。”   语罢,拂袖而去。   崇昭帝走后没多久,二皇子笑了笑,也起身告辞:“大哥,弟弟们,我先回了。”   大皇子失魂落魄的站起来,在二皇子走后,也出了卧麟殿侧殿。   “我也得走了,”六皇子拉着五皇子起来,“小七,今晚吃得不好,回头我单独找你吃饭。”   曲渡边:“好。”   四皇子:“一起走吗?”   曲渡边:“我再吃两口,四哥你先走吧。”   “行。”   曲渡边真饿了,扒拉完两盘子菜,才小声打了个嗝。   大概全桌人只有他是认真吃饭的。   吃饱喝足还顺走了一盘子脆马蹄。   到宫外千步廊的时候,曲渡边看见了站在桥上的大皇子,他:“……”   大哥不会是要跳河吧?!   他快步走去,“大哥!”   大皇子扭头:“小七啊。”   曲渡边:“你怎么还没走。”   大皇子沉默片刻:“不知道怎么回家,今日在殿上当着你们的面求父皇,都没有用处。”   曲渡边脑门弹出一个问号,“大哥,陛下说的‘舍得’的意思,你不是听懂了吗?”   大皇子的神情疲惫中带着一丝尴尬:“没听懂。但是你大嫂说,遇见听不懂的,重要场合要装懂,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就行。”   “我还专门学习过如何云里雾里的说话,糊弄了挺多人。”   然后把不懂的都记下来,回到府上问她或者问幕僚。   曲渡边:“………”   大皇子:“你能听懂?”   曲渡边给他捋了一遍:“陛下说舍得,是因为贪墨赈灾粮赈灾款跟你扯上了关系,你只要舍了舒家,就能独善其身。   后面陛下说中庸,就是提点二哥和六哥,让他们的人别在朝堂上针对你针对的过火。可以斗,但得有度量。   二哥和六哥都同意,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大皇子舍了舒家,二皇子和六皇子的党羽不再攻讦大皇子,朝堂维持平衡。   结果大皇子在大家好不容易达成共识,愉快开心吃饭的时候,突然跪地磕头请求组局和解的老登明察此事。   老登才发火暴走。   他们还以为大皇子是反悔了,想当着老登的面掀桌子,合着人家根本就没听懂,全程都在状况外。   白瞎了这场打着庆功名号的和解局啊。   一群真谜语人遇见了假谜语人。   最后老登说他可以假装没听见大哥的话,隐藏意思是说,今晚的晚宴还作数,只要他舍了舒家,那他就还是大皇子。   大皇子仔细回想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他双手撑在桥上,又安静了许久,“小七,我脑子里好像天生就少根弦,文馨说我笨,我还不承认,但是现在…你们都能听懂的事,就我听不懂。”   曲渡边思索:“六哥可能也没听懂。”   毕竟在吃饭的时候,他反应总是慢一拍来着,五哥老在底下奋力戳他,他看得特别清楚。   大皇子迷茫了:“我该舍了舒家吗…七弟,要是你,你会怎么选。”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选择也不一样吧,”曲渡边递给大皇子一块脆马蹄,大皇子不吃,他塞自己嘴里,“大哥,你心里怎么想的呢。”   他望着桥下流水上面,在夜色里显得漆黑的薄冰,偶尔被光照耀,流水晃动,才显出银粼粼的一角。   人生是自己的,谁也不能真的替谁做决定。   “选择好一条路,清楚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坚定走下去就是了。”   大皇子看着自己幼弟的侧脸。   “那你现在选择的路,也清楚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吗。”   曲渡边:“我?”   大皇子:“文馨说你争权不是为了皇位,是为了织仪。”   曲渡边竖了个大拇指:“大哥,娶到嫂子是你的福气。也不全是为了阿姐,我自己私心也有不少。”   大皇子深深望着他的眼睛:“但是一旦开始争,就没有后退的路了。”   “谁说没有?”曲渡边道,“只要想,只要敢,就一定有。大周律,《官》篇六章,第一百三十四条。”   大皇子静了会儿没接话,最后捏了他一块脆马蹄:“走了。”   曲渡边也回了府。   嘴中喃喃,“大哥啊大哥,我也就只能提醒到这儿了。如何选,还是看你自己啊。” 第145章   七皇子府。   曲渡边从晚宴回来。   府中来了个他没想到的人。   一身绯红色东厂枫兰服的温小春, 正站在庭院中。   温小春眼睛一弯:“殿下。”   曲渡边惊喜道:“小春?!”   他快跑两步一把将温小春抱住,“想死你啦,好久没见面了。”   温小春被撞的一个趔趄, 下意识护了他一下,掌心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轻轻贴在了曲渡边的后背上, 拍了两下。   “殿下, 我也很想你。”   叶小远:“好啦, 外面不冷吗?进屋来说。”   小春也真是的, 非要在院子里等, 又不是外人。   曲渡边抓住他手腕:“走走, 进屋。”   温小春身上的冷意被屋内的暖浸散,被压着坐下,手里还被强制塞了杯热水。   他看着帮叶小远给他拿东西的自家殿下。   小时候那么小一团,已经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没能见证他的成长,温小春心中不是没有遗憾, 但他选择走了另一条路, 就没办法和小远一样,一直在他身边陪伴。   他也想偶尔过来看看,但是时常执行任务, 身上总是添伤,不方便过来。   曲渡边道:“小春, 天这么晚了, 你是想我了, 还是来这里有事?”   “想您了, ”温小春回神,“但也有事。应该是殿下关注的, 刚才晚宴上陛下说的事情。”   舒家的事,是由东厂的人经办的,虽然主查人是陈俭,但温小春也有办法拿到第一手的情报。   曲渡边:“其实我也挺好奇,舒家是真的贪了吗。”   温小春沉吟:“人证、物证齐全,都是真的。但……舒侍郎应该确实不知道。”可查案看的不是应不应该,而是证据链。   曲渡边想起他剿匪前,五哥跟他说的话。   他说二哥要对大哥出手了,筹备了两年的局,是不是就是指的这个?   要真是耐心蛰伏了两年,今朝一击致命,那舒家翻案的可能性,恐怕低的几乎没有,除非有知道内情的人自爆。   “舒家如果定罪,是什么下场?”   温小春:“舒侍郎原本定的凌迟,后来改成了砍头。除此之外,全族黥刺流放岭北,女子在岭北为妓,男子为奴。舒文馨废大皇子妃之位,转为侧妃。”   曲渡边忍不住皱眉。   “殿下,我今日来,其实还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   “晚宴之上,陛下对大皇子态度如何。”   曲渡边:“父皇给了大哥两次机会。”   圣旨压着不发,顶着这么大压力,把他们叫去吃晚饭,目的就是达成和解,对老登来说,估计是极限中的极限了吧。   或许是出于制衡,或许是对第一个孩子总有点不同的情感。   “问这个做什么。”   温小春坦言:“想跟陈俭争厂公之位,殿下的消息对我有用。”   “好小春,厉害啊,”曲渡边想了想,“陈俭是谁的人,能看出来吗?”   温小春:“这…他跟二皇子和六皇子似乎都有往来,交好的人太混杂,反而看不出来。此人本事和手腕都有,若非相貌丑陋些,厂公不喜欢,下任厂公他比我有胜算。”   曲渡边凑近,摸摸下巴:“咱家小春确实长得不赖。”他上辈子也是靠脸吃饭。   温小春:“……”   叶小远默默翻了个白眼,多大年纪了,东厂混了那么多年,连殿下一句夸奖都扛不住,耳朵红成这样子。   温小春轻咳两声:“不过殿下,我来还是想跟您说,大皇子的事别插手,陛下心里有成算。不然惹火烧身也未可知。”   曲渡边:“我知道。”   他心里纳闷,怎么一个两个都来跟他说别插手,跟嘱咐小孩子似的。   他像是那种很爱多管闲事的人吗?他心里有杆秤的好不好。   温小春这才告辞。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上穿着的还不是常服,应该还需要回东厂办差。   叶小远:“要是大皇子还有动作的话,得尽快了。”   曲渡边:“是啊。”   要是圣旨发出去,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   第二日。   大皇子没来上朝。   舒家下狱,具体的惩处措施还没出来,但人全关起来了。   大皇子妃去了后宫,直奔二皇子母妃阮嫔,还有六皇子母妃兰嫔处。   待了一上午,才从后宫离开。   大皇子妃走后不久,阮嫔就将二皇子叫来了未央宫。   阮嫔的未央宫内,除了一些花花草草之外,还有一只猫一只狗。   宫殿里处处精致而不乏生机。   小猫从高处跳下来,越过石阶,尾巴一盘,坐在主殿门口喵了一声。   二皇子站在主殿外,并未直接进去。   过了会儿,里面侍女出来:“二殿下,娘娘唤您。”   二皇子这才进了主殿,小猫尖锐的喵了一声,快速跑了。   二皇子淡淡一瞥,收回视线。   殿内。   只有阮嫔一个人。   阮嫔坐在茶桌后,对面放了个蒲团。   她容色并不妍丽,眉眼间却有股温和如水的气质,宛若空谷幽兰。   二皇子的脸完全遗传了她没有攻击性的长相。   “坐下吧。”   二皇子坐在她对面,笑说:“母妃向来不常见我,今日唤我前来,还让我进了主殿,有事吩咐?”   阮嫔:“殿内只有你我。”   她这话一出,二皇子脸上还是挂着笑,只是神色稍微发生了一点变化,他身上披着的温和的外皮,缓缓剥落下来。   二皇子:“我这张笑脸,对着镜子练过千百遍。不过,母妃好像不太喜欢。”   阮嫔给自己倒了杯茶。   “舒家的事,是你做的吧。”   二皇子:“母妃说笑了。我对大哥一向兄友弟恭——这些,都是您和父皇教给我的,”他也给自己拿了个茶杯,“除了朝堂上的党争避免不了,温和、谦逊、仁爱,我觉得我哪一点都做到了。”   “舒家出事,朝廷上,六弟和兰嫔一派,以及我门下的人,对大哥围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父皇都没太管,母妃你要管么。”   二皇子摇头笑笑。   “母妃,大皇子妃如何哭着求你,想让我放他们一马的。”   扯来扯去,就是没有正面回答阮嫔的话。   大皇子妃确实是来求了阮嫔。   只是她不清楚是谁在背后陷害的舒家,不仅找了阮嫔说情,还去找了兰嫔。   阮嫔紧紧盯着他:“若真是兄弟友善,你给舒家求情,舒家其余族人的下场会好很多。”   二皇子:“是吗。”   他抬眼,“与我何干。”   阮嫔皱眉:“人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二皇子耐心道:“母妃,这不是人命不人命的事,是谁输谁赢的事,”他奇怪道,“为什么你每次都会因为别人来指责我,到底别人是你的孩子,还是我是你的孩子?”   “我哪里做错了吗?”   阮嫔盯着他脸上的微笑,别过脸:“做了坏事,终有一天要遭报应,不要越陷越深。”   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像普通母子。   二皇子:“坏事?遭报应?没有吧。”   他沉思片刻,“哦,我五岁那年,觉得你的贴身婢女太吵了,把她推河里。母妃,她的尸体还是你帮我处理的。如果我做了坏事,母妃是不是也做了坏事呢?”   二皇子温柔笑着,吐出两个字:“帮凶。”   阮嫔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她瞬间回到了几年前的那秋日的池塘前,婢女被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全无,她抱着似乎是吓傻了的儿子哄,结果儿子却笑嘻嘻的说:母妃,把她推下去后,她果然就不吵我啦。   那一秒,她浑身的血都被冻了起来,觉得自己抱着的好像不是一个孩子,而是。   “冷血的怪物。”   再往后,越长大,她就越发现她生下的这个孩子没有同理心,好像天生就缺点什么。   二皇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样您都不满意,认定一个人有罪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缓缓站起来,直起腰。   “母妃啊,你觉得我是怪物,厌恶我,但也只是厌恶我,就算制止,也只是口头说说。答应大皇子妃来找我求情,用仁善压我,我若不答应就是恶,那你的‘善’又在哪里呢。”   “我最开始想要站稳朝堂,找外祖帮忙的时候,母妃,你可没有拒绝。我走到今天,也有你的助力。”   他每说一句,阮嫔手指就攥紧一分。   二皇子:“母妃,你也不过是伪善罢了,我们母子两个,血脉相连,割舍不断。”   阮嫔闭了闭眼:“你真的感受不到我对你的在意。”   二皇子:“我可以感受到,不过母妃,你真的不能全心向着儿子吗。”   阮嫔:“我这些年无数次想把你的性子拐回来!”   “我不觉得我有问题。”   二皇子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以后我再来看望您的时候,还是隔着主殿问候吧。”和往常一样,维持着母慈子孝的表面。   “您就在殿内养养动物,看看书,”他垂手,“问母妃安,儿子告退。”   阮嫔独自坐在殿内。   一只小猫悄悄落在地面,喵了声,趴在了她的腿上。   阮嫔这才回神,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后背。   侍女进来:“娘娘,今日还出去看梅花吗?”   阮嫔疲倦道:“不了,关了宫门吧。”   -   大皇子府。   大皇子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一整晚加一上午。   他发丝微散,眼中布满血丝,手里拿了本书,屈膝靠坐在书架前,地面散落的都是《周律》分卷。   昨天记下小七说的话,他回了书房就开始翻。   很容易就找到了。   大周律《官》篇六章,第一百三十四条:[为官者与皇室连结姻亲,本族主脉可称皇亲,获罪,上若允,酌情,亲眷可官当也。]   官当,大皇子一时半会没弄懂什么意思,又去翻了翻前面的,才找到了。   官当的意思是,官员犯罪,可以用降级来降低或者抵消罪行,叛国罪和其余特殊规定的罪行除外。   但贪墨罪不在此列。   原本的官当适用于所有官员,不过本朝改了律法,只适用于和皇室嫡系结亲的官员。   但这条也很耐人寻味,需要亲眷同意,还需要圣上同意,才可以启用官当这条律法,减轻罪责。   两者中有一个不同意,这条就是废话。   大皇子想了许久,他在想舒家现在还有谁有身份有地位,能扛得住如此重罪的官当。   外面的仆人敲了敲书房的门:“殿下,宫里的公公来了。”   大皇子这才站起来,推开门。   包公公正在院中,行了礼:“大殿下。”   大皇子哑声道:“你怎么来了。父皇有事吗。”   包公公凑近,低声说:“来关心一下您,陛下让我跟您说一声,半个时辰后,处置舒家的圣旨就会到达东厂。陛下还说,您既已做出了选择,就别后退。”   大皇子:“我什么时候做了选择?”   包公公懵了一瞬:“您今天不是没上早朝……?”   而且大皇子妃今天还跑宫里去求情了,谁看了不会觉得是大皇子彻底放弃了舒家。   大皇子咬牙:“我是在查资料!”   包公公跺脚:“哎呦,您这…圣旨要是出了宫门,可就没法改了!”   大皇子猛地转身,快速冲向门口,但跑了几步,他生生止住,眼中闪过痛苦的挣扎之色。   舒文馨走了过来,她不知道在走廊里看了多久,礼貌的对着包公公说:“您先回吧。”   包公公离开后,她走到大皇子面前。   两人沉默很久。   舒文馨红着眼眶说:“没有办法了,是不是。你没有,我也没有。”她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   舒家已经没有价值了。   现在舍了舒家,对大皇子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   大皇子想开口说自己有了个或许可以救舒侍郎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   舒文馨低头垂泪,这是成婚后她第一次哭的这么绝望。   大皇子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嘴里泛起血腥气,他略显粗糙的大拇指擦过舒文馨的脸。   大概是夫妻两人之间总得有个稳得住的,大皇子一瞬间沉稳下来:“文馨别怕,等我回来。”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大皇子府,策马朝着皇城狂奔而去。   马鞭都挥出来了残影,马儿使出吃奶的劲往前跑。   下马后丝毫不停,奔向紫宸殿,二月的寒风刮在脸上,肺部火烧一样,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快的奔跑速度。   他跑过巍峨的殿宇,跑过宫道,宫人们诧异地看着他,好几秒后才赶紧低头站在墙边给他让道。   大皇子想,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狰狞。   他想起和老三争锋的那些年,老三出事后,他不是开心,而是茫然。他想起自己意气风发的瞬间,得意的时候,也曾那么豪气冲天。   他想起自己逐渐温暖热闹的家,妻子,和孩子。   大皇子气喘吁吁地停在紫宸殿外,抬头看着上面牌匾周围那一圈冷冰冰的金光。   天是阴的,金光有些暗淡。   他一撩衣摆,跪下:“儿臣曲渡苍,求见父皇——”   选择权力,还是选择情谊。   他重重磕头,声音哑的破了音:“大周律《官》篇六章,第一百三十四条,儿臣愿为舒家官当!!”   “儿臣愿为舒家官当!”   “儿臣愿为舒家官当!”   他一连喊了数声,崇昭帝才从紫宸殿内走了出来。   余公公看着他的脸色就觉得不大好,飞快的将紫宸殿周围的人都清场了,只留下来了护卫。   崇昭帝冷声:“你是何身份,可为舒家官当!”   大皇子:“舒家与皇室嫡系联姻,儿臣是舒家的姑爷,算半个舒家人。”   崇昭帝:“就算朕同意,凭你在朝堂上的官职,也抵不了他的死罪。”   大皇子缓缓直起身,额头上嗑出来的血顺着鼻梁流下来,把这张脸好似一分为二了。   他道:“君臣,父子,儿臣是您的儿子,也是您的臣子。官当中,爵位可抵官阶——”   崇昭帝怒道:“你住口!”   大皇子加快语速:“亲王是爵位,侯爵是爵位,皇子也是爵位,儿臣愿用皇子位,抵舒家罪责!”   崇昭帝一脚踹在他的肩头。   “不忠不孝的东西,你为了什么人,来背弃你的父皇!”   大皇子爬起来重新跪好,“求父皇应允!”   崇昭帝:“滚!”   他转身就走,大皇子一下子抓住他的衣摆,苦苦哀求:“父皇…求求你了……”   崇昭帝:“不争气的东西,你给朕松开。”   大皇子:“父皇,我自小就不争气,您为何还要用我来维持平衡,”他脑中想起三皇子曾经跟他说的话。   老三说,父皇只是把他当成磨刀石而已。   崇昭帝倏然低头:“你什么意思。”   大皇子:“在学堂的时候,我总是出错最多,让您最失望的那个。我努力过,我想让父皇夸我,可是您总是夸老二、老三,我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父皇,你为什么不放弃我。”   崇昭帝:“你为了舒家,跟朕说这种话?”   他道:“朕对你最失望的,就是这一次。”   他挣开大皇子的手腕,回了紫宸殿。   看着他的背影,大皇子说:“父皇,你有没有真心疼爱过我,期待着我,像是…像是疼爱七弟一样,真真切切的,把我当成儿子看,而不是平衡朝堂的一颗棋子。”   崇昭帝的身影顿了一秒,没回头。   回到了殿内。   崇昭帝一下一下顺着自己的心口,刺痛连绵不绝。   他倒出太医给的药丸吃了一颗。   余公公连忙给他倒水。   缓了片刻后,刺痛劲儿挨过去,外面还能听见大皇子一声声‘官当’的求情,和磕头声。   崇昭帝掀开窗户的一条缝,看见了地上的血。   -   大皇子磕头磕的实诚。   快晕了的时候,余公公拿着一道圣旨从他身边路过,低声说:“殿下,别磕了。陛下同意了。”   大皇子一愣。   余公公:“喏,这就是被追回来的圣旨,好险,慢一步,圣旨就出宫了。”   唉,降罪,又不是免罪,大皇子折腾的爵位都没了,真是……余公公内心也无法评说。   大皇子忍着眩晕,膝行几步,最后叩首:“谢父皇成全!”   窗口处砸出来个杯子,砰的一声碎在大皇子面前。   崇昭帝冷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没资格叫朕父皇。”   大皇子嘴唇轻微颤抖,两滴热泪砸在地面,他再次磕了个头,“儿子走了。”   他踉踉跄跄站起身。   来的时候狂奔,离开的时候慢行。   他一步步走下紫宸殿前高高的台阶,走到一半的时候,抬手捂住了脸,喉间发出一串笑声,似笑似哭,又悲又喜。   眼泪和血混杂在一起,狼狈而可怖。   太阳在乌云后高高俯视着人间,权力殿宇上的檐兽看不清面孔。   大皇子回了府,站在门口擦脸上的血和脏污。   舒文馨闻讯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酸极了,她抓住大皇子的手腕,“先回家,我给你擦,在外面不像样子。”   她以为大皇子进宫求情没有用。   大皇子却沉默了许久,“文馨,以后可能要过苦日子了,咱们能不能待在京城都不一定。”   舒文馨愣住,“你…你刚才进宫,说错话了?”   大皇子低下头:“换了一些东西。”   等了没多久,舒文馨就知道他换了什么东西。   余公公捧着份新鲜出炉的圣旨。   “大皇子求情,陛下准允官当,剥夺曲渡苍皇子之位,以抵舒侍郎死罪。舒侍郎判处终身监禁,舒家族人,仍流放岭北,特令女子不必为妓,男子不必为奴。   大皇子为岭北川锋百夫长,择日启程岭北,不得有误。”   从皇子到百夫长,从京城到岭北。   天差地别。   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大皇子:“臣接旨。”   余公公微微叹息,看着这帮孩子长大,二十年的时光,变成如今这样,内心不是不唏嘘。   “殿下一路珍重。”   大皇子:“我不是殿下了,公公往后莫要叫错,”顿了下,他又道,“去了岭北,或许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余公公:“陛下就是在气头上,归根结底您还是陛下的儿子。而且啊,人的机缘捉摸不定,说不准您以后会回来的。”   舒家族人流放岭北,大皇子去那里做百夫长,舒家人也能好过一些吧。   大皇子:“公公慢走。”   余公公带着人走了,大皇子才看向舒文馨,他拿着圣旨。   “没跟你商量,就换了。”   舒文馨:“这么多年的筹谋积累,皇子之位,权势地位……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大皇子:“我跟割肉一样疼。但是不割,家就没了。只是大舅哥的仇,恐怕一时半会报不了了。”   舒文馨抱住他,痛哭出声。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   曲渡边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正在洗狗。   他对大皇子的选择并不意外。   “大哥他们一家什么时候走?”   叶小远:“快了,就这几日吧。”   曲渡边:“等到了时间,我去送送他们。”   走了,脱离京城,也算是好事吧。   他给第二只狗孙孙洗完澡后,院墙外飞进来一只鸽子,叶小远吹了声口哨,鸽子落在他手臂上。   叶小远展开一张最高级加密字条。   最高级加密的字条曲渡边教过叶小远怎么翻译,但是他学得不精通,只认得前两个字:“殿下,北边的。”   他在曲渡边面前展开纸条。   曲渡边看过来,洗狗的手指微微顿住。   随后甩甩手,看向北方。   “第二王庭将灭,那边要乱了。” 第146章   北疆。   王庭。   织仪坐在王后帐内。   吉日格拉撩开帘帐进来:“你叫本王?”他眼底下的黑眼圈这两年就没有消下去过。   织仪直言:“你在屯兵。”   吉日格拉笑了笑:“屯兵不是正常的吗?王后, 你带来的护卫乱跑可不是好习惯。”   织仪:“近日王庭内有传言说,王上打算整军出兵?”   “是整军,”吉日格拉说, “但是是为了清扫阿骨木多的残部,第二王庭的荒谬持续了这么久,王后应该也很烦心吧, 本王整军清除他们, 为了大周和北疆的和平, 王后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还是说, 王后担心第二王庭真的被屠杀殆尽。”   织仪淡淡道:“吉日格拉, 注意言辞, 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北疆和大周签订的和平盟约。”   两年多的北疆生涯,在她眉间添了坚毅和沉稳。   吉日格拉:“本王也是。”   “不过王后的手伸的太长了,这些天,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王后帐内, 不要出去了。”   织仪神色平静:“预祝王上铲除第二王庭顺利。”   吉日格拉出去后, 没一会儿,王帐外就来了四个负责看守的人。   外面守护织仪的侍卫进来禀报,织仪皱起眉。   最近不知为何, 阿骨木多颓败的速度加快了那么多,像是有什么人在暗中助力似的。   她今日叫来吉日格拉来试一试他的态度——比往常多了些不客气。   此时二月, 北疆的草场都长了起来, 马儿和士兵正是适合打仗的时候。   第二王庭消失之时, 恐怕就是吉日格拉攻打大周边境之时。   吉日格拉回了自己的王帐。   连续两年, 隔三差五各种各样的噩梦,让他的情绪逐渐变得暴躁和压抑, 或许是天神看不惯他统一北疆攻打大周的速度这么慢,才让他时时刻刻警醒着。   有心腹进来,低声道:“王上,北疆边境那边好像隐隐察觉到我们这边的动静了,咱们到时候突袭,会不会……”   吉日格拉:“以前还会顾忌,现在不用了,”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阿骨木多那边,两天能解决吧。”   “有新武器,差不多。”   吉日格拉擦了擦自己手中的匕首。   “等阿骨木多死了,我就用大周公主的血,来祭我北疆统一。”   王帐之外几百米。   辽阔的草场内,牛羊遍地,放羊的奴隶浑身脏污,盯着羊吃草。   天空一声鹰鸣声,一片鹰羽飘落下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那放羊的奴隶缓缓驱赶着羊群,换了个地方吃草,慢吞吞捡起了那片鹰羽。   鹰羽平平无奇,中间的羽轴上甚至有点脏,极其细小的点横印刻在上面,像是腐朽的痕迹。   放羊人吹了吹羽毛,直接大咧咧插头顶当做装饰,继续赶羊。   -   大周京城。   大皇子自请废位的行为,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二皇子六皇子一党自然高兴的要放响竹。   大皇子党不理解,而且很气愤。   跟了这么久,跟了个屁啊!他们都做好元气大伤,但是要拼命帮大皇子恢复元气的打算了,结果领头的人来了个极限背刺。   一刀断了他们这群人的希望。   皇子都不是了,都不在京城了,还争什么??   还以为会有个从龙之功,结果这些年的努力、牺牲、争斗都喂了狗。   为了个舒家,值得吗?   大皇子不知道被多少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以至于不少人心中产生了怨恨——你一走了之了,可想过我们?   我们这群为你冲锋陷阵过的臣子,往后会不会被针对,被拔除?   一朝落,万人踩。   大皇子比当时的三皇子体会的还彻底。   三皇子人家是意外,没办法的事谁也怨不得谁,大皇子却相当于是主动退出了。   不,现在不能叫大皇子了,崇昭帝做得很绝,连大皇子府的牌匾都已经摘掉。府中的客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临走的时候也没客气,指着这宅子骂,带脏字的,不带脏字的,全都往外吐。   朝中往常和大皇子有牵连的,七成都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甚至有的还送还了大皇子曾经送给他们的礼物。   有一成牵扯不深的,早早和大皇子断了联系。   只有剩下两成的人,为大皇子的情谊感动,保持了沉默。   这个时候,沉默就是支持了。   大皇子陡然从高处跌落,在短短三天内,人情冷暖彻底体会了一遍。   临走的那天,他和舒文馨去见了德妃。   德妃倒没有多伤心的模样,她甚至有点庆幸,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大半银钱都给了舒文馨。   “你们去了岭北,到了新地方,少不了要打点。银子怕少不怕多,不过我也不能全给你们,我自己还得留着花些。”   大皇子哭笑不得:“儿子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   “拿着吧,用得到的。”   舒文馨:“谢谢母妃。”   闲谈片刻,就到了该走的时候,德妃看着他们,微微叹了口气。   “珍惜还有的,外面那些话,少听。”   大皇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他和德妃告别之后,与舒文馨并肩离开。   德妃发呆了好一会儿,才被叫唤饿了的鹦鹉唤回神。   她给鹦鹉添了食物。   “唉……”   -   岭北位于大周版图的最右上角,高山大海,人迹罕至。   传闻环境恶劣。   曲渡边送行的时候,给他们拿了好几件保暖的裘衣。   皇子之中,只有他来送了送大皇子。   大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大哥记得你的恩情,谢谢那天晚上的提醒。”   若非小七,就算他有客卿知道‘官当’的律法,也不会提醒他的。而文馨对大周律的了解也到不了这个程度,就算她了解,也不会开口让他放弃爵位。   虽然只是个提醒,但却给了他可以选择的余地。   曲渡边眨眨眼:“大哥哪里的话,”他看了看可爱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带着两个小家伙好好生活,岭北也不一定差的,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嘛。”   大皇子笑道:“放心。”   舒文馨领着两个小娃给曲渡边行了礼,“多谢七弟。”她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若非这条提醒,她父亲死于非命,族人为奴为妓,生不如死。舒家现在的结果,比原本好了不知道多少,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多谢七皇叔!”   曲渡边赶紧避开,“使不得,大嫂,我可什么都没做。”   舒文馨:“不管怎么说,我们心里都记得这份情。”   大皇子看出曲渡边确实不适应这种场面,赶紧道,“好啦,小七,我们也到时间该走了,要是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再一块吃饭。”   曲渡边点头:“大哥大嫂,两个小侄,一路顺风。”   大皇子和舒文馨离开了京城。   曲渡边看了一会儿,准备回去,没想到却在十来米远的一颗大树后,看见了躲躲藏藏的三皇子。   “三哥?你也来了啊。”   三皇子清清嗓子,从树后出来:“来逛逛。”   曲渡边瞅他一眼:“你来送大哥的吧,刚才怎么不过去。”   三皇子冷嗤:“我出现倒显得我来嘲讽他似的。当年他还专门来嘲讽我,我看在他之前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就不出来让他没脸了。”   毕竟是朝堂上最开始的两个对手,他出现,大皇子指不定多不自在。   曲渡边:“三哥你真是……”   死要面子。   三皇子:“我来没事,你可不应该来。”   曲渡边好奇:“我为何不能来?”   三皇子:“父皇摆明了生大哥的气,都闹成这样了,你送他,不是跟父皇唱反调吗。到时候父皇连你一起厌恶了,得不偿失。”   “三哥,”曲渡边笑着捶了下三皇子的后背,“随心而活。”   “想太多,累啊。”   他都走到这一步了,大事上揣摩老登的想法累点就累点吧,要是每件小事都要考虑他在想什么,岂不是处处给自己设限。   曲渡边看见三皇子手里还提了些新买的点心。   “原本打算送给大哥的?”   三皇子:“送他?”他嫌弃,“才不是,这些是送给我女儿的。”   当年的三皇子妃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孩子给她养了,这些年,三皇子也没能生出第二个孩子,对第一个孩子逐渐在乎了起来。   只是人家不让他见而已。   曲渡边对他这种行为无法评价,“那祝三哥好运吧。”   -   大皇子马车内。   夫妻两个正在盘算。   “你走了之后,朝堂之上,二皇子独大。不过五皇子帮着六皇子,从你门下走的人里,一定会有一部分投奔到六皇子门下。不过咱们在京城经营多年,死忠和人脉也还剩了不少……”   大皇子:“我总觉得不能让老二登位,难道咱们要帮小六?”   舒文馨:“帮七弟。”   大皇子:“?”   “他又不争位,就没那心思。”   舒文馨:“我知道,但他帮了我们,我们帮他也应该的。而且我们现在去岭北,越低调越好。”   七弟人品好,又不参与夺嫡,他们的人脉在他有事或者办差的时候,暗地里给他行个方便,这就很好,也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大皇子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外面。   “其实,我觉得,要是七弟能当皇帝的话,好像也不错。”   原本大家都觉得小七体弱多病,但这一两年,小七没生过病,还剿匪剿得那么顺利,足以证明他有本事。   要是最后老二赢了,他还得担心老二会腾出手收拾自己,要是小七,他完全不担心。   舒文馨:“你都这样想,陛下呢,二皇子呢。”   大皇子迟疑:“你说老二会对付小七?”   舒文馨:“或许也会招揽吧。” 第147章   二皇子府。   “大哥走了, 咱们也没去送。”   “没有必要不是么,”五皇子说,“恭喜二哥了。”   二皇子欣赏着窗外清幽的绿竹。   “放心, 小五,我这边的事了了,就该你那边的事了。”   五皇子一笑:“好。我相信二哥。”   二皇子微微眯起眼:“小五, 你如此信我, 不怕我有一天卸磨杀驴?”   五皇子将一个空杯子放在他面前, 拿起茶壶, 亲自给他倒了一杯。   二皇子眉梢轻挑。   “我不怕卸磨杀驴, ”五皇子淡淡说, “我的一切袒露在二哥面前,二哥早就知道我的性格,为了想要的结果,我可以不惜此身。”   二皇子:“开个玩笑,二哥以后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还多着。”   闲谈一番, 五皇子离开。   二皇子静坐许久。   他在想七弟的事。   说实在的, 七弟虽然让他感到威胁和不悦,但他七皇子府根本没有招募幕僚,只有算数的术士。   在朝堂上也没有用心经营班底的意思。   拉拢?除去?   二皇子将五皇子给他倒的那杯茶缓缓倒在地上。   -   五皇子回到自己的府邸后, 脸上在二皇子处的微笑瞬间消失。   他按下卧房内的机关,书架下面出现个狭窄的通道。   通道狭窄, 有两个分叉。   左边分叉是个休息的小房间, 右边分叉是一堆文卷籍册。   二哥不知道他暗地里抓了多少不利于他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二哥的所有计划。   二哥不信他, 他也不信二哥,但却又被利益连在了一起。   纠缠如藤蔓, 强行分开,只有扯断。   -   大皇子走之后的京城,逐渐恢复平静。   五皇子吞并大皇子留下来的不少势力,助力六皇子党壮大。   曲渡边隔三差五上朝,下朝去兵部点卯,然后其余时间都待在府中和工部。   他在等一个消息。   -   仅仅三日,风云忽变。   北疆。   吉日格拉没能一举消灭第二王庭,但其余剩下的零星残余,已经溃逃到了最东面。   主战派大胜,北疆经过这两年的磨合,新王刚上位时的不服,早就逐渐消失。   第二王庭灭后,北疆一统不过须臾。   阿骨木多在溃逃的时候被毒箭射中后心,绝不可能活了。   吉日格拉兴奋大呼:“分出一队,继续追击!其余的返回王庭!”   “是!”   他人还没到王庭,消息就先传了回来。   “阿骨木多已死!王上归来!”   “阿骨木多已死!天神保佑北疆王庭!”   主战派们兴奋的简直要跳起来,他们都知道当时和大周签订盟约的意思。   原本只需要磨合一年多,就能出兵大周,结果第二王庭生生搅合了这么久。   “战!战!战!”   “战!战!”   雄浑的声音响彻王庭。   王庭的亲信勇士提前得到过吉日格拉的嘱托,第二王庭消灭的瞬间,就要把大周公主抓起来绑住,等北疆大军出征的时候,杀了公主祭旗。   此时织仪的王后帐篷外围了约莫几十个北疆人。   她带来的百名护卫已经拔了刀,呵斥道:“你们刀枪指向何人?!还不快快退下!”   织仪迅速换了身干练的衣服,头上的繁杂头饰全部拆掉,所有要带着的东西全部揣进挎着的小兜里面。   北疆亲信:“还当自己是王后呢?”   “兄弟们,杀了他们,尝尝王后的滋味!”   “谁敢!”   战斗一触即发!   “起火了!”   “起火了!”   王庭不止何时,多处营帐开始起火,火势迅速蔓延,羊圈也着火了,里面的羊被惊慌失措的牧羊奴隶驱赶出来。   “快走快走,别烧着羊。”   有个牧羊奴隶赶着一百来只尾巴着火的羊冲到了王后帐篷周围。   他恐慌地大喊:“大人们,羊!羊着火了!快拦住啊!”   “该死的,羊圈的羊怎么会跑到这里?”   刚才还打的激烈的两拨人,瞬间被疯狂的羊群冲散。   这群燃烧的羊每跑到一个地方,就会引起新的火情,还惊了马。   一穿着普通北疆姑娘衣服的女子,趁着人不注意,偷偷从王后帐篷内出来,她溜出约莫二十米后,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织仪猛地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挣开后扭头狂跑五米,再次被人抓住。   她暗道一声糟糕,扭头就咬,咬到了一股羊膻味儿。   “公主,是我。”   织仪:“?”   她松口抬头,谢立杉的脸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是谢家二房的那个人,要是她没和亲的话,这人便是她的驸马。   织仪印象里,谢立杉是清雅沉稳的,现在头发散乱肮脏,黑瘦了不少,脸上的巴掌印非常明显。   她诧异道:“你……?”   谢立杉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往这边走,吉日格拉在路上,王庭的主要兵力马上要回来了,乱象持续不了多久,我回头再跟您解释。”   织仪闭口不言,在地上抓了两把泥,快速抹在了脸上,勉强掩盖住容貌。   -   一场大火烧毁了王后还有周围其他的帐篷。   烧死了的人全部被堆放在一起,男女都有。   吉日格拉回来后听闻消息,脸色沉的可怕,“烧成这样,谁能分辨出来哪个是大周公主?!”   他手底下的那群亲信低着头,也受了伤。   “火惊了羊,羊烧了马,我们没控制住……”   王庭中王上手下的精锐都带去绞杀第二王庭了,留的人本来就不多,等周围部落的人来要一刻钟,早乱起来了。   吉日格拉:“那她身边那些护卫呢!跑了还是死了?”   “跑了一部分,死了一部分。不过王上,大周公主身边的那百名护卫,身手和上一任阿湘公主身边的护卫不一样,他们很厉害。”   一举一动更像是和他们交锋的大周边境的士兵。   吉日格拉:“那也有可能这堆尸体里面没有大周公主,她听见消息后跑了。”阴鸷的视线扫了一圈,“封锁全线通往大周边境的路径,要是发现有可疑的人,立即抓住!”   “是!”   过了会儿,有人问:“那大周公主要是就在这里面呢?”   吉日格拉挑起一具大周护卫的尸体。   “那就随便挑一个女人焦尸,和这些尸体一起,割了头,剃了肉,挂在我北疆大军的旗帜上。”   -   边境中城。   徐劲咳嗽着从土屋里出来。   狼擎连忙扶住他,“侯爷,你还是进去休息吧,外面冷。”二月的北疆,草虽然长出来了嫩芽,但还是冷的。   徐劲并非受伤,是上次早起巡城的时候,被冷风冻透,原本觉得喝点姜汤就能好的事,结果咳嗽越来越严重,被夏赴阳和狼擎几个压着休息了几天。   距离上次回京交付兵权,给外孙撑腰,已经过了十五年了。   他征战沙场数十载,再如何不服,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 %51%69%53%68%75%39%39.%63%6f%6d   夏宏家的小子,帮他承担了不少事。   徐劲:“突然睡不着。”   他闻了闻空气里的风,闻到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凛冽。   “感觉,又要起战争了。”   狼擎:“侯爷,小摩擦的话,夏小将军能解决。”   “不,”徐劲背起手,苍老的手背褶皱深深,他皱着眉,“我觉得,这次和往常都不一样。”   这种直觉,上次出现,是在几十年前,北疆攻破大周十二城的时候。   徐劲现在在中城休养,正对北疆的第一城,目前是夏赴阳在守着。   “去查探一下……”   外面忽的跑进来一名士兵,面容严肃,抱拳道:“侯爷,北疆全线戒严,消息封锁,不知道王庭发生了何事。”   徐劲眼神一瞬凌厉。   狼擎:“侯爷?”   徐劲:“传令下去,边境全线戒严,严阵以待。”   他病未好,便重新披上盔甲,回了中一城。   夏赴阳听闻他来,快步迎出:“徐侯,您知道了吧。”   徐劲毫不废话:“我驻守这里,你去东一城。”   夏赴阳利落点头:“好,可西一城……”   “西一城有二森守着,中一和东一的炸药多运些过去,弥补防守上的弱势。”   “您的病?”   徐劲拍拍身上的盔甲。   “穿着它,我就绝不会倒!”   三日后。   北疆大军压境。   北疆旗帜上高悬二十三颗森白头骨。   东一城城池之上,夏赴阳脑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拳头缓缓紧握。   吉日格拉座下左贤王阵前挑衅,指着头骨哈哈大笑。   “用你大周公主和大周护卫的血,来祭我北疆战旗,定能旗开得胜!”   夏赴阳眼眶一瞬充血,掌心生生掰下城墙一块石头。   那是织仪……   大周公主。   小七的阿姐。   他在暴怒中找回了冷静。   “迎战——!”   咚!   战鼓瞬间响起。   中一城和东一城挡住了北疆大军的冲锋,可西侧却接连失掉了两座城池。   不擅长制造兵器和炸药的北疆,竟突然拥有了大量的炸药,用起来毫不心疼,在投石车上大肆使用,打的西侧守军猝不及防。   夏赴阳检查了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北疆士兵的新武器。   神色冷凝如冰:“这分明是南宁的制式!”   南宁和北疆之间有天堑,他们是什么时候联起手来,越过大周,支援北疆。   -   “报——!”   “紧急军情!”   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捧着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跑入皇宫。   “启禀陛下,北疆大军压境,连克西守军两城!”   “启禀陛下,南宁异动,镇南关备战!”   北疆撕毁和亲盟约,杀大周公主织仪,斩首剔骨,高悬战旗之上,宣战大周。南宁援助北疆,提供武器和炸药,威胁镇南关。   一瞬间,京城氛围紧绷到可怕。   前有狼后有虎,大周国库却并不充盈,产粮食最多的三郡还在免征期,要等到明年才会交税交粮。   郭贵人听见消息的一瞬间,哭喊一声女儿,就晕死了过去。   宣妃焦急的叫了太医,控制不住的担忧起了宫外的曲渡边。   -   七皇子府。   曲渡边盘腿坐在屋顶上,面对着北方。   他低着头,擦着一把剑。   二月的天,树枝抽芽,燕雀回巢,一片生机勃发之景,可谁也没有心思去欣赏哪怕一秒。   一只鸽子飞到他身边,曲渡边取下暗信。   直到看完信件内容,心里始终提着的那口气,才缓缓松了一半。   现在京城大概只有他知道,阿姐没事,虽然还身在北疆,但性命无忧。   许久,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在轻颤着。   距离太远了,也太险了。   但他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叶小远在下面叫他:“殿下,东西备好了。”   曲渡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翻涌的情绪全数压下。   他翻身下来,大跨步往外走。   “进宫!” 第148章   皇宫。   紫宸殿。   北疆杀大周公主祭战旗, 以完全撕破脸的态度和大周开战。   这已经不是大周战不战的问题了,而是必须战。若是不战,大周的傲骨和尊严就会被北疆的铁骑彻底踏碎。   而大周若退, 后世必留千古骂名。   大皇子剥爵去岭北,两国夹击,压力陡然剧增, 短短不过十日, 崇昭帝就好似老了好几岁。   余公公从外面进来, “陛下, 七皇子来了。”   崇昭帝坐在案桌后约莫半刻钟, 都没有动弹, 就在余公公以为他没听见,打算再说一遍的时候,崇昭帝抬起头,眉间折痕深深,“让他进来吧。”   曲渡边拿着小木盒进来, “陛下。”   崇昭帝像是早就知道他来干什么, 看着他,只问了句:“你想好了吗。”   曲渡边缓缓上前,将小木盒放在桌面, 打开,里面还是那块黑锦。   “我要去北疆, 接姑姑和阿姐回来。”   崇昭帝的手指落在木盒的边缘, “北疆的情况…朕以为你会和朕闹。”   曲渡边沉默片刻, 没有接茬, “我十四岁的时候,阿姐和亲, 你拒过我一次。陛下,黑锦的承诺,会被二次否定吗?”   两年半的时间。   变化太多了。   崇昭帝:“这道黑锦,两送两还,竟都是为了一件事。为何不在朝上请命,毕竟是大事。”   曲渡边:“在朝上是政事,在这里,算半个家事。”   “你怪不怪朕?”   “陛下指的什么。”   何必明知故问,阿姐如果真的和战报上面的结果一样,他现在绝不可能还可以心平气和的在这里说话。   崇昭帝看着小儿子平静到极点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没有他预想的愤怒和悲伤。   只有平静。   平静的好似不是两年多天听见织仪去和亲后,冲进来压着怒气质问他的少年。   可就是这种平静,让人忍不住空落落的心慌。   和亲的裂隙尚且没有修复,遑论现在。   他跟小儿子之间,大概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崇昭帝闭上了眼:“你回去吧,明日上朝,朕会给你个交代。但是你要知道,朕给你交代,你也得自己接得住才行。”   就算有剿匪的经历,明日也会有阻力。   “我明白。”   曲渡边离开后,崇昭帝将黑锦拿起来看了看。   余公公:“陛下,要老奴放起来吗?”   崇昭帝:“小七剿匪回来后,朕总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崇昭帝把黑锦放在盒子里,没说下文。   两年半的时间,小七砍掉了身上几乎所有在他看来不适合当继承人的缺点——   杨太医极少被叫到七皇子府了。   青州五百多个匪徒落地的人头,用血清洗了他身上心软的标签。   文治差了些,但武功很好,领兵能力和实战经验比老二几个都强。   这代表将小七踢出储位人选的补偿黑锦,是不是给早了。可小七,是为了织仪开始改变,还是他从一开始就在隐藏?   -   次日。   早朝。   今日的早朝早就没了往常还算和谐的氛围,无比沉重。   崇昭帝:“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北疆的事。”   兵部尚书道:“北疆蛮夷,杀我大周公主,此仇不共戴天!臣恳请陛下,下令征伐北疆,以平我大周将士怒火!”   “臣恳请陛下下旨征伐北疆!”   “臣附议!”   “臣也复议!”   和亲公主被枭首剔骨,消息骇人听闻,北疆都已经把大周的脸面踩在了脚底,只要是还有一丝血性的人,就绝忍不下这口气。   “拖延时间最好,征北要是失败,大周岂不是危矣!”   “对,拖到北疆扛不住,两国休战,我们也好休养生息。”   方太傅冷笑:“休养生息?是指再送一位公主去和亲吗?北疆已然和我们撕破脸皮,这种时候不想战,反而想拖,可知能达到八分结果,就要使出十分力,若只使出八分力,结果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持剑侯都多大年纪了?新上去的夏小侯爷也才磨了几年而已,北疆人来势汹汹,还有南宁援助,我们拖到他们支援不了就是胜利。”   拖战派和力战派又吵了起来。   曲渡边静静抬头,看向台阶上的崇昭帝。   父子两个对视片刻。   崇昭帝:“别吵了。”   下面安静下来。   崇昭帝站起来,沉声说:“北疆欺人太甚,吉日格拉蔑视盟约,辱杀和亲公主,践踏大周尊严。即日起,边军全面征伐北疆!”   皇帝下了决定,两派也不争了,左右都是要打。   “陛下圣明!”   “七皇子何在?”   曲渡边往前一步:“儿臣在。”   崇昭帝声音缓了下来:“皇子之中,唯你有领兵作战经验,而今北疆欺我甚矣,你可愿代朕出征,镇边境,杀敌寇?”   曲渡边:“儿臣愿。”   崇昭帝:“伐北和剿匪不同,你可知?”   曲渡边:“儿臣知道。”   崇昭帝:“好!朕封你为征北将军,备粮草物资,三日后前往北疆边境,辅佐持剑侯,不得有误!”   曲渡边:“儿臣,领旨!”   果不其然,朝堂之上顿时响起反对的声音。   无外乎两种,一种是生怕七皇子再壮大,威胁自己党派的地位。   另一种是觉得七皇子虽然有剿匪经验,但北疆有将领在,他实在没必要去,平白添乱。   但不管哪一种,话都说得冠冕堂皇。   曲渡边站起来,站在前面,回头看着他们。   被他扫到的人无形之中声音都小了下来。   “不知道觉得我没资格去的诸位大人,自己又够不够资格,愿不愿意去北疆杀敌?”   大殿之上,他缓步走到二皇子身后的一名官员面前。   明明还不到十七岁,身上的气势却压得那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曲渡边停在距离他半米处,“大人,愿不愿意去北疆杀敌?”   看着此人躲闪的神色,他道:“你不敢。”   “那么这位大人愿意吗?”   “你也不愿。”   “你呢?觉得自己够资格吗?”   被他看到的人低下头没吭声。   “很好。”   曲渡边站在大殿中间,寸步不让。   他一定要去北疆,今日但凡阻拦者,他绝不留情。   “在这种屈辱、仇恨面前,诸位大人心中还在计较权衡的东西,若是被点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不少人脸色都尴尬了起来。   方太傅拢起袖子。   触及底线,小家伙要掀桌子了。   曲渡边:“我自小无拘惯了,有时候说话直来直去,别见怪。你们是二哥的人也好,是六哥的人也罢,左右大家心里门清,你们是真的觉得我不能去,还是会威胁两位哥哥的地位。”   崇昭帝眯起眼。   朝堂上咳嗽声此起彼伏。   这话能当着陛下的面直接说出来吗?!纵然双方心知肚明,但这都是私底下默默进行的,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什么谁的人,七皇子简直不懂规则!   曲渡边:“织仪公主是大周公主,也是从小陪我长大的姐姐,请问各位,尔等血亲被敌寇剔骨悬旗,你们此刻心中又是何滋味?”   “陛下之言尔等可听得清楚?我此去非统帅北疆军队,只是辅助持剑侯征伐,以血亲身份迎接两位公主回朝。”   “陛下允之,律法允之,伦常允之,唯独你们不允。那么诸位心中将君王、法理,乃至尔等心中‘尊亲’的圣人至于何处?”   曲渡边:“二哥,六哥,觉得我能不能去?”   六皇子连连点头:“能能能!就是,担心你受伤。”   六皇子一党的人一个字都不吭了。   曲渡边又看向二皇子:“二哥?”   二皇子与他对视几秒后,道:“自然够资格。”   这是用大义和情谊硬压着他们两个同意。   父皇有令,这占了君王之道,北疆暴虐,大周征伐,这占了法理之道,圣人儒言,尊亲敬上,爱护手足,接回阿湘姑姑和织仪,这占了圣人之道。   君王、法理和圣人,三座大山压下来,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而且七弟聪明,将朝堂上反驳他的人,囫囵归咎于皇子两党相争,然后再来询问他和六皇子两个领头人。   只要他们两个同意了,朝堂上反驳的声音就能消失大半。   四皇子五皇子也站出来,表示了支持。   方太傅:“没有比七皇子去再合适的了,身份尊贵,既能代表陛下征伐北疆的决心,又能振奋大周边境军队的士气。”   方太傅发声后,朝堂上更沉默了。   崇昭帝:“还有谁有意见的吗?”   “臣等没有意见。”   “好。”   崇昭帝道:“封七皇子为征北将军,织仪牵制北疆有功,和阿湘一起同尊为长公主,打败北疆之后……你接她们回朝。”   曲渡边:“是。”   若阿姐真的有事,加封旨意也不过一道哀荣,何其可悲,何其讽刺。   圣旨已下,曲渡边出征之事板上钉钉。   他迅速忙了起来,点兵五百,准备路上的粮草物资。   边疆是真正的战场,曲渡边把叶小远留了下来,为了安全,也为了方便传递消息。他拜托叶伴伴帮他照顾外婆,有空的时候就常去侯府看看。   还得照顾府上的小狗和蔬菜,他这一去或许一年,或许两年,回来的时候,一点白都老了。   叶小远忙前忙后帮他收拾能用得上的东西,吃的喝的用的,还准备了不少彩色的发绳。   工部送来了曲渡边前段时间定制盔甲,一套黑色重甲一套银色内甲。   -   曲渡边去了趟徐府,找徐停凤。   徐停凤似乎知道他回来,早早等在院中。   他撑着拐棍,脱离了轮椅的束缚。   现在走路还有点不利索,走太多还是会累,但比往常好了不知道多少。   “舅舅。”   徐停凤:“来这里。”   曲渡边:“舅舅,我要出征了。”   徐停凤抬手,将他额前的一点小碎发往周围拨了拨,他笑了笑:“大概徐家出色的儿郎,都要走这一遭。”   “舅舅,我担心南宁。”   “南宁那边,我会注意看着,”徐停凤道,“真到了那一步,我会请命去南宁,你放心去北疆。”   曲渡边好一会儿没说话。   徐停凤:“怎么了?”   曲渡边默默抱住他,闷声道:“就是感觉,舅舅说的事总能办到,有你在,我特别安心。”   徐停凤拍了拍他的背,“当年你外祖父在我身后的时候,我也很安心。”   “小七,此去北疆,你不光要小心敌方,还要小心己方,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是来自背后的刀。”   曲渡边:“嗯,我知道。”   “不过舅舅,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停凤仍旧没说,“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你应该还有不少事要走,先去吧,你担忧的事情,一切有舅舅还有你乐添叔在。平安回来。”   曲渡边:“好。”   临出发的前一天。   曲渡边去了趟顺宁宫。   宣妃:“臭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容色有点憔悴,显然也是这几天都没睡好觉。   “我是怕你们担心,”曲渡边低声问,“郭娘娘呢。”   话音一落,吱呀一声,郭贵人从屋内出来。   她两眼已经哭的无神,行如走尸,盯着曲渡边,然后死死握住他的手,“带……带她回来。”   “带她回来……”   曲渡边一字一顿道:“阿姐会回来见你。”   他着重强调了‘见’这个字。   郭贵人一愣。   随后眼底逐渐燃起一点星亮,像是死灰复燃。   她嘴唇颤抖着,“见,我?织仪,织仪是不是?”   曲渡边无声点头。   原本他是谁也不打算说的,毕竟多告诉一个人,就多一分消息暴露的可能,阿姐就多一分危险,这并非儿戏。   但是……   他看着郭贵人发红的眼睛,“抱歉,郭娘娘,我不能明说,也不能细说。”最多也只能透露这一点了。   “没事!”郭贵人捂住耳朵,“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和七皇子相处那么多年,她知道他的性子,绝不会胡说八道。织仪,她的女儿还活着……活着就好。   郭贵人缓缓蹲下,痛哭出声。   跟之前的都不一样,带着几分希冀的庆幸。   宣妃叹了口气,给她留足了空间,拉着曲渡边去了另一边。   “我会看着她的。不过,织仪真的?”   曲渡边点头。   宣妃:“布局谋算,你最不喜欢,宣娘娘总觉得你没有以前快乐,觉得累了,常来顺宁宫坐一坐,我永远都在这。”   “不累,”曲渡边:“北疆事了,咱们顺宁宫人就全了,我的快乐也会回来。”   外面敲过一道钟,宫门要下钥了。   曲渡边:“我该走了。”   明日出征,这是他在京城的最后一晚。   宣妃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叫了一声:“小七……”   “我儿此去,万事当心。”   曲渡边回头,看见她眼底氤氲着的水光,他从来都没见宣妃眼中有泪,曲渡边眼眶也有点酸,可娘亲两个字涌到嘴边,最后也没能当着她的面叫出来。   他只是扯出一个超级灿烂的笑脸,比了个搞怪的姿势逗宣妃宽心。   “我走啦!”   -   这最后一晚。   曲渡边住在了侯府陪外婆。   乌思挽什么话都没说,还是照旧,乐呵呵的让方妈妈给他准备好吃的。   和每一个他在这里住下的晚上一样。   只是到临睡觉的时候,乌思挽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曲渡边的床前,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他。   曲渡边缩在被子里,“外婆,你怎么不去睡。”   乌思挽:“在看你呀。”   曲渡边:“为什么看我。”   小老太太:“往常,你外公每次出征前的晚上,我都这样盯着他看,总觉得看一眼就是少一眼,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了,每一眼都很珍惜,到你这里也是一样,习惯了。”   曲渡边:“外婆,我会活着回来的,外公也是。要是有事,我会及时传消息回来的,小远会告诉你。”   乌思挽摸摸他的脑袋:“小乖,明天外婆也去送送你吧。”   “嗯?”   “我每次都送你外公,他也每次都会安全回来,外婆希望你也这样。”   “好,”曲渡边抓住小老太太的手,“都听您的。”   “外婆,你快去睡觉吧。”   “你先睡。”   她固执得很,曲渡边只好闭上眼睛。   他佯装睡着想让外婆早点回去,但一直到天亮,外婆都没有离开。   只有偶尔的,小老太太起身,帮他掖掖被角的细小声音。   最开始被她和老头从皇宫里接出来的,就是个短手短脚又矮又瘦的小娃娃,怎么转眼之间,就长这么大了呢。   -   次日。   清晨。   曲渡边于京城北门出征。   千余人押着粮草和物资,浩荡北上。   送别的人站满了北城门。   乌思挽、叶小远、余公公、二三四五六皇子、谢家人、奚子行……等等等等。   奚子行认真道:“等我考完试,在翰林院待够规定时间,我就自请去北疆找你,等我。”   曲渡边:“你还是待在京城有前途。”   四皇子道:“边境比不上京城,小七,一定不要冒险,听徐侯的话。”   曲渡边:“好四哥,我知道。”   和几个哥哥一一打过招呼,余公公说:“陛下的话,还是让您小心行事。”   “嗯。”   曲渡边停在乌思挽面前,“外婆,我真的要走了。”   等解决完北疆的事,外公也能回来了,和外婆一起,安安心心养老享清福,再也不用相隔千里,十几年都不能见面。   “走吧。”   曲渡边翻身上马。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慢,很快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北门送别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最后只剩下乌思挽和叶小远两个人。   叶小远劝道:“老夫人,咱们回去吧。”   乌思挽:“我的夫君上了战场还没回来,现在我的外孙也要去了。”   清晨薄雾,露珠滚草。   她看出来了叶小远的忧心,反而反过来宽慰他,“别担心我,我会等他们回来的。”   她这一生,最习惯的就是两件事,思念和等待。   -   北上三日,曲渡边抵达山鸣关。   上次他送阿姐和亲,止步于此。   这次他以征北将军的身份,踩过和亲的车辙。   他让队伍停下来休息,自己走到旁边,吹了个口哨。   乙十二出现在他面前,“殿下。”   曲渡边:“刚感应到你回来了,是有重要消息?”   乙十二摇头:“不,暗网短时间内不需要我亲自跑了,我回来,是想跟在殿下身边。”   “北疆边境危险,你一个,我不放心。”   曲渡边:“我可不是一个,你忘了,外祖父在北疆,那边…也算我半个地盘吧。”   乙十二:“不一样。”   “好,”曲渡边顺着他,“那你就待在我身边吧,当亲卫。”   乙十二:“把我当小远用。”   曲渡边:“……”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把我当小远用’?他就是有时候在一些小事情上依赖叶伴伴一丢丢而已!   他拉着乙十二到了队伍前面,队伍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感到好奇,但也不敢多问。   曲渡边:“北疆那边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乙十二神色有点犹豫,“有个关于殿下外祖父的,只是不清楚准不准确。”   曲渡边:“你说。”   乙十二轻声:“徐侯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前段时间生了场病,还没好,北疆就开战了,他到现在也没有空休息。因为西守军被夺了两座城池,中城那边需要抵抗的压力变大了,徐侯抵抗着正面军队的冲锋,还要抵抗来自西侧的进攻。”   曲渡边皱起眉:“外公的性格不是个能服软的,要是能叫人看出来状态不好,那定然是差到了一定程度。”   他们现在在山鸣关,全速前进还需要五日才能抵达。   北疆边境,东城四座,中城六座,西城四座,一共十四座主要防御城池,后面还有下散乱分部的小城。   他们现在去的地方就是中城第三座,也算是主城,地处中间,命令可以及时下达。   平时没有大规模战争的时候,主城就是将领们的主要居住地。   乙十二:“也许没有殿下想的那么糟糕。”   曲渡边:“不管怎么说,越早赶到越好。”   简单休息后,他们再次出发,只是这次曲渡边的身边多了个乙十二。   -   中三城。   七皇子为征北将军,前来边境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了边境。   只是现在徐劲在中一城,夏赴阳在东一城,两军剑拔弩张,离不开主将,所以都没能抽身赶过来迎接。   来接曲渡边一行人的,是负责监察北疆的监察处。   也就是当时跟随着明亲王一块来到这里的,原本的东厂宦官。   领头的叫冯秉,乃是边军监察处除了明亲王之外的第二副手。   他此刻踮着脚尖翘首以盼,远远的瞧见七皇子的队伍,脸上就笑开了花。   不等队伍近了,他就领着人快步迎上去:“边军监察处冯秉,见过七皇子!” 第149章   边境的守军全部集中在东中西的前两城。   后几城居住的百姓多了起来, 还有军队负责后方,接手京城送来的补给和军粮。   曲渡边身为征北将军,代天子而来, 随行的五百士兵带的粮草,其实一部分够他们路上吃的,剩下吃不完的就充公凑数。   他骑在马上看了看这座主城。   黄沙黄土, 风又冷又燥, 不见半点绿色。   “怎么不见明皇叔?”曲渡边问道。   他知道边军监察处的存在, 但这个地方是有明亲王全权负责的, 他来到这里, 应该也是明亲王接待。   冯秉:“监察处就是整日巡逻, 偶尔旁听调兵,其余没什么大事,明亲王就去负责后面这几座守备城的民生了,他知道您过来,应该下午就回来了。”   “您要不要在主城走一走?我都已经备好……”   明皇叔不在, 曲渡边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既然外公在中一城回不来,他就直接去找外公。   “不必了,”曲渡边微微颔首, 连下马都没,“不劳烦公公了, 我还有事, 不在主城久留。等明皇叔回来后, 麻烦跟他说一声。”   进主城前都休息好了, 也不用再调整,曲渡边带着自己带来的人径直离去。   “好, 那就不送殿下了,殿下见完徐侯,便回来吧,还是主城安全。”   冯秉依依不舍地送了曲渡边十来米,才停下来。   等人瞧不见了,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才缓缓垮下。   “到底是离开京城久了,人家连下马跟我打个招呼都不稀罕。”   搁在以前,他在东厂的时候,就算是皇子见了他,那也得客客气气的说声冯公公好。   手下人说:“公公,京城的皇子都傲气,您来边疆的时候,七皇子还不到三岁呢,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等他在边疆待的时间久了,就知道了。”   冯秉:“细皮嫩肉娇养出来的,能不能在边境待下去还两说。”   他听闻七皇子剿匪的事迹,但是剿匪是剿匪,战场是战场,两者不可相提并论。还是年轻,没有经过磨砺,等待几天,见见真正的战场,真正的血,就老实了。   现在不稀罕留在主城,到时候千万别龟缩在主城不出去才好。   -   路过中间二城的时候,曲渡边在自己蝶窦穴上扎了几下。   他磨了模拟器,给他出嗅觉屏蔽的功能,不管用,到现在都没给他开后门。   他就去找了杨太医,学了一会儿,学会扎自己的蝶窦穴,可以屏蔽几天嗅觉,这穴位扎次数多了,嗅觉就废了,但他求的就是这个。   模拟器不给他开后门,他就自己先把身体搞出来问题,到时候再模拟就是。   经历过剿匪,他对血腥气的耐受度好了不少,但以防万一,他不想在面对受伤士兵的时候因为血腥气引发应激而吐出来,这不仅仅是不尊重的问题。   他也不想因为嗅觉问题影响到企图方面。   扎针很快起效,鼻子木木的,曲渡边闻了闻,没再闻见北疆凉风的寒烈。   他的小动作逃不脱乙十二的注意,“殿下。”   曲渡边了然:“安心,我过段时间习惯了就行。”   乙十二抿唇,“我带了香料。”   曲渡边哭笑不得:“哪有在北疆用香的?小事,先走吧,去中一城,看看外公怎么安排我们。”   他想留在中一城,随主力军出战,但是他的身份目前只是征北将军,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一来就直接领兵,恐怕会有很多人都不服气。   -   中一城。   两军暂时休战。   站在城池上面往前望,可以看见极远处驻扎的北疆军队。   外面有双方士兵在清扫战场,不过即便是打扫,距离也很远。   这个时候两边都有默契,不会特意起冲突,他们将自己兄弟的尸体拖走,或是统一埋葬,或是大火烧毁。   还有掉落在地面的武器,也要捡回去。   徐劲正在城楼上观望,“昨日刚休战,这两日的时间,应该都不会有动静了。东边还打着?”   狼擎:“是,伤亡已经尽可能在减少了。”   “西侧丢了两城,第三城据山反而易守难攻,他们想三边通吃,自己也分散了兵力,”徐劲咳嗽了两声,“七皇子是不是快到主城了?”   “嗯,今天早上的消息,这会儿估计到了。可惜,您脱身不了。”   徐劲叹了口气:“等下午的时候,你替我……”   “侯爷!侯爷!”   一士兵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七皇子来了!”   徐劲惊愕道:“谁?”   士兵:“七皇子!他没有在主城停留,来……”   眼前飞速闪过一抹残影。   老侯爷直接跃下了城墙,踩着下面的沙袋,一溜烟跑了没影。   狼擎:“……”   士兵:“……”   狼擎嘴角一抽,不是吧侯爷,上次军营厨房着火也没见你跑这么快啊。   徐劲一路跑到了后城门处,此时曲渡边一行人还在接受守门士兵的例行检查——这是战时的硬性要求,谁都要核查一遍。   徐劲一眼就看见那个身穿浅红色劲装,戴着黑色护腕的少年,他正在帮着门口检查的士兵搬车上的东西。   将近十五年没见。   徐劲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沾的土,叫了声:“小乖。”声音其实很小,像是不自觉呢喃出来的,在周围嘈杂声里,微不可查。   帮人搬东西的少年一顿。   周围士兵发现了徐劲:“侯爷!”   “侯爷来了!”   曲渡边其实差点没认出来那道喊他的声音,比印象里的苍老了太多。   他将东西放下,回头。   徐劲头发和胡子全都是白的,因为这段时间来不及打理自己,显得不修边幅,有点灰扑扑。   身上还穿着重盔甲,上面依稀残留着血迹。   曲渡边大步过去:“外公!”   他紧紧抱住眼前这个自小只见过一面的老人。   “欸。”   许久,徐劲才颤声道:“长大了…长大了……”   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笑着牵着曲渡边:“走走,跟外公回营!”   “好。”   曲渡边喊了声六六,其余的士兵留在这里按照流程继续检查,乙十二跟在他身边。   他们三个走后,才有士兵蓦地反应过来:“对啊!七皇子是咱侯爷的外孙啊。”   “才反应过来?”伙伴哭笑不得,“狼擎将军都说了好几次了,你小子是一点话都不往心里去。”   “征北将军是四品吧,咱侯爷会不会让七皇子领兵?”   “嘶……够呛,夏将军刚来北疆那会儿,也没谁服他,都是打出来的。侯爷能让七皇子领队,但咱这儿可还是只认真本事的。”   “……”   -   徐劲营帐。   曲渡边一路跟着他进去,每走过一处,就能听见好几声‘侯爷好’,‘七皇子好’,等等的问候声。   曲渡边不知道收获了多少好奇的目光。   狼擎早早就等在这里,一见曲渡边便抱拳道:“七殿下。”   曲渡边:“狼擎叔叔。”   狼擎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没想到曲渡边还记得自己,毕竟他们只是十五年前见过几面。   不过他不觉得当时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能记得什么,就以为七皇子在路上见过他们的画像,或者侯爷提前和他说了。   徐劲:“好了,下去吧,去别处,我跟我外孙好好唠唠。北疆大军没有异动的话,就都不许进来。”   狼擎笑呵呵说:“放心吧侯爷,咱晚上吃烤全羊,绝对把七皇子照顾的妥妥的。”   曲渡边:“狼擎叔不用特意关照我,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挑食。”   “没有的事,他就是嘴馋了,借你的光吃点好的,”徐劲踹了狼擎一脚,“还在这耍宝,快走快走。”   曲渡边忍不住一乐。   外公还是蛮有活力的嘛。   他和六六一起进了外公的营帐,徐劲知道乙十二,当年两人交过手,他还给过千钱丹。   对于外孙信任的人,他也可以吝啬地给出一两分信任。   一进帐篷,曲渡边闻不出来什么,乙十二却提醒道:“有药味儿。煎的草药,还有抹伤口的药。”   徐劲脸拉下来老长:“老夫怎么闻不见。”   曲渡边:“外公,你受伤了?”   徐劲:“哪有,外公这不是很好吗?”他原地蹦跶了两下,“你是没看见,外公一听见你来了,直接从城墙上就蹦下来了!利落得很。”   曲渡边没听他瞎扯,将外公按在椅子上,把他手臂上的护甲卸了,开始探脉。   “哎呀,小乖,外公……”   “小心我告状给外婆。”   徐劲一瞬间闭嘴。   曲渡边感受着他的脉象,微微拧眉。   徐劲轻咳两声:“乖孙,你还会把脉啊。”   “跟杨太医学过基本的,”而且久病成医,他论文都写了十来年了,再笨的人也该懂一些。   绵寿决的内息练久了之后,在人身体内走一圈,隐约能察觉到对方身体哪里不太舒服。   外公身体内暗伤很多,看着强劲,其实内里早就开始亏空了。   还感染了风寒,一直没好。   与北疆开战后更是不眠不休,没有好利索。   曲渡边:“外公,我刺你一滴血。”   徐劲也没问他为什么,笑眯眯说:“行。”   曲渡边针在他手上刺了一下,指腹捻过血珠,模拟器没有提醒,他微松了口气。   他是想利用模拟器检测下外公体内有无毒素。   临走前,小舅舅的话让他留了心,人心隔肚皮,两国交战之际,外公作为主帅之一如果出事,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不排除北疆在武器上涂毒,也不排除己方有那想不开对自己人下手的叛国者。   测一下消除隐患最好。   “好了。”   曲渡边严肃道:“外公,你身体被积年累月的暗伤拖累,亏空的很厉害,必须得细细调养才行。”   其实徐劲何尝不知?   只是他没有时间停下来罢了。   他拍拍曲渡边的手:“等这次打完了,外公就听你的。”   他掌心温度比正常人高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发烧,曲渡边刚想继续说,徐劲就换了个话题,“你这次作为征北将军来的,想在哪里坐镇?”   曲渡边看出来外公不想继续说,只好顺着他的话:“我想出战,外公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先不领边境军队,只带着我带来的五百士兵,在前线博军功。”   “按照品阶,你是四品,按照身份,你是皇子,又是代替陛下前来,足够领兵五千,”徐劲显然是早就想好了,“你想不想留在主城?”   曲渡边:“我不会留在主城。”   “那你也不能留在中一城,更不能去东一城,你去西三的据山城。” 第150章   “据山城?”   曲渡边对北疆边境的城池了解十分清楚。   北疆连克大周西侧两城, 而据山城,是西守军的第三城。占据小山之利,易守难攻。   北疆人攻下两成后, 主要压力都集中在了东侧和中间,据山城的压力相对而言是最小的。   不过,据山城也同样重要, 要是它丢了, 西侧守军几乎全废, 现在目前丢的两个城, 就隐隐有了让中轴线的城池腹背受敌的架势。   徐劲认真道:“想来最前线, 就从据山城打出来。”   “领兵打仗并非儿戏, 不是外公不让你留在这里,是现在这个关节不行。”   哪怕和当初的夏赴阳一样,在和北疆停战期来,他都能在最前线应付和北疆的小规模摩擦中成长起来,培养自己忠心的部下, 培养士兵对他的信任。   但是现在, 是在战时,敌人不会给他们时间来培养一个新的将领。   正如边疆将士所想,七皇子带着皇命来到边疆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   徐劲话是这样说, 但曲渡边心里明白,外公是不想让他冒险, 想让他处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没有让徐劲为难, “听你的, 外公。”   徐劲也隐隐松了口气, 他和思挽通信很多,知道这些年, 小乖和织仪公主亲厚,甚至这次来边疆,大半也是因为她。   在骸骨悬旗的刺激下,他其实很担心曲渡边年轻气盛,和当年的停凤一样,不管敌人多棘手都杀出去亲自上阵,让人的心都悬的老高。   还好,他家小乖和停凤不一样,不会动不动就来个大的。   “那等明天早上,你就去据山城。守城的将领是你二森叔,到了地方再休息。”北疆大军虎视眈眈,明天还安全些,过了明天,他们随时可能再次进攻。   到时候中一城陷入战火,他就没空再细细安排了。   曲渡边:“但是外公,战时若有闲暇,你必须好好休息。”   徐劲:“一定一定。”   祖孙两个完成会晤后,到了傍晚,明亲王才姗姗来迟。   他皮肤被北疆的风霜侵蚀了很多,跟之前那个在京城里附庸风雅的王爷简直天差地别。   唯独那独眼的造型还是很特别。   晚上吃羊肉,营帐外面燃了篝火,一口大铁锅,羊肉就在里面煮着,也没几个凳子,就随便搬了树墩子来坐。   明亲王呼噜呼噜喝了一碗羊肉汤,喟叹:“喝完整个身体都暖起来了,这才是生活。小侄儿啊,你父皇有没有跟你说让我回去的意思?”   曲渡边:“皇叔,你还不放弃啊。”   明亲王一年好几道折子请求回京,崇昭帝都懒得看了。   明亲王叹了口气:“待够了。”   也倦了。   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他能在这里一待就是十来年。   “其实皇兄可以派别的宗亲来,只是他不放心。”   徐劲拎着罐刚煮好的奶茶过来,冷哼:“那边军监察处我看着就不顺眼,用处一点点,屁事儿还多,老子又不会反,皇帝小儿怎么想的。”   明亲王重重咳嗽一声。   徐劲没搭理他,给曲渡边倒了碗奶茶:“来尝尝,咸口的。咱们备战期不喝酒,喝这个好,喝了有力气。”   曲渡边喝了一口,咂咂嘴评价:“外公,还是甜口的好喝。”   他看向城楼,依稀看见边军监察处人员的身影,三人一组两人一组的:“监察处的人也巡逻?”   明亲王点头:“嗯,就是监察城楼防御的士兵有没有偷懒,战时会来的勤一些,监察处成立以后,这项工作风雨无阻。”   曲渡边:“听起来挺敬业。”   “外公手底下的士兵都是好样的,就算小小偷懒一会儿也不是不能理解,”徐劲说,“那群人还不够惹人厌的。”   明亲王无奈:“监察处监军的职责如此,我已经让他们尽量少和侯爷接触了,又不是大事,互相忽视就行,咱们都体谅一下彼此。”   徐劲:“好好好,打住。”   夏宏不在,再说下去,又得吵起来。   曲渡边算是看出来了。   外公烦监察处的人,就像是厌烦会记录下来班级里一切事情,一五一十告知班主任的那个同学。   偏还真不能把人家摁水里,人家有班主任的特殊任命。   曲渡边给乙十二倒了一碗咸奶茶,原以为六六喝不惯的,没想到人家喝的比他适口多了。   “不过,边军监察处真的不能撤吗。”   明亲王:“小侄儿,你能让你父皇点头,这监察处就能撤。”不然他为何这么些年回不去。   徐劲:“据山城没有这群糟心的玩意儿,你去那里之后就不用看他们了。”   曲渡边摇摇头:“没有,我是觉得矛盾积累久了会出事。”   明亲王:“放心,冯秉东厂出身,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在这里这么些年了,处理事情得心应手。”   头几年他还不放心,后来慢慢放权后,觉得冯秉还不错,吩咐的每一件事都办得很好,于是他也就把巡逻检查的类似杂事交给了冯秉,自己跑后场去处理军备和民生。   “哦……”   曲渡边想起来那个在中三城门口迎接他的太监。   急着赶路,没太注意,下次有机会碰见再聊聊,听起来倒也是个妙人。   羊肉汤他们吃的不多,其余的都分给了士兵们。   他们过来拿的时候,显得很拘谨,大概是因为曲渡边在这里,连半句平时说的浑话都不敢讲。   曲渡边直接进了外公营帐,他进去后,外面才逐渐放开。   “到底还是不熟悉啊。”   剿匪时候带的那些兵,哪里会这样。   乙十二道:“还要在这里待很久,会熟悉的。”   曲渡边:“我倒是想解决得快一些。”   双方交战期间,两境封锁,谢立杉和阿姐逃出去后去了哪里,现在还没有消息递出来。   明面上的织仪公主已经死了,她还活着的消息,在交战期间是绝密,不然恐怕北疆会进行彻底搜索,到时候阿姐绝对藏不住。   为了安全,一切行动都得在暗处进行。   乙十二明白他想什么,“他们那边找到安全的落脚地后,会想尽办法送消息出来。殿下安心等待。”   “等待什么呀?”   徐劲进来,“等外公吗?”   “是啊,等您。”   乙十二默默离开了营帐,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曲渡边和徐劲祖孙两个聊天聊到半夜,他说的大部分都是自己和外婆的日常琐事,外公听得很认真。   这些都是他没有参与过的平凡日子。   直到说道后半夜,徐劲才恍然觉得时间已经很晚了,让他赶紧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去据山城。   曲渡边:“外公也睡吧。”   徐劲:“外公不困,还要出去看看。”   曲渡边扯住他的袖子。   几秒后,看着外孙不赞同且暗含威胁的眼神,徐劲妥协:“好好好,听你的。”   说着不困的人,其实沾床没多久,就睡着了。曲渡边指尖蕴着内力,在几个助眠的穴位上按了片刻,辅助外公进入深度睡眠。   他搬着小凳子坐在床前,微微叹了口气。   要是可以的话,他真的挺想给外公下药让他睡个一天一夜好好养养精神,但不行,现在战时连酒都不能喝,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外公睡眠质量好些。   希望能恢复一点。   他在这里守了后半夜,每当外公下意识惊醒的时候,他就用内力舒缓外公的穴位。   一直到清晨,阳光熹微,曲渡边才伸了个懒腰,从帐篷里走出去。   狼擎见他出来,遥遥招手,小跑过来,“殿——”   “嘘。”   曲渡边轻声说:“外公在睡觉,还没醒。”   狼擎瞪大眼,连忙进去看了眼,几秒后捂住自己的嘴,蹑手蹑脚地退出来。   然后才敢指指里面那个呼吸平稳绵长的老头,用气声说:“真的是真的啊?”   曲渡边点头。   狼擎飞快拉着他走远,同时叫这片的士兵全部放低声音,免得吵着里面的人。   等走出了十来米,狼擎才解释道:“侯爷已经好久没睡觉了,这几天更是连轴转地熬着,我们劝他休息都被他臭骂回来。其实我也知道,侯爷心里有事,睡不了多久就会醒。”   曲渡边:“这次外公睡了半晚,精神应该会好些。”   深度睡眠恢复精力是最快的。   狼擎就差给他磕一个了:“还是您能劝得住侯爷。”   曲渡边:“那我就先走了,外公醒了,狼擎叔,你跟他说一声。”   “欸?您不等侯爷醒吗。”   曲渡边笑了下:“你们不叫他,他且得睡一个时辰呢。”   见他坚持,狼擎亲自送他从昨日的后城门离开,走二城绕远,避开被占据的城池,直接去往据山城。   曲渡边从京城带来的五百士兵,会充入他在据山城的直属军队中。   据山城凿空了一座小山丘,地势高,易守难攻。   周围还有零星的小树泛着绿色。   入城后,二森来迎接他:“见过七殿下!”   狼擎和二森都是外公的心腹,一人灵巧一人沉稳,二森就是沉稳的那个。   他不擅进攻,但擅防守。   曲渡边:“二森叔免礼。”   二森:“这边还算平和,殿下要不要先去选直属士兵?”   “士兵是要选的,”曲渡边摸摸下巴,“不过二森叔,这里火药多吗?”   二森:“?”   话题跳跃的太快,他愣了两秒,才道:“不少。不过还是压着用,北疆人现在不缺火药了,我们跟他们对拼的优势少了很多。”   曲渡边:“我想抽用一些。”   抽用没问题,但是……   “您用火药做什么?”二森劝道:“殿下,火药很危险。”   曲渡边想起自己那在剿匪路上调试成功一大半的配方比例,边走边摇头:“不,它还不够危险。”   二森憋了憋,憋出一个字:“啊?”   火药还不危险??   -   另一边。   徐劲刚醒。   正好是曲渡边预估的半个时辰后。   狼擎在外面守到他醒,一听见里面的动静,他就立马进去了,乐滋滋道:“侯爷醒啦。”   一个饱饱的觉睡起来,徐劲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精神起码恢复了一半。   “现在什么时辰了?”   狼擎:“将士们早膳用过,现在都在备战!”   “我竟然睡到现在。”   “肯定是殿下来中一城,侯爷高兴,一高兴就放松了!”   徐劲陷入沉思。   看着身上搭着的小毯子和床边的小凳子。   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来昨天晚上,每次将要惊醒的时候,就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安抚过来,让他不知不觉继续熟睡。   哪里是放松,怕是有人一晚没睡,守了他后半夜。   徐劲心里软塌塌一片,又感动又心疼。   老爷子兀自咂摸了好一会儿来自外孙的体贴后,才拍拍身子站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狼擎惊悚的表情。   他:“……”   徐劲:“你作甚?”   狼擎压了压小心脏:“侯爷你刚才那副表情太太太吓人了!”   徐劲一脚踹过去。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东一城。   夏赴阳自从听见曲渡边来北疆边境后,一边骂他来这里岂不是把自己放在了虎狼窝旁,一边又天天眼巴巴的盼着他来。   一有消息他就飞快冲过去问曲渡边到哪里了。   听见他到中一城后,他估摸着按照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情,小七无论如何也会先来他这边看看吧?   他期待地看着传消息的士兵:“怎么样,是不是来东一城了?”   士兵被自家将军眼中的热切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将军,七皇子去据山城了。”   夏赴阳嘴角开始往下耷拉:“那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来?提到我没?”   士兵艰难地摇了摇头。   夏赴阳:“……”   他悲愤道:“快三年没见面了,竟然连句话都没有!”   是不是跟奚子行混久了,就把他排后面了?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剿匪就是这俩人一块去的!   他跟小七这么铁的哥们,小七来了边疆,怎么会连句话都没捎给他?   不可能。   绝对,绝对是奚子行趁着他不在京城,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他一早就觉得这家伙阴险! 第151章   据山城。   曲渡边休息了两日, 顺便将这座城池的情况摸了个透彻。   这里守军约一万五。   其中包括了伙夫和民兵等后备人员。   正儿八经的守军加起来约莫一万,十余名千夫长,百名百夫长。   按照曲渡边的品级, 他可以领兵五千上,但他只挑选了一支千人队伍,打算训练成自己在北疆的直属士兵。   二森将千夫长的名单给他看:“一共十一名, 军籍姓名各项信息都在这里了, 您选一个千夫长做副将, 然后再挑选其余士兵就好。”   看名单自然看不出什么, 曲渡边随手点了个名字:“先看看这个。”   二森:“他啊……”   曲渡边:“怎么了?”   二森:“人倒是没问题, 不过是个刺头。”   曲渡边好奇:“有多刺?”   -   军营。   一道不敢置信的声音从帐篷里飘出来:“你说什么?!!”   “七皇子选了我?!”   叶连泱指着自己的鼻子, “老子要去给他当副将?”   他约莫二十岁,长相有点痞,此时满脸惊愕,咬着的枯黄小草都从嘴巴里掉了出来。   周围也都是几个跟他玩得好的千夫长,看他这模样哈哈大笑:“就是你!跟着七皇子还不好?说不定就只陪陪他, 都不同打仗了呢。”   叶连泱恼道:“懂什么?头上平白多了个上司, 哪里好。”   而且他听说那七皇子还不到十七岁,未及弱冠,就是个半大小孩, 懂什么行军打仗?是找副将还是找奶娘?   大概北疆边境的士兵,对京城里千娇万宠出来的皇子都有一种刻板印象, 是他们需要放在桌子上上贡的金贵瓷娃娃, 要是一不小心娃娃碎了, 他们的脑袋估计也就碎了。   所以大家若非必要, 都是能远离就尽量远离。   早在二森将军要给七皇子选副将的消息传出来的当晚,他们就默默提起来了自己的小心脏。   千万不要被选中啊!   有人给他出主意:“到时候七皇子让你干嘛, 你就表现的笨手笨脚,到时候他肯定就不要你了呗。”   叶连泱:“万一他就看中笨手笨脚的副将呢?”   “那你就装病。”   叶连泱:“你觉得能瞒得过二森将军?”   “呃……”   有个年级长的,慢悠悠说:“七皇子可没你们想的那么骄纵,人家也是有实力的。”   估计都没打听七皇子剿匪的事,就往人家头上扣骄纵的帽子。或许打听了,心中也只信三四分吧,毕竟边境士兵对京城皇子的刻板印象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   来传叶连泱去主将营帐的士兵无奈催促道:“长官,您要不先过去?”   这样拖着,让主将和皇子等着,总不太好。   叶连泱从桌子上跳下来,拍拍屁股,“走。我就是不想跟他干,那就正大光明拒绝好了。”   “不是吧叶老弟,你要硬抗皇子啊。”   “侯爷的小外孙,你不怕他给你穿小鞋?”   叶连泱:“我就是这种性子走出来的,小鞋穿得多了,他压我又不能杀我,等他走了,我还是能冒头。”   二森将军注重将士品行,品行合格,唯才是举,只要不在大是大非上出问题,有能力的人都能被看见。   等他走了,其余今日不同巡逻的千夫长百夫长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挤挤挨挨的都过去了。   “走走走,有热闹看。”   “哎呀快点,你踩到我鞋了!”   主将营帐内。   曲渡边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   一道年轻的声音穿过营帐透了进来:“末将叶连泱,见过七皇子。”   二森:“来了,出去吧。”   曲渡边撩开营帐帘子,只见前面半跪着个轻甲将领,挺年轻的,五官有些痞气,发色有点枯黄,头发往左斜成了刘海儿,挡了一只眼。   “……”   造型有点非主流。   他道:“起来吧。”   二森淡淡道:“你来得晚了,在干什么?”   叶连泱抱拳:“启禀将军,属下不想做七皇子的副将,也不想做七皇子手下的兵!还请七皇子另选他人。”   曲渡边若有所思,看了一圈周围的士兵。   估计其中千夫长和百夫长不在少数。   这些人的气势和青州济州两州的士兵不一样,身上多了很多杀伐气。   二森:“叶连泱,你是士兵,士兵听命行事,你有资格挑选长官?”   叶连泱嘀咕道:“士兵听命也得上面的人值得我们听才行,要是指挥的人不能让我们服气,出事的几率不更大么……”   二森担心曲渡边生气,脸色一板,“滚下去领二十军棍。”   挨打了就不用被选了。   还不等叶连泱面露喜色,曲渡边就道:“别啊,他说得挺好。”   他走到叶连泱面前,转悠了一圈。   “你说得对,不过按照你所说,将领和副将的挑选应该是双向的,你既然对我挑剔,那你又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觉得,你有资格挑选我?”   叶连泱挺起胸膛:“六次突袭敌军,全胜!军营内身手属下称第一,没人称第二!”   曲渡边:“二森叔,他跟你打过?”   二森点头:“他在武学上挺有天赋的,我们都不出杀招的情况下,他胜我半招。”就是性子实在太傲,在据山城也只听他的话。   曲渡边来了兴致:“你跟夏赴阳打过吗?”   叶连泱迟疑道:“交过手,但夏小将军赤手空拳,十招就赢了我。”   曲渡边拍拍他的肩:“我让你一只手,也只出十招,比武台上,你若能将我击落,我就承认你有资格挑选我。”   “让一只手??”   “十招??”   周遭压低的惊呼。   叶连泱惊诧片刻后,当即应下,道:“好,这可是您说的,不过末将觉得,我们正常交手就行。”   二森皱眉:“叶连泱!”   乙十二拦了他一下,摇头低声道:“殿下很强。”   曲渡边已经主动拉着叶连泱去比武场了,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听见消息的士兵,偷偷摸摸的赶过来看热闹。   等两人站在比武台上的时候,这里已经站了很多人。   二森也没想到七皇子会主动和叶连泱交手,“你是殿下的亲卫?叶连泱和其他人不一样,打起架来有时候会发疯。”   是个越战越勇的。   “殿下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乙十二:“我在,不会。”   台上。   曲渡边抬手紧了紧自己头上的彩色发绳,然后背起一只手,对同样赤手空拳的叶连泱道:“你还可以选武器。”   叶连泱:“那未免太欺负人了。”   曲渡边心道,不让你使用武器才是欺负人:“你还是选个吧。你若输了,可得老老实实给我当副将,从此我说东,你不往西。”   这场架必须得打,不打的话,往后挑选来的士兵也不会服气。   外公说得对,边境一切凭实力说话,和夏赴阳刚来这里时候一样,把所有不服的声音打到服就好了。   叶连泱还是没选武器,“好!输了我就给你当副将,不仅如此,老子还给你洗一个月臭袜子!刷两个月的鞋!”   话说道最后,前面装模作样的‘末将’直接变成了‘老子’,打架的姿势一摆开,混不吝的气质就出来了个彻底。   二森的脸也黑了个彻底。   什么叫‘老子’?敢在皇子面前这样自称,狗东西,真的不怕掉脑袋!   曲渡边:“来,”静了一秒,忍不住道,“你袜子才臭。”   叶连泱举拳进步,曲渡边侧头,凛冽的拳风擦着他的鼻尖过去。   他抬手抓住叶连泱的手腕,叶连泱立马撤身,谁料他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吸住一样,怎么都甩不开,紧接着曲渡边顺势肘击。   叶连泱胸口挨了一记,后退两步。   他暗暗心惊。   好强的内力,好似没有攻击性,却有一种极其恐怖的牵引力。   “一招。”   曲渡边握他手腕的瞬间,就将他的底子摸了差不多:“我用内力显得欺负人,只用拳脚功夫和你比行不行。”   叶连泱确实不错。   普通人出身,还能开丹田成功,显然有一定天赋。   年纪比他小好几岁的人接连多次说让他的话,叶连泱耳朵全红了,咬牙道:“你不用我也不用,不必殿下相让!”   绕膝顶胸,跨步反肘。   两人快速进入近战状态。   曲渡边学的东西非常杂,各式各样的拳法掌法,六六教给他的近身格杀术,出招灵敏,反应迅捷。   他和叶连泱的出招方式完全不一样。   二森越看越认真,“七皇子是不是还跟停凤学过几招?有些出招很军派。”   乙十二道:“不清楚。”   殿下剿匪的时候还和左天朗学过几招他的拿手招式,连张参将擅长的攻守方式也学过。   只是敢和殿下对招的人很少,导致殿下的武力值具体有多少,大部分人都不太清楚,除了偶尔和殿下对练的他。   曲渡边抓住叶连泱的衣领,把人往上一抛,然后狠狠压在台上。   “六招,还打不打?”   叶连泱喘息片刻,翻身一个剪刀腿,“来!”   曲渡边根本没给他起来的机会,抓住他的脚腕再次狠狠往下一摔。   砰!   叶连泱眼都黑了一瞬,胸腔阵痛。   周围围观的千夫长们不忍直视的别开了脸。   嚯。   这好家伙。   多久没看见叶连泱这幅惨状了?   曲渡边:“算七招,继续?”   “我早就输了,”叶连泱在地上缓了半天,才抬起头,脸上灰扑扑的,他说,“我给你当副将,但是我还想和你打一架,我们用武器。”   曲渡边松开他,“行。”   叶连泱一骨碌爬起来,“要什么武器?”   曲渡边想了想:“都行。”   他不挑武器,但是最喜欢射箭,因为杀人的时候如果溅血的话,溅到他身上的可能性小一点。   叶连泱扔给他一把长刀。   曲渡边掂了掂:“来。”   叶连泱自己选了长枪,避免刀锋伤人,这点心眼子他还是有的,毕竟他也不想真的被砍头。   两人目光对视一瞬,下一秒直接交手。   从早晨打到中午,从中午打到天黑。   比武台下面的士兵们来了一轮,走了一轮,捧着碗过来边看边吃,从一开始的紧张到中间的欢呼喝彩,到最后的无聊叹气。   “他们啥时候打完啊。”   “不知道,都不饿吗?”   “真的是……”   简直离谱。   比武台上的两个人,手中的武器换了一把又一把,直到天色漆黑,繁星密布。   叶连泱浑身被汗水浸透,颤抖着半跪在地面,右手掌心被震的隐隐裂开了细小的口子,在微微往外渗血。   曲渡边蹲下来瞅他,束马尾用的三色彩绳滑到胸前,彩绳上坠着个小兔子,一晃一晃的。   片刻后,伸手戳戳叶连泱的肩膀,“你还有劲不?”   叶连泱勉强抬起头,眼前这少年打了这么久,额头也只是有点薄汗,脸颊微红,大喘气都没有。   他盯着那毫无威胁的小兔子绳坠看了两秒,这种小孩子才戴的装饰品,他竟诡异地看出一点凶残来。   叶连泱跪下来,对着他磕了个头,“我输了,从此叶连泱就是殿下的副将,殿下让往东,我绝不往西!”   曲渡边也松了口气,打了一天他也累了,就是内力绵长顶着气息,再打下去,他估计会直接在台上睡着。   二森叔说的果然不错,叶连泱是有点疯的,不然正常人谁会用这种拼命的劲头打架打一天啊。   “你累得不轻,下去好好休息。明天过来,帮我挑兵。”   他不光亲自挑选副将,还要选士兵。   “是!”   叶连泱一瘸一拐的走了。   曲渡边也跟二森说了一声,在一众士兵惊叹的视线中,回了自己的营帐,然后浑身的气势一泻千里,倒头躺在床上。   困的两眼发直:“六六啊……”   乙十二打了盆热水进来,道:“打太久了,殿下,你明天身体肯定酸。”   曲渡边摇摇头:“北疆那边有消息没?”   乙十二:“还没有。”   曲渡边微微叹气,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你这两天尽量联络下北疆的暗网,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   “好。”   曲渡边甩甩脑袋,快速吃了个饭,洗漱完毕,才入睡。   -   第二日。   一大清早。   叶连泱挎着木盆,一路来到曲渡边的营帐外。   他精神奕奕:“殿下醒了没?”   乙十二:“刚醒。”   叶连泱:“殿下!我能进去吗?”   曲渡边还在穿衣服,“有事?不重要就在外面说。”   叶连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我来给你洗袜子!”   给你洗袜子——   洗袜子——   袜子——   余音袅袅,回荡军营。   曲渡边:“……”   不少人直接喷饭,乐道:“不是吧,那声音是叶头?”   “昨天比武输了哈哈哈哈,得洗一个月吧。”   营帐内。   曲渡边忍了忍:“不用了,昨天就是开玩笑的。”   叶连泱:“不行,说了要洗就是要洗!殿下,没事,我说话算话,就算你袜子再唔……”   一只手直接把他薅进了营帐。   片刻后,叶连泱鼻青脸肿的出来了,端着木盆灰溜溜的离开。   一度成为大家战时下饭的乐子。   -   负责和徐劲交手的北疆人,是吉日格拉座下右贤王。   他有一双可以看到很远的眼睛,此刻他正骑在马上,手中拿着一张画了一大半的布防图,远远看向中一城的城池——   上面正有三三两两的大周监察处的人,对守城士兵例行检查。   每次到例行检查的时间,他都会来这里看。   每看一天,他手上的布防图就会再绘制的完善一分。   等监察处的人从城楼上下去,右贤王才停下今天的绘画,然后翻了一页,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徐劲。   写完后,他撕下来这张纸,用内力碎成了粉末。   徐劲。   这块镇守在北疆和大周交接,让北疆主战派恨之入骨的巍峨石碑,老了。   老了的人,还是快点死吧。   -   在据山城一待就是两个月。   期间,曲渡边挑选完自己的直属士兵。   士兵重新归属一个队伍,彼此之间开始相互磨合。   曲渡边单独划分出一个训练场地,每天都需要抽出大半时间来带他们,选拔出来新的百夫长。   其余空闲时间,他一边抽时间画新大型弩的设计图,一边小剂量研究提高火药质量。   最佳配比他心里大致已经有了底,最多再过七八天,他就能配出来。   不过,他其实很想将配比中硝替换成氯酸钾,氯酸钾在后世近代被称为黄药,近代战争依靠进口,制造出来的火药,比本土的威力强上数倍。   难的是氯酸钾在古代几乎无法人工合成,也只能想想而已。   曲渡边研配火药的地方在城中的一个小院里,在军营边缘,主要是因为研制过程中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危险。   二森在见过一次爆炸后就连人带锅的把他研究的地盘搬到了最边缘。   曲渡边坐在院子里的桌子前配药,捏了捏脖子,耳朵一动,“来了?有事就说。”他手上黑乎乎的,额前的两绺小刘海被火燎的蜷曲了不少。   叶连泱站在门口不过来,“老大,你现在不点火吧。”   曲渡边:“不点,你进来。”   叶连泱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老大,今晚轮到我们外巡,你去不去?”   曲渡边拍拍手:“当然去。”   外巡,就是百人或者千人队伍巡视城池周围三十里,负责看看战场上的尸体有没有清理干净,也负责查探敌军有无在城池周围设下陷阱,或者进行窥探。   他洗了洗手,去找了二森。   二森最近压力很大。   两个月间,北疆六次攻城,都被据山城拦下。   不过即便是拦下了,情况也并不好。   “他们的火药好像用不完一样,这几次越来越多,咱们再坚固的城池,也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冲击。”   曲渡边站在城墙上,往前面看,“外公那边有消息了吗?”   二森:“昨天传消息问我,据山城这边的北疆军队有无调动。上次派人探查过,他们的守卫比往常还要森严。”   曲渡边心头一跳,微妙察觉哪里不对。   他好似隐隐抓住了什么,但这念头转瞬即逝。   “外公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二森蹙眉:“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侯爷的例行询问,因为只有这一句,旁的也没有了,”他拍拍曲渡边的肩膀,“殿下,先别想太多,我晚上再传信问问就是,顶多一日就有消息了,今天该你们外巡,注意安全。”   “好。”   曲渡边把这事暂时压下,到了傍晚的时候,简单吃过饭,就带着自己的士兵出了城。   -   东一城。   夏赴阳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这几日攻城的北疆士兵,好像退的太快了。   而且……   虽然攻的猛,但主要是依靠火药,派来的人却少了,难不成是想减少伤亡,先打消耗?   但问题是打消耗,他们这边也没被消耗多少,更像是牵制。   夏赴阳拧眉,拳头轻捶着腰间的刀鞘。   “将军,想什么呢?”   夏赴阳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皮:“左眼跳财右眼跳福,没事没事……”   副将:“……?”   夏赴阳还是觉得不对,“叫个身手好的,出去探探,看看对面什么情况。”   副将:“现在吗?咱们白天刚打完。”   夏赴阳:“叫你去就去,小心点。”   副将:“好。”   -   另一边。   月上枝头。   曲渡边带着队伍外巡。   城池周围三十里,都很安静,甚至因为战争,都很少听见虫鸣声,只有偶尔的一两声乌鸦,或者秃鹫的叫声。   经久不散的硝烟气和烧焦的血肉味道,凄凉夜色的冷意,就在安静中,一点点渗入骨子里。   曲渡边只能闻见一点味道。   有段时间没扎穴了,效果略微失效。   他用剑尖在草丛里挑了一条断臂出来,“是大周的士兵。”   叶连泱抬抬手,立即有将士在地面挖了个坑,把断臂埋了进去。   外巡队伍遇见残肢断臂,不可带回,直接就地掩埋。   曲渡边呼了口寒气出来。   现在是四月份了,但是一旦入了夜,北疆还是很冷,越来越茁壮的,只有路边的野草,和北疆的战马与牛羊。   走到三十里处,曲渡边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地势较高,可以看见敌军的阵营了。   他们占据着大周的西二成,火把高塔,守卫森严。   叶连泱低声道:“再往前会被发现,老大,咱绕圈外巡。”   曲渡边蹲下来,思忖片刻,“我记得二森叔说过,上次探查的敌军在外围的防守,只有大概三千人?”   叶连泱:“嗯。”   曲渡边:“可他们现在在外围的守军,一眼看去,起码四千。而且你注意没有,这里面,有一些都是有伤的。”   他一说,叶连泱也感觉不对了,“咱们去看看?但守卫这么森严,能进去吗。”   曲渡边:“咱们不能,有个人能。”   叶连泱:“谁啊?”   曲渡边:“等会吧。”   约莫一刻钟后,乙十二灵巧的落在曲渡边面前。   叶连泱:“你你你你是那个亲卫!”挺不起眼的亲卫!   乙十二瞥了他一眼,然后严肃道:“殿下,里面是空的。”   曲渡边的心重重一坠,“全空?”   乙十二:“全空,就是个只有四千守军的空壳。”   “那敌军去了哪儿?能让他们这么遮掩对付的……”   叶连泱问出这一句,忽的不说话了,脸色也难看起来。   曲渡边看向外公在的方向,“中一城。”   这是场不知道谋划了多久的牵制,北疆分散兵力攻打东西中三边城池的计划,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夺走西侧两城,是为了更好的截断西守军对中城的支援。   或许,更截断了消息的传递速度。   叶连泱着急起来:“现在怎么办。”   曲渡边:“六六,你回去找二森叔,让他留够守城士兵即可,其余全部支援中城。”   乙十二停都没停,快速回城传递消息。   “老大,那我们?”   曲渡边深吸一口气,眼底泛起血气。   “立即前往中城!”   距离很远,他们必须全速前进。   -   中一城。   战火肆虐。   吉日格拉、左贤王、右贤王都骑在马上,眯起眼看前面的攻城。   硝烟弥漫。   北疆几乎所有精锐的兵力,在这个夜晚汇聚在了中一城前。   他们包围了中一城的四面,将这座城变作了孤城。   当然,他们更想将它变成真正的,空无一人的孤城。   徐劲负手而立,战火燎起来的火星,燃不尽他鬓发上的霜色。   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就和过往无数场战争一样,他站在这里,就如定海神针,能让无数士兵心安。   狼擎快步上了城墙,一擦头上的血:“侯爷,西城门隐隐要失守了。”   北疆人对他们的布防和换防似乎非常熟悉,可战备期间,城中熟悉布防的人,绝对没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就算是监察处的人,也按照侯爷的要求,监察后全部待在营帐中不出来。   城池下,吉日格拉冷冷扯唇。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声音杀意澎湃道:   “二十万大军围城,徐劲,今日北疆杀你!”   徐劲哈哈大笑,眉梢眼角都挂满了刺眼的讥嘲,神情在吉日格拉看来,有种碍眼的狂悖和傲气。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扩散出去,浩荡在夜风中。   “老夫就在这里!有胆,就来杀!” 第152章   吉日格拉看着城池上, 鬓发皆白的老头。   就是这样一个人,压了北疆数十载。   即便人已经到了暮年,余威犹在。   只要杀了他, 大周边境士兵的士气和信心,立马就会削减六成,拿下大周, 绰绰有余。   所以他们才会谋划这么久, 牵扯住东西两侧守军, 截断消息传播, 目的就是为了杀了徐劲。   吉日格拉沉声道:“全力攻城!!”   “杀——!”   徐劲拿起自己的长枪, 低声对狼擎说:“城中士兵, 全力冲向二城,只要突破后边的防线,等到后方二城支援,我们就还有机会。”   “前面我来拖延时间,必要时候, 放弃一城, 守住二城。”   西侧和东侧的守军距离太远,别说他们现在还没收到消息,就算收到消息, 赶来这里,估计也晚了。   狼擎心狠狠一沉。   他印象里, 也就零星几次, 听侯爷说类似弃城的话。   徐劲:“迎战!!”   -   二城明亲王在。   在一城战火起来的没多久, 他就看见了那边隐隐的烽火。   探明情况后, 立即出动而二城的士兵支援徐劲,奈何被北疆士兵挡了下来, 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明亲王沉声道:“一城围成了这样,北疆必定不是临时起意,是有备而来。”   “王爷,东守军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到求援的消息。一城倒了,咱们二城也支撑不了多久,要不要退守主城?”   西守军被北疆占据了两城的情况下,消息很大几率传不出去,而东守军没有被北疆占领的城池。   一城被围困,但求援的消息可以从二城传出去,只是……中间有时间差,或许来不及了。   一来一去,再等夏赴阳整军前来,若是再被东守军的北疆军队牵制,恐怕时间会更晚。   明亲王的心一沉再沉,指尖都隐隐泛凉。   要是徐劲真的有事,边境就乱了一半。   大周的边境,如今失不得徐劲。   “不能退,即便二城撤了所有防守全部去支援,也务必保证徐侯的安全!”明亲王一字一顿道,“就算死了千人万人,他也不能死。”   -   快马扬鞭,飞快前往东守军报信的士兵趴在马上,已经快没有意识了。   他身后中了数箭。   北疆负责截杀消息传递的人仅仅咬在他身后不放。   士兵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哆嗦着手,将急信塞到马儿的搭兜里,低声道:“好马儿,去找夏小将军,报信,一定要快来救侯爷……”   语罢他一个翻身,直接下马,抽出腰间的佩刀,怒目瞪圆,对着身后北疆追兵,嘶吼道:“孙子!来杀爷爷!”   马儿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士兵被被北疆骑兵转着圈围了起来。   身中数箭而不死,领头的北疆人有点敬佩他,“你叫什么?”   士兵吐了口血水,道:“你也配听?爷爷的名字响当当,就叫大周士兵!”   领头的北疆人又敬佩又可惜,“杀了他。”   片刻后,他们骑着马走了,士兵躺在地上,成了这血染的江山中的一点红。   -   夏赴阳率五万兵马,正往中一城赶去。   前面探路的先锋军拐了回来,“启禀将军!前面有一匹我军战马!我们在搭兜里发现了急信!”   “给我。”   夏赴阳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神情蓦地冷凝下来。   “二十万北疆大军包围中一城,请求东守军支援,徐侯围困,苦战难支……”   比他想的还要多。   恐怕北疆所有的精锐部队都在那里了,吉日格拉是铁了心想要困杀徐侯。   他带来的东守军还是少了。   夏赴阳迅速冷静下来,吩咐道:“再回去调兵两万,留够守城的人即可!其余人,随本将军全速前进!”   幸好。   幸好他今日傍晚的时候就隐隐发现不太对,花费了时间,冒险去东守军对面的北疆驻军看了眼。   外围森严,内围空虚。   他当即调兵五万,绕后暗行,奔赴中一城。   来的路上还是有一丝迟疑,毕竟不是完全确定,但此刻他无比庆幸遵从了自己的直觉。   大军全速前行,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了送信士兵的尸体。   夏赴阳带兵走过后,路旁又多了一处新立的坟包。   -   曲渡边疾驰一个半时辰。   三分之一的士兵都没有跟上他的速度。   夜色漆黑。   叶连泱道:“老大,我没事,但后面的兄弟们跟不上了。”   曲渡边看了眼身后气喘吁吁的士兵,两座城池距离太远,他们跟着他全速前进三个小时,在士兵中已经算得上不错。   他果断道:“你带着兄弟们走,六六慢我们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如果能汇合的话,就和西守军一起来!”   叶连泱:“老大,你不跟我们一起?”   曲渡边:“我先过去。”   叶连泱:“可……”   他刚想说老大你只有一个人,去了用处不大,但想起自己被压着挨揍的那天,默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好了,就这样,保证兄弟们还有战力的情况下,务必要快。”   曲渡边交代完毕,继续朝着中一城飞掠而去。   -   大周士兵们此时几乎全部汇聚在往外十里处。   狼擎浑身浴血,生生将包围圈砍了个豁口出来,他已经无暇顾及身边的士兵死伤了多少,还剩下多少。   勉强撕开的那一个口子,让他和二城来支援的将士汇合。   “顶住豁口!别让包围圈再次形成,其余的人跟我返回!侯爷还在后面抵挡!”   本来他想让侯爷去后方突围,但是侯爷说,他必须留下,这种时候,主将走了,守城的士兵士气大跌,无法拖延时间,到时候才真的会全军覆没。   狼擎拼了命才闯出来。   二城的将领咬牙道:“吾等定然拼死守住,还请狼擎将军快些!务必将侯爷安全带回!”   狼擎:“一定。”   他抽调了二城的士兵,快速重新返回。   中一城。   西城门失守。   东城门失守。   城池半颓,断壁残垣,尸体堆叠着尸体。   北疆和大周将士的血混杂在一起,将地面沁成如墨的黑。   铁骑踏破城门,马蹄踩过尸体。   大军陈兵在外,左右贤王率领小股军队进入了中一城的城池。   曲渡边靠近中一城的时候,即便离的很远,他只剩一点嗅觉的鼻子还是闻到了被火烧的焦臭的血腥气。   他看见了城门破裂,看见了城池前黑压压的北疆大军,也看见了跨马进城的左右贤王。   城破了。   外公呢?   曲渡边掌心无意识攥紧,心脏剧烈跳动,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腔。   西城门这边是最早破的,也最早没人守了,曲渡边缓缓吐出一口气,越过城外的尸体,悄悄进了城。   现在最空的反而是原本攻防最激烈的城墙。   他直接翻身上了城墙,猫着腰矮着身子,跟着城内北疆士兵前去的方向走。   城内。   左右贤王带着军队去了后城门。   这座城失守是必然的结果,破城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要晚了半个时辰。   徐劲不愧是徐劲,一人出城,就杀了他们数百士兵,领着守城的士兵强行将时间往后拖,最后城破了大半,才一步步退守城内。   左贤王:“弃一城,保二城。能从徐劲手上抢下一座城的感觉,真不错。”   右贤王提醒:“可破他守的城池,却出尽了北疆的精锐,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死。”   左贤王眯起眼:“快了,刚才他冲阵的时候,身上受了多少伤,我都没数清楚。”   他们勒马停下,只见前方约莫百米。   后城门处。   徐劲盔甲上满是刀枪划痕,白发被血染的黑红。   他还领着千余残兵,除了身后被狼擎清出来了一条道,前方、左侧、右侧,都是缓缓围上来的北疆士兵。   手中的长刀已经有了裂痕。   身上的血顺着盔甲流到脚底,浅浅汇成了一滩。   徐劲脸上看不住分毫虚色。   左贤王上前:“王上说了,谁能取了徐劲的人头,就是北疆第一勇士!谁敢上前杀他。”   周遭士兵骚动,却没有人立即上前。   左贤王脸色黑了黑。   徐劲镇压北疆太久了,久到即便是他已经到了必死之局,却还是无法磨灭北疆士兵心里无法跨越的战神烙印。   “胆小如鼠,”徐劲刀尖点地,一只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压在上面,“呼喝部下,自己却也不敢上前!”   “听闻你武功只在吉日格拉之下,却也不敢和老夫一战,”他嘲讽道,“上上个王庭的王上,还敢跟老夫交手叫板,现在……你们的王上都没有出现在这里,甚至左贤王也不敢出手。”   “一代不如一代。”   曲渡边耳力很好,听得清清楚楚,却也注意到了外公的姿势——   外公在用刀借力,他快力竭了。   力竭了还要嘲讽,刺激左贤王出手,恐怕是想拉着两个,起码拉一个北疆王爷同归于尽。   他猫着腰,快速将城楼上面散落的没有用到的火药包全都堆叠起来,然后用绳子狠狠勒紧,强行外部高压。   他将散落的火药包了三大捆,露出半个脑袋,屏气凝神的看向下面。   左贤王知道徐劲在挑衅他,然而即便知道,他也不得不驱马上前。   “徐劲,你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徐劲掏了掏耳朵:“时间久了,狗也会说人话了。”   左贤王神色冷了下来,抽出弯刀,“满足你。”   徐劲甩甩刀,“看看你有没有本事!”   两人快速交上了手!   左贤王感觉到了徐劲后劲不足的力道,越打越觉得徐劲是在虚张声势,攻势就越发凌厉。   “徐劲!你反应太慢了!”他一刀挥向徐劲。   后者竟然躲也不多,一跃而起,劈空一刀,朝着左贤王狠狠劈下,竟是冲着两败俱伤去的!   左贤王看着他凶戾的眼神,浑身一冷。   不!   他不是想要两败俱伤,他是想以伤换杀!这种关头,徐劲竟然还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左贤王顿时顾不得什么勇士一对一的挑战精神,略显慌张的喊道:“一起上!杀了他!”   铿锵!   右贤王拍马,飞身而起,替左贤王挡了这一刀。   他被徐劲爆发的力道冲击的后退了十余米,徐劲亦后退了数步。   右贤王擦了下嘴角的血,阴冷道:“杀了他!”   徐劲咽下一口血,眼前黑雾阵阵,身体到了极限。   身边千余名士兵将他牢牢护在中间,拼死抵抗着北疆军队的围杀,还有不少人在叫他的名字,让他赶紧离开。   大概他们都不清楚,他们心中战无不胜的侯爷,已经半点力气都没了。   没想到末路在今晚。   二十万北疆军队围困,或许这一场战争,能在史书上留下浅浅的一笔。   徐劲心中叹了一声,微微抬头,看着悬在夜空中的月……?   他看见了城楼上外孙圆溜溜的脑袋瓜。 第153章   那脑袋缓缓升起来, 手里提着点燃的火药包。   “?”   徐劲怀疑自己是快死了出现了幻觉,谁料再定睛一瞧。   “!!!”   那真的是他外孙!   曲渡边闷不吭声的从城楼上飞下来,左边扔了个火药包, 右边扔了个,最后那个他狠狠砸向了左右贤王的后脑勺。   右贤王后背忽的一寒,倏然扭头:“有人偷袭!快躲开——”   轰!   压缩版火药包直接炸进了左右两侧北疆骑兵的马群。   战马受惊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曲渡边踩着往上升腾的火药包的气浪, 借力飞到徐劲面前, 脸色紧绷着, 直接把徐劲抗在肩头, 对着周围的看傻了的士兵吼道:“跑啊!能跑几个跑几个!!”   他此时孤身一人, 深入敌军三面包围中, 顾不得己方士兵,只能全速带着力竭的外公往狼擎所在的方向狂奔。   曲渡边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跑劈叉了,这辈子没这么快过。   少年足尖踩在草丛上,扛着个比他壮两圈的重盔甲老头,几乎就是在草上飞, 一眨眼就飞窜出去好远。   “……小乖?”徐劲声音嘶哑的好像野兽, “你怎么……”   曲渡边耳朵一动,听出了徐劲说话时候,带出来的肺部残音, 暗道糟糕,外公这是受了什么伤?   “没……”   嗖——!   身后的冷箭冷不丁射来。   曲渡边神色瞬冷, 接连跳跃, 飞速躲开。   他往后一瞥。   三块火药包, 即便是被曲渡边外部强压过, 但火药成分比例摆在那里,威力还是一般。   左右贤王受了点轻伤, 脸上被炸出了一层黑灰,反应过来后,就率领人围追堵截了上来。   骑兵们手上持着弓箭,对前方逃窜的两个人进行击杀。   徐劲身上流的血渗透了曲渡边的肩头,他看了眼这条被狼擎清理过的路,路边都是双方士兵的尸体,这是被强行打开的,唯一可以逃生的希望。   他闷咳几声,“把外公放下来,他们要杀的只是我,你自己逃走,还能逃走。”   曲渡边听也没听,只是道:“对不起外公,我们发现的太晚了。但是最多……再过一刻钟,六六就会带着人来。”   “一刻钟?”   曲渡边:“他一定会来,我信他。外公你也信我好不好,我们可以活着去二城!”   徐劲眼皮越来越沉,不知道是沉默还是昏迷,片刻后,他勉强掐了下伤口,让自己大脑稍微清晰起来,用力翻身,想要爬在曲渡边背上。   “你背外公,别扛着,外公难受。”   曲渡边锢住徐劲,手背青筋隐隐可见,强行用力制止了他,咬牙道:“就这样,别乱动!”   想把自己当人肉挡箭牌,给他用后背挡箭?门都没有。   答应了外婆,他会把外公好好带回去,两人一块养老的,那句话绝对不能变成flag,他不允许。   左贤王觉得真的邪了门了。   该死的,偷走徐劲的家伙是谁?窜这么快!   “他放弃周身防御,让内力全在脚下,这种速度,持续不了多久,”右贤王说,“两侧夹击,缩小网口,不能让他们和狼擎汇合。”   “那小子周身没有防御,别射徐劲,射他!”   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曲渡边躲避次数变多,逃跑速度明显变慢。   一道森寒、带着倒钩的箭光从左贤王的手中发出,正对着曲渡边的后心,曲渡边猛地一躲,避开要命位置,左肩中箭。   血色顿时氤开。   曲渡边竟只感觉到一点疼,他感谢了一下自己的肾上腺素,跑更快了。   徐劲看见曲渡边肩膀中箭,强烈的刺激下,浑身血液逆流涌上头顶,他眼眶猩红,吐了口血,竟又攒出了点力气,将自己腰间的短匕首狠狠甩了出去,刺瞎了左贤王的马。   战马嘶鸣一声,生生将左贤王摔了下去,他险些被后面的士兵踩平,稳住脚步后,他怒道:“徐劲!”   周围的收缩口越来越小。   没有射箭了,骑兵的弯刀几乎要砍到曲渡边的衣角。   这种极速的狂奔,他的内力正在以一个疯狂的速度消耗,经脉都隐隐抽痛。   “你小子不错,这种水平的内力,要是放任你长成将军,应该会是北疆的劲敌,”右贤王看着前方奔跑的少年背影,真心实意道。   该死的,曲渡边心想,他本来就是将军,四品的!   徐劲看着他浑身的血,眼酸心抖:“小乖,把外公……放下吧。”   “外公,听话,想想外婆。”   曲渡边哄了句。   他额间全是冷汗,眼底一片冷静,他抬头估摸了一下自己跑出的距离,还有二城的距离,猜测狼擎叔距离他们还有多远——   应该不远了。   他就算撑不住,也得撑。   腰侧挨了一刀。   曲渡边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模拟器弹出一条:   【乙十二距离宿主300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220米。】   【乙十二距离宿主100米。】   曲渡边眼底唰一下亮了,再次越出数十米,大喊一声:   “六六大顺!”   乙十二一身黑衣,踩着北疆骑兵的脑袋,飞掠到曲渡边面前,腰间的软剑横扫出去,压抑了一路的狂暴内力瞬间迸发而出!   曲渡边身后十余名追兵霎时人仰马翻。   “怎么不喊我?!”   一枪东来!   比人高的银色长枪破空而来,狠狠扎在右贤王马前!   右贤王瞳孔骤缩,勒马急停,而后猛地扭头:“夏赴阳!”   是东守军的支援,为何会来的这么快!而且有为何没有提醒?!   夏赴阳纵马而来,五万大军的支援紧随其后,杀声震天的嘶吼,他们直接撞向了北疆东边的包围圈。   夏赴阳飞身而起,在右贤王面前,生生抢过自己的长枪,回身落在曲渡边身前,将他护住,长枪一甩,眉峰压低:“谁敢上前!”   乙十二没出声,安静往前一步,手腕一抖,软剑绷直。   曲渡边此刻才有了敢停下来的底气。   他道:“六六,西守军在哪?”   乙十二:“在后面,马上来。”   不过,西守军人本来就比东守军少,留够守城的人数,一共来了三万。   但先来的不是西守军,而是狼擎。   狼擎十分狼狈,身后只有几千兵,二城主要兵力都在阻拦包围圈的围成,他面部充血,一眼就锁定了在曲渡边右边肩膀上扛着的老人。   “侯爷!”   西守军也来了。   叶连泱一马当先,“老大!”   至此,东西守军,以及二城的应援,全部赶到。   右贤王的脸色难看起来。   为什么,这跟他们想的最早支援到来的时间差了这么多。   夏赴阳侧头:“小七,带着侯爷和狼擎叔一块离开,退守二城。”   他视线在曲渡边肩膀的箭头和腰侧停留一瞬,皱了皱眉,随后看着被扛着的徐劲,心中更是一沉。   狼擎下马,快速来到曲渡边身侧,将徐劲接了过来。   徐劲甩甩头,看了一圈,心中对外孙的忧虑缓缓消散,提着的那股气一散,他瞬时陷入昏迷。   “外公!”他伸手探了探外公的脉,沉声道,“必须赶紧走了。”   狼擎:“我带侯爷,殿下,你身上的伤。”   曲渡边撕下两截衣摆,在腰间系好,扼制血液外流,“我不要紧,可以自己骑马。”   狼擎闻言不再多说,将徐劲放在马上,自己坐在后面护好,在士兵的掩护下,飞快离去。   夏赴阳挥挥手,副将带着东守军的三队人跟在后面护送。   曲渡边留了下来,在地上捡了一把剑,掂了掂,还算趁手。   他走到夏赴阳身边,看着右贤王,“我其实还没正儿八经亲手杀过人。”   哪怕是剿匪的时候,除了最后的斩首,他追击土匪的时候,都是伤而不杀。   或许有些可笑的坚持,但他还是想让亲手杀人的这天来得再晚一些。   “但我很想亲手杀了你,再往前半步,今日是你的死局。”   右贤王:“毛头小子,什么名气都没有,还想杀我?”   他不知道曲渡边的身份,也不认得他,只觉得他是个轻功好些的一般将领。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是北疆的休兵号。   右贤王轻啧了一声,可惜了,还是没能亲手杀了徐劲,也没能亲眼看见他咽气。   不过那样重的伤,死的可能性比活着大多了。   抬手,北疆的士兵缓缓往后退去。   东西守军没有追,谨慎警惕着。   他们能截断北疆的围杀,但是中一城被破,后面的北疆大军可没有退,冲上去讨不了好。   等北疆暂时退了,夏赴阳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松了下来。   他抓住曲渡边右手手臂,“你肩上的伤需要处理,有没有毒?有没有难受?”   “没毒的,不碍事,就是流点血,”曲渡边看着他们,“幸亏你们两个来了,不然今天估计要交代在这里。”   叶连泱:“老大,还有我,我也很快!”就是没有六六亲卫快。   乙十二看着他身上的伤,抿唇道:“先回去。”   夏赴阳点头:“走。”   东西守军缓缓合拢,退至二城。   -   二城。   军医营帐。   曲渡边头发撩至右侧脖颈,上半身赤裸,军医在给他左肩拔箭。   从极度危险的境地,到现在相对安全的环境,肾上腺素不顶用了,曲渡边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疼痛。   夏赴阳和六六已经够担心的了,为了不让自己的脸色因为疼痛而显得太难看,他将伤转化成模拟,只留了百分之十的疼痛值。   外创的伤口不会因为模拟就瞬间好转,毕竟肉眼可见。   如果上一秒伤口还严重,下一秒就好了的话,他在别人眼中恐怕就成了怪物。   箭头带着倒钩,只能完全穿透肩膀,再剪断处理。   乙十二全程看着,目光落在满是血水的铜盆,沾血的绷带,狰狞的伤口,还有曲渡边蹙眉的苍白侧脸上。   “殿下,拔箭了,忍着点痛。”   曲渡边点头。   真的拔的那一下,他将痛感调到了零,就像是打了麻药一样。   军医给他的伤口上药,然后再次缠上了一圈绷带,顺势连腰上的伤也缠上了。   “好了,殿下,”军医嘱咐道,“一处贯穿伤,一处刀伤,虽然都是外伤,但还是要好好调理休养。”   “药刚上好,等它渗入伤口前,最好不要有大动作。侯爷那边一有消息,我就会来告诉您的。”   曲渡边应了声,伸手去够衣服。   他原本的那身早就烂的不能穿了,衣服是在城中成衣店里现买的。   乙十二将他里衣拿来,披在他肩膀上,“有伤,不要乱动。”   曲渡边抬头:“我还是想去外公那守着。”   “殿……”   乙十二忽的一停,摸向脖子里挂着的圆球坠子,里面有个小虫子模样的东西,正在无声震动。   这是他仿照皇室暗卫处用来彼此联系的一种方式,只要有人在一定距离内吹响哨子,吊坠里面的小东西就会震颤。   制作不易,他毕竟是仿的,目前只有几个人能拿到联系用的哨子。   他严肃道:“殿下,应该是织仪公主身边的人来传消息了。”   曲渡边心头一跳,将自己的令牌拿出来,“去找找,将对方领过来。”   乙十二没动。   曲渡边:“我不走,也不乱动,就在这等消息。”   乙十二这才离开。   约莫一刻钟,他才带了一个北疆士兵打扮的人进入了军医营帐。   来人就是一副北疆人深邃面孔,看着曲渡边道:“我叫阿翰立,阿湘公主是我的阿母。”   曲渡边:“你就是姑姑的儿子?”他思索,“你似乎是跟着阿骨木多吧,为何是你来传消息?阿姐如何了。”   阿翰立神情十分冷淡,甚至有点厌恶。   “阿骨木多活着,织仪姐救了他,他们和养羊的刚找到适合的落脚地,勉强安全。”   他是仗着这幅长相,混入主战派的北疆大军中,然后装死装了半天,等退兵后才偷摸过来的,还险些被马踩死,过程之艰辛自不必多言。   曲渡边这次放了心。   虽然出不来,但阿姐没事就好。   曲渡边:“狼擎叔和二森叔应该都知道你,外面都是北疆军队,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阿翰立冷笑:“这么关心我一个杂血的多余人,当初为什么不多照顾我阿母几分?大周人,冠冕堂皇冷酷无情的实在是太多了。”   曲渡边听得实在纳闷:“怎么了?”   “怎么了?”阿翰立忍了忍,没忍住冒出火来,“阿母为大周殚精竭虑,离世前的最后一封信还说了北疆的近况。她很想回大周,她在信中那么恳请你们大周的皇帝接他回去,你们为什么不接她回家?”   “阿母强撑了那么多天,到死都没有听到大周的消息,满怀遗憾的闭上了眼。”   曲渡边眉头紧锁:“请求回家的信?可我记得,大周当时没有收到阿湘姑姑请求回家的来信。”   当时的情况,如果有信的话,朝堂不可能不知道。   阿翰立惊愕:“可阿母明明写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神情都严肃起来。   曲渡边:“我们对一对,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154章   阿翰立将阿湘公主当时信件中的内容大体复述了一遍。   “消息肯定是传到了的, 因为我阿母收到了徐侯的回信,说已经知道了当时北疆的情况,”他嘀咕道, “既然你说大周没收到,那也有可能是徐侯觉得我阿母回家的要求太麻烦,就没告诉大周的皇帝, 只说了别的。”   曲渡边想也没想:“外公不可能这样做。”   “只有一种可能, 外公收到的信件, 和你们传过来的那一份不一样, ”他将痛感调回了百分之十, 慢慢扯着衣服, 将自己的里衣穿上。   “现在要求证,只能找个见过那封信的人来。”   外公现在昏迷着,夏宏侯爷一定见过,但是他现在在京城,除了他, 那就只有外公身边亲近的人。   一直跟在外公身边的是狼擎叔。   曲渡边:“六六, 你去找狼擎叔,让他过来一趟。”   阿翰立:“既然觉得有内鬼掉包了信件,那除了你我徐侯之外, 其余人能信?”   “能信,”曲渡边认真道, “要是没有狼擎叔在前头开路, 率先破了包围圈一面, 闯出一线生机, 我和外公今晚必死无疑。”   阿翰立这才不说话了。   乙十二将狼擎带来了营帐后,就站在营帐门口守着, 不让外人靠近。   “七殿下,阿翰立殿下。”   阿翰立扯扯唇,“旧王庭残余,别叫殿下了,叫名字。”   三人围坐在一起,曲渡边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狼擎听着听着,脸色就难看起来,“阿湘公主最后一封信我看过,绝对没有阿翰立说的回家内容。”   毕竟过了有三年了,他仔细回忆着,“但我记得,那封信的字迹确实是阿湘公主的无疑,还有阿湘公主的印章。”   曲渡边:“信是谁送来的?”   狼擎:“是当时夏宏将军负责的暗线之一,因为边境摩擦,时常灵活变动,后来北疆王庭覆灭,阿湘公主联系我们这边的暗线被废,人估计都死了。”   政权更迭,吉日格拉可不会留可以和大周联系的人。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狼擎迟疑片刻,将自己心头的怀疑说了出来,“北疆围困中一城,他们进攻的时候好像对我们城内的布防十分熟悉,知道哪里薄弱,从哪里攻城容易些,所以城门失守才那么快。”   阿翰立仍旧心有不平,开口就带着情绪:“能插手布防,还能篡改信件,被外敌渗透成这样都不知道。”   “……信件是我们的倏忽,”狼擎抹了把脸,“可布防基本都是我和侯爷两人调整修改的,而且战备期间绝对严禁任何人出入城池,绝不可能泄露出去。”   曲渡边沉吟:“都有谁可能知道城内所有布防?”   “侯爷、我、负责轮流巡城的三名将领,还有边军监察处。但是,也不排除还有别的人知道,毕竟他们或许会透露给身边人。”   那范围不小。   一个个找太麻烦。   倒不如抛出鱼饵,引鱼上钩。   曲渡边勾勾手,在狼擎耳边低语几句。   狼擎:“这么直白?有用吗。”   曲渡边:“内心有鬼的人,不会无动于衷。”   阿翰立:“你们说什么啊。”   曲渡边:“需要你配合,你是阿湘姑姑的孩子,被北疆驱逐,死里逃生来到二城,因为思念母亲,想将她生前最后一封信拿来珍藏,聊以慰藉。”   阿翰立明白了,这是把他当了鱼饵。   狼擎:“我会传出消息,说那封信就放在二城原本夏宏将军的住处,然后派人盯着有无异动。那这两天二城的巡逻……”   “全禁,”曲渡边说,“城防两日一换,监察处的每日巡检暂停。”   狼擎:“殿下,监察处不归我们管。”   曲渡边:“不守规矩的军法处置,他们有任何问题,来找我。”   狼擎:“是!”   明亲王是皇室,他们这些将士不好回绝,但七皇子不一样,他本身就代表着皇室而来。   他们刚谈完,有士兵求见,乙十二领着他进来。   士兵一进来便道:“将军,殿下,侯爷的情况不太好。”   曲渡边猛地站起来,因为失血,眼前黑了一瞬,乙十二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的胳膊。   曲渡边甩甩头,拿起旁边的外衣,披在身上,径直去了徐劲医治的营帐。   夏赴阳就在营帐内,眼神凝重,见曲渡边撩开帘子进来,神色稍缓。   “你来了,伤口处理的如何。”   “差不多都好了。”   曲渡边目光落在床上昏迷的外公身上,营帐内的血水一盆盆,光是止血,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外公怎么样了。”   军医擦了擦汗,“回殿下,其余细碎伤口不算,侯爷身上三处致命伤,”他指着徐劲的胸口,肋骨处,还有丹田上方,“心脏中了一剑,伤了心脉,中间这刀伤了肺部,血液逆流,残血渗透。最后一处,丹田有点破损,真气紊乱,汇聚效率极低。”   “这些都是致命的,但最要命的是,侯爷早就暗伤积压,此次重伤,全数爆发出来,我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才勉强吊着侯爷一口气。”   那一口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   “要怎么做才能让外公情况稳定下来?”   军医叹了口气:“将军习武,要是丹田处的破损可以恢复一些,真气流转,症状就能轻些。只是他现在经不起外部内力的冲击,他自己本身的内力会无意识的排斥。”   曲渡边想起绵寿决的真气特性,很快下了决定:“我试试。”   他在军医欲言又止的视线中走到床前,双指摸上徐劲的脉搏。   极其虚弱的跳动。   军医、夏赴阳和狼擎等人都紧张了起来。   曲渡边深吸一口气,试探性的探进了一点内力。   他的内力便如温和包容的水一样,没有在徐劲体内激起半点波澜。   曲渡边:“没有排斥。”   内力在徐劲体内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外公受损的丹田处,真气起到了一点舒缓的作用。   他握着徐劲的手,真气走了一圈又一圈,帮他慢慢梳理着丹田上方紊乱的真气,等到毛线团捋顺平整,曲渡边体内剩余的内力几乎全部耗空了。   丹田枯竭的那瞬间,恐怖的虚弱感压在身上,曲渡边闭眼缓了两秒才站起来,让开位置,“大夫,你再给看看。”   军医立马再次诊脉,眉间稍缓,“还是没有脱离危险,但是总归气息强了些,”他将旁边炮制好的药片拿出来,压在徐劲舌下。   “唉,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侯爷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两位将军,我先出去熬药了,侯爷这里还需要守着人。”   曲渡边:“我看着外公。”   他拖了个小凳子过来,盯着重伤不醒的老人。   曲渡边在翻模拟器的背包,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适合外公现在用的东西。   要是模拟器得来的寿命可以赠送就好了。   少年披着外衣,手肘压在膝盖上,沉默地守在床前,营帐内的烛光披了半身。   他大概并不清楚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   三年没见,他长高了不少,眉眼间的残留的稚气全都消失不见了,心里像是藏了很多事。   夏赴阳皱着眉,低声跟狼擎说了几句话,狼擎点点头。   夏赴阳走到曲渡边旁边,握住他手腕,避免扯到伤口,也只敢轻轻用力,“跟我出来。”   曲渡边跟他出了营帐,“怎么了?东守军的二次支援有意外?”   “没意外,”夏赴阳道,“你该休息。”   曲渡边摸了摸自己的脸,揉出来一点血色,“还行,伤口不疼,就是内力消耗多了点。”   夏赴阳变握为按,双指压着他手腕经脉,“枯竭成这样,叫消耗多了点?”   “我内力跟你们不一样,”曲渡边说的是实话,“调息一晚上就能恢复大半。”   夏赴阳:“小七,去休息,侯爷有狼擎叔看着,不会有事的,”他换了个方式劝,“好好恢复体力和内息,万一侯爷需要,你还能帮忙。”   曲渡边:“那在外公营帐里调息不是一样?”   不一样。   要是在这里,这家伙一定会时时刻刻分心盯着,哪里会休息。   夏赴阳不跟他掰扯了,仗着自己没受伤,强行把他送了回去,并且还让乙十二帮忙看着。   “一定看着他调息睡觉,不然身体会垮。”   乙十二:“嗯。”   夏赴阳拍拍手,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不过……小七不是不能闻到血腥味么,今天这么多血,他没什么反应。”   “或许是,习惯了。”乙十二沉默了会,答道。   隐瞒了曲渡边刺激蝶窦穴达到嗅觉失灵的事。   “也是,毕竟他还剿了匪。”   夏赴阳匆匆离去,去处理援军的事。   北疆大军还没退,应该有继续攻击二城的打算,他还得重新在城中布防,以及安抚士兵。   营帐内。   被强行送回来的曲渡边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内力。   虽然不是很想回来,但夏赴阳说的也有点道理,静心的情况下,内力恢复更快,现在的节骨眼上,有一战之力很重要。   -   北疆驻军。   吉日格拉遥遥望着二城。   左右贤王身上都有点伤,“徐劲还是跑了。”   “拿下了一城,也还可以了,”吉日格拉笑了笑,“徐劲就算没死,还能出来?大周的士气注定下跌。”   “咱们还要不要等二城的布防图?”   吉日格拉:“不用,那太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整军,趁着他们没有调整过来,全力攻城。”   只要攻下二城,就好办多了。   -   第二日。   曲渡边的调息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   “监察处巡查是惯例!尤其是中城这几座城池,一城二城哪天没有查过?”尖锐的太监声音传来,“狼擎将军,现在侯爷刚一昏迷,你就想废了旧例,难道是想造反不成?”   “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一城丢了,二城的布防必须保密。”   “你的意思是咱们泄露城防了?明亲王就在这里,咱们请明亲王评评理,我们是不是按照规矩,巡查完了就去规定的地方待着,那里也没去过?”   曲渡边收势,内力恢复了大半。   就算没睡,精神也好了很多。   他穿好衣服出来,“吵什么?”   狼擎:“边军监察处的,要巡城。”   曲渡边扫过那六名监察处的人,两名太监,四名监察处人员,领头的那个有点眼熟。   他思索片刻,“你……你叫冯秉是吧?”   冯秉惊喜道:“殿下还记得我。”   曲渡边:“有点印象,”他眯起眼,挡了下刺目的晨光,“怎么,要巡城?”   冯秉点头哈腰:“是呢,被狼擎将军拦下了。您劝劝狼擎将军吧,监察处是陛下设立的,违背监察处的意思,约莫相当于违背陛下的旨意了,唉…我真的不想给陛下呈弹劾的折子,实在是难做啊。”   曲渡边:“谁不让你们巡城,你们就上弹劾谁的折子?”   冯秉理所当然:“这也是规矩,咱们监察处是陛下的眼睛,自然要事事禀报。”   狼擎这些年听了无数遍这样的说辞,已经开始条件反射的气闷了。   “那好,你就上一道弹劾的奏折,说七皇子废了巡城之例,若是陛下有疑惑,问我便是。”   冯秉的笑容僵在脸上。   “殿下,这不好吧。”   曲渡边笑了:“有什么不好?”   冯秉:“这…这弹劾皇子,我……”   曲渡边:“不是你说的?监察处是陛下的眼睛,就是我废了巡城,你照实说,谁也不会怪你。”   “可明亲王……”   “明皇叔那里我来说,”曲渡边神色淡下来,“还有问题吗。”   冯秉一顿,立马再次扬起笑容,“自然没问题。”   “那我等就先走了,”他转过身,挥挥手,“愣着干嘛,没听见七皇子都发话了?咱们可以回去歇着了。”   冯秉带着监察处的人离开。   狼擎感慨道:“殿下,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难缠,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们这样。”   果然,皇室的人还得皇室来治,他们不好说的话,七皇子能说。   曲渡边却看着冯秉离开的背影,问了句:“监察处能领的月银多少?”   狼擎:“就正常的,但士兵们应该会有一些私下的贿赂。”   曲渡边点头,轻声说:“盯紧他。”   狼擎一愣。   “殿下?”   曲渡边:“他穿得太朴素了。”   朴素到有点违和。   粗布衣裳,还有显眼的补丁,一眼看去像个清廉之人,但就算是穷人,也知道找颜色相近的布料来补衣服的漏洞,哪里会用颜色相差那么大的布来补。   他穿了这件衣裳,像是把清正廉洁四个字穿在了身上。   就算是曲渡边自己,掌心指腹也有常年练武留下来的武茧。   但冯秉手上脸上却没有一丝辛苦劳作的痕迹,甚至笔茧都没有,细腻圆润,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狼擎:“好。”   -   另一边。   冯秉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本来是在一城的,然后在北疆围城前提前到了二城,本来想巡城完了再去徐劲营帐看看。   没想到被七皇子直接撵了回来。   冯秉细细思量,觉得最近稳妥些也挺好,不急于一时。   至于弹劾七皇子的事……还是再观察观察,等北疆的消息传到大周,陛下心情必定不好,那个时候上弹劾奏折,效果才最好。   他正想着,心腹从外面进来,低声快速道:“公公,阿湘公主的儿子,阿翰立来了二城。”   冯秉:“嗯?哦……他来也正常,毕竟是个杂种,新王庭容不下他,也只能来大周讨口饭吃。”   心腹:“他来找狼擎将军要回阿湘公主生前的最后一封信,用以思念。他还说,他是看着公主写完那封信的,那对他有特殊意义。”   冯秉心头猛地一跳:“他看着阿湘公主写的?!”   那届时发现不一样,两边一对,彻底搜查之下,监察处难免没有暴露的风险。   “该死的,那封信怎么还在!”   阿湘公主也真是,写信为什么要别人在场?阿翰立血统不纯,万一心向北疆人,她岂不是白写了,真是没脑子。   冯秉:“放信的地方在哪里?”   “听狼擎将军说,在主城资料存放的地方。”   冯秉眼神阴狠下来。   “找机会,在阿翰立取信前,烧了那里。”   -   阴暗的影子开始冒头。   曲渡边让乙十二提前去了主城,盯梢抓人,他守着外公。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得外公了。   北疆大军再次压境,吉日格拉铁了心要连拔大周两城,派出右贤王出战。   -   一天一夜的疾驰。   北疆最新的战报传到了京城。   崇昭帝看着战报上写的:   [二十万大军围城,中一城失守,徐劲重伤,生死不知。大周退避二城,北疆压境,形势危矣。]   片刻后,他情绪翻涌,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   余公公惊骇道:“陛下!”   崇昭帝弯腰咳嗽,压着胸口平复了好久,他盯着这口血看了片刻,闭了闭眼,又睁开。   然后看着余公公,一字一顿道,“秘密叫杨太医来,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余公公只能点头,“是。”   北疆战况消息传开后,众臣哗然。   他们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焦灼中带着放心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是恐慌。   虽然陛下为了平衡北疆军权,抬了夏宏上位,但在朝臣心中,徐劲还是镇守在北疆的战神。   他们都觉得有徐劲在,北疆的不稳定就是暂时的,他会和过往每一次一样,将北疆的动乱镇压下去。   直到这封战报传来,他们才意识到,北疆的定海神针倒了。   上朝的时候更是吵吵嚷嚷。   “当时就说不要开战,现在好了吧?”   “不开战直接投降?大周威严何在。”   “威严?现在被人打成了这样就有威严了吗,再不求和,恐怕就完了。”   “怎么求和?北疆无非是想粮食要钱,给他们就是。打到现在,他们肯定需要调整,求和就是缓兵之计,等我们喘过来气……”   “上次送织仪公主和亲,也说是缓兵之计,现在如何?”   前排的几个皇子神色各异。   崇昭帝神色看不出来什么,平静道:“方爱卿,在想什么?”   方太傅叹了口气:“北疆没有退意,大周要是求和,迎来的只会是加倍的羞辱。”   “这和没法求,只能打。打到拼尽最后一滴血。”   谢静山道:“徐侯出事,中一城已经丢了,要是再接连丢了二城,大周士兵的士气,恐怕荡然无存。”   有人问了句:“夏赴阳还在,但他威势不及持剑侯,其余诸将之中,还有谁确保打赢这场仗?”   可战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没办法确保自己能赢。   徐侯也并非一开始就是徐侯。   总会有人踩着遍地尸骸,一步步蜕变成新的‘徐侯’。   -   北疆。   边境二城。   夏赴阳率军,和右贤王两军对垒。   主将对主将,士兵对士兵。   双方剑拔弩张。   他们都清楚,这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没有退路,没有技巧,没有侥幸。   只有刀与剑的搏杀,血与火的较量。   右贤王挑眉,看着夏赴阳道:“你们的持剑侯呢?是不是已经死了。”   夏赴阳甩了甩长枪,“叫唤什么呢。”   右贤王声音朗朗,通过内力扩散出去:“没了持剑侯的你们,还能打赢我们北疆的铁骑吗?他刚死,你们就丢了中一城。”   “让夏赴阳这个领兵不过三四年的人出战,你们必输无疑,不如趁早逃走,我保证不追你们,让你们活下去。”   大周军队一片静默。   夏赴阳纵然没回头,也能感到士兵们沉闷压抑的气氛。   他道:“扰乱军心之词,持剑侯戍守边疆多年,怎会出事。”   右贤王:“是吗,那为何不见徐劲露面?”   语罢,不等夏赴阳继续反驳,他举起弯刀,“北疆的勇士们!徐劲已死,攻破这座城,按人头封赏牛羊!”   “杀!”   “杀——!”   夏赴阳:“迎战!”   城池之上,投石车上面燃着火球,投向敌军之中。   战斗持续了一天,残阳如血,夏赴阳三次出城,三次退城,大周将士士气低落,兵线一退再退。   北疆没有给他们片刻喘息的时间,到第四次出城迎战的时候,狼擎站在城墙上,连天的烽火比夕阳还要热烈。   此时双方还没交手,但他心里却十分沉重。   “士兵们的士气受挫,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退到主城了。”   曲渡边:“他们心中永远不会倒下的必胜信仰倒下了。”这在大规模战斗中,必胜的坚定信念是很要命的东西。   悲哀的情绪会传染,两军交战,这种情绪比瘟疫还恐怖。   北疆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趁着士兵们还没缓过来,极速进攻。   狼擎狠狠握拳,“要是侯爷这个时候醒过来就好了!”   “外公很累了,不能事事都让他来抗。”   曲渡边抬起头,看了眼城池最上方插着的第二城的城旗。   城旗旁略微矮一截的,是飞鸟为底,黑龙腾飞的大周战旗。   承自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寓意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他看了片刻,蓦地飞身而起,落在大周战旗旁边,指尖抚摸片刻,这旗杆由生铁锻造,触手冰凉,坚硬无比。   曲渡边单手握住,掌心缓缓收紧。   狼擎抬头:“殿下,你做什么?”   曲渡边缓缓将战旗拔了出来,“必胜的信念倒下了,再竖起一个便是。”   他握着长约四米的战旗,纵身一跃,踩在城墙墙头,气沉丹田。   “北疆的狗!”   下方的夏赴阳闻声瞬间回头,看见了城墙上孤身扬旗的少年。   右贤王眯起眼,认出来了他,这是那天将徐劲抗走的人。   曲渡边:“尔等宵小之徒,为杀持剑侯一人,二十万大军倾巢而出,足见胆小如鼠。”   “如今气焰嚣张,不过就是欺负我外公重伤罢了!”   右贤王:“外公?”他了然道,“原来你就是大周京城来的那个皇子,倒是挺有胆色。”   “怎么,你还想替代你外公抗旗?”   曲渡边:“有何不可!”   他身上的气质一瞬沉稳凛然,像是一柄锋锐至极的刀,失去至亲柔软的保护壳后,锋芒毕露。   “大周的将士们,可愿用这场战争的胜利,和敌军的项上人头,让徐侯醒来后可以骄傲地说一句,这就是我手底下的兵?”   大周士兵沉默几秒,忽的爆发一句:“吾等愿意!”   紧接着,声势越来越大。   “吾等愿意!”   “吾等愿意!!”   夏赴阳理解了曲渡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战旗不倒,大周不败!”   “战旗不倒,大周不败!”   “战旗不倒,大周不败!”   右贤王的脸色难看起来,看向曲渡边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个大周皇子,真的很会调动士兵的情绪。   曲渡边握住战旗,森寒旗尖指向右贤王的脑袋,“昨日说要杀你,北疆退了兵,今日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右贤王:“杀了他!”   不是战旗不倒,大周不败吗?他偏要将大周战旗扯下来,踩在脚下。   北疆大军杀声震天,冲了上去。   夏赴阳:“将士们,随我冲锋!”   “杀——”   曲渡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冲至阵前,手中战旗旗杆横扫出去,内力涌出的瞬间,以他为中心,前方半圆之内的士兵,被恐怖的冲击力击飞出去。   他停也不停,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右贤王冲杀过去。   飞鸟黑龙战旗一直冲在最前面。   夏赴阳紧随其后,手中长枪扫净他身边的冷箭,“你疯了!”把自己当成靶子,当成士兵们冲锋的方向标。   曲渡边抹了把脸侧的血,侧头过来看他的那一眼,战意翻涌,耀眼夺目。   “敢不敢陪我一起?”   夏赴阳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一瞬,然后骂了一句。   他就知道,他们三个里面,看起来最懒的一个人,其实认真起来谁都疯不过他。   但他最后忍不住笑了,眉梢眼角都是恣意,十分张扬。   “你去送死小爷都陪你!”   若这是一场立威之战,他夏赴阳心甘情愿做马前卒,百死不悔。   “好!”   曲渡边更加没了后顾之忧,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夏赴阳。   他们两个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压迫感极强,清扫敌军的速度可以称得上恐怖。   曲渡边极速逼近,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右贤王,最后踩在夏赴阳的枪尖上,飞身跃起,战旗当空劈下。   “右贤王,可敢一战。”   右贤王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似的,后背寒毛隐隐竖了起来,用弯刀挡了一下,虎口顿时发麻。   他甩了甩手,也被激起来了血性:“今日我就斩了你这旗。”   两人迅速交手。   大周无数士兵,在杀敌的间隙,都会看向那飞鸟黑龙的战旗。   这场战斗从夕阳西下杀到天色漆黑,又从凌晨杀到黎明,才终于结束。   而最前方大周的战旗,始终都没有倒下。   大周士兵越战越勇,北疆退兵撤军的号角终于吹响。   右贤王顿时退出十余米。   该死的,这大周皇子的武功怎么会这么强!   今日打不了,还是先退走再说。   “我说了,你今天逃不走。”   曲渡边抓住他萌生退意的瞬间,将战旗猛的投掷出去,在对方惊愕的视线中,旗杆尖锐的顶端刺穿了他的胸口,将他狠狠扎进了北疆的战车上面。   右贤王握住胸前的旗杆,“你……”   大周七皇子,必是北疆劲敌。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曲渡边,最后不甘心的闭上了眼。   曲渡边拔出了战旗。   他踏过血海和遍地尸骸,一步步走到战车上,然后左手握着旗杆,重重往下一拄。   残缺的战旗猎猎飞扬。   “右贤王已死!”   大周的将士顿时爆发出胜利的高呼。   此一战,立威,立信。   他扛旗而战,捍卫了大周战旗和祖辈镇守边疆屹立不倒荣耀。   曲渡边望着这片战场。   入目之处,烽火未熄,连天硝烟。   夏赴阳抬头看了下战车上的人,亦上了去,在曲渡边身后半步处停下,仍旧护在他身后。   夏赴阳:“我们胜利了。”   曲渡边:“可战争还没结束。”   天色还暗,黎明微弱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宛如两道永不褪色的黑色剪影。 第155章   一场大战落下帷幕。   士兵们清扫战场。   北疆的战旗倒在地上, 上面悬挂着的头骨,被士兵们收拢了起来,送到曲渡边面前。   “殿下, 这……是织仪公主和其他大周将士的头骨。”   夏赴阳手指收紧,没吭声,注意力集中在曲渡边身上, 生怕他受了刺激。   曲渡边知道阿姐没事, 这里面也没有阿姐的头骨, 但其余的却真的是大周士兵的头颅。   他沉默片刻后道:“看看能不能让军医分辨一下, 这些头颅之中, 哪个是女性, 哪些是士兵。”   士兵:“是。”   曲渡边将战旗交给夏赴阳身边的副将,自己从战场走了回去。   夏赴阳以为他压着情绪,努力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哦,那个右贤王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   曲渡边:“剥皮剔骨蛮夷做法, 把他交给军中的大夫或者城中仵作, 我们研究解剖学。”   给大周医学做贡献。而且北疆右贤王的骨头和肌肉,做成标本的话,说不定有机会保存到后世, 在博物馆里面供人展览。   右贤王这么喜欢看别人骨头,一定也很喜欢这种露骨的场面。   “……”夏赴阳夸赞, “这个文明。”   曲渡边偏头, 捶了他肩膀一下, “谢啦, 没有你帮我挡箭,清扫周围, 我杀不了他。”   不杀右贤王,虽然此战也会立威,但不会那么彻底。   夏赴阳嘿嘿一笑,哥俩好的揽住他肩膀,“咱俩谁跟谁,都是为了大周。此战之后,咱家七殿下的名字可就传遍北疆了。我们联手,所过之处,北疆闻风丧胆!”   曲渡边脸扭曲了一下,“撒手!”   他肩膀有贯穿伤!   上战场前他将身体的痛感调整到了百分之四十,要是太低,哪里受伤都不知道的话,在战场上反而会更危险。   夏赴阳瞬间想起,连忙松开:“我都忘了你身上的箭伤,”他扯着曲渡边,“伤口肯定崩了,走走,赶紧回去,正好咱们一块包扎。”   他在曲渡边身侧扫清暗箭,身上也有伤口需要处理。   曲渡边跟他一起回了城内军营。   一进城中,他就感觉到无数热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几乎所有士兵都停下手中的活来看他。   “殿下!”   “殿下回来了!”   “殿下你没事吧?受没受伤?”   “夏将军怎么样?”   他们个个脸上脏兮兮的,也不太敢过来,挤挤挨挨堆叠在一块,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和夏赴阳。   曲渡边:“我没事,大家都别挤在这里了,回去好好休息。”   “行了,都回去,”夏赴阳挥挥手,“清扫战场,晚上给大家伙加餐!”   曲渡边:“还得按军功行赏。”   “好哦!”   士兵们欢呼着,目送二人离去。   夏赴阳将曲渡边送回了营帐,军医进来,给两人一块上药。   过程中,曲渡边一直在出神。   夏赴阳隐约察觉到他情绪有点沉闷,他以为是织仪的缘故,想了半天其他劝慰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在边境待久了的人,面对生离死别,快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已经成了常态,不会过多沉湎于悲伤哀痛。   但小七不是,而且那还是他的亲人。   换了谁也不可能轻易缓过来。   曲渡边漆黑的眼睫微微垂落,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第一次亲手杀人,就杀了那么多。   他不记得手中的战旗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也不记得敌人炽热的血溅在身上多少次。   只记得战意沸腾,双方士兵带着煞气的嘶吼声。   冰冷的旗杆被湿濡黏腻的血烫的发热,他握着旗杆的指缝也全都是一片猩红,即便闻不见,也能想象到血腥的味道。   曲渡边:“再过七天,休整过后,把一城夺回来。”   夏赴阳一愣:“为何是七天。”   曲渡边:“因为七天后,给北疆的还礼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若是北疆晚攻城半月,他的改良版火药推广开,中一城就不会丢。翻了几倍威力的热武器,在两国大规模的战争中,能起到非常大的辅战作用。   -   北疆驻扎地。   一片冷寂。   右贤王没来记得撤退,死在了大周七皇子手上的消息已经传开。   原本信心满满想要拿下大周中城的第二城,结果折戟沉沙,大败不说,还死了个领军人物。   吉日格拉低着头,双手撑在营帐中的桌子上。   营帐中的左贤王和其他将领不敢吭声。   蓦地,吉日格拉一锤桌子,冷怒道:“谁能告诉本王!大周七皇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个不到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竟然于万军之中杀了我北疆的右贤王?”   “两军冲杀,竟然惨败收场,他扛旗冲阵,为什么不冷箭射杀!”   左贤王低声道:“王上,夏赴阳在他身边……他也是个疯子,听回来的士兵说,他宁愿用胸口的护甲去赌冷箭射不穿,也没让一支箭飞到七皇子周围半米内。他们两个的武功……”   “好了!”   吉日格拉打断,他深吸一口气,狠绝之意一闪而过。   “这个七皇子必须死,这一战,他激起了大周军队的斗志,只要他死了,大周军队士气一挫再挫,再也不可能起来了。”   “下次攻城,他若不在,就骂战让他滚出来,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击杀。”   左贤王:“遵命,王上。”   战后复盘会暂时结束。   吉日格拉回了自己的私帐。   帐篷最中间供奉着天神,神秘的彩绘描摹在天神身上。   吉日格拉恭敬的上了三炷香,然后跪在天神前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他双臂交叉压在胸前,对着天神像道:“天神啊,你已经好久没有入我梦中了。是不是对北疆被一个毛头小子难住而感到失望。”   “那些令我恐惧的梦境时时刻刻警醒着我,我为之奋斗,为您的鞭策而努力,请您继续入我梦中。”   “天神啊,你是如此的伟岸,仁慈又威严,就如同我的阿父一般……”   无数溢美到肉麻的词汇从他嘴里说出,祈祷完毕,吉日格拉再次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左贤王等着他祈祷完毕,才进了来。   “王上。”   吉日格拉:“叫人去查查七皇子的底细,越细越好,这样的实力,这样的魄力,大周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想想,大周派他来,肯定有什么阴谋。”   -   大周京城。   诸位哀哀切切的官员,还没来得及多掉几滴眼泪,多说几句还是投降好的话,就被新来的战报震惊到合不拢下巴。   七皇子扛旗而战,联手夏赴阳与诸位将领,一扫大周士兵颓势,守住二城。七皇子亲手斩杀北疆右贤王,大胜敌军。   不是,这是七皇子?   那个前几年还病歪歪,仅有剿匪战绩的七皇子?   他们本来觉得,七皇子去北疆就是跟在徐劲身边混战功,没想到人家正儿八经第一战,就斩了吉日格拉一条臂膀,士气大振。   这道战报,将前两日京城沉闷的氛围直接扫去了一半。   飘着药味儿的紫宸殿中响起一道爽朗的笑。   “好!”   崇昭帝咳嗽几声,喜形于色,“朕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争气。”   他看着战报上面那几行字,来回看了好几遍,可实在是无法想象小儿子在战场上扛旗杀敌的模样。   印象里,他好像还是小时候那个需要人处处操心,处处照顾的小瓷人。   余公公捧了一句:“陛下,您年少的时候,也在南宁杀过敌呢,七殿下还是像您。”   崇昭帝欣慰道:“能守住就好,等到徐侯醒来,北疆就没那么危急了。”   此时他觉得,小儿子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并不认为他真的能彻底击溃北疆大军,能守城就已经是万幸。   高兴了好一会儿,崇昭帝神色又逐渐浮起忧色。   “刀枪无眼,他从小被惯着宠着,从没受过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会儿,倒真的像个担忧孩子的父亲。   -   二皇子府。   二皇子站在亭子里,喂池子里的鲤鱼。   鱼食洒在池中,鱼儿争相抢食,有一条鱼跃出水面,漂亮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合群的鱼有点碍眼。   谋士邓先生拱手:“殿下,战报您知道了吗?”   二皇子笑了下:“现在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七弟威风。”   “北疆即便分了权,持剑侯的亲信和手下士兵也占了一半,”邓先生蹙眉,“七皇子身为皇室,又是徐劲的外孙,身份上,士兵们会更容易承认他。”   “原本没有战功还好,现在这一战已经立了威,往后时间一长,恐怕北疆的徐家军会彻底认了他。到时候,北疆的半数兵权,就完全掌握在了七皇子手里。”   二皇子:“先生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邓先生:“殿下,这可不是小事。虽然七皇子涉朝堂不深,可难保陛下心里怎么想,要是陛下想让七皇子当储君,我们之前努力的一切岂不都是打了水漂?”   “不急,”二皇子将鱼食搁在石桌上,“急也没用,我们的手暂时伸不到北疆去。”   邓先生琢磨了下他的语气,迟疑道:“您有打算了?”   二皇子:“看看我这位七弟,能做到哪一步吧,也看看父皇的态度。”   -   翰林院。   新进状元奚子行,现任翰林院从六品编纂。   等干满期限,表现得好的话,会选入六部重要职位为官。   他恨不得直接辞了这官,飞到边疆去。   他都不敢想现在夏赴阳有多爽。   并肩作战,力抗敌军……这两人难道就不觉得他们后面少了个军师吗??   就算夏赴阳拦着,殿下也该想起来,强行把他要到边疆去才对啊!   一想到他俩联手作战,奚子行又想跑,被奚石秋窥见了苗头,一个巴掌摁在家里,“老老实实去翰林院点卯!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心思都飞走了!”   奚子行:“父亲,我又不是辞官,就是请病假。”   奚石秋:“你病了?”   奚子行:“我可以病。”   “……”奚石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朝堂上完全中立,结果养的这个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的没边儿,湘河水患跟着七皇子偷跑,剿匪还跟着人家偷跑,旗帜鲜明的站在七皇子那边。   若他默默无闻也就罢了,偏偏奚子行风光夺了状元,搞得现在好像是连他这个爹也跟着儿子一块站队了似的。   奚石秋:“你现在跑了,回来怎么办?就算支持七皇子,他在六部人脉也很少,你不争口气夺个好位置,凭什么帮他?”   他说的话其实很对,也在理。   奚子行纠结的就是这个。   他忍了又忍,在奚石秋死亡眼神的威胁下,把脚从门外拔了回来。   “好,我不走。” 第156章   徐府。   徐停凤将消息烧掉。   他一贯如此, 基本不会留下任何书面信息,不管涉不涉及国事政事。   北疆的战报他已经知晓。   接连两道,一道差, 一道好。   徐停凤站在院中,眉间的折痕却不见舒缓,反而加深了。   他忧心伯父, 牵挂小外甥, 只有亲身经历过战场的人, 才能明白那有多残酷。   “不知道北疆接下来会如何, 但南宁大概会有动作, 乐添。”   薛乐添:“给你盯着呢, 腿刚好,就忍不住出来蹦跶了是吧?”他翻了个白眼,“劝你还是多坐着,还没好利索呢,免得复发。”   徐停凤:“别不上心, 南宁人不容小觑, 真交上手,国库空虚,粮草不足, 镇南关未必扛得住。”   -   南宁。   镇南关。   禹若也收到了来自北疆的战报。   不过除了收到战报外,还有别的。   谷心:“北疆人还要求南宁增加火药和武器的供应, 想强攻下二城, 他们对这次的大败感到挫败和耻辱。”   禹若:“父皇答应北疆了?”   谷心点头:“第二批火药和武器已经在秘密运输了, 从那个地方运输……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   “已经投入了这么多, 再死点人,在父皇看来算不了什么, ”禹若道,“我们在这里驻扎了将近三个月,也不知道下一道命令是什么时候。”   他走出驻扎地,看向北方。   当初果真没有看错人,隐藏的锋芒终究会被世人窥见。   -   【禹若好感度+1】   “……”   曲渡边从调息中睁开眼。   有点意外,但不多。   禹若是他见过第一个不主动攻略,却能全自动远程加好感的对象,特别自觉。   结束昨日的战斗后,他处理完伤口,简单擦洗了下身体后睡了两个时辰,起来就开始调息内力。   乙十二还没回来,主城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抓到冒头的内奸。   曲渡边从床上起来,换衣服的时候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身体,还站在铜镜面前看了下。   上面陈横着新添上去的疤痕,严重的都用绷带裹起来了,细碎的只上了药。   他略显嫌弃的移开视线。   丑丑的。   怎么感觉疤痕在别人身上那么帅,到自己身上就这么丑,是视角问题还是没愈合的缘故?   ……也有可能是上辈子爱豆心态还残留了一丝丝吧,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伤疤太多会影响舞蹈风格。   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些有的没的,龇牙咧嘴的忍着结痂伤口时拉扯的不适感,把衣服穿上。   挑发绳的时候,曲渡边在叶伴伴给他准备的发绳盒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个看起来没那么少年气的绑在头发上。   天蓝色,末尾坠着白色玉珠。   比起其他花里胡哨的算得上朴素单调。   他依依不舍地放弃了其他心爱的发绳,然后穿好衣服。   踏出帐篷的瞬间,曲渡边脸上刚才选发绳时纠结的小表情消失不见,情绪收敛的干干净净。   狼擎见他出来,眼睛一亮,快步过来:“殿下醒了?没敢进去打扰您休息。您要的研究火药已经从据山城搬过来了,是现在去看吗?”   “我先去看看外公。”   曲渡边去徐劲帐篷里看了看,照例运转内力在外公体内转了两圈,察觉到外公体内的真气比刚开始那会儿强了一点。   军医道:“侯爷还是老样子,但能喂的下去药了。”   “劳烦你继续看着了。”   军医摆手:“分内的事,我们都想侯爷快点醒来。不过殿下,二城还是没有主城的条件好,等情况再稳定些,还是将侯爷送到主城吧。”   曲渡边:“嗯。”   不过现在不急,在内奸都拔出来之前,他不会让外公离开可信之人的保护范围。   他离开徐劲的营帐,琢磨了片刻:“夏赴阳在干嘛?”   狼擎:“应该在布防和巡城。”   曲渡边:“狼擎叔,你让他巡查完,来后城找我一趟。”   “好,我这就去找他。”   -   二城演练空地。   此时这边的士兵都被清空了。   曲渡边面前摆了六个大筐,装的都是黑乎乎的饼状物。   这些饼状物是不同比例混合起来的□□,被水和醇酒分别粘合起来后,风干后的产物。   桌子上铺开了黄油纸,他将饼状物捣碎成颗粒状,按照正常火药包的比例,将每一份黄油纸逐渐填满,嘴里念念有词。   “一号正式实验炸药包,硝百分之七十,硫百分之二十,碳百分之十……粘合剂水,对照组,粘合剂醇酒。”   “二号正式实验炸药包,硝百分之七十五,硫百分之十,碳百分之十五……”   “三号……”   一共十二个火药包。   测试比例多少,和粘合剂对火药威力的影响选出威力最强的那个。   约莫半下午的时候,夏赴阳才忙完赶了过来,步履匆匆:“小七,你叫我有事?”   “你来的正好,”曲渡边没抬头,“马上就好了,来帮我把这几个的绳子系好。”   留出引线口后,需要用细麻绳捆好火药包。   夏赴阳好奇道:“这是火药,但是怎么不是粉末状?都是颗粒的。”   曲渡边:“颗粒状有助于充分燃烧。”   比例完美的改良版的火药,再颗粒化后会更加稳定。   颗粒化火药最早出现在十五世纪,距离现在的冷热武器交替时期,起码还要过两个大一统王朝的时间。   他现在拿出来就是大杀器。   从剿匪就开始研究,直到现在才算出了成果。   但之前都是小剂量实验,成品的效果到底如何,还得实操一下,他需要拉个伴听听反馈。   夏赴阳没咋听懂,但是帮忙捆火药包的速度倒是快,“上次的神臂弩和复合弓就很有用,神臂弩几乎都快替代大型弩了,毕竟射程都一样。”   曲渡边:“大型弩再过段时间吧,图纸还差点细节。”比神臂弩研究的快些,毕竟有经验了,就是掉发会增多。   夏赴阳:“?”   还真有啊。   他震惊道:“我就随口一问。”   曲渡边瞅他一眼:“我不是随口一说。”   打穿北疆,在本朝永远消除和亲之患,他是认真的。   捆好最后一个火药包,曲渡边全都装在一个筐子里,丢给夏赴阳抱着,在他身上擦了擦自己黑乎乎的手,“走,去后城门找个没人的地方实验。”   夏赴阳满头黑线,抱着筐子走在他旁边,“从小就这样,你就不能学会在自己身上擦吗?”   曲渡边:“从小就这样,也不差这一次。”   两人彼此吐槽了对方几句,出了后城门,寻了一处离二城比较远的荒地。   不过他俩毕竟是主将,就算实力摆在这里,也没人放心他俩单独出来,狼擎叫来了叶连泱,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当做保护。   到了荒地后,曲渡边挥挥手,示意叶连泱走远些。   叶连泱头也不回的飞速后撤。   他身后的士兵纳闷:“叶哥,咱们有必要退这么远?”   叶连泱沧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据山城的小院子里,噼里啪啦响起的爆炸声,即便是小剂量的,也炸了他好几次,衣服多了不少破洞,还把老大的小须须刘海儿炸的蜷曲。   跟他平时接触过的火药一点也不一样。   现在那么大一包,还是成品。   他只怕自己退的不够远。   夏赴阳抱着胳膊,看着曲渡边用火折子对准了引线,点燃后扔出去老远,然后一脸淡定的掏出一本册子开始记录爆炸情况。   他这样平静,夏赴阳也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饶有兴致地够头去看曲渡边在册子上写字。   直到——   砰——!   巨大的爆炸声在荒地上炸响,尘土飞扬,石块迸溅。   夏赴阳脸色出现了片刻空白,继而惊愕的扭头,看向爆炸的地方。   火药爆炸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显眼的坑。   若是现在用的火药,注重燃烧和火焰,那曲渡边改良后的火药,则完全注重爆炸的威力。   夏赴阳心跳不自觉开始加速,掌心隐约出了层冷汗。   曲渡边:“一号火药包,爆炸范围,爆炸威力已记录,二号开始。”   他点了二号,扔了出去。   几秒后,更加巨大的爆破声响起,地面一片焦黑。   曲渡边眼睛一亮,在二号后面打了个勾,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二号这个比例就是最合适的。   他挑选了醇酒类粘合剂的二号,点燃,扔出去。   轰——!   曲渡边记录:“醇酒类粘合剂的话,比水粘合剂的威力稍微大点,但是考虑到成本问题,批量生产还是水更合适……”   他将剩下的一一实验完毕,十二道爆炸的声响有大有小。   最后果断的圈定了二号。   “好了,我实验完了,咱们可以回去了,路上告诉我……嗯?”曲渡边说了半天,没听见声音,他抬头,才发现夏赴阳在神游。   曲渡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了没?”   好久,夏赴阳才将心底惊涛骇浪压下去。   完全无法想象,要是这种改良版的火药是敌对方拥有,他们大周该会如何,只是稍微想一下,他指尖就已经冰凉。   幸好。   是我持利器对敌方。   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份改良火药的配比和你说的颗粒化,一定不能泄露!”   曲渡边:“我知道。”   但其实如果没有他,火药在这个世界已经出现,随着军事化的完备和冲突加剧,它的威力也会变得越来越大。   内陆战争尚且如此,遑论海外的国家?   他只是靠着前世的一点记忆摸索钻研,让大周拥有了抢跑资格。   扯回思绪,曲渡边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回去就把配比烧了,只记在脑子里。”   实验终于有了结果,他心情不错,回身喊了叶连泱一声。   “走了,回城了。”   叶连泱从大石头后面探出头来,还堵着耳朵,“可以出来了吗?”   曲渡边:“出来吧。”   夏赴阳看着他的背影,也忍不住乐了一下,改良版的火药,在他心里燃起了一丝火热。   再次庆幸,幸好,幸好小七不是北疆人。   如果他是北疆人,是敌对方,那一定会成为大周边境的噩梦。   但现在,噩梦的只会是别人。 第157章   回城之后。   曲渡边就让狼擎将城中原本负责火药制作的工匠唤了来。   新的火药配方和制作过程需要严格保密, 风干压缩颗粒化的流程都需要不同的人来进行操作。   北疆原本就无比干燥,再加上人工烘干,多出来的几道工序, 也只比正常的制造多出来几天的时间而已。   狼擎没有见到改良版火药的威力,但是夏赴阳和叶连泱等人都见过。   不过改革火药是大事,即便又两个主将的力保, 狼擎还是去看了下新火药试验后的场地, 看完后才开始着手准备。   曲渡边:“狼擎叔, 我没有批量制造火药的经验, 第一批最快什么时候能好?”   狼擎感受了下北疆的风, 沉吟:“加上人工, 最快三天,要是稍微潮湿一点,可能要五天吧。”   前后差不太多。   “等后面熟练度上来了,就快了。”   曲渡边:“尽量快些。”   大周现在的情况,打不起长时间的消耗战, 打仗消耗的时间太久, 恐怕粮草会跟不上。   火药的改良刚刚成功,到了傍晚,主城也传来了消息。   乙十二和狼擎的人, 压着一个挣扎不止的小兵来了二城,将他摔在曲渡边的营帐前。   曲渡边闻声出来:“抓到了?”   乙十二到他身边, “这个人想烧了主城的资料存放处。”   小兵道:“我没有!我就是举着火把在巡逻!监察处的人夜晚巡查时规定, 我还没开始呢, 就被人抓起来了, 将军们明察!”   他跪在地上框框磕头。   曲渡边:“穿着士兵的衣服,怎么是监察处的人?”   “我是监察处的编外士兵, ”小兵不忿道,“监察处上面主管大人们的衣服和我们自然不一样,但我们确实是归属监察处管辖的,您若是不信,叫来冯秉公公,一问便知。”   “行啊,那就叫来问问吧。”   曲渡边叫人搬来个椅子,他站久了伤口不太舒服,等人嘛,还是坐着等吧。   “顺便把狼擎叔和明皇叔叫来,我有事说。”   “是,殿下。”   立马有三名士兵跑出去,分别去通知明亲王、狼擎和冯秉。   曲渡边勾勾手,“六六,来。”   乙十二半蹲在椅子旁边,曲渡边附耳过去,低声问:“狼擎叔盯着的冯秉有动静没?”   “没有异动,”乙十二摇头,“时间太短,看不出。”   从发现内部有奸细,到如今查出个小兵,来回往返主城,也不过两天的时间。   两人低声交流间,狼擎和明亲王都到了。   曲渡边也叫人给他俩搬了椅子坐,狼擎没好意思,倒是明亲王坐下了:“侄儿,皇叔还忙着呢,叫我来有事?”   曲渡边:“皇叔待会就知道了。”   冯秉匆匆而来,还是那身补丁衣裳,拱手道:“见过殿下,见过王爷、狼擎将军。”   “不知殿下唤我来所为何事?”   曲渡边:“这人是不是你监察处的?”   冯秉仔细看了眼被绑着的小兵,“衣服上绣着监察处的纹样……但只是个编外人员,下官平日忙得很,记不得每个人。”   “冯公公,”曲渡边笑道,“我是不是说过,监察处暂停一切巡查任务?此人在主城巡查,差点烧了主城资料处,你可知晓。”   冯秉大惊失色:“殿下的命令我都吩咐下去了,肯定是主城距离比较远,没有及时收——”   “好了。”   曲渡边直接打断:“都是废话。”   “皇叔也在这里,监察处是皇叔掌管,但说白了,其实是皇室掌管,是也不是?”   明亲王颔首:“嗯。”   曲渡边:“我代天子而来,镇守北疆,身为皇子,是不是也有资格管辖监察处?”   明亲王迟疑几秒,“严格来说,是有一部分。”   “冯秉,我问你,”曲渡边得了明亲王的回答,直接开始责问,“我只不过吩咐你一个小小的事,你都做不好,手底下编外人员都能犯错,错误严重到差点烧了半个主城,平日里你是吃干饭的吗!”   事实上主城连火星子都没冒起来,但此刻不是辩驳的时候,冯秉在京城混久了,又在边疆待了这么多年,对这种责问非常习惯。   雷声大雨点小,骂两句就过去了。   还能废了监察处不成?   他不慌不忙的跪下来,“下官知错了!”   曲渡边:“知错有什么用?犯下的错误能改吗,造成的损失你陪吗,我家六六和其他人来回奔波导致鞋底脱线你给缝吗?”   冯秉:“……”   乙十二:“……”   明亲王:“……”   接连几个问句,一声比一声大,气势十足,把在场的人震的不知道怎么接话。   曲渡边清清嗓子,“监察处一共多少人?”   明亲王把视线从乙十二鞋子上移开:“算上编外的话,五六百人。”   曲渡边:“正好,主城战俘牢可以装得下,全都关起来。连二把手都这么倏忽,底下的人还不知道都犯过什么错呢。”   “身为监察处,就该以身作则,要是自己都监察不好,如何能监察得了别人?”   冯秉蓦地抬头:“七殿下!”   这跟他想的小惩大诫完全不一样。   要真的实施了,监察处岂不是相当于整个废掉?   明亲王也皱眉:“侄儿,太过了。”   监察处虽然是他在管,但冯秉和其余几名官宦,身为皇帝亲自任命的人,也有上奏弹劾的权利,得罪监察处,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一件小事,小七为何如此针对监察处?   说白了,监察处是皇兄设置的,真正能决定如何处置的也只有皇兄一个,他这侄儿关押监察处所有人,若是呈报上去,被有心人揣测,指不定就会多一个不受监察想要反叛的帽子。   曲渡边知道明亲王在想什么。   但是现在不是疑罪从无的时候。   既然察觉了不对劲,那么一切可能会引发祸乱的火苗,他都会强制扼杀在摇篮里,即便手段出格。   “皇叔,不还是有你呢么,”曲渡边眨眨眼,“你和我们挨得近,监察不是更方便吗?”   冯秉错愕道:“我也要被关牢子里?”   “当然啊,难道不是冯公公没有及时传达命令,才有了今天这一遭吗?没道理其他人接受检查,你这个惹出来事的人反而不用。”   曲渡边抬抬手,“叶连泱,把人抓起来。”   叶连泱嘴角噙着笑,放下抱胸的手,“遵命,老大。”   曲渡边:“今天明天,两天之内,除了皇叔之外,要是还让我看见监察处的人在外面,你就进牢里去陪他们。”   叶连泱浑身的皮一紧,“老大放心!”   冯秉直接被提着下去了,明亲王脸色不太好看。   因为曲渡边这么做,他这个名义上的监察处一把手实在挂不住脸。虽然他也不想管监察处,想回京城去,但主动让出和被动剥夺实在是两码事。   曲渡边到明亲王身边,低语:“在查内奸。”   明亲王瞳孔一缩:“什么?”   曲渡边:“特殊时期,皇叔,见谅,”他给了明亲王台阶下。   明亲王惊疑不定,他将曲渡边拉到了营帐内,“有何证据。”   曲渡边:“有证据我就直接拿下了,还用得着找牵强的理由关人?”   “应该不至于,”明亲王拧眉,“监察处的几个人都是皇兄挑选的,他……”   “即便最开始忠心,可是皇叔,他们已经离开京城十五年了,人心易变,”曲渡边退了一步,“这样,关押期间,冯秉和其余几个公公,仍旧可以上奏弹劾我的行为,弹劾奏折,我不拦着,皇叔你也可以和陛下说。”   明亲王苦笑:“你做到这一步了,弹劾有什么用?”   就算皇兄下令放人,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徐劲手底下那些兵,有几个听监察处话的?   曲渡边淡淡道:“不止监察处,其余可疑的我也会找理由抓起来,若是细查之下没有问题,我会出面道歉,给实物补偿。”   “皇叔,他们也是大周人,为了战争的顺利,做出些牺牲,没什么吧?”   只是关着,好吃好喝伺候,也不用刑。   台阶给了,里子也有了,只是丢点面子。   话说到这里,扯上大义的皮,实在叫人无法辩驳。   监察处依仗皇权,其余将士,甚至于徐劲,也碍于士兵和京城中的亲人,会给监察处让步。   但曲渡边偏就克制这个。   明亲王最终还是同意了。   罢了,监察处被关起来,他要管的杂余事情也就少了很多,还是专注后勤吧。   曲渡边叫来乙十二,“这次有足够的事件慢慢查了吧?”   先前六六说时间太仓促,查不到什么,他将人关起来集中在一起,时间留的很充足。   乙十二:“嗯。”   曲渡边:“私下里查,尽量别打草惊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等奸细揪出来,他再一起呈报上去。   叶连泱去抓监察处的人了,吵吵嚷嚷的,毕竟之前监察处的都趾高气昂,现在冷不丁全被抓了起来,自然心有不服。   冯秉在牢里,面上平静风轻云淡,其实心里气疯了。   不止生气,还忍不住生出点惶恐。   七皇子该不会真的发现了点什么吧?   可细想下,他实在没有旁的地方暴露,就算那封被掉包了的信被发现了,时隔三年,送信的人都死了,就算查到监察处,也查不到他身上。   不止他生气,监察处其余几个宦官也生气,憋屈的感觉堵在胸口,怎么也顺不下去。   他们对冯秉道:“此事我们一定要上禀陛下!”   “七皇子只不过打了一场胜仗,就如此骄横无礼的将我们全部抓起来,此时不参,我们监察处的脸面何存?冯公公,请与我们一起!”   冯秉收敛心神,“好!”   曲渡边说不拦就不拦,甚至还贴心的送上了纸和笔,监牢里的监察处上了好几道弹劾的奏折。   他们原来是东厂的人,所以监察处的奏折要是没有明亲王加盖的紧急印章,那么在呈送到崇昭帝面前的时候,东厂就会先经手一遍。   弹劾奏折,自然用不上加盖紧急印章,所以这几道折子就落在了东厂。   原本的厂公崔融,前几年捡了个被遗弃的孩子,当成亲闺女养,疼的心肝一样。   再加上身体和年纪的原因,所以他基本不怎么管事了,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早就露出想要交权的意思。   东厂内事物都是温小春和陈俭两个人负责。   “这是弹劾七皇子的奏折,”陈俭看罢,眉梢轻动了下,“小春公公,是你去送到陛下面前,还是我去送?” 第158章   温小春翻开奏折, 仔细都看了一遍。   奏折里面用词激烈,将七皇子关押边军监察处的行为狠狠控诉了一番,说他是蔑视皇权, 违背监察处设立的初衷,就是违逆陛下的旨意。   顺便还向崇昭帝哭诉,说边军监察处这些年在边境有多不容易, 卖了一波惨。   温小春翻完后, 脸上没有丝毫旁的情绪, 笑意浅浅。   “我们谁去送都可以, 毕竟只是送而已, 其他的都与东厂无关。”   陈俭笑而不语。   他长了张平平无奇的脸, 细看下,眼睛一大一小,很不对称。   崔融不大喜欢他,就是因为他的这张脸让他看不顺眼。   陈俭:“真的谁去送都可以吗?”   温小春抬头与他对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谁去送折子, 差别可大着呢。   温小春:“自然。”   陈俭站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还是劳烦小春公公去吧,我手头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说完就走了。   温小春微微皱眉, 转身看着陈俭的背影。   这陈俭……   到底是谁的人?   若是其他皇子党派的人,应该会抓住机会利用弹劾奏折攻讦殿下吧。   毕竟殿下在北疆立下战功, 二皇子和六皇子党, 隐隐都不太坐得住。   思索片刻无果, 温小春捧着奏折进了宫。   紫宸殿。   崇昭帝看着弹劾奏折, 喝茶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他看完后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曲渡边骄横跋扈, 而是——   边军监察处的人做什么了,惹那小子发这么大火?   人全都关起来了。   第二个反应才是不妥。   边军监察处是他设的,全关起来和废掉有什么区别?而且关起来的理由还那么牵强。   崇昭帝:“闹脾气也该有个度,还是孩子气,”他又抿了口手边清茶,让余公公给他磨墨。   “监察处该放出来,要是惹了他生气,朕叫监察处给他道歉就是。”   温小春垂着头,轻声道:“臣觉得,七皇子在正事上,不是爱耍小性子的人。”   崇昭帝蘸墨的动作顿了顿。   “你想说什么?”   温小春连忙道了声不敢,随后迟疑说:“臣只是觉得,监察处是明亲王做主,可这弹劾的奏折上,却没有明亲王的落款……若真的是七殿下耍性子,明亲王肯定会阻止才对。”   余公公抬头看了眼温小春。   后者始终恭谨,似乎只是将自己想的说出来了而已。   崇昭帝搁下笔,在折子上批令放出的话没能写出来。   明亲王对他这个皇兄将他扔到边疆十五年的做法,肯定心有埋怨,但小事有瑕,大事上,明亲王从来拎得清。   监察处除了明亲王外全员被关,可不是小事。   “朕问问明亲王再说。”   崇昭帝将弹劾的折子全部压了下来,对温小春道:“你是崔融身边常待着的那个…叫温小春,是吧。朕记得你,崔融跟我说起过。”   温小春:“是。”   崇昭帝:“老大……曲渡苍的事是你负责处理的?”   温小春:“是。陛下好记性。”   崇昭帝点点头,“他现在在岭北如何?”   “大公子前些日子去打猎,遥望京城片刻,便回家煮饭了。”   “大公子?”   崇昭帝抬眼,“你胆子倒是很大。”   温小春:“臣是陛下家臣,大公子虽然没了爵位,但只要陛下没有下旨断绝父子关系,对臣来说,他就是大公子。”   崇昭帝并没有发怒,只是将弹劾折子放在了一旁,“遥望京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温小春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上次去找殿下,殿下说陛下对大皇子还是有几分父子情的,要不是心里稍微有底,他定然不会这样说。   崇昭帝:“你倒是个不偏不倚的,旁人见老大落难,大概不会把这份差事放在心上。”   温小春:“陛下吩咐的事,没有放不放在心上一说。”   崇昭帝没再说多余的话了,叫他下去。   温小春恭敬告退。   殿内。   崇昭帝道:“让崔融过来一趟,把温小春的档案和底子呈上来一份。”   余公公:“是。”   -   纵然崇昭帝压下了弹劾的奏折,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陈俭避开人,去了趟二皇子的府邸。   二皇子:“弹劾的奏折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陈俭无奈:“殿下勿怪,实在是脱不开手,而且就算提前告诉您,也没有用处。”   “并非全是为了奏折,”二皇子淡淡道:“你和温小春抢夺厂公之位,一步之遥,或许就是和父皇的一面之差。”   陈俭指着自己的脸:“臣的面容,殿下确定臣在面见陛下的时候,不会被陛下嫌弃?”   二皇子:“……”   他瞥了陈俭一眼,又挪开视线。   片刻后,他揉揉太阳穴。   “算了,你走吧。”   陈俭低着头退下。   离开二皇子府后,他去了一处不太起眼的小客栈,进了客栈最尽头的房间里。   五皇子就在这里,桌上的茶还温着,正好喝,似乎是算到了他会这个时候过来。   “坐。”   “殿下。”   陈俭先行了礼,才坐下。   “让小春公公去送了,他能力很好,抓住机会的话,能在陛下面前得脸。”   五皇子:“嗯,辛苦了。”   陈俭:“殿下,虽然您不需要我爬到厂公的位置,但……”他犹豫了下,问道,“我能知道,您为什么帮小春公公吗?”   五皇子微微沉默。   九岁多那年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一角。   年幼的他带着所有能带上的金银珠宝,求内牢的守卫放他进去看一眼母亲,结果还是不允。   是温小春路过帮了他,让他能进去看母亲。   ——即便看见的只是盖着白布的尸体。   但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得。   而且……这位小春公公,听陈俭说,虽然表现得不偏不倚,但其实对小七的事情颇为在意。   两项相加,足以让他帮一把。   五皇子没多解释,只道了句:“看他面善吧。”   -   京城暗流涌动,数日时间转眼就过。   北疆边境五月份的天不热,但晒得慌,风刮在人脸上生疼。   这样的天,大大有利于第一批火药的风干。   其他早就制成的老版火药,因为混合在一起,成分没办法分离了,就只能后期用粘合剂加工一下,压成饼,再颗粒化。   就这样紧赶慢赶,第一批火药在第五天彻底完成。   完成的当天,曲渡边点兵五万,和夏赴阳一起,带着一半投石车出城。   他骑在马上,红衣银甲,发尾尖尖一甩一甩,笑吟吟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欠揍。   “走,老夏,咱们去给他们送礼。”   夏赴阳哈哈一笑,并肩在他身侧,“遵命,殿下。”   -   中一城。   北疆占领这座城池后,迅速扎根下来,由左贤王驻守。   他研究完了七皇子的生平资料,今天正在背诵一些可以让他破防的骂句,等明天攻城的时候可以用上。   一道朗朗少年音穿过层层城墙传了进来:   “左贤王!捡粪小儿,混了这么久,才不过一个左贤王,本殿下可怜你,允许你给我大周将士的马儿擦屁股,赏你个马官当当,你看如何?”   “出不出来,不出来,本殿下就当你答应了!”   “对啊,出不出来?我们家殿下大发慈悲,可别让我们干等着。”   左贤王:“……”   外面士兵进来:“启禀将军,是大周的七皇子和姓夏的在叫阵。”   “?”左贤王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在叫阵,主动攻城?”   多数情况下,不是他们北疆攻城,然后大周反击么,赢了他们就退兵,输了就继续反击。   士兵:“对。”   真的是大周在准备攻城啊。   左贤王坐不住了,传令下去整军,到后城门的城墙上一看。   大周军队黑压压的一片,好几排投石车位于靠前的位置,还有护盾手以及弓箭手,非常充分的攻城准备。   就是护盾手太多了,有点没必要。   左贤王想起吉日格拉的交代,冷笑:“我们没有主动找你,你反而主动出来了,正好,省的我费心思喊你出来。”   曲渡边挑眉:“这么想见我,脑子里都是我,想我想的睡不着吧。”   左贤王:“………”   夏赴阳轻咳一声:“咱别这么说,在他脑子里出现,实在叫人膈应。”   曲渡边煞有介事:“嗯,对,关键他长得也不好看。”   左贤王气笑了:“带着这些兵马来叫阵,不过打赢了一场仗,就觉得自己很有能耐,小子,战场不是你的皇宫。”   “小时候病病歪歪,就算好了几年,以后也会一直病病歪歪,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还是回你得京城享乐去吧!”   他这话说完,曲渡边没怎么,夏赴阳眼底泛起冷意,一寸寸结了霜。   “放心吧,死也死在你后头,”曲渡边故意做出一副张狂的样子,“上次杀了右贤王,把他交给了军医和仵作剖尸,左贤王,你们共事那么久,想不想见见他的骨头?”   左贤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小子,你找死。”   城中城防准备完毕。   左贤王纵然生气,也没有直接冲出去,而是选择了以守为攻。   “真的不率军出来吗?不出来,可就没机会出来了。”   曲渡边微微一笑,骑着马往后退了几步。   “护盾手准备,弓箭手准备,投石车准备。”   大周军队队列里那超标的护盾手立即举起了护盾,弓箭手藏在护盾后,对着城池上的人射击,投石车的石头上绑好了火药。   火药点燃,投出发射。   左贤王没太在意,叫人按照往常的方式进行防御,毕竟火药双方都有,威力如何他们都知道。   火药虽然厉害,但这种剂量只会炸伤人,不会炸死人,进行防御后,危险程度还会进一步降低。   然后——   轰!!   连绵不绝的巨大爆破声在身边炸响,原本还算结实的城墙,竟生生被炸掉了一小块。   墙头防守的士兵从他身边被冲开的灼热气浪炸飞出去,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倒在地面,气息全无,他们脸上残留着恐惧的表情。   “他们!他们的火药和我们不一样!”   “为什么他们的威力这么大?!”   “天神,这是从天而降的惊雷吗。”   “救命!救救我,啊——”   轰!   新版火药是北疆现在用的威力的数倍。   从爆破的声音、爆炸的威力等多方面来说,都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   左贤王呼吸一瞬间冻住。   他僵硬的扭过脖子,对上城墙下红衣银甲的少年。   那少年好像对他们被炸的场景有一瞬复杂,像是不忍,但那就像是他的错觉。因为下一秒,那少年就吐出了令城中北疆将士更受打击的话:   “你们北疆的天神抛弃了你们,趁早离开我们的城池,俯首称臣尚有一线生机!”   曲渡边下令:“攻城!”   苍鹰掠过这方战场,日渐茂盛的草丛掩住尸骸。   中一城上,北疆的战旗被狠狠折断,重新插上大周的旗帜。   -   崇昭二十四年夏。   皇七子曲渡边研制新火药,携长平侯之子夏赴阳,率军反攻,夺北疆一城,驱敌三十里,军威大振,威扬北疆。   又三日,将军二森返回西守军,夺西一、西二城。   至此,北疆占据城池全部夺回。   大周攻势不减,利剑直指北疆王庭。 第159章   北疆驻地。   一片惶惶然。   大周完全没有给他们反应的事件, 利用新火药,打的他们措手不及。抢夺来的城池全都丢了回去,还被逼退三十里。   吉日格拉日夜祈祷的噩梦, 没有出现在梦境里,而是出现在了现实中。   “神臂弩、复合弓、再加上这次的火药……”   竟然都是同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吉日格拉看着新呈上来的资料,原本就对突然崛起振奋大周士气的七皇子有杀意, 此时他心中的忌惮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我们原本的护盾, 挡不住他们的火药, 必须换新的, 加厚护盾才行。”左贤王的声音有点虚弱。   大周攻城之后, 夏赴阳就跟疯了似的追着他杀, 说要把他舌头割下来,他身上被长枪刺了好几个窟窿,好悬才捡回了一条命。   真是疯狗。   吉日格拉:“联系南宁,让他们这次送的护盾加厚一倍。”   他恨声道:“南宁皇帝也狡猾,叫我们当马前卒, 他却说南宁现在还不到进攻的时候, 若他再隔岸观火不动手,本王拼了这条命也要再南宁身上扒一层皮下来!”   话说得狠,可北疆大胜大周的时候, 他也没想过南宁如何,一心贪婪地利用南宁提供的物资往前冲。   受挫的时候倒是想起来自己的盟友, 怨怪对方作壁上观, 缓和自己的挫败感。   左贤王:“听凭王上调遣。”   吉日格拉眯起眼:“他们新火药的配方, 我想要。想办法, 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监察处的人,让他给我偷出来。”   左贤王:“好, 我会试着联系一下。”   他一边应下,一边拧眉,好像……好久没有看见监察处的人在巡城了。   -   边境。   中一城。   城池旗帜和飞鸟黑龙战旗插在城墙之上。   士兵们正在修补城墙。   接连两次战斗,还被火药轰炸,墙头破的有点厉害,需要重新补一补。   不过大家伙干的热火朝天,将领们的嘴都要笑烂了,从来、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爽的战斗。   他们这边伤亡很小,火药直接把北疆的士兵和战马炸懵了,他们杀过去就如杀鸡宰猪一样。   就是城墙有点惨,以及那一批火药在分给东西两侧守军后用完了,第二批正在狼擎的监督下紧急赶制。   所有城池夺回之后,曲渡边将外公也接来了一城治疗。   其实原本他想将外公送到主城,但思索了一整晚,还是担心外公一离开他视线就会出事。   所以他直接把军医和主城几个颇有手段的大夫叫来了一城,若非必要,挪医不挪人。   主城的几个大夫擅长的各有千秋,不过总体和随行军医差不多。   徐劲的身体外伤在缓慢愈合,但内里还是没法治疗。   狼擎负责一城火药的事情,夏赴阳在安排行军,重新整队,处理伤员,明亲王仍旧驻守二城。   所以中一城其余军务的担子就全压在了曲渡边身上。   他一边需要抽时间给外公用内力缓和经脉,一边处理手头军务,风风火火,忙得脚不沾地。   城中士兵一天好几趟,看见他们殿下系着彩绳,在城中各处窜来窜去。   叶连泱忙中偷闲,端着碗蹲在地上,望着自家老大刚刚跑过去的背影,往嘴巴里扒了口饭,一吹自己的斜刘海,得意地对其他士兵道:   “小林啊,赌输了吧!老大今天的发绳是四种颜色的。”   小林哀嚎:“昨天还是两种颜色!”   旁边一人说:“明天我赌五种。”   “那我猜明天戴那个坠着红珠珠的。”   叶连泱哼了声:“小兔子的才比较可爱吧。”   曲渡边憋了一两天,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手,开始扎其他颜色的发绳。   叶连泱这个无聊的家伙天天猜他明天换什么发绳,后来逐渐扩散到他们一整个队伍,最后军营里大半人都开始猜,俨然把这件事当成每天的小乐趣。   当然,并非揶揄,只是觉得可爱。   一想到战场上杀伐果决、继承徐侯衣钵的小将军,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会纠结的坐在床边认真选发绳,就觉得小将军更鲜活,跟他们挨的更近。   闹来闹去的,夏赴阳也听说了这件事。   叶连泱偷偷问:“夏将军,听说您和老大从小在京城就认识?老大小时候也这样?”   夏赴阳挑眉,理所当然道:“他长得那么好看,花哨也撑得起来。再说了,他才十七岁,比咱们都小,不正是爱花哨的年纪?”   说完,他又惆怅,小时候还叫他哥哥呢,长大后要不就叫他名字,要不就老夏老夏的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喊他爹。   是啊,才十七。   叶连泱:“欸,我记得老大在据山城的时候还说自己十六,老大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的生辰啊……”   夏赴阳嘴角笑容一淡,“他没正儿八经过过生辰。”   叶连泱一愣:“为何?老大可是皇子。”   夏赴阳:“他的生辰,是他生身母亲的忌日。”   叶连泱没听说过这件事,边境近些年起来的将士,对宫廷之事都知之甚少。   “那老大,什么时候的生辰?”   夏赴阳:“五月的第十天,算来还有两天。他生辰一贯回顺宁宫,吃宣妃娘娘煮的长寿面。”   叶连泱:“那将军,要不我们也给老大煮一碗?”   夏赴阳略微沉思,“可以是可以,但……”   他正想着什么,军营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侯爷醒了!”   夏赴阳瞬间跑向军营。   -   徐劲缓缓睁开眼。   入眼看见的就是自家外孙。   曲渡边紧张地在他眼前伸手晃了晃,“外公,怎么样?”   徐劲此时还很虚弱,喘息都带着肺部沉闷的声音。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可以听清他们的话。   “几位将军,容我等给侯爷看看,”军医和大夫们将他们推到了旁边,施针的施针,检查的检查。   徐劲虽然醒了,但军医把完脉后,神色并未多舒缓。   除了皮外伤好了些,内里的暗伤都没有清除,只能说,现在侯爷醒来,是自己的意志力强悍。   能撑多久不确定。   不过,醒了总归比昏迷好。   军医道:“我们先先下去煮药。”   曲渡边:“劳烦了。”   他招呼人弄点清淡的粥菜,又打来一盆水,帮外公擦擦脸。   徐劲还是虚弱,话也说不出,喝了粥后,又昏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再次醒过来。   这次,他总算有了点说话的力气。   营帐里只有狼擎,见徐劲醒了,他高兴起来,立马就要出去叫人,被徐劲拦下了,“等等。”   徐劲挣扎着坐起来,狼擎连忙伸手扶他,让他半靠在床上。   “侯爷,您才刚醒,还是好好休息吧。”   徐劲记忆还停留在中一城被破,外孙来救他陷入险境,后来援军来到,他彻底昏迷那里。   刚醒那会儿看见了小乖,他精神头不错,这让徐劲稍微放心。   但想起破了的城池,和北疆攻势强劲的大军,他心头还是沉沉,“我昏迷多久了?”   狼擎掰手指头:“嗯……十天左右?”   竟然这么久了,徐劲心头更沉,“现在两军战况如何?”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比如中城连失两城,退守主城。   或许主城也没守住,迁移到了后面的城池,背水一战。   狼擎:“侯爷,您放心。现在咱们中一城已经夺回来了,西守军那边的两城也回来了,咱们大周将士,驱逐北疆大军三十里,十天打了三场大胜仗!”   “现在我估计,北疆的人听见咱们进攻的声音都哆嗦。”   “………”   徐劲沉默许久,老头看着跟着自己许多年的部下,吐出一句话:“你疯啦?”   狼擎瞪眼:“我没有,侯爷,是真的。”   徐劲:“不必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来骗我,老夫不吃这一套。”   狼擎恨不得把床扛起来抬着他出去看看,“我发誓!咱们现在就在一城。”   但他也理解,毕竟侯爷昏迷前还是天崩地裂的局面,睡了十天之后发现局面天翻地覆,不相信也很正常。   他讲事情快速解释了一遍。   “侯爷您是不知道,当时您重伤昏迷,士兵们气势低落得很,夏小将军三退三战,眼见二城要守不住,七皇子扛旗出战。从夕阳到黎明,他和夏小将军一直冲在最前面,战旗不倒,生生将咱们士兵的士气给激了出来。”   “后来……”   越听,徐劲的眼睛就睁的越大。   扛旗,封监察处,火药,反击,夺城,追敌。   乖乖,这是他眼里软乎乎的乖巧小外孙?   ……比停凤当年还猛些。   徐劲消化了好久,才将自家小白兔突变大老虎的事情消化的差不多。   狼擎:“侯爷,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徐劲只说了句:“我家小乖得吃多少苦。”   他守在边疆,只是想让小乖和妻子能安稳的生活,他当年让出兵权,奔赴京城去保护的孩子,现在长大了,也来了边疆,为了守护而战。   但要是可以,他宁愿这孩子平平凡凡的就好。   曲渡边听见消息过来的时候,徐劲已经收敛好了情绪,笑呵呵的握住自家外孙的手。   “外公让你担心了。”   曲渡边:“对啊对啊,我可担心了!外公你以后得好好养身体,知道吗?”   徐劲:“好好,都听你的。”   他倒是想提枪上战场,但现在连说话都费力气,别说骑马征战了。   曲渡边在这里待到半夜,徐劲精力不济,很快就困了,曲渡边想在这里看着,被徐劲催着回去睡觉。   说他不走他就不睡。   曲渡边走后没多久,夏赴阳偷偷摸摸溜进来,“侯爷。”   徐劲:“小乖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夏赴阳愣了下:“侯爷记得?”   徐劲沉默许久,才笑了下:“什么日子都会忘,这一天,忘不了。” 第160章   第二天。   营地的氛围隐隐变得奇怪了些。   曲渡边不知道第几次回头, 只要一回头,他身后莫名盯着他看的小兵就会害羞地飞快溜走。   “……”搞什么啊。   曲渡边把头扭回来,暗暗思索, 难不成他头发束歪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他照照镜子。   没歪啊,很正。   难不成是想当着他的面说一些‘将军你超厉害我们很崇拜你’这种肉麻的话, 结果临到头又不好意思了?   思索片刻无果, 索性放弃。   士兵们的心思真难猜。   约莫黄昏的时候, 夏赴阳拉他出了城, 说是要巡查下城外的防守。   北疆的军队现在退到了三十里外, 他们这一片暂时比较安全, 用不着他们两个主将出来巡视。   曲渡边手头还有军务处理,奈何实在拗不过,就跟他一起在外面骑马溜达。   夜色降临,晚风习习。   草原的夜空比中原干净,月亮似乎也更大些。   曲渡边伸了个懒腰, 瞅着夏赴阳:“我知道你叫我出来干嘛。”   夏赴阳眼神一紧:“你知道?”   曲渡边:“不就是想拉我出来放松放松嘛, 也给自己放个假,备战期,抽空休息下也挺好。”   夏赴阳:“啊哈哈, 对,我就是担心你累趴下了。”   曲渡边转了个方向, 往后躺在马身上, 两条胳膊都耷拉下来, 闭上眼睛, 一点力气都懒得用的模样。   马儿打了个喷嚏,低头吃草。   夏赴阳失笑。   在城中还有点包袱, 出城后,懒样子就出来了。   真是……   他也没说话,眯起眼看了看天空的草原孤月。   隐约的狼嚎声,从草原深处传来,密蓝色的夜空披着星星,笼罩在北疆的头顶。   “夏赴阳,这次打完,我一定躺到死,”曲渡边懒洋洋说,“想去哪去哪,疯玩。”   他要把自己重新变成那个跟以前一样的病秧子,打完就病,问就是支棱了两年,支棱不起来了,需要去山清水秀的清净之地静养。   “到时候,我就找个特别美的地方,建个小房子,种满各种各样的花,再去江湖看一看,不当话本子里惩奸除恶的主角,就当主角路过某处时,看见的一个隐居人……”   夏赴阳:“怎么,听你这意思,不想回京城了?”   曲渡边笑出声:“我回去?回去就得被拉进争来斗去的阴谋算计里。”   “也是,你在北疆立下战功,宫里的几个,不知道怎么想呢,不过……”夏赴阳看过来,“小七,你现在有实力争那个位置。”   曲渡边眼睛微微睁开:“是,但我不想要。”   他若想争。   民心他有,朝中重臣方太傅是他老师,小春在东厂高位,两人同他亲近,其余人都不知道。   谢家、徐家天然同他亲近,夏家,奚家,他都可以想办法说服他们站队。   三郡之中,念他试药之恩的文人举子都可以是预备班底,他甚至有小舅舅给他积攒的钱财,可以贿赂收买官员。   他还可以利用兄弟之情拉四哥下水,知晓五哥和六哥真实情况的他,也能利用五哥对付二哥。   最关键的,是兵权。   眼下大周边境徐劲麾下士兵,他说是一呼百应,也毫不夸张。   但那皇位沾的血太多了,太冷,太孤单,他不稀罕。   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六哥……恩怨纠葛早就分辨不清,即便最后脱离了漩涡,三哥断臂,党派坚固如大哥,也是牵连妻族,差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表现出争夺的姿态,身边会损多少人?   而且,他跟老登之间有过黑锦约定。   那个承诺,早就断了他继位可能。   夏赴阳也无甚可惜,幻想了一下曲渡边描述的画面,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快活,比坐龙椅快活。   “好,不争就不争吧,但你往后的小院里,得给我留个房间,我要住进去。”   曲渡边:“你自己搭,爱搭几个房间就搭几个。”   夏赴阳哈哈大笑。   “将士们那么崇拜你,要是看见你这幅懒样子,不知道会想什么呢。”   “爱怎么想怎么想。”   “昨天晚上跟侯爷说你小时候的事,我跟他说,别看你扛旗飞下城池这么威风,以前的轻功烂的要命,只能上去,下不来,还得靠别人拎哈哈哈……”   曲渡边一骨碌从马背上坐起来,“夏赴阳,你找死是不是!”   “瞎跟外公说什么呢?”   “我可没瞎说,”夏赴阳掉头就走,“恼羞成怒别打人啊!”   曲渡边纵马直追。   “有胆别跑!”   两人在城池前的草原上闹了许久,才回了城。   这么闹了一通,曲渡边心情十分放松。   这段时间整个人都被战火和死伤包围,他基本都是浅眠,很少深睡,即便深睡,梦里也不是他喜欢的场面。   夏赴阳挨了一顿锤,和曲渡边一起,慢悠悠地回了城池。   守城的士兵将城门打开,夏赴阳回头,守城士兵无声嘿嘿一笑,比了个一切就绪的手势。   走过这一段路的时候,曲渡边左右看了看:“今天怎么这么安静。负责巡逻的小队也没看见,叶连泱偷懒了?”   夏赴阳:“那你回去可得好好惩罚下他。”   两人过了城墙洞,城墙上传来一声郁闷的:“夏将军,您可真促狭。”   紧接着,叶连泱高兴道:“老大,快回头看!”   曲渡边下意识回头。   只见城墙上,数道烟花倏然升空,砰的一声在夜空炸开!   一朵朵灿烂的金花瞬间点燃了这座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城池,士兵们一个个冒出来,笑的牙不见眼,热切地看向骑在马上的少年:   “殿下,生辰快乐!”   “小将军,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殿下长命千岁!”   “生辰快乐……”   一次十七响,一共十次,一百七十响烟花不间断地从城墙上发出,绽放。   嘈嘈杂杂的祝福声,在烟花炸响的夜空里,送入耳中。   周围士兵举着小花排在两侧,“请将军下马!”   北疆基本没有花,这些小花长得有些磕碜,生机勃勃的折在了想给小将军看漂亮花的士兵们手中。   夏赴阳率先下马,走到曲渡边面前,笑吟吟伸手:“下来吧,咱家小将军。我亲自扶着您?”   曲渡边一瞬间幻视走红毯。   他眨了下眼,拍开夏赴阳的手,跳了下来,“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啊。”   夏赴阳:“你往前走嘛。”   曲渡边顺着士兵们围出来的那条路往前走,走了一段,有人喊道:“祝殿下一岁生辰快乐!”   又过一段:“祝殿下两岁生辰快乐!”   再过一段:“祝殿下三岁生辰快乐!”   一年一句,像是要将他过往年月,没有正经收到的生辰快乐全都补回来。   “……”   曲渡边没有说话。   夏赴阳侧头,在他低垂的眼睫下,瞥见了一点红意。   一步步走到了徐劲营帐前,这个老头身体还不好,只是勉强坐在椅子上,他面前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一碗刚刚盛好的,热腾腾的长寿面。   徐劲笑着说:“小乖,十七岁生辰快乐。”   曲渡边只觉得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他头微微低着,声音有些哑,“外公,我…我好像不能这样过生辰,太张扬了。”   其实只有一碗面就很好了,没有必要这么隆重。   徐劲瞪眼道:“谁说的!简直胡说八道,在边境,在北疆,没有京城那些狗屁的臭规矩!”   “月清很爱你,她生你下来是享福的,要是她知道因为她,你都没正儿八经过过一次生辰,她也会难过,为什么不多撑一天。”   “为了不让她伤心,你也该过好每一个生辰。”   小乖,你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上的。   曲渡边看懂了外公的眼神,愣了片刻后,忽的端起桌上的长寿面,抄起筷子呼噜呼噜开始吃。   士兵们纷纷笑开:“小心烫啊,殿下。”   面太烫了,烫出来了两滴眼泪,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落在了咸面汤里。   他并不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只是个替原来那个孩子活下去的后世之人,承担了那个孩子的责任,才得来了这份缘法。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偷来的。   他很好,他配得上这份情。   夏赴阳:“哎呦我的天,你慢点,没谁跟你抢。”   曲渡边端着碗蹲到徐劲椅子后面藏了起来,给大家伙留了个后脑勺,“天才的事你们少管。”   夏赴阳乐道:“害羞了这是。”   士兵们发出善意的哄笑。   “好了好了,咱们也散了吧。”   叶连泱招呼:“欸欸,那花都别浪费啊,喂羊喂牛喂马都行。”   送给曲渡边生辰的小花,乙十二很有经验,挑出来了一部分完美好看的扎成一束,其余的全部都按照边疆十分务实的风格,成了牛羊马的饲料。   -   北疆驻地。   他们还没从新版火药的阴影中走出来,在烟花声的第一反应,就打了个激灵,大周人来偷袭了?!   吉日格拉都匆匆从营帐内跑了出来。   然后遥遥看着中一城上空炸响的烟花:“……”   有了新版火药,也不至于这么炫耀吧?   这一定是大周的示威。   他派出去人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去的人回来了,却说:“他们在给七皇子庆祝生辰。”   吉日格拉:“……生辰?”   他脸色五彩斑斓的难看,骂了句脏话,头也不回地进了营帐。   “大周人真有病。”   -   曲渡边吃完长寿面,就将徐劲搀扶进了营帐。   徐劲的精气神消耗的特别快,刚才看着还有点精神,进了营帐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躺下后,还抓着曲渡边的手,“小乖,今天开不开心?”   曲渡边:“特别开心。”   徐劲:“以后外公每年都给你这样过。”   “好,”曲渡边笑说,“那您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下一年的生辰。休息吧,外公。”   徐劲缓缓闭上眼,陷入睡梦中。   曲渡边出去走了走,透了口气,两条胳膊晃来晃去。   乙十二出现在他身边,一只手背在身后:“殿下。”   曲渡边:“嗯?”   乙十二把藏在腰后的手伸出来,掌心摊开:“礼物。”   一条细长的五彩发绳就窝在他手中,下端坠着流光溢彩的珠串,看着是白色,仔细看非常绚丽。   他自己编的,第一次编。   “好漂亮!”曲渡边瞬间被吸引。   见他喜欢,乙十二松了口气,眼底浮现浅浅的笑意。   曲渡边:“明天就用这个。”   乙十二:“好。”   曲渡边收好发绳,深吸一口气。   这大概是他来到北疆之后,最开心最放松的一天了吧。 第161章   生辰后的第二天。   徐劲没有和昨天一样醒来, 情况隐隐开始恶化。   “唉,还是暗伤的缘故,”军医道, “侯爷这个年纪,外伤倒是还好,最怕的就是内伤。”   其实, 侯爷昏迷前吊着一口气, 应该是担忧边境的情况, 可他醒来后发现边境稳住了, 那口气缓缓消失后, 就容易变成这样。   曲渡边:“有的治吗?边境不行, 若是送回京城呢?”   军医:“侯爷的身体经受不住太长时间的奔波。”   曲渡边:“那让京城和其他各地的大夫往边境来,总可以了吧。”   军医:“就怕来的人,医术还不如我等。”   边境的大夫基本都是久经磨练,有的路子比京城的大夫野多了,而且, 谁也没有他对侯爷的身体更了解。   曲渡边:“边境还有没有其他大夫?”   “边境最好的大夫, 都在这里了……”军医迟疑说,“不过,边境最出名的大夫, 是个叫羊冲花的老太太。”   “她脾气很古怪,不喜欢大周人, 也不喜欢北疆人, 独自居住在大周境内, 就在西守军外几十里处的山林里。”   曲渡边:“能否请她过来。”   军医摇头:“她从不出山, 但凡求医问药,都需要亲自登门, 而且她只医顺眼的人。”   “我知道她,”阿翰立撩起帘子进来,“你们要是放心,我带徐侯去求医。”   阿翰立好不容易从北疆封锁线混出来,却没法回去了,就待在了城中,“羊冲花大夫,和我一样,是大周和北疆的混血。小时候我生病,阿母带我去求医,她对我态度很好。”   大概是见到了在哪里都隐隐被排挤的同类。   狼擎:“此人是否可信?”   阿翰立撇嘴:“比被抓起来的监察处的,还有那两个巡查将领可信多了。”   他说话还是有点夹枪带棒,明里暗里的阴阳比直言不讳的不爽还要刺的慌,不过却是真心想帮他们的。   “既然如此,我带队护送侯爷过去,”狼擎看向曲渡边,“殿下,您必须留在城中。”   城中将士们经历了一段没有侯爷带领的时间,新的旗帜已经扬起,所以就算侯爷不在这里,出去求医,将士们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但代替侯爷掌军,重新凝聚士气的七殿下,不能走。   曲渡边注视着床榻上的老者,抿唇片刻。   “……好,但是若是可以,说服羊大夫去据山城医治更好。”   西守军的一二两城都已经夺了回来,二森叔也在那里,据山城更加保险,算得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狼擎抱拳:“殿下放心,等送侯爷到了,我回传信回来。”   曲渡边:“嗯。”   既下了决定,狼擎是个雷厉风行的,他很快收拾好东西,还带上了军医,以及六千人随行护送。   阿翰立临走前,对曲渡边说:“如果确定了是谁换了阿母的信,请留着那人的性命,等我回来杀。”   曲渡边掌心在他肩膀处拍了两下。   “给你磨刀。”   阿翰立这才露出个笑容。   “我也会照顾好徐侯,阿母生前说过,他镇守边境一辈子,换来很多人几十年的阖家团圆,是个好人。”   曲渡边站在后城门,目送他们离开。   为了安全,需要从后城门绕一段路,避开北疆人的眼线。   夏赴阳:“徐侯这样的人,一生为民,没道理折在这里,会没事的。”   曲渡边:“走吧。”   他转身回城,“我想等外公完全好起来后,看见的是北疆王庭覆灭。”   夏赴阳走在他身侧。   “好。”   -   三日后。   曲渡边收到了狼擎的来信。   他第一时间拆开,看了前几行字后,松了口气。   那日狼擎叔和阿翰立带着外公爬山求医,在山坳里找到了羊冲花的小木屋,位置十分隐秘,要不是阿翰立印象里约莫知道路在哪,他们一定会迷路。   羊大夫养了几条恶犬,他们不愿意伤狗,躲来躲去险些被狗咬伤。   还好。   几番波折,羊大夫收治了外公,几针下去,外公吐了几口淤血,情况稳定了不少。   他继续往下看。   狼擎叔还说:“侯爷要持续几个月治疗,中间不能间断,羊大夫说,她最多清除浅层暗伤,让侯爷能说能跑,其余的,只能依靠长时间的调养,不然还是会损伤寿命……”   曲渡边往后翻了一张。   “羊大夫和阿湘公主曾经相识,此番侯爷可以被收治,多亏阿翰立在门外跪了一日。”   狼擎叔特意在最后提了这么一句,说阿翰立的功劳,恐怕他们被刁难的不轻。不管是利用旧日情谊,还是其他,阿翰立无异帮了很大的忙。   他不曾知晓阿湘姑姑完整的过去,也不知道发生在他们母子身上的故事。   但阿翰立被阿湘姑姑教导的很好。   曲渡边搁下信。   乙十二进来营帐,“殿下,这两天靠近中一城的北疆人变多了。每一次两三个,并不起眼,夜晚的狼嚎声还有蛐蛐声很怪,应该是人的伪声,他们想呼唤我们城池中的人。”   “确定?”   乙十二:“嗯。”   用来做暗语的狼嚎等类似动物的叫声,没经过训练的人或许分辨不出来,他可以。   曲渡边笑了下:“北疆的人送来的妙啊,严审不了监察处的人,但北疆我们就没有顾忌了。”   乙十二也是这样想的。   双管齐下。   曲渡边:“他们下次再来的时候,抓两个舌头,撬开他们的嘴。”   “是。”   -   另一边。   南宁皇帝收到了吉日格拉的谴责催促信。   信中不仅要他们提供加厚护盾,还提到了恐怖的升级版火药,并且要求南宁出兵。   大太监:“陛下,咱们给不给?”   南宁皇帝挑眉:“为什么不给?他们想要,我们就给。至于出兵……”   他那个儿子禹若,虽然血脉不纯,身上有北疆的血,注定登不上皇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有几分本事。   现在镇守在南宁边关的,就是禹若。   “北疆人靠着草原和牛羊作战,他们虽然不算蠢,但更喜欢横冲直撞,不明白什么才是最佳的战争时机。”   大周经历了洪灾、瘟疫、拨款银钱、耗时耗力重铸堤坝、帮扶百姓重建家园……花费不计其数。   在那三个产粮大郡缓过来,恢复生产,重新开始交粮交税之前的每一年,大周为了能让百姓喘口气,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北疆开战已经三个月了,大周眼见又消耗了不少。   往后又能撑多久?   南宁皇帝在殿内走了一圈,赤脚前行,穿的都是柔软发旧的布料。   他虽在全国范围内禁了妄叶果,但自己却用五石散用惯了,皮肤变得敏感,渐渐穿不了太新的衣服。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北疆要的护盾尽快送去,”南宁皇帝说:“还有,传信给禹若,全面进攻大周,稳中求进,消耗他们。”   “另外,我们自己用的护盾,要更厚实些。”   他留了个心眼。   能让北疆忌惮如此的新火药,想必威力不一般,南宁最好还是先防备一手。   大太监:“是。”   -   北疆边境的胜利,大周尚来不及庆祝,镇南关就迅速陷入了战火之中。   南宁二皇子禹若亲自领兵,镇南关三位将领节节败退。   战报频传。   大周。   京城。   兰嫔找来了六皇子。   镇南关三位将领其中的一位,是六皇子的外祖家,兵权,是他如今在朝堂上最大的依仗。   “这是你表哥给我们递过来的消息,你看看。”   六皇子拆开看,看完后咦了一声:“真的假的?”   信中所说,镇南关这几年摩擦较少,库存的兵器陈列在库房,有很大一批已经生锈了。   他们可以私下里处理这批兵器,重新打磨干净,伪装成南宁的兵器贩子,用低价售卖给大周。   虽然是阴私渠道,但毕竟是敌国来的兵器,大周乐见其成,边境的官员检查质量过关,上报之后,可以入库的。   这是边境兵器贩子和两国负责兵器管理的官员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不过付给这样的话,来路不正,付给对方的价格会低很多。   兰嫔:“有什么不好的?这里面吃下来的钱,不都是你的?”   她细细算计。   “你看,二皇子的外祖家虽然不起眼,但他的岳丈却是水路转运使,他能管盐铁运输,还能管战时粮草转运,人脉多广,二皇子有了这个钱袋子,他兜里能缺钱?”   “你跟二皇子的差距,就在这上面。”   收买贿赂官员,前朝后宫的打点,官路疏通,往来送礼,哪一样不需要钱?   兰嫔比了个数:“吃下来这一次,你起码能有这么多钱。”   六皇子反复检查了下这封信。   “你作甚?你外祖还能坑你不成?”   “哦……没事,”六皇子说道,“是老五教给我的,信件时常检查,看看印章和笔迹什么的准不准。”   兰嫔:“他倒惯常细心。”   也忠心,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朝堂上支持小六,替他们办了不少事。   六皇子检查完信件没问题后,沉思道:“娘,这是不是不太好?”   用自己国家的半废品,重新加工后,冒充别国兵器贩子,赚自己国家的钱。   “昨天上朝的时候,户部尚书林大人还在和父皇哭国库空虚呢。”   兰嫔:“他哪次不哭穷?”她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六皇子的脑门,“在国库里有什么用,你能用得着?还得攥在自己手里啊。”   再说了,等以后她家小六登基,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六皇子想了想:“表哥那边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你外祖家办事稳妥。”   “也行,”六皇子将这封信揣怀里,“不过,我还得回去问问老五,稳妥些吧。”   他可不是那个曾经一拍脑袋就决定干什么的六皇子了,他成长了,懂得了商量。   兰嫔颔首:“还是少说些,别让他参与太多,省的他也想来分一杯羹。”   -   又过几日。   北疆。   边境。   曲渡边也收到了来自镇南关的战报。   “镇南关的边境线往后退了六十里,退到峡谷关,胜了两场。依仗地势,应该会阻拦南宁军队一段时间。”夏赴阳道。   两人没心思做别的了,站在营帐内,面前摆着两块大型沙盘。   一块是北疆的,一块是镇南关的。   两处战争同时爆发,另一边战争的结果,跟他们这边息息相关。   曲渡边:“这才几天,就打到了峡谷关,依靠地势才取胜,恰恰说明,南宁的军队不好打。”   夏赴阳叹息:“八年前与南宁的那一战,是我父亲去了镇南关,也是那一战,他封了侯。他回来后跟我说过,镇南关分权分的太厉害,要是没有一个人统帅起来,对阵南宁,实力太分散了。”   毕竟三位将军地位一样,如果彼此不能完全相信,互相配合,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就容易吃败仗。   “别看我父亲和徐侯两个也是分权,但他们两个是彼此相信的,侧重点不同,而且实际是兵权两分,监察处没有实权。”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道理自古如此。   曲渡边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老登分权搞的实在是太臭……”   不可否认,老登在某方面确实是个好皇帝,但过度分权是和他种在骨子里的疑心黏连在一起的,切割不掉的特质。   夏赴阳假装没听见那两个不自觉说出来的字。   夏赴阳:“领兵的是禹若,先前他在大周当质子的时候,都没看出来他有这份能力。”要不是因为他母亲是北疆人,恐怕早就坐上了南宁的储君之位。   曲渡边凝重:“不管领兵的是谁,镇南关都不能再退了。”   若连峡谷关都没能守住,后面就更难拦住。   然而就在他俩恨不得飞到镇南关出战,四面八方天地尊神都暗暗拜托了个遍,祈祷南宁倒霉的第二天。   峡谷关濒临失守。   ……   大周。   徐府。   徐停凤微微叹了口气。   凝望北疆的视线收回,落在了院内亭亭修竹上。   他困在这院中十余载。   还是到了走出去的这一天。   徐停凤没有换衣裳,就穿着平时爱穿的青衫,像是出门买菜。   小厮站在门口,“少爷,你这次还回来吗?”   徐停凤没回头:“就别留饭了。”   小厮看着他的背影,拱手,深深弯腰。   -   紫宸殿门口的太监宫女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特殊的人来见陛下。   一身青衫,并非官身,也非权贵,自称草民。   余公公捧着一块残缺的令牌进去后没多久,陛下就召见了他。   紫宸殿内。   徐停凤跪坐在崇昭帝面前,头微微低垂。   两人在下棋。   崇昭帝:“这么许多年不见,你跟以前变化太大了,朕差点没认出你。”   徐停凤笑了笑:“年轻时太张狂,陛下见笑。”   崇昭帝:“腿好了?”   徐停凤:“医治十余载,前些年,碰到了机缘,一个月前才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盘棋只是谈话的借口,两人下棋下的随心,心思都在谈话里。   “那你今天来找朕,只是为了下棋?”   崇昭帝瞥了眼棋桌角上的残缺令牌,“这是你当时在北疆时的将军令,虽然后面犯错,被绞了一个角,但朕也能认得出来。你今天以此令牌来见朕,所为何事?”   “陛下,您其实已经猜到了。”   徐停凤:“镇南关。”   崇昭帝眯起眼:“你真要去镇南关,朕知道你的性子,只要是统帅,便不甘屈居人下,但你已经十余年不在战场上,朕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把镇南关的总辖权交给你。”   “陛下,”徐停凤放下棋子,抬头道,“现在镇南关已经没有退路了,您只能赌我能行。停凤从军以来,从无败绩,只要陛下相信,我就可以将这份胜利继续在大周延续。”   纵然这话有些轻狂。   但徐停凤不觉得满朝文武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可以快速解决镇南关的危局。   崇昭帝安静着没出声,指尖轻轻点在茶杯边缘,似乎在沉思。   徐停凤:“我其实知道陛下的顾虑。”   小七在北疆,外祖父在北疆,若是和夏赴阳联手,北疆兵权全数握在手中。   他去了镇南关,总辖镇南关兵权。   那么大周两处边境的兵权,就都落在了徐家和七皇子的手里。此时要是他们有反意,再狠一些,翻手之间,王朝局势就会忽变。   徐停凤道:“只要您想,此战之后,我这两条腿,可以再废一次。”   崇昭帝抬眼。   徐停凤神色平静。   崇昭帝喝了口茶,淡淡道:“既然好了,就别惦念那轮椅了。”   他将残缺令牌放在棋盘上,并指推过去。   棋子瞬间变乱局。   “这局下的不尽兴,打赢回来,再陪朕下一局。”   不管他心里想的如何,想让徐停凤去镇南关出战,此时都必须这样说。   徐停凤:“是,陛下。”   昔日少年张扬的白袍小将军,重新挂帅出征。   尘封了十几年的利剑再次出鞘。   一战便杀出了威名,解了镇南关危局,保住了峡谷关。   禹若骑在马上,退兵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徐停凤对他对视。   他和曲渡边长得有几分相像,以至于禹若有一瞬间,好像看见了曲渡边长大后成熟的模样。   禹若的好胜心被这张脸激了起来。   “下次你会败。”   徐停凤挑眉:“话说得太满了,小家伙。”   -   边境。   夏赴阳惊诧的声音从营帐里飘出来:“舅舅在镇南关率兵?”   “……”曲渡边纠正,“是我舅舅。”   夏赴阳:“称呼而已,不过舅舅的腿不是?”   曲渡边:“已经好了。”   他几个月前从京城走的时候,停凤舅舅就已经能站起来走路了,复建到这个程度,加上绵寿决的滋养,他后面的恢复速度会更快的。   完全恢复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小舅舅竟然去镇南关领军了。   他原本只是让舅舅关注镇南关的情况,没想到他会直接冲到镇南关,更没想到,这种空降的统帅,老登竟然会答应。   曲渡边:“他对小舅舅的实力倒是挺相信的。”   反观他,来北疆领军,还得先过了一道剿匪的关,才拿到了准允证。   来了之后更是在据山城待了许久,并不是一步就直接掌军的程度。   “舅舅沙场征战的时候,咱才多大,”夏赴阳说,“肯定没有那一辈的人了解他的实力。”   曲渡边点头,又走到沙盘前。   这段时间北疆有进攻。   他们发现北疆用的护盾加厚了不少,跟之前他们用的比,几乎翻了一倍。   对新版火药的防御力也在提升。   “我们前段时间刚把北疆逼退,南宁就出手了。他们摆明了是想打消耗战,想将大周拖垮。”   “草原深处必定有武器输送的连接点,既然舅舅在镇南关,或许可以和舅舅联手,从南宁那边断了他们之间的连接。”   从南宁那边下手,比从他们这边下手容易很多。   夏赴阳:“不过,就算舅舅出手,也得一击制敌才行,需要确定他们连接点的具体位置。我们这边唯一熟悉草原的只有阿翰立,但是他可没那个本事进去探查完毕地点后再出来。”   曲渡边微微拧眉。   实在不行,只能他跟夏赴阳或者六六之间,三个人偷偷潜进去一个。   -   草原深处。   北疆与南宁之间,有一条宽约六千米,深不见底的沟壑,将它们两个国家彻底分隔开。   这条天堑后连着南宁连绵的山脉,和大周青州的边缘。   森冷的风从天堑下传来,站在上面往下看,深不见底。   下面的陡崖峭壁上,隐隐可见森森白骨,有些是动物的,有些是人类的。   秃鹫的声音粗哑难听,偶尔飞过去,在草原别处掠食回来,飞入峭壁缝隙里。   北疆人称这一处为天罚之地,经常避开这里不走。   也有不少人会将死后的尸体扔下去,敬奉天神,为一种天葬的手段。   原本应该荒无人烟的地方,此时却灯火通明,驻扎着三千北疆精兵守卫。   天堑上横亘了数百条绳索,每一条绳索上都缠了铁丝,加强坚韧性。   绳索上是一个又一个百姓或者士兵,他们艰难地攀爬过绳索,身上背着沉重的护盾、火药和武器。   像是高空中悬挂的蚂蚁。   一点点的,将性命栓在上面,把武器从南宁运送到北疆。   送来的武器被迅速整合起来,再运输到前线,和曲渡边以及夏赴阳对抗。   他们肃然而有序的进行着武器的交接,有直接绳索上掉下去的,哀鸣的声音激不起两侧驻军的半点波澜。   甚至还有打赌,今天会掉下去多少人的。   -   距离天堑不远不近的地方。   一个小山头。   织仪顶着草编的帽子,缓缓探出脑袋来,一脸严肃。   她身后是二十来个大周护卫,十来个主和派残余,虚弱的阿骨木多,以及谢立衫。   他们自从逃走后,为了躲避北疆的追查,一路往草原深处狂奔,生怕看见人,躲躲藏藏,挨饿挨渴。   但好歹是安全活下来了。   就这样时不时往里挪一下,大周和北疆开战,打得越凶,草原人就越少,他们就越安全。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最安全,最没有人烟,有水源有猎物的地方,打算再躲一阵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南宁和北疆秘密传递武器的地方。   “我感觉这里很重要,”织仪回头,压低声音:“有没有办法传信回去,告诉边境这里的情况?”   谢立杉有传信的方式,他和曲渡边的暗网联系,用的是鹰羽。   但他摸了摸胸口的唤鹰哨:“这哨子只在有限距离内才有用。”   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让阿翰立出去,告诉曲渡边他们目前安全。   织仪陷入沉思。   半晌,她跟谢立衫商量:“你要不多吹一吹?说不定这次它路过,碰巧就听见了呢。”   谢立衫:“……”   他有点无奈。   但目前确实没其他办法了,毕竟他们这边几十号人,老弱病残都有,也不能直接冲上去和北疆守军干架,只能多吹一吹。   他捏着鹰哨,低低一叹。   “便再赌一次。” 第162章   鹰哨的声音细微, 用人耳听不易察觉,经过训练的鹰却能敏锐察觉。   他们悄悄回到了暂时落脚的地方,是个非常简陋的洞穴。   谢立杉在织仪期待的注视下, 鹰哨吹了一晚上,吹到腮帮子发胀。   阿骨木多之前中了毒,被织仪喂了一颗解毒丹, 重伤成那样, 本来没谁觉得他能活, 织仪也想着, 尽人事听天命吧。   结果后来阿骨木多看见谢立杉后, 两人对视片刻后, 如遇知己,相谈甚欢。   阿骨木多瞬间变得特别有求生欲,纵然跑路的条件十分艰苦,他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织仪不太理解,但为了让阿骨木多快点好起来不拖后腿, 她经常把两人凑一块。   效果挺好的, 起码现在阿骨木多都能坐起来削烤好的肉了。   这大概就是气场相合的玄学吧。   谢立杉放下鹰哨,揉了揉脸。   织仪将削好的肉给他一块,“辛苦了小谢, 等会继续。”   谢立杉温和笑笑,然后瞥了阿骨木多一眼, “不如阿骨木多兄弟来试试?”   “你吹了这么久都没用, 要我说, 还不如想想怎么混出去, ”阿骨木多说了一句,还很嫌弃地心想, 谁想用这人吹过的鹰哨啊,笑什么笑,烦不烦。   织仪:“阿骨木多,你运气真的蛮好的,这么重的伤都没事,要不你试试?”   之前在大周京城,被主战派刺杀,让小七路过给救了,后来王庭反叛,老王都死了,阿骨木多还是没事。   等到新王庭成立,阿骨木多喊出第二王庭的口号蹦跶了两年多,仍旧生龙活虎,虽然这其中少不了她暗中推波助澜,但最后阿骨木多中毒又中箭,碰巧遇上了她有解毒丹。   又活了下来。   很难不令人相信他的运气加成成分。   “……好吧。”   阿骨木多从谢立杉手中接过鹰哨,然后背着织仪,狠狠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才吹了几声。   片刻后,一声鹰鸣从天空传来。   阿骨木多:“……”   他眼睁睁看着信鹰盘旋片刻,落在了谢立杉面前。   谢立杉也愣了下,随后诚挚道:“感谢兄台为大周做的一切贡献。”   他按住信鹰的脑壳,拔了它一根羽毛,拉着织仪,去别处传信去了。   织仪回头,也诚挚感谢:“多谢你啊,阿骨木多。”   两人并肩离去,阿骨木多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   信鹰的鹰羽顺利传递到了曲渡边手上。   大概是传信的条件太简陋,羽轴上细小密集的点横,和平时相比很不清晰。   曲渡边辨认了许久,才将点横拓印在了纸张上,一一破译过来。   油灯下,他将翻译过来的字誊抄。   “位置……”   “天堑,对面,青州山脉…索道……”   果然如他所料,南宁和北疆有连接渠道。   他以为是天堑下方有通道,但是竟然是直接在天堑之上建立数百条人工索道,要知道这在古代,可不是个小工程。   光是绳子和铁丝如何到对面去,就是个难题,更何况还要找到支撑点,试探绳索能承担的最大重量是多少。   每一项的结果,恐怕都得用人命来填。   天堑都靠近北疆的尽头了,他们短时间内肯定打不过去,要传信给舅舅,让他那边断掉两国连接。   曲渡边写了几个字,忽的停笔,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抬手在后脑壳处敲了几下。   头很疼。   按照杨太医教的法子刺激蝶窦,会导致嗅觉失灵,但也会刺激到颅腔,引起头部深处或者后脑疼痛。   偶尔眼前也会模糊下。   他小时候刚开始练武那会儿,为了搞清楚真气运行的路线,找太医要过经络图,他现在这种情况,大概是视觉神经受到了一些影响。   他问了下模拟器:“等嗅觉彻底失灵开始模拟的时候,延伸出来的头痛和视觉障碍,也会被归属在一起吗?”   模拟器:[归类都在蝶窦损伤中。]   曲渡边:“能不能细分下?”   要是关联的话,他在战场上冲阵的时候,出现视觉障碍,可得要命。   模拟器罕见沉默了会儿。   [模拟器不支持宿主持续性自虐行为。再次提醒宿主,对疾病保持敬畏,不要因为模拟器的存在,将伤害自己视作轻易可接受的事。]   曲渡边:“……”   罕了个见,被个机器教育了。   他这是第一次好吧?往常哪里有过。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懂不懂?现在的阶段,能利用的东西就得利用。   曲渡边放弃敲模拟器。   模拟器那边走不了后门就算了,大不了他自己注意点,六六教过他,他听声辨位练得也不错。   曲渡边蘸了蘸墨,继续写字,写完后,他往椅子上一仰,暗暗发誓,等嗅觉彻底失灵,他模拟后就立马将痛觉调到零。   他将信封好,喊了句:“叶连泱。”   叶连泱撩开帘子进来,“老大。”   曲渡边指尖点点信封,往前一推:“军信,加密,走急,发到镇南关。”   “好的,马上发。”   叶连泱拿了信,准备出去,抬头扫了眼,微微愣了一下,他停顿半秒,“老大,你不舒服?”   曲渡边披着单衣,灯油微晃,他脸色比白天的时候寡淡些。   “哦……就是困了。”   叶连泱关心道:“老大,你得注意休息啊。军务实在不行扔给夏将军。”   曲渡边哭笑不得,“那他真的要被压的喘不过气了,行了你快去吧。”   叶连泱:“好嘞。”   他利落地走了,曲渡边才放松了下,手肘压在桌面上,掌根抵在额头。   有点想念现代的止疼片。   -   曲渡边的信件顺利来到了徐停凤手中。   他写的还是右手字,徐停凤很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完内容后。   徐停凤陷入沉思。   他想起了小七去剿匪,回来和他说遇见禹若的事。南宁养大大周的匪患,第一个目的,无疑是给大周制造麻烦,第二个目的,估计就是转移视线。   因为青州接壤南宁的山脉连接处,也可以通往天堑。   只要青州济州的视线都集中在剿匪上,那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在天堑上面建造绳索通道,避免被青州发现。   徐停凤找来地图。   片刻后,在地图上圈出来伏鸦镇这个地方。   原本是南宁的城镇,后来归属了大周,现在重新被南宁占领,只要再打回来,就可以从这里绕后,突袭天堑位置。   心里有了底之后,徐停凤片刻都没闲着,迅速制定了作战计划。   没想到,前线出了点问题。   前方冲锋的士兵死亡率比前几场战场厮杀的时候提升了一些。   战场上死伤在所难免,但是陡然提升的死亡率明显不正常。   徐停凤发现得早,及时退兵。   然后去了战场上仔细检查了一遍,最终,他捡起士兵掉落的武器,内力运于指节,并指用力。   咔嚓。   刀断了。   徐停凤回身,瞥着身后三名镇南关的将领,淡淡道:“解释。”   这三位将领,一位年轻些,姓李,叫李番云,是兰嫔的母家,也就是六皇子的表哥。   他摊手道:“统帅,这是兵器库的人负责管的,要不我把他叫来?”   徐停凤:“不必了,我自己去问。”   负责兵器库的官员倒是没有隐瞒,将从南宁贩子手里购买低价武器的事说了出来。   “我知道有这样的事,”毕竟哪里都有发国难财的,徐停凤将断刀扔在地上,“但我也记得,私贩渠道也需要质量过关,这种程度,应该不合格吧?”   兵器库的官员叹了口气:“可是统帅,咱们哪来的那么多时间来锻造呢?”   哪一样不需要银钱和时间。   再说了,现在户部能给出来银子?   “有得用就不错了,总比用残缺的强。”   徐停凤:“这样的武器有多少?”   “刀五千柄,长枪一千。”   还好,数量不算特别多。   他仔细看了看这批残次品,发现这些刀枪的制式,看着和大周这边的很相似,只是没有兰花形状的标记。   徐停凤找来薛乐添。   他把这家伙也薅来了镇南关,在营帐里充当他身边的大夫。   “咱们当年囤的铁,铸了多少刀剑?”   薛乐添:“三千多吧……你问这个干嘛。”   徐停凤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然后沉吟:“你冒充南宁的兵器贩子,联系我们这边的兵器库官员,压低价格,把好兵器卖给大周。”   “得来银钱一分不留,都换成粮食,然后你再回来,用大周商号的名义,当粮草捐给镇南关。”   薛乐添听明白了。   意思就是,他们好不容易囤的铁,要给镇南关的士兵,换来的钱,也要变成粮食给镇南关。   “……大出血啊。”他喃喃道。   而且担了很大风险。   这种时候出钱出力担风险薛乐添理解,他并不难受,只有个疑问:“你那兵器不是给你家外甥囤的吗?现在用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徐停凤:“守国便是守家。国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三千多好兵器,可以让很多士兵不会因为武器的问题丧命,他想了想,还是道,“你留意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个兵器贩子的线索,我总觉得有点怪。”   薛乐添:“好,知道,这就去办。”   人到中年,还是操劳命。   他叹了口气,出了营帐,压低帽檐,飞快消失。   没多久,兵器库的官员就重新接到了一笔来自南宁贩子的订单。   检查完,他发现这批武器的质量很好,而且价格比上个南宁的兵器贩子还低一些。   他都纳了闷了:“南宁这么多发国难财的吗?”   不管他如何想,反正武器已经入库。   徐停凤重新分配队形,让拿着残次品的士兵站在中后方的位置,前面冲锋的全部换成质量好的兵器。   收拾好内忧之后,徐停凤才继续按照计划推行。   镇南关形势好转。   徐停凤几乎就是压着禹若的兵线在打。   他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单独率军,在北疆边境杀进杀出,和这一辈年轻人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   沉寂的十来年,不仅没有消耗他在兵道上的天赋,反而让他变得沉稳,更加游刃有余。   对他而言,禹若是个出色的敌国后辈,再过个七八年,或许能跟他交手的有来有回。   但现在,他还不到那个水平。   -   另一边。   北疆边境。   曲渡边和夏赴阳再次将战线推进三十里。   两方战况传来。   形势向好,大周内部,有人欢喜有人忧。   朝堂上。   不知是谁率先提了一句:“陛下,持剑侯徐劲负伤,应该接回京城医治。留在边境,一直医治不好,也不是办法。”   立马就有人附和:“是啊,还是京城的太医医术比较好。”   “臣也觉得,将持剑侯接回京城比较好,就和长平侯夏宏一样,在京城疗养。”   四皇子回头,看了眼这群站出来说话的臣子。   几乎都是二哥和六弟的人。   到底是担忧徐劲的伤势,还是觉得徐停凤出战,小七日渐势大,终于坐不住了,想把徐劲接回京城控制住?   四皇子淡淡道:“既然担心,为何不派出太医和大夫,前去边境医治徐侯呢?”   他很少在朝中开口,这样冷不丁突然一句,噎的人说不出来话。   片刻后,才有官员继续道:“总不能将全部的大夫和太医都派出去,万一派出去的治不了,来回就是浪费。徐侯回来,才好让各路大夫一一诊断,对症下药。”   四皇子懒得继续说了。   人要是想给自己找理由,千万个都能找出来。   崇昭帝坐在上首,将下面争斗尽收眼底,谁也猜不出来他现在在想什么。   最后,等所有人听他做决定的时候,他才缓缓说道:“持剑侯年纪也大了,此番回京休养,朕会亲自探视,谁也不能怠慢。”   五皇子眼神微闪。   父皇这话是顺着大臣们的意思,将徐劲接回来了,但是也同样给徐家站了次台,告诉所有人,不能对徐家下手,不能轻视徐家。   大臣们老实了,这个结果他们接受。   于是垂手道:“陛下圣明。”   传令徐劲回京医治的消息到了边境。   然而出乎意料的,徐劲没回来。   七皇子亲自写了折子,拒绝了崇昭帝这条命令。 第163章   边境。   太阳高悬, 阳光灿烂。   曲渡边在兵器营,袖子撸到手肘,一只脚踩在木墩子上, 正在用尺子量手中零件的尺寸。   夏赴阳找过来的时候,他正抬手抹了下脸上的小木屑。   “小七。”   曲渡边听脚步就知道是谁来了,嗯了声, 还是忙着手中的活, “有事说。”   夏赴阳给他递工具:“我爹来消息了, 说京城那边对你回绝徐侯回京的事, 意见挺大的, 有些话恶意太盛。”   “外公重伤不能挪动, 羊大夫给的信上说得明明白白,”曲渡边额间的汗滴在木板上,仍旧全神贯注,“我总不能因为他们的揣测,就拿外公的性命冒险。”   夏赴阳:“他们想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会怎么想。”   “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我上面说外公重伤是实话,他信也好,不信也好, 总归我是不会让外公回去的。”   说句难听的,外公现在这样, 都不一定能撑过路上的颠簸。   就算老登来硬的下旨强制外公走, 他抗旨也不会答应。   不过事情发展不到这个地步, 老登顶多就是心里疙瘩, 还不至于不要脸或者胆小到那种程度。   曲渡边将手中木板丢在地面,正要去旁边拿钉子, 结果被太阳晃了下眼,他眼前模糊一瞬,一脚踩空。   还没等他来个帅气的侧翻站稳,夏赴阳就一把薅住他。   曲渡边甩甩头,眼前对焦了两三秒,才看清夏赴阳的脸,这厮脸上表情有点严肃。   “你眼底下黑眼圈好重,这几天都是什么时辰睡?”   “年轻,觉少,”曲渡边慢吞吞拂开他的手,“你不要羡慕。”   事实上就是他身体太好了,以至于这么长时间,嗅觉还硬挺着,游走在失灵和还有点感觉的交界处,没被彻底扎坏,以至于模拟器暂时收录不了,他调不了疼痛值。   他一边感慨自己身体素质好,一边晚上头疼,睡不着。   夏赴阳:“……别打岔,”他低声说,“看你长大的,你多爱生病,跟你亲近些的谁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了。”   刚才这家伙眼中失焦,分明有点头晕的样子。   曲渡边摸摸自己脑袋,“那可能有点中暑,不适应北疆的天气。”   这解释比较合理。   夏赴阳刚来的时候也有点不适应,昼夜温差大不说,还特别晒。   “那就别干活了,晚上再说。”   他拉着曲渡边去阴凉处歇息,顺便叫人端了碗绿豆汤过来,看着曲渡边一口口喝完。   夏赴阳还是不太放心,“叫军医来看看吧。”   “可别,”曲渡边拒绝,“中暑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备战时期,让军医过来,叫部下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他伸出手腕,抬抬下巴,“你探探。”   有真气的人基本都会探脉,虽然不会看病,但能通过感受脉象强劲与否,判断此人内里是否虚弱。   夏赴阳捏住他手腕,片刻后,“确实没啥事,不虚。”   不怪他反应大,实在是小时候习惯了。   他放了心,“牢里关着的监察处的人闹得越来越凶了,明亲王来找过你两趟,说关太久不好,他那边也拖不下去了,实在没证据,先放出来几个。”   没查清楚,还没有证据的事,没办法将内奸的猜测告诉皇帝,只能拖着打太极。   明亲王估计撑不住了。   曲渡边:“哦,那给他们换个大点的牢。”   六六抓了两个北疆的舌头,但舌头嘴硬,一个自杀了,一个还是死活不肯招,但听到监察处三个字的时候,眼神会躲闪。   不知道还要磨几天,其实只要开个口子就好了,口子一开,他就有理由对监察处审讯,速度会快很多。   “……”   夏赴阳拍拍他的肩膀,竖了个大拇指。   但是他心中还是隐隐担忧。   小七是皇子,或许对陛下少一些臣子的小心翼翼,可皇权下,是皇子还是臣子,又有什么区别。   崇昭帝的反应也确实如曲渡边所料,没有再强制要求,也没有下达明旨,只有一道让徐侯好好休息的关切嘱咐。   但朝中原本提出这个建议的臣子,跳得更高了。   甚至直接有人提出边军监察处的事。   “七皇子一入边境,打了一场胜仗之后,就将没有错处的边军监察处关进了牢里,至今都没有放出来。”   “边军监察处在边境十余年,这种情况从未有之,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七皇子此举,岂非有遮住陛下眼睛,蒙蔽圣听之嫌?”   就差直白的说,七皇子会瞒着陛下在边境做什么事了。   监察处的事不是秘密,只是之前崇昭帝将这件事情压下去了,所以朝堂上才一直没有人提。   方太傅道:“一派胡言!”   他眼中一片冷怒,甩袖道:“按照你们所说,七皇子在边境独大了不成?别忘了,那边还有长平侯之子在,尔等诛心之言,将长平侯置于何处!”   “方大人,我等只是说监察处的事,可并未提及其他。”   方太傅:“大家同朝为官,话中何意彼此清楚,便不要往自己脸上抹白面粉了。”   他往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明亲王还在边境,监察处情况如何,您一问便知。”   他心里清楚,七皇子每天都会出现在朝臣嘴中,朝堂上变着法的讨论他的这种状况,都是在徐停凤领兵出战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这个弟子,此番锋芒毕露,惹了不知道多少二皇子六皇子党的眼。   上次剿匪还不算明显,这次半点都藏不住了,党争之下,一有风吹草动,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因为他们都清楚,要是七皇子这次顺利回来,朝堂上的局势就要变了。   军功在身,一个说不好,七皇子或许会成为皇子之中第一个封王的人。   于是只能想尽办法,在七皇子回来前,先往他身上笼络点罪名,将他的风头压下去,或者让陛下心里有疙瘩。   不过他们不清楚的是,崇昭帝已经问过明亲王关于监察处的事了,但明亲王的回复里处处都在打太极,一直拖着。   眼下是朝臣提了出来,崇昭帝便也顺势传令给曲渡边。   让他没什么事就别关着监察处了,放人出来,若是监察处有人惹了他生气,可以随便他罚,但不应该全关着。   崇昭帝第一次写信这么注意用词。   措辞温和,没有责问。   即便是对待儿子,崇昭帝此举也已经能算得上宽和。   然而,七皇子再次拒绝了。   崇昭帝的命令犹如石沉大海,监察处没放不说,还拖出来几个在牢里闹事的打了一顿。   这下,朝堂上是彻底炸开了锅,御史弹劾的折子一道又一道。   紫宸殿的氛围日渐压抑。   -   二皇子府。   “七弟打了几场胜仗,性格也骄横起来了不成,”二皇子从朝堂上回来,“他这举动,说轻一点,是惹毛了朝中臣子,说重一点,是打了父皇的脸。”   屋内已经备好了冰鉴,凉风习习。   二皇子去了去身上的热气,“我若是他,就先放出来一批。”   邓先生道:“七皇子此举,陛下心里肯定不愉。对殿下来说是好事。”   “可是先生,你可曾见过父皇对谁如此优容?”   他们几个皇子之中,父皇从小就偏心小七,甚至战场抗命两次,都没有下旨强制他做什么事。   抗命和抗旨,完全是两个层次的概念。   二皇子想起多年前,父皇高热昏迷,他们几个儿子去看望,父皇还怀疑他们的用心,觉得他们的孝顺都是装出来的。   可七弟一去,父皇态度立马就变了。   就算七弟对生病中的父皇横眉冷对,还发脾气,父皇眼底却仍是高兴的。   而他们小心翼翼侍奉,也换不来个父皇的笑脸。   从小养在身边的,到底和他们不一样。   邓先生叹道:“确实,若换了大皇子在边境,陛下恐怕早就斥令他奉命行事了。”   二皇子:“父皇疑心重,就算原本没有怀疑,他两次拒绝下,也该生出些疑心。”   “御史弹劾,加上咱们的人和六皇子的人,明日上朝,陛下应该就会表态再次下令了吧。要是七皇子再拒绝……陛下绝对动怒。”邓先生断言道。   毕竟面子上哪里过得去。   二皇子没搭话,站起来,摆弄了下桌上的插花。   七弟除了身体差些,从来都是令人羡慕的那个。   即便生母去世,后面却还有宣妃给了他母亲的关怀,甚至,他还拥有皇室之中难得的父皇的垂爱。   从小纵情自在,无忧无虑。   让人羡慕,也令人嫉妒。   不过,七弟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他是皇子也是臣子。   臣子该听话,而不是两次违逆。   二皇子调整了下瓶中花朵的位置,心情不错。   明天朝堂上应该会更加精彩。   -   第二天。   崇昭帝上朝的时候,听着下面的议论声,脸色确实很难看。   但却并没有他们预料中的往边境发斥责令,而是狠狠训斥了朝中弹劾七皇子的朝臣。   甚至拖出去一个跳的最凶的,杀鸡儆猴打了二十大板。   崇昭帝:“监察处的事朕自有定论,此后不准再提!”   他就这样强自镇压下去了朝中弹劾的声音,在一众错愕的视线中,甩袖而去。   那臣子被拖下去的时候,二皇子尚且可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等崇昭帝走了之后,朝臣才敢逐渐议论开,低低的讨论声传入二皇子耳中:“陛下是什么意思啊……”   “难说没有想重新动朝中格局的意思,毕竟除去这两件抗命的事,七皇子着实优秀……”   “陛下看来是支持七皇子的,异军突起啊。”   二皇子缓缓抬起头,看着崇昭帝离开的背影,嘴角缓缓拉平,眼底翻涌起晦暗的神色。   七弟啊。   -   紫宸殿。   崇昭帝下朝回来后,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走到案桌前,那上面放了一封昨天新来的奏折。   是那小兔崽子的。   奏折上仅仅只有一句话:   “父皇,信我,我不会让你为难。” 第164章   曲渡边在折子上称崇昭帝为父皇。   其实也算稍微服软, 打了个亲情牌。   这是他跟崇昭帝之间独有的称呼亲疏制度,从十四岁后他喊老登一直叫的是陛下,他能感觉出来, 老登心里有点介意这个。   朝堂上弹劾压力太大,明亲王拦不住了,他奏折上的那句话, 以及和老登之间的这点父子亲情倒还能拦一拦。   但是监察处这边也得尽快, 亲情牌能用, 次数多了可就不好使了。   曲渡边找来乙十二, 他第一次给乙十二设下时限, 要求他不择手段。   暗卫中有些刑讯手段违背天理人性, 不到万不得已,乙十二并不想用在人的身上。   他并非对谁都心软,只是骨子里有点莫名的侠义心肠,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下才两岁多的曲渡边。   曲渡边知道六六的性格,这种性格在暗卫中属于独一份了。   但现在不能再拖。   乙十二应下后, 当晚就将抓来的北疆人关进了一间更小的、单独的牢房, 再也没出来。   三日后。   北疆人外观毫发无损,乙十二衣服上半点血都没沾,却呈上了北疆人招的供词, 供词里提及了监察处中有内应。   这次总算有理由光明正大来审,曲渡边立即提审牢里关押的监察处的人, 一一审讯。   很快, 事情就有了结果。   有些人是真无辜, 有些人却心中有鬼。   心中有鬼的人被关了这么久, 心神早就极度紧绷。   没审几下,就有人扛不住, 透露出了自己的上级:“是上面的人!我们只是听上面的人的命令行事,可是具体怎么联系,怎么传递消息,我们并不清楚!”   乙十二这段时间一直在查他们,此时得了点线索,就迅速出击,在主城抓到了一个能仿写字迹的中年男人。   这人叫吴可为,是冯秉在边境收拢的线人之一,篡改信件,仿写字迹的事情,都经过他的手。   也是他,更改了当初阿湘公主最后一封信件。   他记忆力不错,比阿翰立好,还能复述当时原版信件的内容,乙十二把他拎来了曲渡边面前。   吴可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将原信的最后一段复述出来:   “……请传信皇兄,阿湘想在身死之后,骨灰能回归湘河,回到故乡。”   “阿湘会多撑几天……等皇兄的旨意。”   “大概、大概差不多是这些了,”他戚戚道,“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的,实在没有办法,才胆大包天伪装信件,求求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曲渡边坐在营帐内,一只手支着脑袋,缓慢按压太阳穴。   叶连泱偷偷看了眼他,咽下口水,飞快低下头。   营帐内氛围凝成了冰窖。   曲渡边性格一直都很好,情绪包容稳定,很少真的生气,这段时间尤甚,因为情绪波动大了会头疼。   可此时心里压着一团火,他再怎么控制情绪,也还是有火苗冒出来。   听阿翰立说是一回事,真正抓到卖国贼,听他说篡改信件的经过,又是另一回事。   曲渡边无视他的求饶:“压下去。”   吴可为被压下去细审,在冯秉手下所做的一切都要交代出来。   “冯秉现在在哪个牢里?”   “回老大,您前段时间说挪大点的,现在他们都在一城的大牢里。”   曲渡边站起来,“我去看看他。”   -   战俘牢。   冯秉等几个从东厂来的公公,都单独关押在一个牢里。   牢里有笔墨纸砚,好酒好食,床榻浴桶,一应俱全。   他们几个被单独关押,与世隔绝,唯一能联系外界的就是他们手上的弹劾奏折。   所以尚且不知道外面的嘈乱。   更不知道北疆派来联系他们的人被抓了,还审了出来,审到了他们身上。   此时他们正在斟酌措辞,想着怎么用更加愤懑和可怜的语气,去和崇昭帝告七皇子的状。   “王公公,这句话还是改一改吧,有点太委婉了,咱们之前上的委婉的弹劾奏折没有用啊。”冯秉低声建议,“难受,就改成痛苦万分……”   “可以可以。”   “还有这句……”   几番讨论后,牢外传来一声提醒的咳嗽声。   他们后背寒毛突然竖了起来。   冯秉等人回头,只见牢外站了个穿着浅绯色翻领长袍的少年,瞳色漆黑,神色平静。   冯秉:“七殿下?”   他看了眼曲渡边身后站着的叶连泱等几个士兵,迟疑着露出了个笑容,“不知殿下来,所谓何事?”   曲渡边令人打开牢门,缓步迈了进来。   牢房里面干净非常,连枯草秸秆都没有,桌上倒了酒,还有些花生米和点心。   过得真滋润。   他这个这段时间天天睡眠不足的人都想来牢里住着了。   打量片刻后,曲渡边说道:“自然是来接冯公公,还有几位公公一起出去。”   冯秉一喜,以为是他们弹劾的奏折终于起了作用,七皇子扛不住压力,要放他们出去了,连忙道:“怎么敢劳烦殿下亲自来?”   “唉,也是我们监察处管理不慎,我保证,往后殿下的命令,一定上传下达,绝对不会出现漏洞!”   他可想死那些他这几年积攒的金银财宝了!   等回去之后,他就好好抱着它们睡一觉。   转念又一想。   七皇子亲自来接他们,恐怕也是有服软的意思,毕竟往后还要在边境待着,得罪死了他们监察处,对他没好处。   还是年轻啊,硬挺了几天,扛不住了吧。   当然,这些小心思都是在心里转的,他嘴上很油滑,表现得分外诚挚。   曲渡边看着他的笑脸,背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捻了捻。   “冯秉,你这里的酒好喝吗。”   冯秉一愣:“呃,还行。”   曲渡边端起桌上喝了半截的酒碗,笑了下,然后转身蓦地砸在了冯秉头上!   啪!的一声,酒碗在冯秉头顶粉碎。   叶连泱惊愕地睁大眼。   老大打人了,除了切磋,第一次见!   一股温热的血顺着冯秉的额头流了下来,曲渡边抓住他的衣领,一拳捶在了他脸上:“还行?”   他将懵傻了的冯秉掼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   “所以你偷换阿湘姑姑信,让她没法回家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还行?”   “和北疆做交易的时候,也觉得还行?”   “看着边境中一城被北疆铁骑踏破,将士们的血洒满荒野的时候,还是觉得,还行?!”   冯秉嘴里已经满是血沫,他吐出一口,惊恐的看着曲渡边,不断挣扎着往后退,“我没有!这……这是污蔑!”   “我没有!”   “没有?”曲渡边松开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他瞥了眼自己打人的左手手背、指骨上沾的血迹,嫌恶地甩了甩,然后伸出右手。   叶连泱将招供的文书复印版交给他。   曲渡边摔在冯秉脸上,纸张散落一地,他又看了眼旁边那几名公公,冷声道:“你们也看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他们脸色一白。   冯秉颤抖着看完几张纸。   其实监察处上层,和北疆联系最多、最深的就是他。   其余几人或许隐隐有察觉,但冯秉偶尔给他们送礼,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情。   若是其他几人是包庇叛国罪,那冯秉就是板上钉钉的叛国。   死罪难逃。   冯秉:“不可能…不可能……”   他进牢里突然,但手底下的人一直藏得隐秘,不可能轻易被找出来。   “屈打成招!对,一定是屈打成招!我不服,我……啊!”   叶连泱卸了他的下巴。   他看见老大的眉头在这老太监的吼声里,已经越皱越深了。   他生怕老大压不住脾气杀了这老太监,毕竟老大答应过阿翰立,确认凶手后,要等到他回来亲自处决。   曲渡边:“监察处彻底清查,与北疆有勾连之人的所有住处、常去的地点,全部把地砖翻开了查一遍。”   “把明皇叔从二城叫来,让他看看监察处都是什么东西!”   叶连泱:“好的老大!”   曲渡边离开牢狱,一出门就撞上了闻讯而来的夏赴阳。   夏赴阳看了眼他的手。   “走吧。”   他拉着曲渡边去了水井旁边,打了一桶水上来,用瓢给他浇着洗手。   血迹难清,洗了好几遍,曲渡边才洗干净。   两人坐在水井旁的石头上。   夏赴阳:“打人了,没打死吧?”   曲渡边:“嗯。”   夏赴阳:“你打人我不意外,就是,我感觉你情绪不太对,”他凑头看曲渡边的眼睛,“你在忍着什么。”   头颅内神经一跳一跳的疼,曲渡边避开夏赴阳,用凉水洗了把脸,“就是被冯秉气的,很不高兴,想再去揍他,但是还得给阿翰立留着。”   夏赴阳缓慢咂摸出来了一点不对劲。   小七这几天话很少啊。   前几天神神秘秘地给陛下上折子,很快,陛下就不揪着监察处说事了,还一力压下了朝中反对弹劾的声音。   他实在好奇,想问问小七折子上写的什么。   曲渡边当然没跟他说。   折子上的父皇二字相当于服软,他跟老登知道就行了,其他人还是算了吧。   他越不说,夏赴阳越觉得那奏折不一般,还把他因为头疼导致最近变得沉默的事,归结在了那道奏折上。   夏赴阳思忖。   那奏折上到底写的什么啊。   -   监察处通敌的事,很快爆开了。   明亲王从二城来到一城,看到供词后,脸色铁青。   做梦也没想到皇兄派来监察边军的人里面,会真的出了叛国贼。   冯秉根本没撑太长时间,就全都交代完毕。   中一城布防图是他透露给北疆的,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快速的冲破了城防。   至于如何透露的——   监察处每日上城楼巡查的人数不同,三三两两的组合不同,就代表了不同方位的城防人数,和防御手段。   每一天传递一点点。   由北疆的人负责观察记录。   天长日久,完整的城防图就到了北疆人的手里。   所以,即便出不去城池,即便每天巡查后就会回到固定的房间不出来,他们还是在大周士兵眼皮子底下,成功干出了卖国的事。   中一城的将士们气得要爆炸,差点就冲进牢房,要将监察处的人生吞活剥。   他们可以战死沙场。   可以接受战友们因为武器和功夫不敌而死去。   可以接受自己被当成诱饵,诱惑敌军上钩而牺牲。   唯独不能接受背叛。   凭什么!   群情激奋。   曲渡边在收拢完监察处所有直接或者间接和北疆有联系的人员名单,陈列罪名出来后,先选出来了十个人。   依照军规,判处石刑——   就是被扔石头砸死。   行刑人就是全体士兵。   这十人被砸成了肉泥,敛都敛不起来。   至此,方才缓解了士兵们一点暴怒的情绪。   曲渡边和明亲王一起,将监察处叛国的证据、人员名单以及做出来的事,全部整理在一起,发往了京城。   崇昭帝勃然大怒。   下令诛杀监察处所有有关人员,包庇罪一同叛国罪,处以极刑。朱笔一批,监察处稍微有点关联的,全都要上阎王名单。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走笔挥毫间,都是人命铺成的赤色。   这比曲渡边预计要死的人多得多。   诛杀之令下来后,崇昭帝紧接着就正式下达了接阿湘公主回家的正式圣旨,圣旨中还说,要是阿湘公主的子嗣阿翰立愿意,可封郡王,回归大周。   虽然因为信件被偷换,这份旨意来得太迟。   但到底还是来了。   曲渡边叹了口气,将圣旨收好。   崇昭帝同意了阿翰立单独处置冯秉的决定,冯秉被关押,其他一干涉事人等按照崇昭帝的命令处决。   朝中再也没有人敢说监察处无辜,或者释放监察处之类的话。   监察处的事至此告一段落。   -   北疆驻地。   吉日格拉想联系冯秉,偷新版火药配方的计划彻底没戏了。   甚至还是他自己亲手送了突破口给大周。   吉日格拉听见监察处处决的消息后,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天神离开他的梦境后,站在了大周那边。   他看着远处大周灯火通明的城池,感觉大周日渐逼近的兵线,像是一柄逐渐刺向北疆心脏的利剑。   要是没有南宁提供的护盾,他们这边的死伤恐怕会更多。   现在哪个部落的首领都不愿意在前面冲锋,和大周的火药硬碰硬,只能这样僵持着。   吉日格拉喃喃道:“希望南宁皇帝说得是对的。”   大周内里空虚,粮草撑不了多久。   等到大周士兵吃都吃不饱,便到了他们反攻的时候。   -   曲渡边和夏赴阳之所以没有继续进攻,就是在等徐停凤的消息。   两国连接断开之时,那天堑燃起来的硝烟,就是他们攻入王庭的号角。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徐停凤的好消息,就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此次来送粮草的官员来交粮的时候,唉声叹气,“这次送的量都是满的,但是下个月,粮草估计要减量了。”   曲渡边知道国内国库空虚,但没想到这么快:“现在就不够了吗。”   官员答道:“储存军粮的仓储之地,已经快搬空了,也不见新粮填充进来。”   曲渡边心中微沉。   历史上教训摆在这里,粮草不足,士兵们的战力就不足,若是饿太久了,甚至会大规模减员,尸体会引发疫病等一系列连锁后果。   但战局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何能退?   -   大周皇城。   户部尚书林宗平林大人,拨完算盘之后,心痛的几乎昏厥过去。   他掐着自己的人中,头也不回地拎着粮簿和财簿,哭天抹泪地冲进了紫宸殿。   林大人跪地,长泣不起:   “陛下!真的不能再打了,粮食供应不上了啊!”   大周粮仓的粮食,分为军用、民用应急储备,也就是包括了义仓,还有平时商贸交易的粮等好几个部分。   但每一部分都是有定数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   就算是皇帝,也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这几年大周本来就过得艰难,每一年的支出都大于收入,消耗的都是前些年存下来的银钱。   若是战争只应付一边,那还勉强能撑得下去。   但南宁开战后,镇南关加上北疆边境两处的消耗量,简直可以称得上恐怖。   处处都要钱,每天都要粮。   就算是大周巅峰期,这样来上一场也得元气大伤,何况本来就在低谷期。   崇昭帝头痛:“……能调用的都调用了?”   林大人道:“总不能把根撅了吧,陛下,再挤下去,明年年末的禄米都发不起了。”   崇昭帝没吭声,听着他嚎。   林大人嚎了半天,哭泣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摸摸抬头看了眼崇昭帝。   君臣二人对视:“……”   崇昭帝无语,拍拍桌子:“林宗平,你给朕正经些!到底还能撑多久!”   林大人不好意思了一秒,也不跪了,盘腿坐地上,惆怅地叹了口气,扣着手给崇昭帝算账。   “臣没说谎,将现有的粮草储备全都榨干,也不过能撑半个月了。”   要不然就速战速决,要不然就跟南宁和北疆讲和。   可眼下的战况,南宁和大周哪里有要讲和的意思?趁国之危而来,就是想将大周消耗到死。   将士们在前线拼命,他们这些走后勤的,每天也愁的掉头发。   崇昭帝了然点头:“那就是还能撑一个月多些。”   他对自己这位守财奴老臣相当了解,林宗平说没粮了没钱了,那就得在他给出的剩余数字上,往上翻个两三倍。   林宗平这老头被戳破,有点恼,扑腾了下袖子:“陛下,那也没多久了啊!”   他说得对,形势很危急了。   崇昭帝心脏处又开始疼,嚼了颗杨太医给搓的药丸,清苦味儿在嘴巴里蔓延开。   他看了这些年各州郡的财簿粮簿,画了一些收成不错,可以承受强制征粮的州郡。   “通知这些地方的官员,强制征粮,一次不够,就征两次。”   林宗平再次叹了口气:“怕是会生出些乱象。”   “乱便镇压,”崇昭帝说道:“南宁和北疆,想敲骨吸髓吞了大周,那就看看,到底是大周先死,还是他们先退。”   -   被点名的州郡开始征粮了。   粮草,指的是人吃的粮食和马吃的草料,后者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粮。   但现在这种情况,粮食很难征起来。   被征到的人家心里会不平衡,心想凭什么别的地方不征,就征我们?   世上最愚钝的人是百姓,最聪明的人也是百姓。   他们知道现在大周在打仗,时局最不安稳,粮价也飞涨,但万事都大不过一口吃的,闻见风声的早就开始囤粮囤盐。   像小仓鼠一样,这里囤一点,那里囤一点,烂菜叶子也埋地里。   囤的越多越安心。   官府上交了部分义仓中的粮,带着衙役到处敲锣打鼓到处征粮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哭惨抹泪的百姓,以及见底的米缸。   稍微好点的会交一些,一捧,两捧,半袋。   再多也没有了,宁愿和衙役纠缠到撞墙也没有。   征粮归征粮,谁也不想闹出来人命,鸡毛蒜皮耍赖的事情特别多,一来二去的,进度缓慢。   上面一个命令,下面官员跑断腿。   征粮缓慢,州、郡的长官压力越来越大,有的地方官员开始暴力征粮。   -   湘河郡。   乐安县。   一大清早的,华县令被师爷摇醒,“你干嘛!”   师爷一脸激动的指着县衙外面:“去去去去去看!”   华县令吓得还以为外面出了什么大案子,连忙穿了鞋跑出去。   谁料打开县衙的门一看,成堆的粮食就这样堆在门口。   他拉开门的时候,甚至有装着粮食的包袱滑了下来,砸在他脚面。   乐安县的百姓们陆陆续续的往这边搬着粮食。   有搬豆子的,有搬稻米的,有搬麦面的……各种粮食不一而足,甚至还有烙好的大饼,显得眼花缭乱。   有的多,是富户搬来的,一两车。有穷人家,勒紧裤腰带挤出来了两捧粮食,珍惜的用小布袋装好。   他们放好粮食后,就局促着站在外面,搓着手。   华县令呆住了。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人群中有人道:“俺们听说要捐粮,就来捐些。”   华县令连忙说:“咱们湘河三郡遭了灾,还在休养生息的时候,不在征粮的范围内!我前几日刚说了,大家应该知道才对啊。”   “是知道。但是我们也想交一点,小恩人在北疆打仗,听说打了大胜仗呢!别因为没有吃的,最后输掉。”   “对啊对啊,我们都知道,是小恩人需要粮食,才来给的……”   他们嘴里的小恩人,就是七皇子。   距离瘟疫试药才三年,他们没有忘记那个小少年。   百姓之中,耿大道:“原本也不咋舍得,但是给七殿下,全给也舍得。”   有人轻咳说:“其实本来想把粮食去放到长生祠的,表示是咱们给七皇子的,结果县里好几个长生祠都堆满了,我们就来这里了……”   “镇南关不是也在打仗?听说领兵的还是七皇子的舅舅呢,这粮食给小恩人,还是给小恩人舅舅,咱都觉得可以。”   “打仗也是为了咱们,捐点不算啥。”   其实很多人根本不懂得大周现在的局势,只是听说小恩人需要,就扛着粮食过来了。   你需要,我就给。   华县令久久无言。   半晌,他才对着百姓道:“谢谢大家了,我一定会将大家的心意禀明!”   一县之粮定然不够,但华县令没想到的是,乐安县百姓捐粮仅仅是个开始。   以乐安县为中心,捐粮行动迅速辐射到周围几个县,再逐渐扩大至整个湘河郡,最终席卷了湘河旁边两个产粮大郡。   三年前瘟疫结束后,三郡百姓给七皇子立的长生祠前,堆满了粮食。   县衙、府衙、抚台等官府衙门,百姓们放了粮,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回去的路上,还会顺路摘苍颜花,放在长生祠前。   真正的感恩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放在心里,就像七皇子喜欢苍颜花,所以这种蓝色小花,逐渐沉默地开遍了三郡各地。   朝廷征粮的第一阶段任务,短短几天就被这三个还在恢复期的虚弱大郡,推到了爆仓。   其余州郡的官员不信,可等到亲眼看见了那些粮,才终于信了,心神震动,不知如何言语。   事情迅速传开。   商人中有感慨者,也开始主动捐粮。   文人墨客说起此事,情绪激昂,挥毫落笔:   战时饥餐无果腹,官吏需征百姓粮。   征粮何须恶人面,长生祠前举苍颜。   三郡民心,何为民心?   此为民心。 第165章   京城。   如意楼。   三郡捐粮的事在京城掀起巨大的讨论度。   自有那自发宣传的, 在茶楼酒肆、街道码头给京城百姓慷慨激昂的讲述。   如意楼的说书先生也不说书了,只说当年湘河救灾。   “……所以这事儿啊,朝廷征粮征不上来, 要不是七皇子,两边打仗的将士饭都要吃不饱喽!”   有那些胆子小的,自然不敢议论皇室权贵, 只小声的跟朋友讨论。   “要我说, 七皇子从功绩、能力各方面看, 不都比其他皇子强么?”   “是啊, 也就是前些年身体不好, 加上又是陛下最小的儿子, 建府上朝最晚,才慢了他那些哥哥一步,不然,现在朝廷上地位最稳的人,说不定是哪位呢……”   如意楼聚的是雅客, 讨论这些的大多都是官宦子弟, 要不就是对朝政现状关心的文人士子。   “等七皇子回来,你说他会不会…圣上…储君……”   低低的私语声泯灭在唇齿间。   但是奚子行知道,这些人在说七皇子对于储君之位的竞争力之强, 恐怕会一跃成为几位皇子之最。   他站在二楼楼上往下看,眉头却不自觉皱起来。   他高兴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所选之人的光芒, 但此刻的京城对小七来说却像个沸腾的油锅。   鲜花着锦, 烈火烹油。   处处都是夸赞之言。   看似花团锦簇, 其实波涛暗涌。   奚子行招来店小二, 将腰间的钱袋子塞给他,嘱咐了店小二几句。   店小二喜笑颜开的下去了。   没多久, 下方的说书先生就下来了一趟,再上去的时候,就不说湘河救灾的事了,和往常一样,说起话本故事来。   如此一来,跟风讨论捐粮之事的人,纳闷两句后便不再参与讨论。   奚子行这才离开如意楼,径自去了方府。   -   方太傅这些时日,上火颇为严重。   奚子行到的时候,这老头穿着竹衣吗,正含着冰块,用冰镇下嘴里的火疮。   他拱手道:“见过太傅。”   方太傅:“小奚来啦,坐坐。”他直起腰来,递给奚子行一把蒲扇,“喏,凑合用吧。”   “您倒是坐得住。”   奚子行接过扇子扇了扇。   “我这不是都上火了吗,”方太傅叹了口气,“急也没用,谁也没想到,湘河三郡会在这个时候推他一把。”   他们两个谈话间,俨然对彼此的站位心知肚明。   两人原本就并非毫无联系,曲渡边建府宴那会儿,奚子行就去方太傅家拜访过,以备战春闱,算是有一点师生情谊。   奚子行是公开站位曲渡边的,方太傅原本就觉得他不错,后来奚子行拿了状元,入了翰林院,旗帜鲜明,方太傅才慢慢和他接触起来。   方太傅是个老狐狸,在一点点接触中,他发现奚子行好像已经知道了七皇子隐藏起来的真实才学。   最后决定摊牌的那天,奚子行却道:“我隐隐察觉到您的试探,就顺着您的猜测,不否认也不承认七皇子的才学,没想到您竟然真的是站在小七那边的。”   方太傅愣了一下,随后大笑出声。   老狐狸被小狐狸坑了一下,好在结果是皆大欢喜。   方太傅实在没想到,奚石秋那个中立到不行的古板老家伙,会生出来这么个儿子。   毕竟在入官场之前就表明立场,官途生涯会比较艰难。   他问了,但这小子竟半点不怕的样子,说官位与他不过是辅助工具,若是七皇子上位,他自当在官场厮杀,若是七皇子无意,他便辞官与他去封地。   左右主公和谋士都是要在一起的,何惧旁人言?   思绪回笼,方太傅道:“镇南关、边境两处军权,几乎都在七皇子手中,这本来够让君王和皇子党派忌惮。原本就在风浪口,又来了一手推浪,所有人都在赞颂七皇子,将陛下置于何地?功高盖主,即便是皇子,也要避开。”   奚子行:“我会联系同窗,另外,还能用父亲的名义压人,让朝臣们上朝的时候少说这件事。”   “……”方太傅心中赞了一句孝顺,摸摸胡子,“我也可以压下一些。林宗平那个老财迷坚定站在陛下那边,谁也不跟谁一起,虽不必担心他使绊子,但他也不会帮七皇子说话。”   他,林宗平,还有奚子行的父亲奚石秋,三个帮助崇昭帝处理政务的大学士,都是在朝堂上混久了的老家伙。   要是一起出手的话,皇子党也会给他们面子。现在只能有一个半出手,其中那半个还是孝来的,不过也是股力量。   起码不会让‘功高盖主’之类的言论,在朝上太肆虐。   奚子行:“这几天,我再写信到边境,提醒他们两个注意些吧。”   -   紫宸殿。   纵然有方太傅和奚子行压着,崇昭帝多少还是听了几耳朵所谓‘功高盖主’,甚至是立储之言。   余公公以为陛下会发怒。   但出乎意料的,陛下没有。   陛下只是说了句:“那些臣子,私底下议论的还是少吗?此时闹在明面上,不过是想试探下朕心里倾向于谁当储君罢了。”   虽然生气,但崇昭帝心里清楚自己日益下滑的精力,和身体的力不从心,臣子们也清楚。   储君之位,这两年也该定下了。   崇昭帝再次想起之前给出去的黑锦的事。   他问自己,要是早就知道小儿子身体会好转,以及他这几年展露出来的能力,他还会不会用黑锦断了小儿子的继位之路。   黑锦交易只有他们父子两个知道,其余的人却都不晓得。   崇昭帝在殿内转了好几圈。   “这次去北疆送粮的人,朕记得是转运使副使对吧?”   余公公:“是的陛下。”   此次的运往两方战场的粮草,是从各州郡征集上来的,不是从固定的粮草囤仓运往前线,所以需要漕运总辖运输路线,押送粮草。   这批粮草重要程度自不必多言,北疆边境比镇南关距离远太多了,本来应该是水路转运使亲自负责押送,但他前几天摔了一跤,腿脚不便,恐耽误进程,就只能由副使代劳。   水路转运使是二皇子岳丈,副使则与皇室无甚关联。   崇昭帝沉吟:“叫崔融过来一趟。”   余公公应了声是。   很快,崔融便匆匆来了紫宸殿。   他是现任东厂厂公,只是已经有了退位之心,他跟了崇昭帝很多年,许多阴私之事都是他来处理,平常虽不起眼,却是崇昭帝的心腹。   他须发皆白,穿着整洁干净,是个体面尊贵的老太监。   崔融:“陛下。”   “来了啊,”崇昭帝:“朕记得你说辞官后要回趟老家?你老家在山鸣关附近吧。”   崔融愣了下:“是,带着养女回祖宅认个根。”   崇昭帝点点头:“朕准了。不过辞官后,你跟着送粮的队伍走,去北疆边境一趟,给朕办个事。”   “多谢陛下!只是……陛下所托何事?”   崇昭帝看着他:“帮朕,给七皇子送个东西。”   -   崔融在紫宸殿待了片刻,才回了家。   家中有一小女五六岁,他几年前捡来的,这小女娃长得像他太早死去的亲妹妹。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还是把这娃娃当成女儿又当成孙女养,心肝一样疼。   都说太监没根也没心,才不是,崔融想。   只是能让他们给出心的人都不存在了。   若非逼不得以,谁会进宫当太监。   他这些年想退位,也是不想让他的养女离权利旋涡太近,沾染血腥。   “爹爹。”   小女娃抱着崔融的腿。   崔融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等过几天,壶壶就要跟爹爹回家了,期不期待呀。”   叫壶壶的小女娃眼睛一亮:“真的吗!”   得到崔融的肯定后,她欢呼雀跃,“太好喽!可以出去玩啦!”   东厂中的人也听见了崔融要退位的风声。   第二天一早,温小春和陈俭两人,就带着东厂其余副督,等待崔融来。   可他们从天亮等到天黑,崔融也没出现。   直到第三天中午,崔融才来了东厂。   他脸色不太好看,有点苍白,还有些疲倦。   温小春心神一动,“厂公,您怎么了?”   崔融道:“小女生病,照顾了一宿。忘记差人来说让你们别等了。”   “没事,”陈俭道,“并非多着急,只是等着厂公安排。”   崔融简单说了几句,然后看向温小春,“我去押粮后,应该会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往后的东厂,交由你们两个负责。”   “你们两个到底谁接替我,还得看陛下的旨意,等我走了你们就会知道。”   温小春和陈俭点头。   崔融又吩咐他们准备些去北疆用的东西,打发他们离开后,崔融去了东厂暗阁。   这里只有厂公有权限进来。   -   两日后。   崔融跟着运粮的队伍出发,水路转运副使叫汤一粟,和他一起去往边境送粮。   两人打了个照面后,汤一粟笑吟吟说:“这一路辛苦,还请崔公公多多配合才是。”   过了几秒,崔融也扯出一抹笑:“这是自然。”   两人押送粮食,一路北上。   -   崔融走后。   崇昭帝提拔温小春为东厂厂公。   陈俭为副手。   两人正式接手东厂,只是崔融才离开没多久,他们不好立马将原来崔融的人拔掉,安插自己的人。   若是让皇帝知道了,难免有排除异己之嫌。   接手之初,稳妥为上。   温小春只是迅速熟悉了之前只有厂公才可以接触的地方,比如东厂的暗阁。   他在里面转了一圈。   暗阁内装着各类刑具、暗器、以及秘药。   有些瓶瓶罐罐上甚至都没有标签,只能根据里面装的东西的形状,去记录册上找,才能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   他简单浏览了一遍便离开了暗阁。   随后换了身衣服,他还要进宫,领厂公的正式令牌。 第166章   边境。   粮草还没到, 奚子行的信就先飞到了中一城。   一共两封信。   一封给曲渡边,一封给夏赴阳。   两人一起拆了看的。   曲渡边看完自己的,笑道:“他还蛮操心京城的舆论, 提醒我尽量低调一些。”   但这是他想低调就能低调的吗?   “他说得挺对的,烈火烹油招致祸患,”夏赴阳认同, “不过咱们现在在北疆, 天高皇帝远的, 有人看不惯你的功绩想为难你, 也得等回了京城以后。”   曲渡边:“以后的事以后说, 来看看你的。”   夏赴阳一边拆信一边嘀咕, “这家伙给我写什么信,他也想我……?”   入目第一句话:   啧,探花这两个字写起来还是不顺手……   夏赴阳啪的一声把信拍在桌面,曲渡边眼皮都跳了两下:“你干嘛!我没看呢,写啥了这么激动?”   夏赴阳磨牙片刻, 微笑道:“没什么。”   他站起来, 推着曲渡边的肩膀,将他推到了帐篷外,“好了好了, 剩下的我自己看,你先去忙吧!”   语罢将帐篷关好。   曲渡边纳闷:“这俩人说什么悄悄话呢。”   什么时候友谊加深的?连他也看不得那信。   帐篷内。   夏赴阳重新开始看信。   他的脸控制不住的开始扭曲, 最后直接把信撕了。   信件通篇简洁无比, 一边嘱咐他看好殿下, 别让殿下受伤太多, 一边从第一句话就开始阴阳怪气。   奚子行这死东西!   还用得着他说?殿下他会看不好吗??   气了一会儿,夏赴阳咂摸过来味儿后, 忽的笑了。   奚子行这人吧,有点清高,一般情况下挺有礼貌的,不会轻易刺人。但他来的这封信,从开头就开始阴阳怪气,说明什么?   说明他对于他能跟殿下一起杀敌这件事很眼馋。   眼馋又不能来,于是进化成了嫉妒。   哈哈!   奚子行嫉妒他!   夏赴阳把撕了的信重新粘起来,乐颠颠的保存好。   他发誓,他一定要写一个关于这封信的分析出来,然后带进棺材,写进墓志铭,让后世之人都狠狠嘲笑奚子行嫉妒他的行为。   -   晚上。   主将营帐。   曲渡边穿着寝衣,盘腿坐床上,单手拿着镜子在照鼻梁。   他在照鼻子上有针眼没。   扎那么多针,鼻子别给扎歪了,他可不想当歪鼻子将军。   端详片刻,少年满意点头,他手法不错,位置找得准,一切都很完美。   曲渡边捏起枕头下的银针,消毒完毕后,手中蓄起内力,附着在银针上面,正准备再给自己扎一针的时候,手腕忽的被人攥住。   “六六。”   曲渡边抬头。   乙十二没吭声,也没松手。   曲渡边:“听话,扎完给你讲话本。”   乙十二态度罕见强硬,把曲渡边捏着的银针夺了过来,没收。   “最近没有战争,殿下不需要上战场,可以不扎。”   “……其实我觉得……”   乙十二也学着曲渡边的说话格式,认真道:“听话,不然告状。”   这下轮到曲渡边不吭声了,他长叹一声,倒在床边,长发顺着床沿滑落下来,腿一蹬被子,捞过枕头抱在怀里,睡姿乱七八糟。   少年盯着帐篷顶,双目无神。   乙十二没收他银针后,也没走。   片刻后,他迟疑道:“殿下,你是不是头痛。”   “嗯?”   乙十二之前忙监察处的事,最近把冯秉收的北疆的贿赂金银都翻出来后,才有时间继续跟在曲渡边身侧。   他发现曲渡边捏眉心,揉太阳穴、短时间闭目休息的频次越来越高。   只有头痛的人才会这样。   乙十二蹲下来:“刺激穴位阻断嗅觉,已经影响到别的方面了吗。”   曲渡边立马闭眼:“没有。”   乙十二静了几秒,也没反驳他:“我帮殿下按按,有助睡眠。”   他双指压在曲渡边太阳穴处,指腹微凉,轻轻按揉。   曲渡边嘀咕了一句什么,乙十二没听清,但是他能感觉到曲渡边的呼吸和心跳都逐渐平稳下来。   殿下睡着了。   睡姿豪放,四仰八叉的斜躺在床上。   眼底下浅浅一层青影。   乙十二停手,将他垂落到床沿的头发拢起来,顺势挪正他睡觉的姿势。   这情形有些熟悉,他以前也做过。   最后,他把被子给曲渡边盖好,才离开。   -   奚子行信到了后的第五天。   镇南关粮草到了。   北疆边境的粮草没到。   又过八天,粮草还是没到。   这已经超出运粮到边境所需要的正常时间。   曲渡边派了叶连泱前去迎接粮草队伍,也没找见人影。   传信给运粮的汤一粟,得来的回信是,天空突降大雨,泥泞难行,粮草运送耽搁,还在来的路上。   而此时,边境中剩余的粮食,已经不够士兵们吃的了。   曲渡边只能暂时缩减后勤的用度,先供着前线士兵能吃饱。   后勤也相当重要,食物减少后,补给的速度都慢了很多,有的干脆多往肚子里灌水,灌完后就找个地方歇着,尽量不动。   曲渡边只能庆幸,现在不是冬季。   不然热量消耗大,粮食消耗更快,恐怕比这个时候还要难熬。   北疆的人似乎看出什么,这几天骚扰的次数明显变多,不知道是不是在试探。   夏赴阳再次给运粮队伍传信,让他们速度快些。   可得到的回复还是路上泥泞,已经翻了一车粮食了,避免再次翻车,只能稳妥前进。   夏赴阳气笑了:“这理由……到底是负责此次粮草转运的人没有经验,还是故意的,再拖下去,我都怀疑他是北疆的间谍了!”   “城中粮食撑不下去了,士兵们饿上一天,展现出来的精气神就不对。到时候北疆再来,死伤岂不加倍。”   “小七,要不你在主城镇着,我率兵出去接粮,我就不信了,我们去接他们还能再慢?”   曲渡边双手撑在桌沿,正在看这次负责运粮之人的相关资料,六六连夜整理的。   押送人,水路转运副使,汤一粟,性格圆滑,手段平平,只是从没犯过什么错,时间久了,才坐到了副使的位置。   从来没犯过错的人,又在当了这么多年的副使,怎么会延误边境的军粮。   “再等一天。”   曲渡边说道:“要是还没来,你就按照运粮路线去接,抢也抢回来。”   -   第二日。   夏赴阳外出巡营的时候,汤一粟抵达了主城。   曲渡边听到消息后松了口气,第一时间问:“粮食都入库了吗?”   叶连泱摇头:“没,粮食没到,来的就是汤大人几个人。”   “人来了,粮食没来?”   “汤大人说粮食马上到了,但要先见您一面,有事单独说。”   “单独见我……”   曲渡边眉头拧起。   汤一粟不交粮,单独见他做什么?   他压下心里的那一丝怪异,“我会主城一趟,夏赴阳来了你告诉他让他守城,我很快就回来。”   叶连泱:“老大,我跟你一块去吧!”   曲渡边拍拍他肩膀,“听命行事,六六跟着我就行。”   叶连泱瞅了眼曲渡边身侧的乙十二,默默低下头。   “好吧。”   他也不是六六亲卫的对手。   曲渡边简单收拾了一下,从自己的千人亲卫队里挑了一百个人,和乙十二一起赶去主城。   一路疾驰。   -   主城。   汤一粟翘首以待。   城外百人军队策马而来,他目光一瞬就锁定在了七皇子身上。   无他。   太耀眼了。   几个月的边境征战,让他身上无可避免的多了杀伐气,原本的矜贵却又没有损去半分。   汤一粟眯起眼,看着七皇子利落地翻身下马,   曲渡边走到他面前:“汤大人。”   汤一粟笑着拱手:“见过七殿下。”   曲渡边直言:“为何没有粮食。”   汤一粟做了个请的手势,“个中缘由,容臣给殿下一一细说。”   他住的地方是城中比较好的房屋了。   曲渡边瞥了他一眼,抬脚朝着里面走去,乙十二跟在他身边,被汤一粟拦下了,“这位大人留步,话只能殿下一人听。”   乙十二停住脚步,望向曲渡边。   曲渡边将腰间佩刀解下,交给乙十二:“在外面等我。”   他跟着汤一粟进去了,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位汤大人,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   房屋内。   进来之后才发现,房屋内比外观要雅致很多。   谈话的小案桌上还颇有闲趣的用花花草草做了个插花瓶。   出乎意料的。   这案桌边上竟早就坐了一个人。   曲渡边诧异道:“崔公公。”   “见过殿下,”崔融行了礼,给他斟了杯茶,“您请。”   曲渡边坐在他对面,看了眼汤一粟:“不是你跟我有事商量吗?怎么变成崔公公了。”   汤一粟恭敬道:“崔公公的先说,下官并不着急。”   说完,他就先退了出去。   这下,屋里只剩下曲渡边和崔融。   “崔公公,你来所为何事?”   曲渡边知道崔融,是老登的心腹,轻易不会出来办事,若是来了,只能说明老登吩咐的事很重要。   崔融:“殿下长大了。”   曲渡边抿了口茶,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边境还是这个模样。”   崔融感慨了下,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哦……殿下的舅舅,现在在镇南关领兵的徐统帅,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在边境和北疆打仗。”   “当时我也来过一趟,后来亦是我送徐统帅回的京。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腿竟然好了。”   “……”   曲渡边抬眼,几秒后,平静道:“崔公公,你什么意思。”   他搭在茶杯边缘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崔融:“当时我是奉命而来,如今亦是奉命而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柄漆黑的匕首,匕首鞘上刻着金龙,柄上写着一字,曰:斩。   “这是陛下赐给您的,先斩后奏之权,有了这个匕首,您在边境行军之时,若再发现谁有通敌叛国之嫌,可当即诛杀,不必呈奏。”   曲渡边没动,崔融便只好放在桌面上。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物。   一个青色的小瓶子。   “这是陛下预备在镇南关战争结束后,赐给徐统帅的。”   曲渡边:“何物。”   崔融:“摧筋断骨。”   曲渡边没说话,放下茶杯,拿起小瓶子接触,随后看了下模拟器的释义。   室内一时安静。   “既然是给舅舅的,又为什么到了我这里。”   崔融道:“药只有一份,一个人吃了,另一个人自然没得吃。”   “崔公公,”曲渡边放下瓶子,问,“我想知道,你这句话,是陛下说的,还是你擅自做主。”   “陛下宠爱您,自然不会让殿下受苦。”   崔融笑了下,“只是我觉得,徐统帅好不容易才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没道理再疼第二次。又想着他是您舅舅,您或许,能帮他分担一次呢?” 第167章   曲渡边承认, 他在听见有关舅舅双腿之事的时候,心绪乱了一瞬。   但马上重新冷静下来。   他拿起桌面上的御赐黑龙匕首,微微用力, 匕首出鞘。   锋锐的寒芒闪烁,上面一道猩红血槽。   这是做不得假的,崇昭帝亲赐无疑。   就算他心有疑虑, 也可以修书一封去京城, 询问老登是不是赐了先斩后奏之权给他, 崔融不会在这上面骗他。   可是这毒……   老登再如何小心眼, 也绝对不会送到他面前来, 让他在他自己和舅舅之间做选择。   若他猜的不错, 这匕首送给他,是老登来安他的心,让他别在意京城的物议沸腾,顺便别扭地缓和下父子关系。   再退一步讲,就算是老登一点情分都不念了, 真的想让他做选择, 也不会有粮草拖延一事。   他现在可是在率兵打仗,士兵们挨饿对老登有什么好处?   曲渡边:“崔公公,你说你是奉命而来, 奉的到底是谁的命?”   “你虽否认了药是陛下给我的选择,只说‘我觉得’, 但你是陛下的心腹, 若换了旁人, 只会觉得是陛下借你的口说他想做的事。”   “可我不信。”   崔融神色稍敛, 看着眼前在这种情景下还能冷静分析的小皇子。   他心中无声叹了下。   命运捉弄,观星司一言, 让七殿下担了孽胎之名,不被陛下所喜,以至于垮了身子,病歪歪了那么多年。   要是从小就和其他皇子一样成长,如此风华,大周的储君之位,舍他其谁。   曲渡边没有察觉到他的走神,“公公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已是荣退之龄,本本分分,便是晚年安康。”   “有什么值得公公如此冒险,竟敢——”   “假传圣旨。”   四个字平静的从少年嘴里吐出来。   咔哒一声,御赐匕首压在桌面,曲渡边抬眼:“公公,不知我这把御赐匕首,可否杀你?”   崔融站起来,挪了一步,到软垫旁跪下,恭恭敬敬的朝着曲渡边行了个大礼。   再抬头时,面容已是一片悲楚之色。   他膝行两步,双手攥住曲渡边衣摆,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还请殿下救救小女!”   “我从京城出发的前两天,小女被府中妈妈带出去买路上吃食,却再也没回来。很快,我就收到了一封信,让我按照信上所说办事,事成之后,我女儿自然会在山鸣关等我,从此朝堂之事再与我无关。”   曲渡边听罢,也不知信没信,“东厂厂公做了这么多年,公公所言,不觉得自己很是愚蠢么。选择相信威胁你的人的话,不怕对方卸磨杀驴?毕竟只有死人嘴巴才最严实。”   “此事若陛下知道,你,和你女儿,都活不了。”   崔融苦笑:“我知道,所以此时全数告知殿下,只求夹缝之中找条活路。”   曲渡边:“你知道你背后之人是谁?”   崔融摇头:“我年纪大快退了,许多年不直接管东厂事,没想到最后关头被人钻了空子。可能动手的,京城之中,也只有二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党派。”   曲渡边:“你知道你女儿在哪?”   崔融:“不知。但他们绝对会让我见到,他们怕我鱼死网破。”   “什么都不知道,你叫我救你女儿,我是神仙不成。”   “您只要配合我演戏,”崔融急切说,“我告知您有人想害您,让您有所准备,您假装吃下便可。”   “摧筋断骨之毒虽然无解,但可用内息伪装脉象症状,我可以教您。”   “毒发需要三月,内力强盛者甚至需要更久,这期间,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殿下也再不必担心京城的暗算。”   他眼神恳切,眼底满是红血丝,跪下后,再也没有起来,攥着他衣角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曲渡边问:“要是我没有发现,相信是陛下赐药,你是不是也不会同我坦白。毕竟,是陛下忌惮功高盖主要我废掉,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和别人说,它会成为帝王阴私,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而不被知晓的秘密,自然也谈不假传圣旨。   从来的路上,这位曾经的厂公就想好了这两种情形,以及这两种情形下该如何反应。   他将自己和女儿一起都能活的可能性算计到了最大。   崔融没接茬,只是道:“殿下,您的选择呢。”   曲渡边:“说到底,你的事与我无关。”   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们里面谈话的声音太低,时间太长,汤一粟有点坐不住,“殿下,公公,可说好了?”   曲渡边:“哦,我想起来了,汤大人也说要和我谈谈的。崔公公,他想和我说的,才是和我有关的事吧。”   “比如,粮草。”   “今日我若不服此毒,粮草是不是就会出意外,又或者说无限延期。”   崔融默然片刻,点头。   曲渡边:“粮草出了意外,责任在谁。”   崔融答:“此次两路粮草监军,是五皇子。粮草出事,第一个被杀的是汤一粟,第二个被牵连重罚的就是五皇子。”   又扯出来了五哥。   汤一粟背后的人是谁,又或者,都有谁在这里面掺了一脚?   曲渡边在脑海中将这件事推演了一遍。   第一,幕后黑手是二哥,毕竟他岳丈就是水路转运使,汤一粟是二哥的人,只是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   第二,幕后黑手是六哥,毕竟六皇子党人数不少,汤一粟是六哥的人,这时候搏一搏,省的他回京后,动摇六哥的地位。   第三,二哥和六哥联手,私下结盟,并且还推了五哥出来当两路监军,这样即便是事发,也有五哥在前面挡枪。   但是……   五哥在二哥和六哥之间,又是否是主动担任监军一职,好让哪一方相信自己的立场。   即便是五哥,也纠缠在仇恨里半生,他真的不会因为仇恨而做出更出格的事吗。   谁都有可能。   按照他这种推测发,谁也无法彻底相信。   猜的越深,就越觉得脚下有一个漆黑的漩涡,弥漫出来的肮脏算计一点点吞没他的脚踝。   阴冷附着在皮肤上,缓缓渗入血肉和骨骼里。   曲渡边打住思绪,他喜欢暖阳,对这种感觉只想离得远远的。   崔融低声道:“京城现在的水太混了,或许带走我女儿的人,和汤一粟身后的人,不是同一伙,只是商量好了。”   帝令赐毒和粮草拖延是两道杀招,崔融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敢做得这么绝。   曲渡边:“你最开始说的,也是假的吗。”   崔融:“什么?”   曲渡边:“我舅舅的腿,是陛下废的。”   “这是真的,”崔融道,“徐家当年独大,徐统帅被持剑侯当成继承人培养,而陛下忌惮北疆兵权已久,怎么会容许持剑侯有如此优秀的接班人?”   “当时的徐统帅犯了小错,我领命带人掌刑,行刑完毕后,徐统帅就废了一双腿。”   曲渡边静默下来。   说白了,崔融说了这么多,可他从头至尾关心的只有舅舅。   之前问过徐亭凤两三次,问他的腿为何会如此,可是舅舅从来都没有正面回答过,只是说,犯了军规,打了板子。   原来是这样的犯军规,打板子。   要知道,当时原主的母亲可还在后宫之中,没有去世。   崇昭帝爱徐月清,可这份爱却并不妨碍他为了皇权稳固,而打废舅舅的腿。   舅舅大概是因为不想破坏他和崇昭帝之间的亲情,才从来没说的。   可那这稀薄的父子之情纵然有,又能有多重的分量。   曲渡边:“所以你也不算说谎。”   他看着桌上的青色瓶子,“我是皇子,他不会伤我,可我舅舅却未必。我若安然回去,陛下为了不想让徐家在镇南关也有兵权也好,为了给他心中继承人铺路也罢,舅舅都会被压、被贬到极限,或者,再废一次。”   这毒药他若不用,在战争全面结束后,是有概率出现在舅舅面前的。   当然,也可能会换成别的毒。   崔融无法反驳。   毕竟这事陛下年轻的时候就干过一次。   至此,曲渡边对这件事才有了底。   无非就是兄弟算计,权位争夺,帝心猜忌……   他忽的笑出声。   笑容里没半点怒意,倒像是真的开怀。   崔融心里毛毛的,“殿下,您笑什么……”   曲渡边:“我笑,你们太着急了。”   他此番接回阿姐后,本也不会在朝堂干什么,自去安安分分的做回他快乐的病秧子去了。   只是没想到。   他人尚且在北疆边境,就已经有这么多只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助力一把,将他扔出夺嫡的漩涡。   这么乐于助人,他都不知道说什么。   外面汤一粟又敲了第二遍门:“殿下,公公,可谈好了?”   崔融再次拿出一个青色小瓷瓶,语速加快,“这里面装的是我小女喜欢的蜜糖水,殿下假装用了,我再教您如何伪装脉象。”   曲渡边:“崔公公,我又如何信你说的伪装脉象?或许一开始确实可以伪装,可毒发中期、后期是完全不同的脉象,这也能伪装?”   崔融身体微微一僵。   或许崔融有意帮他,可最终还是帮的他自己。   一批粮食吃一个月,而他们在一个月内也没办法打穿王庭。   等崔融目的达成,他这边暴露,届时又会是怎样难以捉摸的情形。   将士们的第二批、第三批粮食,会顺利抵达吗。   谁知道又会有怎样的手段等着他。   曲渡边:“而且,公公,你觉得你能想到的,绑走你女儿的人会想不到吗。”   崔融:“什么?”   外面汤一粟没能再等下去,唤了一声,竟直接推开门进来了。   曲渡边迅速将崔融给的蜜糖水塞入自己袖中,打开了最开始小瓷瓶中的摧筋断骨。   在崔融惊愕后转为不忍的视线中,将里面的液体饮尽。   汤一粟刚好就看见这一幕。   曲渡边将空了的瓶子放在桌面,表情瞬间变得又难过又悲愤又沉郁:“告诉陛下,赏赐我领了,不必再给别人。”   他突然就演上了,崔融差点没反应过来,瞥见汤一粟衣角后,他立马维持住面上神情:“殿下放心。”   “还请殿下收好这匕首,毕竟是御赐之物。”   曲渡边冷冷道:“这是自然。”   毒素入体,内力游走的经脉一瞬痉挛,他用内力强制压下,缓和痉挛。缓和之后,经脉舒缓,一股难言的畅快顺着经脉攀爬到四肢百骸。   曲渡边没忍住闭了下眼睛,他指尖都在颤栗。   【摧筋断骨:作用于真气经脉的毒素,服用之后经脉痉挛,痉挛后经脉舒张时,会带来极致愉悦。   至此反复,一日一次,午夜发作,约三月,经脉失去韧性,中毒者在经脉最愉悦的舒张后,迎来最痛苦的毒发,经脉寸断,不良于行。】   汤一粟连忙过来扶住他,手指不经意在曲渡边脉门处握了下。   随后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他忧心道:“殿下脸色有点白,是和崔公公谈了什么,不舒服吗?”   这位少年将军缓了几秒,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在说,粮草为何还不到。”   汤一粟赶紧道:“马上到!马上到!下官保证,最迟后日就来了!”   “确实是路上湿滑,要不是崔公公说,想尽快吧御赐匕首给您,我们也不会脱离队伍提前来的。”   曲渡边任由他扶着,拿好御赐匕首,撑着桌子站起来。   他对汤一粟说:“你不是还有话跟我讲?”   汤一粟:“时候不早了,下官那些都是废话,说不说的不打紧。”   曲渡边:“不要后日,明天见不到粮草,这柄匕首第一个取你性命。”   汤一粟神情一肃:“下官遵命!”   曲渡边缓缓拂开他的手,离开了这间屋子。   汤一粟等他走后,才站直身体,检查了下桌子上瓶子里残余的一点液体。   没用手沾,他手里拿了一朵北疆特有的小白花,这种花捣成汁水后抹在身上,会让第一次接触的人起红疙瘩。   但也还有另一个作用,碰到大部分毒素的时候,小白花会变成黑紫色。   看着小白花变黑,汤一粟笑了笑。   “都没轮到我来说,你就让七皇子服下了药,还是崔公公的身份能取信于人。”   能用陛下身份解决,崔融在前面顶着,自然不必他出场,能扮个好人,谁想扮坏人。   崔融:“他是为了徐停凤。”   “不管为了什么,目的已经达成。”   汤一粟道:“你们在里面聊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会串通七皇子骗我,没想到是真的喝了。”   崔融:“或许真的骗了你。”   汤一粟却道:“在下内功薄弱,但有个不为人知的小本事,若是假的,脉象作伪我也能摸出来。假如七皇子是伪装……公公不会想知道,后面将发生什么。”   崔融后背有点发冷。   他道:“你如此给你身后之人卖命,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汤一粟往后退了一步,耸肩:“我不需要,只要我追随的人可以踏上顶峰,那么当一当踏脚石,有何不可?”   他本来就是马前卒,要是崔公公没成功,他就会出场,以粮草做筹码,和七皇子交易。   若七皇子可以忍心看着边境士兵饿死,他们都没成功,他自然会拉着五皇子一起抗下这罪名。   崔融沉默了会儿,“事已至此,我女儿在何处可以说了吧。如果她有事,或者我死了,别怪我彻底撕破脸皮,七皇子被逼服毒一事,会瞬间传遍天下,届时你猜,陛下会不会暴怒,京城又会掀起多大风浪。”   汤一粟:“答应了你的,自然会做到。”   -   【宿主体内检测到毒素摧筋断骨,是否模拟?】   【是。】   【请设置模拟时限。】   【三个半月。】   曲渡边思索了一下,才定了这个时间。   他服了药,模拟器可以在一轮模拟后消除掉体内毒素,但前提是得模拟完。   他倒是可以利用模拟器缩短模拟时间,比如直接压缩在一天内,顺便写一篇论文出来。   但他刚刚体验过一次初期毒发。   那感受……疼他还能忍,毕竟这么多年模拟器经验不是盖的。   但后面那种将身体经脉里的恐怖愉悦感传至大脑,一瞬推至顶峰才可怕。   他担心一天体验完极速版,会忍不住在身上自残扼制让身体浑身发颤的愉悦。   曲渡边喜欢冷静思考,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   他能习惯在痛楚中稳稳地提笔落字写论文,但却抗拒失控的感觉。   还是将模拟时间定为正常的毒发时长更方便,既不会浪费模拟次数,也不用想着若是下一月汤一粟或者其他什么人,在不经意的时候再次验证他是否服了药,他得提前准备。   万一露出马脚,京城那帮人不一定再出什么幺蛾子。   曲渡边:[打个商量,这次模拟时间这么长,初期中期后期三个阶段,我交三篇论文,能不能按照三次模拟奖励的寿命结算给我?]   三次模拟得来的寿命就是270天,快一年了!就算中间扣一些,也还有一二百天。   赚翻。   模拟器:[阶段提交,审核评分的流程会更加严苛。]   曲渡边理解:[成交。]   【阶段提交已设置】   【模拟已开始,祝宿主长寿安康】   毒不死他的,都将使他活得更久。   曲渡边活动了下手腕,感觉身体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从一开始就没将这瓶毒放在眼里,也没把崔融所谓的“伪装脉象”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需要。   选择服下,第一个原因,他直觉汤一粟也没完全相信崔融,会有后手,若他假服,可能会出现他不愿意看见的场面。   第二个原因,让舅舅在战争结束后,最多被贬,被废的可能性几乎归零。   第三个原因,顺水推舟。   服了摧筋断骨,起码在镇南关和边境征战期间,再不会有来自己方的算计。   士兵能吃饱饭,大家暂时都可以安宁。   甚至于连他往后如何绞尽脑汁生病的功夫都省了,可谓一劳永逸。   有点地狱笑话,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属于瞌睡送来了枕头。   至于其他……边走边看吧。   曲渡边走出院子,乙十二远远站在树下,抱着他的刀在等他。   见自家殿下出来,乙十二才上前来,“殿下,你去了很久。”   曲渡边扬扬手里的御赐匕首,笑眯眯说:“当然,拿了这个嘛。”   乙十二目光一紧,显然认出来了这是何物。   “御赐匕首,先斩后奏。”   “对,”曲渡边解释道,“里面是崔公公,陛下让他转交给我的,说再有监察处之类的事件,我直接杀了便是。”   “那也有点久。”   曲渡边眯起眼看了看天空,来的时候还是清晨,现在都快正午了。等回了中一城,应该都夕阳西下了。   “是有点久,快些回去吧,能赶得上晚饭。”   手底下的亲卫队和他打招呼:“殿下,咱们给你买了个饼,路上吃。”   曲渡边扬眉:“谢啦。”   亲卫队的士兵不好意思,“这有什么。”   “走走,上马。”   队伍和来时一样离开了,什么也没变。   -   果不其然。   片刻没停,到了中一城后,太阳都快落山了。   曲渡边找了一圈,没找着夏赴阳,这厮不知道干嘛去了。   他干脆吃完饭,背着手,自己溜达上了城楼。   “殿下好!”   “将军好!”   “小将军来了。”   “……”   曲渡边在军营里拥有很多称呼。   他挥着手一路打招呼过去,莫名感觉自己像校园里面走在学生人潮中的老师。   直到走到城楼上,周围没了人,才安静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极目远眺。   夏赴阳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夕阳残血漫天,尽头连接着北疆的沙和草原,苍凉辽远。   少年慵懒的站在城楼上,马尾高束,墨色发梢被风吹起来,发绳和发丝纠缠在一起。   他身上笼了层暗橘色的柔光。   身后就是屹立不倒的城旗和大周战旗。   夏赴阳看了会儿,心想,这家伙笑起来很阳光开朗,不笑或者出神的时候,眉梢眼角间的那点冷淡就溢出来了。   大概是长相的缘故,他远山眉,眉尾长却淡,眼睫长浓,却不翘,火气上来面无表情的时候冷得很,也吓人。   或许也有战场征伐的原因,手上沾了血,煞气浸身,气质会无形发生改变。   他走到曲渡边旁边,“粮草如何?”   曲渡边轻哼:“我出马,粮草明日就到。”   到不了,别怪他掀桌子。   夏赴阳:“那就好。”   曲渡边:“你去干嘛了,我回来都没见你。”   “嘿嘿,”夏赴阳挤眉弄眼,转了个圈,伸手扇了扇风,“闻闻我身上什么味道?”   “……”   曲渡边闻不见。   他看了眼这使劲扇风的夯货,“快说,不说揍你了。”   夏赴阳:“这么大的肉香味儿你闻不出来?”   他以为曲渡边懒得猜,于是也不耍宝了,从怀里掏出个用纸包住的烤鸭,烤的焦香流油的两只鸭腿和鸭翅,塞到曲渡边手里。   “我出去巡城的时候猎来的,没动城里的粮食,偷偷烤了给你加餐。这几天城中缺粮,都紧着士兵了,我听六六说,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快吃吧快吃吧。”   夏赴阳乐滋滋的看着他。   曲渡边莫名其妙幻视一点白打猎回来叼给他的模样。   他撕了点油纸,包在鸭腿上,咬了一口。   “不错,有手艺,”曲渡边夸道。   夏赴阳满意了:“对了,还想问你,汤一粟为什么想见你。”   曲渡边:“其实是陛下,让崔公公把御赐匕首给我,他们不想耽误,提前来了。”他简单把给六六说过的话,又给夏赴阳说了一遍。   “崔公公,该荣退了吧。”   曲渡边:“嗯,这次之后还不知道他会去哪。”   “哦,我还有这个,”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有小零食,将鸭腿重新放油纸里,掏了掏衣服,拿出那一小瓶蜜糖水,“崔公公给他女儿的糖水,我讨来了一瓶,给你吧。”   他路上好奇,蘸了一点尝了尝,酸酸甜甜,挺不错,他不白吃人东西,就当交换。   夏赴阳也没多想,接过这只青色的小瓶子,瞅了一会儿后道:“倒是挺精致的,都不知道瓶子和糖水哪个更值钱。”   他先是闻了闻,然后稍微尝了一点。   发现确实挺好喝的,不是小七恶作剧捉弄他,才放心喝完。   就一小口,咂摸几秒就没了感觉。   “欸,不错,下次回京找找是哪家卖的。不过只有这一点,你给我喝完,自己就没得喝了。”   曲渡边咬着鸭腿,看着城楼前方。   “没事,我喝过了。” 第168章   粮草如约到来。   汤一粟紧赶慢赶的, 总算把粮草安然无恙送到。   路上是真的下雨湿滑,也是真的翻了一小车粮食,下雨延误是真的, 故意拖延也是真的。   到来的粮草很快解了边境守军吃饭的难题。   原本有点紧绷的氛围,在士兵们看见粮草稳稳地运送到城内的时候,瞬间变得轻松愉快了起来。   曲渡边也跟着检查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 才让人将粮草收好。   他看着将士们高兴的样子, 心情也好了起来, 爽朗一挥手:“今晚加餐!”   前几天那么省着吃, 现在放开吃一餐。   运粮的士兵们欢呼雀跃:“谢谢将军!”   “将军大气!”   “这就大气了?”曲渡边乐道:“等下次深入草原, 咱们就把北疆人的牛羊全都抢过来,顿顿都吃肉。”   士兵们哈哈笑起来。   叶连泱从最前头跑来,手里拿了个小布袋,“殿下,还有这个, 汤大人走前给您的, 说是湘河郡的百送的。”   曲渡边打开小布袋看了看。   是苍颜花的种子。   黑色的小圆球,看起来圆润可爱。   曲渡边摩挲了下小布袋,想起在乐安县的时候, 百姓给他送行的那段记忆。   叶连泱好奇道:“殿下,这是啥啊, 能吃不。”   “吃什么吃, ”曲渡边无语, 敲了下他脑门。   这种子背后, 就是他们在战场厮杀的意义。   苍颜并不需要特殊照料,曲渡边骑马出城, 找了个有水的山头,种下了这些种子。   也不知道边境的烈阳寒风,能不能让这些在湘河水乡才开的花发芽。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山丘。   可能有一天,北疆边境的荒山,都会开满朝气蓬勃的蓝色小花。   -   深夜。   曲渡边坐在桌边,双手交叉抵在下颚,凝视桌上毛笔,出声道:   “六六,用暗网查两个人。”   乙十二出现:“谁?”   曲渡边:“第一个,汤一粟,我想知道他效忠的是谁。第二个,崔融,这个……能查多少算多少,不必强求。”   他不想当皇帝,但他需要知道在战时拖后腿的是哪个人在主使。   毒素不会真的伤害他,为了亲人他可以暂且忍下,皇权争斗兄弟彼此相残虽令人齿冷,可身处皇室,也并非不能理解。   但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可以狠,可以争,但不该拿边境将士的性命做威胁。   想出扣押边军粮草来迫使他服毒的这个人——   一定不能登基。   不然即便他病退,恐怕也不会彻底安生。   二哥、四哥、五哥、六哥。   这几个人在他脑海中闪了一圈,曲渡边全部假设了一遍,竟然发现,只有四哥登基他的直觉感受才是最安心的。   可惜,四哥和他一样,没有想法。   过了会儿,曲渡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才这种为自己利益搏算的思绪,与其他皇子党派想的有什么差别。   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乙十二:“我们的暗网还没有深入官员体系中,汤一粟是水路转运副使,周转频繁,恐怕不太好查。”   他心底有些疑惑。   跟在殿下身边许多年,他对殿下认识的人都相当了解,可以确信殿下之前没有接触过崔融,更别提汤一粟。   只是见了一面,突然就要查,是因为粮草的事么?可粮草已经运来了。   曲渡边思忖:“查一下他跟水路转运使的关系到底如何,以及他的来历。”   乙十二:“明白。崔融似乎去了山鸣关的村镇,我会让人追踪。”   “嗯,不过此事需要绝对保密,避免打草惊蛇,牵扯的人越少越好,”曲渡边凝眉几秒,还是说了,“……回京的时候,我可能会有些变化,引起不必要担心。”   乙十二微微一愣。   “变化?”   “届时你……”   曲渡边在他耳边低语一阵。   -   乙十二去查消息,时不时会出城,经常看不到人影。   曲渡边一边在等镇南关的消息,一边组装完成了三弓床弩,还在下面安装了可移动的车轮。   夏赴阳操练军队,整备火药。   半个月后。   南宁和北疆连接的天堑深渊,燃起了进攻的硝烟。   镇南关。   北疆、南宁连接处。   绳索和铁丝凝成的千百条人工运输链,上面攀附的火舌疯狂吞噬着这些人命搭成的绳索。   燃烧掉的火焰坠落下深渊,宛如从天而降的火雨。   徐停凤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勒马立在悬崖边缘。   他凝视着对岸,其实距离很远,从这里看,根本看不太清。   身后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此番毁道,对战局至关重要。   只要北疆能快速结束战乱,镇南关也会平静下来。   希望小外甥和夏赴阳一切顺利。   -   北疆驻地。   “王上!”   传信的士兵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启禀王上,不好了!天堑的绳索断了!”   吉日格拉眼皮重重一跳。   “大周士兵已经深入草原到达天堑了??”   士兵:“不是,是镇南关的大周士兵,从南宁那边断了我们武器的补给!他们速度很快,像是一早就知道天堑的位置。”   吉日格拉忍不住道:“这不可能!”   天堑的位置非常隐秘,就算大周想从镇南关那边断开,也得费心摸索才是。   而一旦摸索,就会暴露,南宁绝对会有所防备。   但,大周怎么会一早就知道天堑的位置?!   -   天堑附近。   因为绳索连接被烧毁,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北疆士兵就迅速撤离了。   透露天堑位置,立了大功的织仪等人怕被发现,小地鼠一样隐藏起来了整整三天,搞得灰头土脸。   等彻底听不见士兵呼喝和马蹄的声音了,他们才出来。   很怂,但稳。   织仪目光凝重:“他们都回去了,天堑毁了,北疆和大周最后的战斗也马上要开始。”   天空飞过一只苍鹰,叼着的羽毛落在地上。   谢立杉捡起来一看,片刻后,笑了下:“是殿下写给您的。”   织仪瞬间过来:“小七写得什么。”   谢立杉给她翻译,其实只有一句话。   “注意安全,阿姐,等我来接你。”   织仪狠狠揉了下眼睛,把这根羽毛好好放好。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她问阿骨木多,“阿湘姑姑的墓你们旧王庭迁到哪里去了,还记不记得?”   阿骨木多点头:“当时只来得及带走王后的尸身,按照习俗,我们用火烧成灰,葬在了一个偏远地。”   织仪:“我们去那里。”   -   中一城。   整军待发。   曲渡边一身盔甲,与夏赴阳一起站在城墙。   “是时候了。”   夏赴阳:“总算到了。”   曲渡边:“右贤王算是咱俩杀的,就看看谁先抓到左贤王和吉日格拉。”   “好。”   夏赴阳扬唇一笑,握紧长枪。   “将士们!”   “北疆的牛羊都在等着我们,愿不愿意随我和七皇子,立战功!抢牛羊!”   边境的士兵养精蓄锐,早就摩拳擦掌。   “立战功!抢牛羊!”   北疆和大周的战争全面爆发。   储备的火药被北疆用这段时间积累的护盾挡下后,北疆气势盛了起来。   两方大军对战河谷地的时候,吉日格拉亲自出来叫阵。   他骑在马上,控制缰绳,左右移动,运气内力,喝道:   “杀我北疆右贤王,现在还敢不敢冲阵杀我?”   “喝马尿长大的小儿,别是见了本王就害怕了吧!出来!”   曲渡边位于大军中央,闻声悠悠叹了口气,为古代人骂人的词汇量感到可怜。   这种程度,刺激谁呢?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眯眯喊回去:“就不出去,有本事你就过来打我啊!”   夏赴阳附和道:“对啊,你有本事自己过来嘛!别像个着急见不着主人面的哈巴狗!”   大周士兵哈哈大笑。   曲渡边:“不过你要是实在想我了,我就勉强赏你个礼物吧。”   他拍拍手。   战车上,鼓手接收到信号,开始有规律的敲击战鼓。   大周军队瞬间开始变化,前方的士兵纷纷让开一条路,露出了后面的武器。   这是三弓床弩。   射程千米,大型弩箭,需要二三十人合力才能发动。   可以是攻城利器,也可以在规模战中成为战争推进器,护盾的噩梦。   每个三弓床弩都被他们包裹的像个铁桶,保护武器的同时,也保护里面的发射手。   乍一看,像个可以移动的怪物。   吉日格拉眯眼远眺,“那是什么东西。”   他心头再次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总辖床弩发射的叶连泱发出指令:“准备——”   齿轮运转的声音响起,弓弦被拉紧到了极致。   叶连泱:“放!”   尖锐森寒的箭尖破空袭来,箭矢长约三米,成人拳头粗,须臾便飞至北疆手持护盾士兵的前方,然后——   砰!   第一个士兵的护盾直接被射穿,冲击的力道之大直接击飞了往后十余名士兵。   吉日格拉瞳孔骤缩,厉声呵斥:“稳住!防御!”   大周战鼓再起。   冲锋的号角吹响。   曲渡边和夏赴阳相视一眼,分开率兵的前一刻,不约而同对拳相击。   “回来一起吃烤鸭。”   “遵命,殿下。”   ……   崇昭二十四年夏,九月初。   大周与北疆战争全面爆发,七皇子曲渡边与安北将军夏赴阳共击敌军,围军河谷地,胜。   崇昭二十四年夏,九月末。   北疆凉风起,天转寒。   一月间,北疆大军败退百里,吉日格拉上降书,愿重新迎娶大周公主,或送质子归周,以结百年之盟。   七皇子当众撕毁降书,又三日,崇昭帝亦降下拒降圣旨,怒骂斥责吉日格拉无耻之尤。   崇昭二十四年秋,十月。   北疆主战派王庭内讧,分崩离散,吉日格拉与左贤王率军溃逃。   大周两位主将,分而追之,意欲擒王。 第169章   北疆战争的这两个月。   镇南关却可称一句平和。   自从天堑毁掉之后, 南宁就好像收到了命令,不再打消耗战,而是逐渐在徐停凤的对压下, 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徐停凤也没有继续进攻,停在边关一处小镇上。   小镇风景不错,只是作为驻军地, 原本大部分的住民都暂时迁移走了, 只留下很少一部分。   镇中有些建筑还保留着前朝风格。   徐停凤落脚的地方在一家年岁已久的客栈。   这家客栈的老板没走, 年纪大了经历的也多, 看见士兵不带怕的, 还敢上来和徐停凤搭话。   “将军, 咱这只有小菜,给您上一点。”   徐停凤:“都行,待会儿给你结钱。”   他看着外面一颗隐约后烧毁痕迹的古树,古树上面系满了红绳。   原本以为是求姻缘的,没想到仔细看, 上面挂着的牌子却不尽相同, 有求仕途顺遂得遇贵人的,有不求姻缘美满但求伴侣有钱有权的,有求天降贵星的……   他便问了一句:“这棵古树有什么来历吗?”   客栈老板笑呵呵说道:“说起来, 还跟当今陛下有关呢。”   徐停凤:“陛下?”   “是啊,这件事, 我们这里好多人都知道, ”客栈老板陷入回忆, “很多年前, 陛下也在镇南关率过兵,当时啊, 南宁士兵在镇上放火杀人。”   “有家镖局没能逃出去,除了一个姑娘,其他人…似乎全都被敌军杀了或者烧死了吧,不太清楚。然后你猜怎么着,嘿,这姑娘竟然被陛下救下了。英雄救美人,等陛下回京的时候,那美人也跟着去了。”   “似乎现在哪个皇子,就是这姑娘生下的?”客栈老板艳羡道,“一步登天,要不是遇见陛下,这姑娘指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据说陛下和那姑娘就是在这棵树下结下的缘分,所以这棵树慢慢就变成了祈求遇见贵人的祈愿树。”   徐停凤点头:“原来如此。”   客栈老板远离京城不清楚,徐停凤知道他说得哪一位。   就是怡嫔,生下了四皇子。   是朝堂之中唯一没有母家势力的皇子,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往常只是略有了解,没想到在这儿听了一耳朵。   -   北疆。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   草原变得枯黄,地面敷上秋霜。   十月下旬,这边下雪也很常见,天气越发冷肃,卷地而起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七皇子深入草原腹地,追击吉日格拉残部三日未休,暂宿营地。   晚夜秋冷,萧疏残月。   午夜时分。   主将帐篷内还燃着灯。   曲渡边坐在地上,指尖夹住两张墨迹未干的纸,缓缓放入炭火盆。   这是毒发中期二阶段论文,刚写完。   烧完后,模拟器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结算,因为还有最后一阶段没有提交,他靠着火盆暖了暖手,今晚的毒发刚过,毒素在体内正式步入后期,经脉还在舒张后的僵硬状态,他难得感觉到有点冷。   曲渡边咳嗽了几声,一边暖手,一边看乙十二传来的资料。   崔融运送完粮草后,和一小娃一起入了山鸣关,后来在一个山镇上消失不见。   山镇是崔融的祖地,暗网追查到最后,只在崔融老家后山的坟地里,发现了火烧纸钱的痕迹,却没有找到人在哪,更没看见尸体。   汤一粟祖籍在南方郡县,正经科举出身,背景干净,从官途开始的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当。   到了水路转运副使这个位置,因为职位特性的缘故到处跑,所以和自己上司的关系很是一般,没有特别交好的,也没有特别交恶的。   看完后,他将这些资料也慢慢烧了。   大概是烧论文烧习惯了,他跟舅舅一样,也不太喜欢留纸质版资料。   他刚烧完,外面就传来一声小小的试探问句:“老大?”   曲渡边:“没睡,进来。”   叶连泱送进来一碗姜汤,这东西,天冷的时候是行军必备,“老大,今天听你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兄弟们给你煮了姜汤。你趁热喝。”   “行,谢谢了。”   叶连泱送完姜汤没走,不太好意思的蹲下来,“殿下,你看,咱们眼见着马上大胜,胜了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回京了?”   曲渡边:“是啊。”   叶连泱期待道:“那……能不能带我们走?我们一千个人,是殿下的亲卫队,其实可以不留在北疆的。”   “这次之后,北疆几十年都不会再有王庭,”曲渡边笑了笑,“陛下只要不傻,就会在北疆设立都护府,正是缺人的时候,你们留在这里,前途更光明。”   叶连泱:“那让他们留,我不想留,我就跟着你。”   曲渡边感觉他像个黏家长的小孩,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鹰的归宿在苍穹,鱼的归宿在水中,你扎根军营,一身本事也都在军营,离开这片土壤,去了京城皇城中困住,会不快乐。”   叶连泱有些沮丧。   曲渡边:“好好混,以后还靠你帮忙呢。”   叶连泱看着他:“老大,你说这些话,是也被京城困住了吗。”   曲渡边:“我是皇子,怎么可能被京城困住。”   他喝完姜汤,拍拍叶连泱。   “好了,明天按计划行事。”   “嗯,早准备好了。”   叶连泱拿着空碗出了营帐。   第二日。   北疆各处开始传起来流言。   说原本主和派第二王庭阿骨木多没有死,正在召集部落,若是归入阿骨木多部落之中,大周便可招降,不杀战俘。   主动抓住吉日格拉和左贤王献给大周的,还有厚赏。   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话只要传出来了,有能活的希望,谁还想死?   跟在吉日格拉和左贤王身后逃窜的残余部落,那准备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疯劲儿,被这个生存的希望削得干干净净。   也把吉日格拉破釜沉舟,哀兵必胜的希望碾成了渣。   “这一定是那个可恶魔鬼的主意!!”吉日格拉恼恨又恐惧。   因为跟着他的那些残余部落,里面真的有不少人的视线已经盯在了他身上。   远在另一边的阿骨木多也听见了传言。   他迅速给出反应,让手底下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人宣扬出去,阿骨木多确实正在组建新的主和派部落。   北疆各处残余的士兵闻讯,都朝着他那边赶去。   曲渡边骂了句:“这家伙脑袋被马踢了吧!”   他传流言不是为了让阿骨木多配合的,毕竟北疆极端主战派不少,他这个时候亮旗暴露位置,谁知道引过去的是投奔的还是追杀的?   阿姐可还跟在他一起!   叶连泱不太明白老大为什么这么着急,好像挺担心阿骨木多的,但不妨碍他问:“老大,咱们现在去找阿骨木多?呃……您知道他在哪。”   曲渡边吹了鹰哨。   来往奔波给他和阿姐传信的信鹰已经有点秃了,但还倔强地坚守在天空的岗位。   “它知道。”   曲渡边点五百轻骑,迅速出发。   叶连泱:“老大,你跟阿骨木多关系很好?”   曲渡边:“不是找他。”   叶连泱:“啊,那是找谁?”   在世人眼中,阿湘公主亡故,织仪公主被高悬战旗,都已经魂归九幽。   曲渡边没有回答,而是压低身体,纵马飞驰。   一如当年他在山鸣关,迎着风纵马追赶和亲的车轮。   -   原第二王庭处。   这里之前的帐篷都被烧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点残骸。   阿湘公主就葬在第二王庭最西边的小山坡上。   孤零零的墓碑上,刻着大周公主阿湘之墓,子阿翰立立这几个字。   而此时,这墓已经被挖了一半。   一队约三十人的北疆士兵们正在疯狂刨土,即便因为王庭反叛,权宜之下,阿湘公主暂时的安眠之地选的比较潦草,可也有些陪葬品的。   北疆人一般情况下不会挖坟,因为他们恐惧天神会降下惩罚。   可现在,王庭都没了,北疆都快被大周灭了,还谈什么天神?天神从未保佑他们。   于是四散逃走之际,他们就觊觎上了沿途的墓地,看见大周公主墓的时候,更是兴奋,挖了躲起来逃出去,以后也能靠这些发家。   织仪小队已经在这附近躲了好几日了,也算守着墓等大周的军队过来。   可现在,她在暗处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是真的抖,头脑充血,指尖冰凉。   她抽出一把刀,“我想杀了他们。”   阿骨木多道:“他们不是投奔,是亡命的人,我们只有二十多个,杀不过他们,”他拉住织仪,“他们不会动王后的骨灰,只是拿陪葬品。”   织仪却掰开他的手:“这事,对我们大周人来说,不能忍。”   谢立杉默默道:“我陪你。”   织仪点头,两人一块带着大周的十余名护卫冲了出去。   阿骨木多慢了一步,随即咬咬牙,“我们也上!”   老弱病残组一起冲锋。   织仪一刀敲在北疆士兵脑袋上,她虽然没专门练过武功,但自小耳濡目染,三脚猫功夫还是会的。   她叫得特别凶,“滚开!都滚开!”   北疆士兵捂住脑袋,凶狠回头,“哪来的大周人?”   两拨人瞬间交锋,谢立杉护着她:“走!拿阿湘公主的骨灰!”   织仪趁乱挤进去,看见那坟墓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小的装着骨灰的盒子已经露了出来,盒盖微松。   他们是想用骨灰盒子装陪葬品,要是他们不来,阿湘姑姑的骨灰估计会被直接倒出来。   织仪抱着盒子,转身就跑。   她们大周的姑娘,才不稀罕埋在这里。   “该死的!”   有北疆士兵忽的骂了句,指着织仪的背影:“老子想起来了,她也是大周的公主!是新王庭死了的王后,不,她没死!!”   “抓住她!跟大周人做交换!”   织仪飞速逃跑,她半点没在怕的,回头吼了一句:“大周士兵就在你们身后!”   追她的那两个北疆人面色一僵,显然是被打怕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混蛋。”   谢立杉处理完自己手头的两个人,往织仪这边一看,眼神一冷,立即狂奔过来。   织仪踩了个兔子挖的小坑,死死抱住怀里的盒子,往前滚了两圈。   北疆人的手朝她抓来,织仪反手握住自己腰后淬了毒的匕首,腕上暗器蓄势待发——   “阿姐!”   织仪一愣。   嗖——!   穿云箭破空而来。   狠狠射穿了北疆人脑袋。   曲渡边张弓搭箭,又一箭,正中第二人的胸口!   刚才还凶猛的北疆人变成尸体倒在织仪脚边,她神色还有点愣愣的。   叶连泱迅速解决了坟墓周围的乱局,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不出片刻,便压下了局面。   谢立杉则是彻底松了口气,手中的剑插回鞘内。   曲渡边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织仪缓缓站起来,抱着骨灰盒。   她凌乱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土,看着朝她快速走过来的少年。   三年没有见面,她记忆里的小七还是十四岁的时候略有稚嫩的面庞,可爱的,搞怪的,偷懒的。   现在却满身凌厉,冰冷的盔甲上残留着不知何时留下的血迹。   她在北疆深处,听小七杀敌的消息,总会恍惚。   直到现在也是,这个快步朝她走来的少年将军,在她眼中和那个抱着狗玩的无忧无虑的小孩重叠、又分开。   距离还有五步远的时候,曲渡边却停了下来,他视线落在阿姐怀中的盒子上,上面刻着小小的两个字,阿湘。   他一瞬明白这是何物。   于是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穆,忽的一撩衣摆,行半跪之礼。   “大周七皇子,征北将军曲渡边,领以皇命,恭请阿湘长公主,织仪长公主,回归故土!”   织仪在他出兵前,被老登封了长公主,与阿湘姑姑并尊。   叶连泱眼睛瞪圆,看向那个姑娘,织仪公主??   老大的阿姐没死吗??   他赶忙反应过来,一挥手,五百轻骑全部下马,跪地相迎:   “恭请阿湘长公主,织仪长公主,回归故土!”   “恭请阿湘长公主,织仪长公主,回归故土!”   声音沉沉,洪洪散在苍茫天穹之下。   织仪低下头,抚摸着盒子,轻声说:“姑姑,你听见了吗。”   曲渡边这才起身,一步步走到织仪面前。   他低下头,抓住了织仪的衣袖。   好像抓住了三年多前山鸣关他没能抓住的阿姐的嫁衣。   他这个时候才笑了笑。   “阿姐,我接你回家。”   织仪将阿湘的骨灰交给谢立杉,转头就狠狠抱住自家弟弟。   她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嚎啕大哭,哭的冒出鼻涕泡。   “顺宁宫最傻的就是你!”   趟过多少明枪暗箭才走到这一步,他当时才多大,建府都没到的年纪,走得有多难。   曲渡边没吭声,过了会才说:“这次回家,我想吃郭娘娘的炸金角。阿姐,你再去厨房偷吃的时候,得叫上我。”   织仪知道他是故意逗他,还是破涕为笑。   她抹抹眼泪:“好,偷光。”   -   接回阿姐。   曲渡边先带着他们几个回到了他在草原的暂时驻地。   织仪等人在大周和北疆的交战期间,一直颠沛流离,四处躲来躲去,饿倒是饿不着,但吃的五花八门。   曲渡边叫人准备了食物,给这些人烧好水,简单打理下,起码吃饭的手上没有血和泥。   等收拾完,一个两个的逮着食物狼吞虎咽。   曲渡边哪里见过阿姐馋成这样,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一块块肉往她碗里塞。   谢立杉见状,也夹了两块肉,放在织仪碗中。   曲渡边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立杉僵了下。   曲渡边挪开视线,没说别的。   片刻后,他对织仪道:“阿姐,我去那边看看你们明天路上用的东西,你慢慢吃。”   织仪:“好!你快去吧。”   他起身后没多久,谢立杉也找了借口离开。   两人在帐篷后面见面。   谢立杉轻咳一声,“那个,是路上逃窜,我夹习惯了。并非有意冒犯。”   曲渡边却认真道:“谢了。”   谢立杉也正色起来:“谈不上谢,一切都是我自愿。而且若非殿下送我来北疆,建立联络方式,我恐怕根本帮不上忙。”   两人相视一笑,疏离客气的感觉散了不少。   谢立杉担心挨揍不敢说的事,曲渡边主动提起了:“你跟阿姐如何了?阿骨木多那小子的眼神很不对劲。”   来的路上他就想问了,其实有一点八卦在。   谢立杉幽幽叹了口气,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你阿姐她就是个木头。不过……她好像有一点喜欢阿骨木多。”   “?”曲渡边迟疑,“哪里看出来的。”   谢立杉:“男人的直觉。”   “……”   曲渡边无言片刻,拍了拍谢立杉的肩:“你也是个木头。”   阿姐从来都不会吃除了家人以外,旁人用自己的筷子直接夹给她的菜。   谢立杉:“嗯?”   曲渡边直接走了。   阿姐的感情问题,还是他们自己处理,他不给谢立杉下绊子就是最好的帮助。   到了晚上的时候。   曲渡边和织仪才有安静说话的时间。   姐弟俩三年多没见面,说话说了大半晚。   曲渡边跟她讲自己在剿匪、边境时候的趣事,织仪跟他说她在北疆经历的稀奇古怪的事。   两人都没有提起这三年历经的风霜和艰难,只说好玩的,窘迫的,把对方逗得哈哈大笑。   到了后半夜,才稍微正经起来。   织仪问:“小七,北疆这边还要多久结束?”   “还需要些时间,吉日格拉想用残部背水一战,等我叫人传播的消息彻底散开后,他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曲渡边:“说不准会有人直接把他绑了过来投降,越到最后收网越急不得。”   织仪:“那明天你就没办法跟我一起回城了,或许也没法一起回京。”   曲渡边叫人去中一城提前通知,一路快马,不出明日,织仪公主还活着,和阿湘公主一起回归的消息就会传开。   后日或者大后日,就会传到京城。   崇昭帝应该会下旨迎她们回京。   “没事阿姐,一前一后罢了。”   郭娘娘肯定很想念阿姐。   织仪点头:“小七,以后北疆会怎么样?抓到的战俘都会杀掉吗。”   曲渡边:“顽固者杀,虐杀大周百姓和士兵者杀,其余镇压。”   他知道阿姐的心思,但北疆和他们立场不同,多年摩擦征战,两方的血腥和仇恨,只能用时间来消弭。   就算北疆有主和派,也一样。   “也不知道阿骨木多会选择留在哪里。”   阿骨木多和吉日格拉纠缠,拖延了两国战争许久,要是回到大周,也能混个官当当,起码吃喝不愁。   织仪:“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   曲渡边分出护卫队,护送织仪一行人回城。   她们会路过夏赴阳现在所在的驻地,一路都有人接应。   临走的时候,叶连泱靠在自家老大身旁,嘴巴叼着根草,在看戏。   阿骨木多浑身上下没有行囊,织仪一眼就看出他的意思了,她道:“那就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吧。”   “嗯,”阿骨木多嘴唇嗫嚅两下,目光深深,“织仪,要是当时你和亲的人选是我,你现在会选择留在北疆吗?”   织仪:“不会。”   阿骨木多收回了最后挽留的话。   “那再会了。”   他再如何是主和派,到底还是北疆人,更何况现在北疆几乎被大周打的分崩离析。   他不会去京城,接受大周给的赏官。   织仪:“或许吧。”   她入了车队,拍了下谢立杉的肩膀,“走了。”   谢立杉才逐渐放松,朝着阿骨木多客气一笑。   织仪朝着曲渡边挥手,“小七,我们就先走啦。”   曲渡边:“嗯,你们路上当心。”   谢立杉朝他拱手,“殿下也当心。”   队伍缓缓离去,曲渡边旁观看完这一出,若有所思。   谢立杉这家伙不出意外,估计真的要成他姐夫了。   “阿骨木多,你既然选择留下,就来给这场战争收个尾吧,”曲渡边道,“我们不想多杀人,想来你也不想北疆死更多人。”   “能平和结束,就平和结束,好吗?”   阿骨木多整个人都沉默了很多。   “我知道。”   -   两位长公主回归中一城。   阿翰立听闻消息,离开了徐劲治疗的地方,提前来了这里。   她们归城的这一日,一个看不出人形的怪东西就跪在城门口,阿翰立在怪东西旁边站着。   冯秉被阿翰立折磨的已经神志不清。   他一双眼睛却还好好的,阿湘被迎进城的时候,阿翰立扯住了他的脑袋,冷冷道:“若非想让阿母解气,你根本连跪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阿湘公主……   冯秉迟钝的想起什么,他就是因为阿湘公主的信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他心里突然涌上浓烈的恨意来,凭什么他跪在这里被折磨成这样,而已经死了的公主却能荣耀回城??   他思绪已经不清晰了,翻涌着的恶意、愧悔、和恐惧充斥在这个皮囊中。   冯秉下意识开始挣扎。   阿翰立等着织仪和阿湘走过干净的这段路,进了城,才举起最后的闸刀,直接砍断了冯秉的头颅。   血液溅在路上,被尘土包裹起来。   冯秉的却没有立即死。   他眼珠盯在城楼两侧,为了迎接公主燃起的除晦火把,记忆最后一刻定格在他烧了阿湘最后信件的瞬间。   眼神过了两三秒,才失去了光彩。   他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   三日后。   崇昭帝下令,迎阿湘公主和织仪公主回京。   阿翰立赐封郡王,携母亲灵位回京受封,镇南关战争结束后,准允前去湘河郡,葬阿湘于湘河,和周太妃相聚。   回京的路上,织仪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是在草原驻地分别前,小七交给她的,让她回去交给宣娘娘。   她以为是小七写给宣娘娘的思念信,没想到小七又说,宣娘娘拿到手后,先不要打开,等到时候到了再看。   织仪摩挲了下信件,微微蹙眉。   就好像小七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似的,才会告诉她这句话。   她将信件再次放好。   -   阿骨木多招降声音越来越大,北疆跟着左贤王和吉日格拉逃窜的人也越来越少。   不少人都偷偷摸摸的离开了逃跑队伍,去投奔了阿骨木多,对大周投降,表示臣服。   说是投降,其实还是在暗暗关注着北疆草原深处的战况。   要是抓不住北疆王庭的王,便不算真正的大获全胜。   十一月十一日。   左贤王与吉日格拉相遇,和顽固残余党再次潜逃。   十一月十五日。   夏赴阳率兵与曲渡边汇合。   两股小队一起追击敌兵至北疆边陲。   深夜,天降大雪。   二人分开擒敌。   曲渡边呼出一口寒气,看了眼漆黑的天空,握紧手中冰冷的武器。   雪花划在人脸上,一片麻木的痛意。   今晚他会迎来最后一次毒发。   他眯起眼看向前方逃窜的吉日格拉,纵马追了上去。 第170章   吉日格拉呼吸急促, 肺部的气息和冰冷的寒流交换,他的身体却感觉不到冷。   他身边的士兵只有寥寥七八人,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跨过边陲的漠神河,离开北疆的范围,跑远!跑得再远些!   只要能活着, 那就有希望。   可只要他一回头, 就能看见身后那个幽灵一样的人影, 紧紧跟在他后面, 死追不放。   当初他们围杀中一城, 曲渡边带着徐劲逃离包围圈, 也是这样不顾一切的拼命逃跑。   现在却是攻守易形了。   -   另一边。   左贤王就没那么难抓。   他毕竟不是北疆的王,几乎没有人在最后关头宁愿舍去性命也要保他。   左贤王被自己人给卖了,手底下几个人将他绊倒,主动献上,以求活命。   “王八蛋!孬种!”   左贤王破口大骂。   夏赴阳十分可惜, 手中长枪压在左贤王颈侧, “他们也算是暂时保住了你的性命,不然我还真的很想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左贤王被冰冷的枪尖冻的哆嗦了一下。   “既然如此,你就跟吉日格拉一起被俘回大周, 祭我大周之祖吧!”   过年过节的,上两颗北疆王的脑袋, 给先祖们开开怀。   夏赴阳抬抬手, “绑起来。”   左贤王等人被死死绑了起来, 拴在马后, 夏赴阳交代副手将他们带回草原营地,自己则纵马去了曲渡边追击而去的方向。   “老二你们这队跟我来!这边完事儿了, 去找咱们曲小将军。”   “是!”   “这次是我先抓到的目标,他没我快。”   夏赴阳准备在曲渡边面前好好嘚瑟一番,于是兴冲冲地朝他那边追去了。   但他追上了叶连泱等人,也没看见曲渡边,不由得道:“小七人呢?”   叶连泱:“这一片都被鼠兔打了窝,吉日格拉明显知道,那龟孙七拐八绕的带我们来了这里,马儿不能跑了,老大就下马去追他了。”   他累的不行,这会儿气还喘着,“咱几个想跟,但是速度实在跟不上啊。”   草原被鼠兔打窝多的地方不能跑马,容易马失前蹄,人仰马翻。   夏赴阳:“往哪去了?”   叶连泱指着北边:“漠神河那边。”   -   漠神河前。   吉日格拉再次回头,那噩梦一样的影子还是紧紧跟着,他暴躁的同时又忍不住崩溃:   “你是不是有病啊!”   大周已经胜利了,大冷天的回去睡觉不好吗?他保证逃走后绝对不会再回来的!   曲渡边用力眨了下眼睛,模糊黑暗的视线才慢慢清晰了一点,他回道:“是啊,有病。”   刺激蝶窦屏蔽嗅觉的并发症越来越严重,可他嗅觉还是倔强的保留了最后一点——即便已经几乎什么也闻不见了。   因为模拟器看不惯他长时间自损身体的行为,他就觉得可能不是他身体好成这样,而是模拟器在暗戳戳给他长教训。   浅浅淡淡的思绪划过脑海,并未留下半点痕迹。   今晚纵然下了雪,但罕见的能看见月亮。   漠神河的边沿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只有中间还流淌着碎冰,月光和雪片缠绵着落在漆黑的河流中。   已经快凌晨了。   曲渡边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吉日格拉的背影狠狠投掷了过去!   吉日格拉后背寒毛一竖,就地一滚,长刀擦着他的颈侧飞了过去,直直插在冰封的河面!   他捂着自己颈侧的伤口,喘着粗气,眼底逐渐浮起狠色。   “你别把人逼得太狠!这里只有你我!大不了我杀了你再跑!”   曲渡边:“来战!”   他飞身而至,吉日格拉嘶吼一声,双手握着双匕,和曲渡边近身搏杀。   曲渡边躲开匕首,在河边猛地后仰,身体几乎与冰面平行,他反手握住自己的刀,将之抽出冰面,沾着寒气的冰刃直接砍向了吉日格拉的双手。   铿锵!   利刃相击,吉日格拉被震的后退数步。   曲渡边挡在漠神河前,“自缚于此,我不杀你。”   吉日格拉心里清楚,现在不杀,不是以后不杀。   “放我过去,我就信你。”   曲渡边:“那就没得谈……”   经脉骤然开始痉挛,内力在短短几秒内快速暴涨。   他眉头皱了一下,握着刀的手一点点收紧,手背青筋隐现。   吉日格拉敏锐的发现他有点不对劲,却来不及细想,他赶紧抓住机会,飞快往旁边跑。   曲渡边倏然扭头,眸色沉沉。   他将翻涌的内息全凝于刀身,“我说了,你走不了!”   轰——!   内力涌出身体和吉日格拉的内息相撞,空气发出爆破声,吉日格拉眼睛蓦地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眼底浮起惊惧。   他倒飞数十米,狠狠撞在漠神河岸的一颗粗壮古树上。   五脏六腑被重击,身体里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他趴在地上疯狂吐血,挣扎半天,没爬起来。   “你的…你的内力……”   吉日格拉呛咳几声,“突然暴涨了数倍,你…咳咳你的实力远不止于此……”   就刚才感受的那一下,没有几十年的积累,练不出来这种样子。   再加上新版火药,神臂弩、三弓床弩,“天亡我北疆,天亡我北疆,为什么大周出了个你这样的怪物,怪物……”   曲渡边提着刀,面无表情走过来,把吉日格拉捆的死紧。   确保人跑不了之后,他才撑住树干,弯腰吐出一口黑血。   曲渡边前已经模糊成了虚影,捂住嘴低咳,再次咳出的血变成了鲜红,渗出冰冷苍白的指缝,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吉日格拉:“你也受了内伤!”   他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几乎快把他打废了的爆发不是隐藏实力,应该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武功禁术。   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可很快,他瞥见了树根周围长着的那圈小白花,   小白花在沾上曲渡边吐出来的第一口黑血后,正在变成黑紫色。   吉日格拉瞳孔骤缩,眼底满是不敢置信,这……?   曲渡边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喘了口气,把刀插在地面,背对着树干滑坐下来,往后一靠。   痉挛期的剧痛过去后,迎来最后的舒张期。   交替的阶段,疼痛一点点消失了,身体的轻松伴着精神的舒缓,困倦和黑暗缓缓吞没他的身体。   他眼睛半睁着,看着残月飞雪。   漠神河的冰晶莹剔透,树枝变琼枝,枯黄的草原也渐渐被纯净的白色浸染。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上面残留的血色侵蚀了这份干净,他朝着月亮的方向虚虚握了下。   若是就这样死去,可以回到百年、千年以后么。   双手不再沾血,不再步入诡沼。   要是没有前世的记忆,没有模拟器,只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孤单小孩,在阴谋算计里磕磕绊绊长大。   他有了娘亲,有了阿姐,有了外公外婆,亲人、朋友。   避开了兄长夺权,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被风云突变的北疆和一纸和亲旨意打破。   阿姐远嫁和亲。   他一步步走成了征北将军,征伐北疆。   声名大噪,兵权在手,功高盖主,小人忌惮。   他喝下京城送来的慢毒,杀穿了北疆,没死在刀枪无眼的战场,死在了阴诡泥沼。   这倒是很适合编个话本。   不说能赚的听书人的两滴眼泪,肯定能赚到一两句对恶人的骂声。   可惜,这不是话本,他也不会死。   曲渡边忍过舒张期,真气流通的经脉开始断裂,没有内息护体,寒气浸透身体,他血液流速变慢,思绪也变得飘忽缓慢了。   他觉得脑中不受控制飘上来的胡乱想法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其实已经过了有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冷,冷意浸透体内,反而都不疼了。   吉日格拉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忍不住道:“喂!”   “你是死了吗??”   把他捆起来自己却死了是几个意思啊!   “喂!!你理理我啊!”   吉日格拉原本是以一个怪异扭曲的姿势被捆起来的,骨头断了不少,此刻不得不努力蛄蛹了几下,拼尽全力坐起来,他终于看清了他憎恶的,大周七皇子的脸。   红衣银甲的少年将军靠在树旁,一只手搭在小腹上,眼睛已经阖上了,长长的睫毛垂落,染上一点薄霜。   像是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   吉日格拉:“你想冻死在这儿别拉着我听见没有?!”   他喊了半天,嗓子喊劈叉了,也没把人叫起来,在悲愤中变得绝望。   因为他自己身上的伤势也很重,得不到治疗的话,明天真的就会变成一个冰雕人。   恰这时。   “小七!”   “小七——”   夏赴阳听见这边内力爆破声就赶了过来,却没第一眼看见哪里有人。   他眼底有点焦灼。   吉日格拉如见天神,萎靡的精神一下振奋起来:“这里!!”   夏赴阳瞬间锁定位置,快速赶去,一眼就看见了曲渡边,他松了口气,一边疾步过来,一边忍不住道:“你这家伙就算累了,也不能一声不吭,我找你找……”   他在看清曲渡边的状态的时候,声音和笑容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大脑轰鸣。   “小七!”   他飞速蹲下,一手抓住曲渡边脉门,一手颤着去探他的鼻息。   等到细微的暖意从指尖传来,夏赴阳才敢细探他的脉,没想到手却被人轻轻抓住了。   曲渡边微微睁开眼,始终在昏睡漩涡中保持的一丝清醒意识,在夏赴阳来了的时候,缓缓散去。   在他的视线里,夏赴阳的脸实在模糊,他嘴巴张张合合,急切地在说些什么,曲渡边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很想手动把他嘴巴合上。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勉强往前一靠,一只手捂住了夏赴阳的嘴。   他手冰凉,凉的夏赴阳好像也被冻住了。   几秒后,曲渡边的手才放下,下巴压在夏赴阳肩膀上,“……打太猛了,就累了,睡会儿。”   说完,他彻底安静下来,陷入了昏迷。   夏赴阳深吸一口气:“…我带你回营地。”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聊胜于无的披在曲渡边身上,然后把人背起来。   走到吉日格拉面前的时候,夏赴阳声音淬了冰:“就是你伤他至此!”   吉日格拉:“????”   夏赴阳一脚把他踹飞了数米。   吉日格拉眼前一黑,一腔怒气和郁气堵在胸口,也晕了过去。   拽着吉日格拉会影响前进速度,夏赴阳看也没看昏迷的北疆王,背着人飞快离开。   没多久,就和叶连泱等人汇合。   叶连泱脸上的笑还来不及绽开,看见他们这连体造型后,神色直接冷了下来,拔腿跑过来:“老大!!”   “老大这是怎么了?”   夏赴阳:“重伤,我回营地。”   “北疆王在后面,昏迷了,你让人把他也带回来。”   -   营地的随军医生对主将的情况束手无策。   夏赴阳下令连夜出发回城。   因为他们并没有提前说自己回来,所以中一城的守城士兵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揉揉眼,发现确实是自家两位将军回来了,连忙兴奋高喊道:“夏将军和殿下回城了!开城门!!”   他们还发现了被锁在战俘囚笼里面的左贤王和昏迷的吉日格拉。   这代表着北伐的彻底胜利。   即便是深夜,消息也迅速在城中传开,热闹的欢呼声一阵接一阵。   可很快。   主帐就传出殿下追敌,交手吉日格拉,擒了北疆王之后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   整个城池的还没完全燃起来的兴奋的火,眨眼就被破了一盆冰冷的水。   -   营帐内。   曲渡边盔甲尽去,内衫半解,身上满是银针。   少年身上没有新伤,其余深深浅浅的疤痕都是之前战斗时候留下来的痕迹,陈横在身躯上。   他不大喜欢看身上的疤,天热的时候,也穿长衫遮住,此时倒是露了个彻彻底底。   夏赴阳、叶连泱等人围在帐中,心神紧绷,等着军医的诊断。   军医的手指一寸寸摸过他四肢的脉络,越摸,他眉间打的结就越死,摸到最后,竟不忍再继续了。   小将军的经脉……   夏赴阳:“大夫,如何?”   军医收回手,叹了口气:“气息弱,可性命无虞。”   夏赴阳心神稍微一松。   “但是,真气运行的经脉断绝,内力尽散,筋骨受损,往后不仅再也不能动武,甚至站久了,双腿会有刺痛感。”军医说完补充的话。   他每说一句,营帐便沉寂一分。   等他说完,营帐内的氛围已经是死一般的安静。   夏赴阳没来得及舒出来的那口气,冻僵在身体内。   “……我不信。”   他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少年,再次重复一句:“我不相信。”   叶连泱急道:“对啊,老大只是出去追了北疆王而已!他功夫这么好,怎么会变成这样??”   军医:“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殿下也是这般状况,将军,你抱着殿下一路过来的时候,应该给他输了自己的真气,难道感觉不到他已经吸纳不了了吗。”   夏赴阳呼吸一窒。   他一路护着这人从草原驻地赶回,怕他冷了,输了些真气没有得到反应,还以为是他经脉里的内息在跟吉日格拉交手的时候耗尽了。   路上隐隐觉得不对,可是他根本就没敢深想。   夏赴阳往后退了半步。   巨大的荒诞感一点点吞没了他。   这不对。   根本就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神思和身体好像完全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他听见自己问:“何故如此,可是重伤?”   军医犹豫了几秒:“未发现其他异样,经脉应也是受到冲击所致。在下的医术水平便到这里了,或许换了更好的大夫来,殿下的伤势还有挽救之机。”   夏赴阳点点头。   “知道了。”   他平静的看向叶连泱:“看好他。”   叶连泱:“将军,你去哪?”   夏赴阳:“整个北疆和边境最好的大夫是羊冲花。”   羊冲花不出山,但他要把人带回来。   军医急的跺脚:“可是羊大夫不出山,而且侯爷还在那里啊……!”   夏赴阳速度很快,转瞬消失在漫天飞雪里。   军医站在帐篷外,心再次揪了起来。   -   一日后。   骂骂咧咧的老太太羊冲花被抗进了中一城。   紧接着,被治了一半的徐劲和乙十二一起进了城。   一众祈求的视线中,羊冲花愤愤的扎起袖子,看了下眼眶发红的夏赴阳,又看向床上昏迷的少年,“……看在你们两个彻底平了战乱的份上。”   她开始施针。   羊冲花的针并非银针,而是一种似金似骨的针,她似乎也有内力的底子,动作行云流水,走针后针尾震颤。   片刻后,她沉吟道:“确实是真气经脉断了,淤堵之气弥散到行走所需的骨骼经络,处理不好,会影响行走,走时腿骨如针扎。”   “断裂的原因是内息突然暴涨,经脉丧失韧性,才至于此。”   但是一般来说,常年习武之人的经脉韧性都不错,突然暴涨一次,不至于突然断掉。   她又割开曲渡边手腕走气的经脉,验了下血。   并没有发现中毒迹象。   羊冲花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然后补充道:“当然,不排除他经脉天生缺乏韧性,与人交手,逆境绝杀,容易爆发使得经脉断裂。”   “也有可能是这约莫一年来征战太多,消耗太过,最后交手的对手内劲太霸道,暗劲浸体,才毁了他。”   “长时间治疗,或许会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是再多……”羊冲花摇摇头,“我也无能为力了。”   徐劲听罢,忍不住拉着乙十二出去。   他们到了旁边的帐篷里。   徐劲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小乖其实没事?怎么羊大夫的医术还查不出来真假??”   乙十二跟他说,京城现在对小乖来说是一锅沸腾的油,风光无限回京,等他的就是无数明枪暗箭,不如装伤躲一阵,在最鼎沸的时候平稳渡过去。   等舅舅安然回来后再说。   没有人比徐劲还知道功高盖主的滋味。   当时听完乙十二说的,他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小乖是察觉了什么吧,才提前布置。”   乙十二点头:“行军作战期间是有蹊跷,我正在查。”   徐劲:“查什么,不能跟我说吗?”   乙十二道:“殿下说,您现在不能劳神,一切有他,您只要等着治好身体,和乌老夫人团聚便可。”   “远离京城,此事暂时还未查清。殿下还说了,他是担心您身体,才提前告知,但是这件事背后不知道有多深的水,莫牵扯旁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徐劲提前被乙十二告知了才半日,夏赴阳就冲过来把羊冲花抗走了。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徐劲稳得住。   但真等到看见了,还是会急:“他可说了什么时候会醒?”   总得等人醒了,他亲自问过确定之后,这颗心才能彻底放下来。   乙十二摇头:“应该不会太晚。”   -   曲渡边确实没昏睡太久。   摧筋断骨模拟到了最后,就差第三阶段的论文没提交了。   模拟器按照曲渡边先前的设定,将他的身体状况持在经脉断绝,并且真实值全部归零,所以他现在身体并不疼。   祛除掉负面影响后,他的意识就从深度昏迷中苏醒了。   曲渡边在脑海中看了下模拟器的时间,他大概就睡了一天半的样子。   现在应该是上午。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吩咐六六了,提前跟外公说,避免引起外公的心神翻涌。   昏迷前他还跟夏赴阳说,是他打太猛。   摧筋断骨彻底毒发后,是检测不出来毒素的,所以他们现在应该会把他的伤势归咎于和吉日格拉的打斗上。   吉日格拉是现阶段的完美背锅王。   如此,他安然回京,便可隐在暗处,看看背后翻云弄雨的到底是哪只手。   等查出来实情,再根据那时情况做决定。   他脑中细细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确定没有遗漏,才缓缓睁开眼。   夏赴阳一直守在床边,床上的人一有动静,他立马就发现了。   “小七!”   “你醒了?羊大夫——”   他声音激动,跑到外面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又跑了回来,握着曲渡边的手,“小七,哪里疼?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床上的少年有点茫然的睁大了双眼,双目无神。   曲渡边再次看了下脑中模拟器的时间,确实是上午,白天。   他也能听见夏赴阳噔噔噔跑出去又跑进来的声音,就在他身边。   曲渡边眨了下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   [我怎么了?]   模拟器:[失去绵寿决修复性真气护体,蝶窦损毁,嗅觉失灵,引发失明。此症状达到‘蝶窦损伤’类疾病收录门槛,是否模拟?]   曲渡边:“……”   靠。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他说怎么就扎不坏,始终就差那一点,原来是他真气的作用,白瞎挨了那么多针。   就算现在开始模拟,按照模拟器最少时间规定,起码也要一天的时间才能结束。   他只跟六六说了他武功会假装废掉,可没说他眼睛会瞎啊!! 第171章   曲渡边和模拟器交流的空挡, 夏赴阳已经发现了不对。   他伸手在曲渡边眼前晃了晃。   呼吸虽弱但平稳,可毫无反应,瞳孔与正常人睁眼受光时不一样。   “……”   夏赴阳突然感觉身上有点冷。   羊冲花闻讯赶来, 身后乌泱乌泱一大帮人。   她一把薅起来呆不楞登的夏赴阳,看清曲渡边后,咦了声:“这眼睛?”   徐劲踮着脚往里看, 乙十二亦安静站在旁边。   曲渡边内息全无, 想闭眼装睡已经来不及了, 这老太太掐住了他的脉, 开始扒拉他的眼皮。   “眼睛并未有受损痕迹。”   苍老的指腹压过他的鼻梁, 微弱但精细的内劲顺着老太太的指腹往下一压, 曲渡边颅腔内陡然一酸。   他下意识一闭眼。   羊冲花在他眼角擦了一下,并未发现被刺激出来的眼泪。   “果然如此。”   “眼球既无有伤痕,便是颅内导致,蝶窦有损,压迫颅腔, 导致失明。蝶窦损伤一两次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会慢慢恢复,可现在这种情况分明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损伤。”   她真是奇了,“老太婆我行医问诊这么多年, 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小将军, 你应该早就闻不见味道了吧。”   曲渡边:“……”   他沉默了会儿, 找了个借口:“内劲特殊, 冲击所致。”   随后清清嗓子, 说了昏迷醒来的第二句话。   “我…饿了。”   刚醒脑子转的慢,先让他想想该怎么说。   徐劲赶忙说:“快, 快去拿些吃的。”   他在乙十二耳边低语:“这也是伪伤吧,怪不得小乖反应这么平淡。”还用饿了的接口转移开羊大夫的问话。   乙十二漆黑的瞳孔盯着床上的少年,垂落在腿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几秒后,在徐劲越发紧张的视线中,他轻轻嗯了一声。   徐劲提着的一口气稍微放了半口,快步走到床前,“小乖,外公在。”   曲渡边耳朵微微一动,试探着抓住徐劲的手,指尖在外公苍老的掌心安抚地轻敲了三下,写了个假字,“外公放心,我没事的。”   “傻小子,你还安慰外公?”   徐劲心里酸酸的,想着即便是装伤,能蒙骗过去羊大夫,用的手段必定不一般,一定也是遭过罪的。   怕他担心还提前交代,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顾忌着他身上的暗伤,不让他心神动荡。   他外孙有想法有主意,想回京干什么事他不阻拦,但是实在看不得他这样。   “外公可没事了,仗也是你跟小夏几个打的,外公就养着呢。 ”   曲渡边:“您安心调养身体,别因为我的事伤神。”   羊冲花看了眼他们祖孙两个,伤的伤,残的残。   她倒也没在这个时候说败兴的话,再次检查一遍,确定了病人的情况,便出去熬药了。   正好,等这位小将军用完膳,再喝药。   没一会儿,米粥来了,里面还有点肉末和咸蛋黄碎。   曲渡边不要意思让外公他老人家喂,脸上刚露出点推拒的神色来,就听见乙十二的声音,“我来吧。”   “徐侯,您治疗也还没结束,先回帐歇着,我想单独和殿下说说话。”   徐劲看了眼他,以为是两人是说好的,便点头道:“好。”   徐劲走了,也带走了帐篷里其他人。   夏赴阳没在这,在听见羊冲花诊断的结果后,他就离开了,头也没回,也不知是去做了什么。   乙十二试了试碗中米粥的温度。   就算是模拟,身体状态还是在的,曲渡边身上着实没太有力气,被乙十二从床上捞起来,身后垫了枕头。   他脸上有点痒,好像是六六的头发扫到他的脸。   碗沿和木勺轻微碰撞,温热的勺子抵在唇上。   曲渡边张口,乙十二喂一口他吃一口。   他低头吃饭,不声不响的,墨发散在后面,没有平日里半点张扬,很安静。   从醒来到现在,除了最开始刚睁眼时的茫然,他就没问过有关于自己身体情况如何的半句话。   更没问过眼睛。   也不知是在逃避,还是已经彻底感应到了自己的现状,觉得不问也没什么。   若是经脉乃伪装,可蝶窦损伤呢。   乙十二是唯一清楚他对自己下手扎针的人。   他一直没说话,喝完粥后,曲渡边再次清清嗓子:“六六,那个,我……”   “徐侯那边我帮殿下瞒了,没有露馅。”   曲渡边:“我感觉出来了。”   话音一落,他才发觉六六给他设了套,露馅两个字形容不被人知道的事,但外公知道他经脉是伪伤,用不到这个词。   他忍不住扶额:“六六。”   乙十二心里最后一点‘相信他’的坚持正在消散。   “所以是真的看不见了,是吗。”   曲渡边:“计划之内,都在我掌控之中。”   他飞快点开模拟器:[开模拟!]   曲渡边:[模拟打开把真实值调到零之后,眼睛能看见吗。]   模拟器:[不必调零也可以看见,为了方便眼盲类疾病论文书写,模拟器会为宿主提供视觉辅助模式。]   曲渡边:[开开开。]   模拟器:[友情提醒,模拟器除抽奖和疾病模拟之外,其余辅助技能较为简陋。]   能有多简陋?   曲渡边摁下确认,脑中缓缓出现外面的情景。   2D卡通风,细节极其粗陋,宛如被龙卷风刮过的毛坯房。   他床边坐着个Q版的六六,像个简笔画豆豆眼的悲伤立牌。   曲渡边:“……”   冲击力太强了,他艰难忍住自己那差点绷不住的情绪。   缓了下,他才说。   “是眼盲,但是能‘看’到周围,你今天穿的墨蓝色衣服。”   乙十二看了下自己的衣服。   随后,他在帐篷内随便找了个东西,举在曲渡边面前,“我手上何物?”   曲渡边看着他手中卡通化的简笔球状物,“……”   救命,好抽象啊,模拟器您要不再多画两笔?   六六拿的什么啊?!   他伸手指着,卡壳了半天,“蹴鞠球?”军营里有这个东西。   乙十二:“是拦腰断开的葫芦。”   少年表情讪讪,“再给个机会嘛。”   “若是无事,一次便可,若是有事,再测无用。”   曲渡边在乙十二心里那最后一丁点岌岌可危的可信度,彻底宣告破产。   知道他穿什么衣服,能指着他手上葫芦,但看不出到底是何物,说明殿下非全盲。   毕竟不是所有的瞎子,看见的世界都是全黑。   殿下的眼睛确实受了损,但最多,不过是能看个大概轮廓,感受到一点色光。   乙十二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很少情绪外露。   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起伏的心绪一一强制压下。   殿下急忙解释,向他证明自己眼睛没事的动作,太刺。   他在猜殿下是不是在怕。   是在怕吧,没有人能迅速适应失去视觉的感觉。   殿下才十七岁,他那么爱鲜艳的颜色,收集了那么多各式的香料,这么明媚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因为征伐北疆,守护江山的功绩,反而被残忍剥夺了幼时便喜爱的事物。   乙十二将葫芦搁在旁边:“殿下不想让徐侯知道,我绝不会说。”   曲渡边:“我知道你不会的。”   乙十二静了会,伸出手,抓住了曲渡边的手腕:“殿下,别害怕。能感觉到轮廓,眼睛就可以治好,嗅觉也会恢复。”   曲渡边被模拟器简陋的2D画风坑的死死的,还能说什么,只能顺势点头。   “好。”   葫芦测试的结果摆在这里,曲渡边在徐劲眼里是装瞎人士,在乙十二眼里成了瞎了大半人士,在旁人眼中成了小瞎子。   羊冲花确实是个好大夫,将他蝶窦受损的情况明明白白写在了纸上,按照方子抓药。   按照羊大夫的话,他眼睛突然好了,那就是天降神迹。   曲渡边:“……”   他放弃了恢复视觉的选择,转而认真思索起来。   眼盲和身废加起来更为无害,废的更彻底了,而且他可以稍微把身体情况调好些,这样不必处处坐轮椅,能自己随处溜达,不用人推。   卡通视角也是视角,再抽象也能看见周围。   他下了决定。   而随着羊冲花对曲渡边的确诊,他的情况在军营逐渐散播开。   原本,士兵们还觉得这或许就是个玩笑,可能是军医太辛苦了,误诊了。结果羊冲花大夫来了,连徐侯也回来了,脸上连个笑脸都没有。   又有传言说,是小将军在追击吉日格拉的时候,被这个阴毒的北疆王陷害。   这下,士兵们是彻底炸了锅。   要不是吉日格拉现在被关在牢里,他早就被整个边军一拥而上,一人一口肉,一人一口血,活活生吞。   生吞也没用。   发生的事无可更改,主帐弥散着药气,他们没见小将军出来走走。   也没见那各色的彩绳,在城中晃来晃去。   小将军是要回京的,羊大夫说了,或许京城有名医,在边境拖着不如早些回京,尽早找出治疗之法。   以一国之力救一人,总会有机会。   士兵们便不想再留他,恨不得能长出十双腿,连夜把小将军从边境运到京城。   徐劲没走,他想跟着自家外孙一块,但是羊冲花把他拦下了,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走也行啊,埋在路上还能看看两边风景。”   曲渡边经脉虽断,双目盲,身体虚弱但情况稳定,路上走慢点不是问题。   而徐劲暗伤未清,长途跋涉,暗伤再次爆发,绝对会死在路上。   曲渡边也在旁边劝,老头瞬间松口不犟了,悻悻道:“那老夫何时能回去。”   羊冲花:“两月之后,来年开春,最迟夏初。”   就这样,回京的队伍快速收拾了起来。   曲渡边从军营挪到了主城的居民小院中,他双目覆着黑绸,坐在轮椅上暂时代步,偶尔下来走走,按照羊冲花的话调养身体。   很多人都来看了他,唯独不见夏赴阳——   直到他临走前的晚上。   夏赴阳推开了他小院的门。   难得没有风,曲渡边正在院子里,躺在摇椅上看卡通版的月亮和星星。   看习惯了,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蒙着眼睛的少年在摇椅上晃着,因为再无内息护体,不仅穿上了毛领衣服,身上搭了厚厚的毯子来挡风。   夏赴阳凝视了片刻,慢慢走到他身边。   他道:“这两天,我总在想,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曲渡边没动,语气轻松:“我明天就走了,你才来,有没有送别礼物?”   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朝上,手指还搓了搓。   夏赴阳知道,他这样是不想就这个问题谈下去。   他没顺着曲渡边,自顾自继续说:“你说你视觉和嗅觉也是吉日格拉所致,我不信。”   在乐安县的时候,小七以身试药,因为要验血,他闻不了血腥气,杨太医就扎了他的蝶窦,暂时屏蔽了几天嗅觉。   “那天城楼上,我给你带了鸭腿。”夏赴阳缓缓道。   曲渡边晃脚的动作稍顿。   夏赴阳:“我开玩笑问你没有闻见肉香吗,你只让我赶紧说带了什么。所以当时你不是懒得猜,是真的闻不到。”   “你根本就没有适应血腥气,只是把从杨太医那里学来的一手扎穴,反复用在自己身上。大周和北疆的战争持续了多久,你就扎了多久。”   “这才是导致你目盲的根由。”   也不算吧,曲渡边心想。   其实失明这事,是因为内息全无,绵寿决的真气消失,影响了蝶窦,才会让他醒来后突然这样。   多米诺骨牌,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罢了。   夏赴阳低声道:“我不是傻子,别骗我。”   旁人不知道小七对血腥气的过激反应,但是他们当年经历过大皇子建府宴菜车死尸一案的人,都知道。   旁人更不知道乐安县试药过程,他知道。   两相相加,推测事实并不困难。   摇椅上的少年脚尖点点地,再次轻轻晃了起来。   曲渡边道:“我总不能是个在战场上闻见血腥气就会吐的将领吧,若是那般,如何也抗不起来士兵们的信任。”   嗅觉触发的ptsd,他能如何,士兵受伤了,他这个将领反而对着士兵的伤口吐的昏天黑地?   “知道了也别说出去,很丢人,就都归咎于伤情,夏将军,你给我留点面子。”这一句放软了语气,“拜托。”   他在士兵们面前还是很有偶像包袱的好吧。   夏赴阳:“那中毒,是怎么一回事。”   曲渡边静了两秒:“什么毒。”   “你中的毒。”   -   一日前。   深夜。   地牢。   吉日格拉舔舐着地面冰化成的水,整个人都冻的打哆嗦。   他还是维持着当时被捆来的样子。   没有人松绑,没有人治伤,大周士兵对他的态度,还不如对左贤王。   夏赴阳来地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他一脚踩在吉日格拉舔舐的小水洼上。   “……”吉日格拉抬头。   他缓缓坐正,把自己挪到了墙边,然后舌头挑了下牙缝,吐出泥粒子。   “还以为没人理本王了。”   夏赴阳拍拍手,外面的狱卒扛着桌椅板凳,捧着好酒好肉进来,放在吉日格拉面前,还给他解开了双手的束缚。   送来后,片刻也不敢多待,退出了牢房,还喊走了值班的人。   地牢这一片只剩下他们两个。   吉日格拉立马坐在桌前开始吃饭,狼吞虎咽。   夏赴阳在他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也没喝,就放在手边。   等吉日格拉差不多吃完了,他才淡声道:“也不怕我给你下毒。”   吉日格拉冷笑:“你们等着把我送到大周京城,不会现在杀我。要是想要杀我,也不会给这么好的酒肉。”   “你如此姿态是要干什么,直说,本王心情好,能赏你两句实话。”   夏赴阳抬眼:“我想知道,七皇子抓你那晚的过程、细节。是所有细节。”   吉日格拉:“听说你们七皇子经脉断了?还成了瞎子。啧,要是废的早点,恐怕北疆和大周的局面,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呃——”   夏赴阳掐住了他的脖子。   “好好说话。”   吉日格拉疯狂拍他的手。   夏赴阳松开他:“从头说。”   “我说也可以,”吉日格拉弯腰咳嗽了半天,“但是,你要保证,我被押送到大周的一路上,都能有好酒好菜吃。”   “本王知道,我活不了,可就算是活不了,我也得舒舒服服的死。”   夏赴阳:“我答应你。”   吉日格拉:“我凭什么信你?”   夏赴阳:“以先祖起誓。”   “行吧。”   大周人对先祖的敬重,也仅次于皇帝了。吉日格拉挑了挑眉,将他跟曲渡边交手的那天晚上细细道来。   “……他内力爆发的那一瞬间,我肋骨就断了。从没见过如此强劲的内力,不过,他把我捆起来后,自己就开始吐血。”   吉日格拉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吐的第一口血,是黑的。那血滴在北疆的筋草花上,筋草花是北疆冬天开的小白花,它的汁液除了会让第一次接触的人起红疙瘩外,花朵还有个功效,就是测毒。”   “当然,这个知道的人不多,也不算少,不少大夫都会专门培育筋草花,用来检测毒素。”   “我亲眼看见,你们七皇子的血溅在了花瓣上,花从根茎开始,变成了黑紫色。分明就是中毒的症状。”   “也有毒素筋草花检测不出来的,比如我们北疆人惯用的毒,”吉日格拉说到这里,瞥了下夏赴阳的脸,“所以,如果是北疆人给你们七皇子下毒,筋草花接触到他的血液一定不会有反应。”   “除非,是来自大周的毒。”   地牢里安静了片刻。   吉日格拉开始啃鸡腿。   夏赴阳:“就像你说的,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   吉日格拉讥嘲:“本王知道的都说了,信不信的,反正筋草花耐活,你去漠神河那棵树下找找,看看有没有不就知道了吗?”   夏赴阳孤身重返草原边陲。   他在漠神河的树下,扒开覆盖着的雪,看见了树根处的血迹,以及那几朵黑紫色的小花。   看见那花的一瞬间,他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   只是感觉心脏处破了个洞,外面刺骨的寒风刮着温热的内脏,连肉也片片削平。   他把花摘下来,带回了城中,找羊冲花询问。   羊冲花对他说,筋草花确实能测毒,但是却没办法根据变色的筋草花反推断出是什么毒。   只是约莫告诉他,通过筋草花的颜色反应看,应该是慢性剧毒无疑,中毒者在服毒到毒发期间会有明显反应。   -   夏赴阳将他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有明显反应。我心想,你应该知道自己中毒了,但是一直没说,我没见你找过军医,说明你从未有给自己医治的打算。”   “是没法治,还是,不敢治。”   “夏赴阳,”曲渡边声音微沉,“慎言,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夏赴阳双手压在摇椅扶手上,逼近看着曲渡边的脸,观察着他的神色,“先前,我就觉得奇怪。当初你扣押监察处,没有正当理由,朝堂百官弹劾何其壮观,甚至陛下都亲自下达了命令,让你释放监察处。”   “你违逆了他。在此之前,你拒绝了徐侯回京。”   “二拒帝令,朝野震惊,你却只上书一封,陛下就一力压下所有弹劾声音,直到监察处暴露,陛下派遣崔融过来,赠你御赐匕首,先斩后奏之权。”   “若仅仅是赐下匕首,何必单独让你去主城?除非还有旁的……”夏赴阳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爹跟我说过一些徐家事,也说过,陛下容易忌惮功臣,尤其忌讳权力在一人或一方之手。”   “停凤小舅在镇南关掌兵,你在北疆屡建战功,此番回去,必受大赏,届时朝堂格局顷刻改变。”   “陛下不想看见这样的场面。所以,他就——”   曲渡边:“好了!”   “你知不知,你刚才的这番话传出去,就能让陛下顷刻间诛灭夏家九族!”他对夏赴阳说话的语气第一次这么冷,“你要是还想活命,不连累身后家族,就别乱猜。”   小院中的氛围瞬间冷凝。   许久,曲渡边才缓和了语气。   “我从未中毒,和陛下之间也并非你猜测的那样。”   他不愿将夏赴阳牵扯进来。   他是皇子,哪怕回京折腾的再厉害,也能有条命在。   可是夏赴阳是臣子,还是手握重兵的重臣。   整个夏家亦然。   他们是被崇昭帝竖起来分权徐家的新贵,如今风光不过十余载,根基太浅,只要崇昭帝还活着,他们就永远都只能站队崇昭帝。   若有异心,夏家当初是如何被飞速提拔上来的,就会以更快的速度摔的粉身碎骨。   夜晚低风卷过小院地面的雪粒。   冷月沉沉,寒星熠熠。   “曲渡边,你可还能舞得了剑,可还能轻身上得了房顶,真的甘心吗,一身才华埋葬在算计中。”   夏赴阳眼眶泛红。   “我父是我父,我是我,他效忠陛下,我不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曲渡边的掌心。   那东西被体温暖的有点烫。   “从少年时期,从你拦下南宁国舅的鞭子庇护大周百姓,从我被点为武探花打马游街,到湘河水灾,到青州剿匪,再到战场并肩。我夏赴阳自始至终,想要追随效忠的,只有你一个。”   “先前我从未说过,只以朋友相交,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志向不在朝堂,不喜算计,只想闲云野鹤,当个隐居人。”   “可若是皇权倾轧至此,何必还要顾念亲情。”   他攥住曲渡边的手,压紧那块硬物:“北疆另一半兵权,虎符便是我予你的赠礼。”   曲渡边无言。   “我还是那句话,不是中毒,也与陛下无关。”   夏赴阳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是找到了毒素,就凭空猜了这么多。   猜到老登身上,他惊讶,但也不意外,毕竟崔融是崇昭帝心腹,而夏赴阳完全不知粮草那边还藏着事。   他将虎符退回。   “别多想,守在边境等待调令。夏家,不要站队。”   夏赴阳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曲渡边:“换个角度想,我这样回京,谁也不敢惹我。要是惹我,我就躺在他家门口,他们还得恭恭敬敬抬我回去。”   夏赴阳看了看周围,没有凳子,他干脆就直接坐在了地面。   语气恢复成之前的调侃和轻松,好像刚才的冷凝争执和拒绝都不存在。   “那被你躺的那家,岂不是慌得要死。”   曲渡边:“说不定还能给一点白讹点狗粮钱回来…一年没见一点白了吧,不知道它是不是又给我添了狗孙孙。”   夏赴阳笑了下,低下头,灼烫的眼泪砸在雪面上。   他把眼泪烫出来的小洞扣掉。   一个Q版豆豆人在掉眼泪。   曲渡边看了片刻,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夏伯父和夏伯母都在京城。   老夏,他得在边境好好的。   -   第二天。   曲渡边告别外公等人和边境将士。   踏上了回京的路。   而因为不确定他的伤情如何,被边境压了三天的消息,也飞向了京城。   一道信鸽飞到持剑侯府。   窗边梅花悠然绽放,乌思挽展开纸条,上书六字:无事,不必忧心。   与此同时。   京城各处暗探也流动了起来,将边境来的消息传往各处府邸,暗流初显。   皇宫。   紫宸殿。   太监捧着消息小跑过来,跪地报信,声音轻颤:   “启禀陛下!北疆边境大捷!北疆王庭破灭,七皇子擒获吉日格拉,夏将军生拿左贤王,自此,北疆再无王庭!”   崇昭帝蓦地转身,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他茶饭不思,等北疆的消息已经等了一月有余!   自从织仪回来开始,整个京城就都在等。   如今终于等到了。   “好好好!朕的好皇儿!小兔崽子真争气啊,夏家的那个孩子,也是不错!”崇昭帝一连说了几个好,欣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哈哈笑道,“如此功绩,便是提前获封亲王也当得!”   大手一挥,“余德才!”   余公公亦是笑容满面,“奴才在呢。”   他看出来了,不管往后如何,陛下现在是真高兴。   崇昭帝右手食指在自己眉心点了几下:“朕想想…对对对,让御膳房的这几日准备好七皇子爱吃的食材,等他来了,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朕那些私库……”   没说完,他看见了发抖的传信小太监。   崇昭帝皱眉:“为何还不走?”   小太监牙齿都在哆嗦,“奴才,奴才还没说完信报。”   “说便是。”   “七、七皇子在追敌之后,交手吉日格拉,重伤,如今、如今……经脉断绝,已然目盲!”   说罢,小太监闭上眼睛,猛地往地上一磕头。   余公公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紫宸殿的氛围一瞬间死寂。   只有崇昭帝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他面色涨红,而后猛地掀翻了桌子,勃然大怒。   “你竟敢诅咒七皇子?!简直一派胡言!胡说八道!给朕滚出去!” 第172章   北疆覆灭, 七皇子伤废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京城。   若是只有前者,那自当载歌载舞,全京城欢庆, 戴彩绸,舞龙狮,准备夹道欢迎七皇子的到来。   可是。   偏偏这消息还有后面的一条。   -   东厂。   暗沉沉的厂堂之上, 坐着一眉尾有浅疤的暗红色衣服太监。   陈俭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挥推小太监, 将近日东厂琐事文件端上来。   “厂公。”   “需要你处理的, 积压了些, 不及时审阅, 陛下会降罪。”   温小春睁开眼,声音平静道:“哦,你放下吧。”   他看着和往常谨慎细致的样子无甚区别,陈俭却莫名感到了一丝违和。   他眯起眼,试探了一句。   “下面的人都在想, 七皇子回京, 陛下会给他什么赏赐。攻破王庭,就已经是赫赫战功了,受伤回来, 陛下怜惜下,怕是赏赐翻倍还不止。”   温小春嘴角扯出一抹笑, 抬起头看他:“陈副督, 专门跑来和我说些废话不成。”   陈俭:“没有, 只是提醒下厂公。”   他说完, 转身便打算走了,温小春:“等等。”   “我记得, 边境监察处里,还有几个没有参与叛国的太监,没死,就待在边城的牢里。”   陈俭:“是的。”   温小春:“既然曾经是东厂的人,那就该带回来由东厂处置,待在边境,总不好。我欲让东厂的人出发边境,带回那两人,陈副督意下如何。”   “自然同意,”陈俭顿了下,“不过,毕竟是自家丢人事,还是隐晦些做比较好。”   温小春:“副督考虑周全。”   陈俭走后,温小春敲敲桌子,两个厂卫心腹从暗处走出来。   “盯着他,看看他会去哪里。”   “是。”   -   五皇子府。   “暗中抽调人手去边境,应该不是为了提那监察处的人,而是另有目的,”陈俭轻声说,“而且,我此次来您这里,怕是会被跟踪,我的立场应该暴露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殿下明面上是为六皇子做事的。”   五皇子:“七弟重伤回京,温小春就派人去边境……你觉得是有人吩咐他这么干的,还是他自己?去边境又是做什么呢。”   陈俭:“不知道,但是他此番作为蹊跷。”   可能是陛下派去的,可能是旁人派去的,看不清。   五皇子:“去边境的人手里,安插上几个你的人,一旦有异样,即刻报我。”   崔融荣退回了老家后,东厂一步步被新厂公和副督把持。   陈俭:“殿下。”   他迟疑了下,说道:“您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五皇子的书桌罕见很乱,唇色干裂,冠发微松。   “无事,”五皇子说道,“心中筹谋之事将成,自然激动了些。”   陈俭躬身退下。   -   奚府。   自听闻消息的当天晚上。   奚子行就病了。   他在翰林院熬了将近一年,眼见要去六部授官,前途大好,若是请的病假时间长了,机会就会给别人。   为此,奚石秋恨不得将所有的药一口气给他全灌下去。   “大夫把脉说你没大事,既然没事,还是要去点卯的,下个月初你就能去六部,考核过了就是给事中。你现在,应该多多预备……”   奚子行披发赤脚,坐在窗边,神色淡淡。   “不必了,父亲。”   奚石秋一噎。   许久,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追随七皇子不如紧紧站在陛下身后,你还未入六部之中,党派争夺牵扯不深,往后忠于陛下,不会有人拿你从前的事说三道四。”   “不是追随,”奚子行道,“他从未同意我追随他,只是我的私心罢了。”   他跟夏赴阳其实都是如此,一开始,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七皇子头上,让他争,让他抢,在夺嫡之战中胜出。   但是相处久了,摸清七皇子的性子,这种强加的意愿也再没出现过。   因为他们清楚,一旦如此,他们和七皇子之间的情谊就不会再继续了。   “我曾和他玩笑般说过,他在朝堂,我就在朝堂。他不在朝堂,我随他去封地做幕僚,那并非玩笑。”   “眼下时局至此,六部不入也罢。”   奚石秋指着他的脑袋:“我怎么生出你这个么儿子!”   奚子行恍若未闻,反手将药碗中的药汁倒在屋中花盆里。   “无病之人,无需用药。”   -   南宁。   皇宫。   地面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器。   南宁皇帝:“真是废物!”   “北疆王庭竟然被大周打穿了,洪水瘟疫没拖垮他们,粮食告罄不必强征也有解决之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知道了天堑的位置,断了我们和北疆一起,消耗大周的计划。”   “三方鼎立的格局,就这样被打破了……?”   南宁皇帝盯着传信的太监,他一步往前,太监就一步后退,最后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南宁皇帝踹了他一脚。   “如此晦气的信真是脏了朕的耳朵,拖下去,杀了!”   报信小太监连哀嚎都没有,就被堵住嘴巴拖了下去。   大太监小心翼翼道:“陛下,镇南关那边,还继续吗。”   “不可直接退兵,”南宁皇帝道:“禹若这个废物,徐停凤是个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东西,腿废了十几年的人都打不赢,让他滚回来!”   北疆已经被大周吞下,南宁在镇南关打下来的优势,也被徐停凤一一逼回去,再继续打,南宁讨不了好处。   “是。”   南宁皇帝:“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个什么七皇子废了,不然,真是难对付……”   -   镇南关。   月色婉约。   禹若提了一壶酒,独自坐在帐篷内。   只有他一个人,桌上却又两个碗。   他给自己倒完,又给另一个空碗倒满,端起碗,碰了下。   “我以为我会看见你一步步往上走。”   曲渡边。   禹若的思绪飘回他从大周回归南宁的那晚,和曲渡边一起在屋顶饮酒。   他母亲的血脉就注定了他在出生之后,会遭受其他兄弟的白眼和为难,从小到大,因为有些像北疆人的面孔,也不被父皇所喜爱。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充斥着阴暗、算计和母亲愧疚的眼神,无助的哭泣。   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继承皇位,也没办法走到最高的那一步,对天下百姓施以仁政,令四海多安泰。   就算窃以权柄,朝中臣子也不会承认他。   强权相压,只会祸乱四起,血流成河。   所以,他期待着有个人可以。   南宁皇室子弟,他那些哥哥弟弟,都不行。有的被养废了,有的心思狡诈,有的随了父皇……   后来,他就碰见了大周七皇子。   慢慢的,他觉得,或许七皇子可以是个仁君。   即便不是本国君主。   这三年,他听着七皇子的消息,一边欣悦于他展露的锋芒,一边更为忌惮,想要杀之,除了未来南宁劲敌。   可惜。   禹若道:“命运弄人。”   他将碗中酒尽饮下。   -   徐停凤帐篷。   他看完消息后一直没说话。   薛乐添屁股上像是扎了针,怎么都坐不住。   “你吭一声行不行?算我求你了,怎么着的你给句话啊!”   发怒没关系,不说话才吓人好不好?   徐停凤:“消息若真,大伯早就来信了。”   北疆现在基本无事,夏赴阳一人驻守边境收尾即可,放下了一辈子都要操心的边境,小七要真的变成了信中说的那样,那大伯只要还能喘一口气,就会亲自送小七回京。   而不是留在边境。   薛乐添一惊:“你是说,消息是假的……?不会吧。”   徐停凤扫他一眼。   薛乐添连忙捂嘴,在自己嘴巴上拍了好几下:“说错话了,一定是假的!”   徐停凤:“既然不能说,那就是不方便说。我在镇南关,纵然是统帅,身边也还是人多眼杂。”   “确实,你叫我查的兵器倒卖的事,不就跟朝里扯上关系了么,”薛乐添撇嘴,“真是不敢置信,那可是在战时。”   徐停凤:“不必插手,你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另一波人在收集证据,所以这事一定会捅到朝堂上的。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收场。”   薛乐添:“是啊。”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徐停凤,“你真这么稳得住?不上折子回京看看。”   “不必。”   小七现在无非三种情况。   第一种,他和他猜的一样,没有大碍,消息是假的。这样回京是有事要做,或者避开风头。   第二种,小七真的和吉日格拉交手后成重伤,乃是意外。   第三种,小七重伤为真,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前两种,他担不担心回不回京都没用,因为事情结局不会改变。   后一种,他不回京,才能握着镇南关的兵权,用以施压。   徐停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是空的,放下后,冰凉的指尖蜷缩进掌心。   “给大伯递一封信,走商不走官。”   -   曲渡边一路停停走走。   比起来时的凝重,他回去的时候,心情已经轻松多了。   也有心思欣赏下路上美景——2D卡通版。   一切事物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其他人不太明白七皇子为什么总蒙着眼罩,从轮椅上起来四处溜达,经常蹲在路边的石头和灌木丛前,就好像他能看见似的。   从山鸣关往前的这一段路,天天刮着小雪。   曲渡边此刻就蹲在一颗大树前,身上厚厚的大氅边缘沾了雪花。   乙十二撑着伞站在曲渡边身后,轻声道:“殿下面前是个红色的冬菇,上面盖了雪。”   “哦……”   曲渡边:“还挺好看的。”   就是在他眼里像个双色球冰淇淋。   队伍休息的空挡,他就在这里捏小雪人,捏好的小雪人和红色冬菇排排站好。   随队的大夫推着轮椅过来,愁道:“殿下,您还是上来坐吧,蹲下站起这种动作,您不觉得腿疼吗?”   曲渡边:“来了,正好也累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乙十二扶了他一把,然后就一直握着他的胳膊,将他领到了轮椅前。   曲渡边去火堆旁边吃东西:“吉日格拉怎么样了?”   乙十二:“活着,处理好了。”   吉日格拉押解回京,本该一路无事,但是他跟夏赴阳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京城局势不明,要是他再胡乱泄露出去,多说个零星半点,夏赴阳多半也会被幕后之人盯上,夏家的处境就危险了。   曲渡边吃完东西拍拍手。   “继续赶路。”   -   十二月初。   京城小雪。   七皇子抵达京城。   京城百姓夹道相迎,崇昭帝着朝服,携文武百官,于午门外亲迎七皇子凯旋归朝。   除了远在岭北的大皇子外,其余皇子全都来了。   织仪也赫然在侧。   站在两侧,离皇帝远的官员之中,有低声交头接耳的,“从午门迎接,陛下登基以来前所未有。”   “你知道什么?原本礼部拟在乾极门前接人,但是陛下说了在午门,宣布的时候不是大朝会,你我不在,所以没看见,当时朝堂上多少大人震惊,但是……”   说话的官员摆摆手,“没有一人说不合适。”   新版火药、三弓床弩等武器,让大周在对阵北疆的战场上所向披靡,七皇子当属头功。   吞并北疆和南宁,实现大一统,乃大周开朝以来所有皇帝的终极理想。   现如今,大周几乎完成了一半。   七皇子更是将北疆王吉日格拉和左贤王俘回了大周,祭奠祖先。   这等军功,谁能说一个不字?   远远的,一队人朝着宫门方向走进了,七皇子坐在轮椅上,叫人推着走,三指宽的黑绸绑在脑后。   越来越近。   等真的看清了他的模样,崇昭帝往前半步迎上去。   他一动,后面的人自然也跟着动,都往前走。   曲渡边嘴角一抽。   一群五颜六色Q版豆豆眼卡通人物朝他围了上来。   “拜见七皇子殿下!恭喜殿下凯旋归来!”   曲渡边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掌心握拳抵住唇压了压唇角。   太不严肃了,他真的怕自己当场笑出来。   少年唇色浅淡,曾经浑身上下都要溢出来的张扬活泼劲儿,现在全数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安静、虚弱和苍白。   他往常爱生病,但很乐观,轻易就能感染身边的人。   如今咳嗽都克制着。   崇昭帝心中一痛,“父皇一定召集全天下名医治好你!”   曲渡边拱手:“多谢陛下。”   见着崇昭帝神色稍有不对,余公公立即道:“陛下,还有旨意没有宣布呢。”   崇昭帝:“旨意朕告诉小七,你留下来给他们读吧,外面风冷,他不能久待。”   语罢挥挥手,曲渡边被推着离开宫门口,入了宫中。   留下来的余公公叹了口气,展开手中圣旨。   文武百官以及几位皇嗣,跪地敬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七子曲渡边文德兼备,战功赫赫,虽为朕之幼子,不输兄长,特封亲王,封号为永,既永王殿下,食邑万户。赐宫中撵驾,免跪拜之礼……   咨尔长平侯之子夏赴阳,征北有功,封镇北大将军,长平侯之爵可世袭罔替,赏……   持剑侯徐劲征战沙场,封镇国公,待于北疆养伤恢复,回京荣养天年。   钦此!”   宣读完毕,百官再拜之时,心思各异。   虽然都在猜,七皇子此次回来,会成为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但真的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心绪波动。   一字王,正经一品亲王,皇子中的头一个啊。   亲王正常来说是食邑六千到八千户,万户亲王,开国至今,寥寥无几。   虽然陛下没有在圣旨里面说,给七皇子的封地在哪,但看这架势,位置绝对不会差了。   织仪听罢旨意转身就跑,余公公忙拦住了她,“长公主殿下!您等等。”   “公公,还有要交代的?”织仪压下心焦。   余公公:“陛下和永王殿下还有话说,等说完了,永王殿下自然会去顺宁宫的,您不妨回宫等。”   见织仪抿唇,余公公补了一句:“放心,应该不会太久的。”   文武百官迎接完七皇子,该去哪的去哪了,这里离衙门近,他们去的也方便。   二皇子看着:“七弟今晚应该不会出宫了。咱们还是改日前去探望吧。”   六皇子鼻尖红红:“本来我还想给小七准备接风宴的,现在好了,他估计都找不到盘子在哪。你说他这么拼干什么?夏赴阳不是在吗,让他上不就好了,那就算瞎了父皇多给点赏……”   五皇子:“六弟,慎言。”   六皇子反应过来,立马闭嘴了。   三皇子:“咱们里面第一个封亲王的,还是食邑万户,他小时候就病殃殃的但是都挺过来了,眼睛说不定能治,治好了照样逍遥。”   四皇子看着他:“那三哥愿意和小七交换?”   三皇子摸摸鼻子:“……我就是说说。”   -   紫宸殿内。   一桌子菜,都是曲渡边爱吃的。   崇昭帝没让余公公夹菜,自己时不时给他夹一下。   “尝尝,还是不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那个味道。”   曲渡边不太想吃,他想回顺宁宫,吃郭娘娘做的菜。   自从阿姐和亲后,他就不想跟老登玩父子情深的把戏了,尤其是在知道了舅舅当年双腿废掉的真相后。   但是彼此间稀薄的亲情,要是能换来更多的利好,他也不介意演一演。   曲渡边伸手在桌子上摸了两下,“口渴。”   余公公连忙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殿下。”   曲渡边喝了半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杯子不小心磕到了碗碟的边缘。   他手一滑,剩下的那半杯茶水瞬间倾倒,他下意识用手一抓,结果碗碟直接翻了,茶水全洒在了手上。   茶水顺着指节流到腕骨,滴答滴入他双腿上盖着的软毯上。   少年愣了下,然后抿唇,手指微微蜷起来。   “抱歉,我并非故意……”   “没事殿下,”余公公快速招手,立即有宫人上来,给曲渡边重新换了一套碟碗。   曲渡边:“给我张帕子。”   余公公:“有有有,奴才帮您擦一擦。”   “朕来吧。”   崇昭帝拉起他的手,把他手上沾的茶水擦干净。   他们父子两个,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了,崇昭帝摸着他冰凉的手,在他掌心看见了细小的疤痕。   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崇昭帝:“小时候手上划个口子,都得在朕面前举半天,不坑点好东西回去誓不罢休,现在反倒什么都不说了。”   曲渡边:“陛下这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让我坑。”   “你往常不都骗朕那些香……”崇昭帝声音骤然一停,几秒后,才道,“朕私库里的那些宝贝。”   曲渡边沉默下来。   崇昭帝:“你不肯叫朕……父皇,心里还在为当年织仪的事情埋怨朕吗。”   回答是或者回答否,都不是标准答案。   曲渡边只是反问:“小时候,手上伤了口子,在陛下面前举着哭,是因为喊疼管用。现在我长大了,在您面前喊疼,还管用吗。”   崇昭帝:“朕在一天,便管用一天。”   曲渡边没接话。   崇昭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感觉,他们父子之前,再也回不到三年前了。   他重新坐下来,“吃饭吧。”   “我不想在这里吃,”曲渡边说道,“父皇,我想回顺宁宫,看看宣娘娘。”   崇昭帝愣住,很快道:“应该的,应该的。”   “余德才,你去送送小七,再去个小太监,给他撑伞。”   “是,”余公公也笑了下,“奴才办事,您保准放心,肯定给永王殿下送到。”   曲渡边离开了紫宸殿。   崇昭帝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外面雪雾飞舞,天色略阴,仅有零星雪色,多是湿漉漉的地面。   轮椅行过的地方,门槛全部挪走,和当年小狗车招摇过市时候一样。   在路上的时候,余公公说:“织仪长公主也在顺宁宫,方才您在宫外的时候,她也在,就是没能有机会上前说话。”   曲渡边‘看’见了,阿姐和他那几个兄长站在一起。   阿姐都出来等他了,宣娘娘他们肯定等得更着急。   快到顺宁宫门口的时候,曲渡边抬手,余公公停下来,“殿下?”   曲渡边撑着扶手,站起来,“剩下的这一段路,我自己走。”   余公公有点急:“您不是不能久站?还是奴才推您过去吧。”   曲渡边摇摇头。   这是一段回家的路。   余公公只好站在这里等,紧盯着永王殿下,只要他一踉跄,他就抄起轮椅一个滑步冲上去接住。   曲渡边慢慢走到了门口。   不是刻意慢,他分明着急回来,却不知怎么就走的这样慢。   天有小雪,外面没有守着宫女。   他一袭狐裘大氅,站在朱红的宫门前,额间的小须须落在覆眼的黑绸上,连头发丝都透露着迟疑。   许久没有动作。   真是奇了怪了,他在犹豫什么。   上一世小时候就没了家,曲渡边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让阿姐提前捎了信给宣娘娘,他他设想中的见面,应该是他快快乐乐回来,和宣娘娘简单解释一下,就跟阿姐一起爽歪歪吃美食。   待会儿见面他该怎么笑?脸上该是什么表情?经脉的事没关系,眼睛的事该如何混过去?   几秒后,他才抬起手,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疯狂的狗叫声:“旺旺旺!!”   “旺旺旺旺旺旺!”   紧接着,有人疾跑而来,倏然停在门后。   曲渡边敲门的手僵住。   还没等他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大门猛地被打开。   正是宣妃。   她穿的并非平时在宫中穿的便服,好像正打算出门,听见动静后的瞬间就跑了过来。   曲渡边把手放下,指尖无意识捻了捻,随后嘴角扬起一抹笑。   “我回来啦。”   宣妃看见他这副模样,泪水夺眶而出。   她自小养他,多熟悉他这幅故作镇定的小模样?   她往前紧紧抱住曲渡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将近一年的牵挂思念,在织仪回家和郭贵人重聚的那刻就达到了顶峰。   曲渡边从来没见过宣妃这幅样子。   他们这对半路母子,再亲近,彼此之间好像还是有若有若无的客气和距离在。直到刚才,那点距离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平了。   曲渡边:“娘亲,别哭了。”   宣妃一顿,然后哽咽道:“你个臭小子。”   “郭娘娘有没有做我爱吃的菜?”   顺宁宫内,织仪和郭贵人也都出来了,一点白和金来在曲渡边脚边转来转去,在他金贵的大氅上按下了狗爪印。   织仪眼中含泪:“当然有。”   “还有我们在草原上都想念的炸金角。”   她们牵住曲渡边的手,拉着他回了家。   远处。   余公公推着轮椅过来,吩咐顺宁宫的宫人将轮椅抬进去,待会儿还会有太医过来给永王殿下诊断。   顺宁宫的宫人一一记下。   余公公站在宫门口,将他们这么温馨的一幕收进眼底,又想起刚才在紫宸殿内,永王殿下和陛下的相处。   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第173章   顺宁宫。   暖灯燃燃。   用完午膳后, 杨太医来了一趟,给曲渡边诊脉。   不过他的结论和羊冲花差不多,经脉无法治疗, 不可久站,不可受累,依靠轮椅行走, 只能想办法缓解。   但是眼睛有治疗办法, 毕竟当时蝶窦刺激屏蔽嗅觉的针法就是他教的。   只是治疗效果缓慢, 或许需要几年的时间, 才能看见一点光亮。   他说话很小心, 怕刺激到曲渡边, 但是曲渡边听完,只是让他回去和崇昭帝如实禀报。   杨太医给他诊断花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离开顺宁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太医院一辈子了,从普通的太医到太医院院正,治病救人, 研制药方, 不少标准的或者奇怪的病症都是七皇子一个人提供的。   虽然痛苦,但给这孩子治病期间,总能被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好奇心和小动作搞得哭笑不得。   这次不一样了。   杨太医:“唉……”   给他提箱子的医徒低声道:“七殿下着实可惜, 希望您的药能早起作用。”   杨太医:“若是知道如此,老夫不会教给他银针刺穴之法。”   但是若是没有这个办法, 大周的边境, 现在恐怕还是战火连天。   -   曲渡边在顺宁宫的小屋一直都保留着。   此刻小屋的门关了起来。   曲渡边在被宣妃盘问:“你让织仪送来的信上只说了六个字‘无事, 不必担心’, 还让我在该打开的时候再打开。”   “听见边境噩耗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是这个时候, 但是小七,你现在……”   宣妃扯着他的袖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皱着眉头:“如何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其实是有心里准备的,不然宁愿跟崇昭帝吵架也会冲到宫门口去。   方才是看见养大的小孩回来了,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   织仪和郭贵人也是。   “杨太医的诊断,总不会错,”郭贵人说着说着,又想掉眼泪,“你这孩子,别是诓我们,报喜不报忧。”   她这辈子就在顺宁宫,和宣妃一起养了两个孩子。   只求他们两个都能平平安安的,结果一路走来,一个比一个坎坷。   “稍微有些意外,但总体没事。你们看。”   曲渡边摘下眼罩在屋内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指着形状颇为好认的物品点名,最后打了套太极拳。   宣妃看得出来,虽然没有内劲了,力道也软绵了许多,但确实不是和杨太医描述的一样,不可动武,不可久站。   曲渡边收工,“这下你们放心了吧?”   宣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你的眼睛怎么……”   暗淡无光,眼无焦距,就是盲人模样。   曲渡边:“都说啦,是特殊办法,”为了显得更真实一点,他补充道,“也有副作用的,就是会暂时变成‘短视症’,然后畏寒。”   短视,就是现代的近视眼。   织仪:“看着和真的一样,不过小七,你什么时候恢复?这副模样回京,是不是有事。”   曲渡边:“嗯,但是暂时不能说,因为我也未查探清楚。等全部事了,我再全数告知。”   “这事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宣妃拧眉说,“你不该透露给我们这么多的,多一个人知道,你不就多一分危险?”   曲渡边摇摇头。   他又不是傻子,自己有分寸。   涉及旁余混杂势力、站队问题、朝中官员的他都没有透露,比如舅舅所在的镇南关、小春所在的东厂、猜到了一小半的夏赴阳,以及奚子行。   而且他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算是假的,称不上欺君。   织仪:“小七,那今天就别走了,在顺宁宫,好好跟宣娘娘说说话。明天你要是走,我跟你一起出宫。”   曲渡边点头:“好。”   他重新把黑绸蒙上。   顺宁宫这边稳住了,还有外婆和小远那边。   -   曲渡边在顺宁宫待了一晚,第二日,便和织仪一起出宫。   他没有回皇子府,牵着一点白和它媳妇金来,一起去了持剑侯府。   本来他觉得一点白八岁了,有些上年纪,还是在宫里或者在阿姐公主府上待着比较好,结果这狗黏他黏的跟什么似的,死都不肯留下。   还拖着自己老婆跟它一起出门。   唉。   曲渡边手里牵着两条狗绳,坐在代步轮椅车上颇为悠闲,恨铁不成钢道:“一点白啊一点白,你和金来是老夫少妻,也不知道多疼疼人家。”   人家金来才六岁。   乙十二在后面给他推车,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随后抬头:“殿下,到了。”   这次曲渡边来,提前差人告知了。   府门口,叶小远扶着乌思挽,老太太踮脚遥遥相望。   乙十二:“老夫人和小远都在门口。”   曲渡边遥遥打招呼:“外婆!伴伴!”   乌思挽赶忙下了台阶小跑过来,“小乖!”   叶小远:“殿下。”   乙十二瞥了眼周围,轻声提醒:“有人在看这边,进府再说。”   曲渡边、乌思挽和叶小远三人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乌思挽更是哀哀切切的拿着帕子抹眼睛,“走,外面别冻着我小乖,先回府里。”   叶小远也挥了下手:“把石板铺在台阶上,别让殿下下来站着了。”   府中下人把石板架上,乙十二推着他上去,进了府邸中。   吱呀。   大门关上。   一路进了里屋,乌思挽红着眼睛吩咐其余人不许过来,她要跟外孙好好说话。   等人都清空了,乌思挽才道:“府中护卫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周围一般不会有人监视。”   叶小远:“那是冲着殿下来的。”   曲渡边:“刚才感觉到在哪个方位了吗。”   “并不准确,”乙十二说,“但是,应该没有恶意,我会让人查一下。”   曲渡边暂时将这事放在一边。   乌思挽不出意料的也问起他信上的内容,曲渡边就将他在顺宁宫里说的话,跟外婆和小远重新说了一遍。   讲完,他就扯开话题,跟外婆说外公的现状,没注意乙十二把叶小远拉了出去。   两人站在窗外。   乙十二认真告状:“他骗人。”   叶小远心跳都停了一瞬,他捂住胸口:“……六六大人。”   乙十二:“殿下的话半真半假,身体或许无事,但眼睛有事。”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一点不落的全都说了。   告状就不必顾忌别的了,他额外重点强调了曲渡边醒来后翻车,还试图蒙骗过去的经过。   “我不好说他,老夫人年纪大了,但小远你可以。”   他把自己看成殿下的属下,有些事不好说,只能忍着,但叶小远是从小照顾殿下长大的,是半个亲人,完全有资格唠叨。   叶小远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煞白,到后面的缓和,再到最后的担忧,以及面沉如水。   正巧,乌思挽从里面推开窗户,咦了声:“你们两个怎么站在外面,里面暖和,进来进来,听小乖说北疆有趣的事呢。”   叶小远:“没事老夫人,我们透透气。”   冷风从窗户外面刮进来,曲渡边坐在火炉旁烤橘子,他分明不冷,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看了眼窗边。   叶伴伴的豆豆人头上被模拟器友情标注,多花了三朵抽象的小火苗,六六则是抱着胳膊,默默的退走了。   曲渡边:“……”   乌思挽看看窗外,又看看窗内。   “咋?”   曲渡边低下头,“这个橘子烤了之后真好吃。”   府外。   一截黑色的衣摆从持剑侯府附近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摘下带着的斗笠。   面容暴露在天光下,赫然是温小春。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更有冲击性的了。   战报中说得清清楚楚,七皇子是在战场上交手时候受的伤,七皇子回来后说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没有谁质疑。   但是他不信。   之前,崔融去边境,是带着女儿回祖宅养老,告别京中诸事不再出现是正常的。   但是前段时间,他跟陈俭清理东厂之中崔融残余不多的眼线和人脉,有几个人忍不下去,去山鸣关找崔融,却没有在崔融的祖宅发现他。   他原以为是崔融搬家了,现在想想……   不对劲。   -   夜晚。   又飘起了雾一样的小雪。   曲渡边被叶小远摁在小板凳上,训了足足一个时辰,温和讲理普攻,严肃讲理弱攻,温柔眼泪爆杀。   一点白和金来陪他,蔫头耷脑的趴在旁边。   乙十二就靠在门口,听叶小远训话,还有自家殿下蔫了吧唧的应声,一路上憋着的情绪总算是散了点。   他耳朵一动,听见屋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轻身跃上了房顶。   吱——   曲渡边抱着狗,从屋里出来。   出来后,他在狗子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用一点白擦了擦连廊木椅上的小雪花,擦干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点白:“旺旺旺!”   曲渡边捏住它嘴筒子:“别吵着外婆休息,你老实一点。”   乙十二悄悄往下看。   曲渡边已经松开了狗,愤愤道:“六六……”   乙十二把头缩回去了。   曲渡边深吸一口气,叶伴伴魔音贯耳般念叨的声音才稍微小了一点。   叶小远在里屋收拾床铺,曲渡边在屋檐下坐了一会儿,又觉得冷,他就起来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   六六在其他皇子府周围都布了人手监视。   汤一粟这个本该回归本职的,现在却在京城临近的县城中待着。   他想干什么呢。   又会和谁联系。   若是他直觉不错,京城,要乱了。   -   深夜。   雪已停。   地面浅浅一层雪色。   更夫佝偻着腰,提着灯,手中锣一敲:“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咚!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他喊话时寒气从嘴巴里飘出,低头搓了搓手,再抬头时,却看见漫天飞舞着黄色的纸钱。   纸钱洋洋洒洒,更夫惊愕,伸手抓住一张一看。   上面赫然写着:   [七皇子永王殿下,征伐北疆,擒王而归,身受重伤双目失明乃奸人陷害,奸人,皇室之人也。]   不详的纸钱飞的满城都是,甚至有些直接飘进了院中。   一日之间,传遍京城。 第174章   持剑侯府。   曲渡边也瞧见了这张纸。   他让乙十二闻了闻。   乙十二道:“闻味道, 是普通的纸钱。”   “纸钱……”   曲渡边思忖:“平日里可以写字的纸,原浆用料,各个产地都有差别, 我们卖着话本,对京城里书铺的经营和原纸进购情况都很了解,只要仔细一些, 就能查到来源。”   “可若用纸钱, 那来源地就更多了。”   乙十二:“殿下回京不到两天, 纸钱就洒满了全京城, 短时间内准备不及, 肯定是一早就备好的。”   曲渡边:“这么笃定我是被害, 且说是皇室之人下手。常理推断,要么是知情人不忿,要么是参与者背叛。”   “前者的可能很小,”乙十二道。   “为何?”   乙十二:“若是知情人不忿,不会在代表阴冷不详和死亡的纸钱写您的名字。”   纸钱写名, 这是义气鸣冤, 还是诅咒报丧?   六六说的有些道理。   曲渡边把纸钱叠起来:“我本想入了京后暗中查探,没想到才不过两天,京城就要乱了。”   他想静观水流, 奈何风波不停。   -   纸钱鸣冤一事一出。   京城风声鹤唳。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到了朝中有势力的四位皇子身上。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   纸钱上说皇室之人,最有可能的不就是他们四个?别说无为的四皇子, 就是断臂的三皇子, 都被拉出来怀疑了一下。   断臂久了, 心思阴暗点报复兄弟也说得过去啊。   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探望自己征战归来的弟弟, 就被架在了烤火架上烧。   二皇子府。   二皇子捏着一沓纸钱,深深凝眉, “这到底是谁洒的……”   邓先生:“是啊,汤一粟都已经入京了,本来明日他就会按照计划进行,结果这样一来,明早大朝会,一定会再起风波。”   “汤一粟入京了?提前了一整天,我不是让他晚上再来吗。”   邓先生:“这…也没差别吧,主要是为了跟着商队混进来,不让五皇子发现端倪。”   “按照计划继续进行,”二皇子:“越是乱,就越要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五那早就准备好了。”   他把纸钱都丢在桌上。   “本来约着小五小六去看七弟的,现在看来,明早大朝会前,谁都见不了七弟的面了。”   -   奚府。   奚子行洗漱收拾好,离开府邸,去了吏部一趟。   回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官服的小吏,上面压着官帽、任命书等物。   进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奚石秋。   奚石秋见了鬼一样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你不是不愿意出门吗。”   “一大早就出门了,父亲是愁大哥的前程,被主母闹的没有顾及到我吧,”奚子行指了指后面,“去了趟吏部,离任翰林,领了官职。”   奚石秋:“?”   他上前两步,看了下奚子行的任命文书。   刑部给事中,入了六部,虽然没了翰林的清贵,但是此职位权小官大,有司法监察之权,亦有每日上朝之权。   奚石秋:“怎的是刑部的?我就是刑部尚书,你在刑部工作,岂不是叫人背后议论。而且这也不合规矩吧。”   “当时吏部尚书跟我说,他想把你要到吏部去,那才是天官所在。”   况且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印章还是吏部尚书亲自给卡的,官服都领了,下午去公廨报道后,明天就能上朝。   奚子行:“父亲,放心,只是吏部尚书欣赏我,我没用你的名头狐假虎威。”   语罢,他让小厮给了送衣服的小吏跑腿钱,端着衣服打算进屋。   奚石秋一把拉住他,皱眉:“你突然想明白了,不会是因为现在京城盛传的纸钱报冤一事吧?你明天想在朝上干什么。”   奚子行笑了笑:“我能干什么?在家躺着也是躺着,和父亲一样,好好干好本职工作罢了,旁人,绝对不会议论。”   奚石秋:“……你最好真的如此。”   -   下午。   持剑侯府。   曲渡边指挥着府中护卫,给他造了个摊贩专用小推车。   这些护卫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跟着徐劲杀敌,伤残后无家可归,一直留在了徐府。   他们干活特别麻利,对府上小公子的要求那是无有不应。   曲渡边还得装瞎,一边摸一边吩咐,“哦……这个铁板,下面做个可以抽拉的隔间,用来放碳条。”   “下面,也留出来空间,放食材的。”   叶小远:“殿下,您要的小推车跟市面上的不一样。”   曲渡边:“等做出来,这小车就该风靡京城了。”   铁板烧、烤香肠以及各种小吃,都诞生在这种小推车上。   大周现在的小摊,基本都是买胡饼、茶饮和粥食包子馅饼之类的,少有煎炸,更无烤串。   叶小远无奈道:“您还想出去摆摊不成。”   曲渡边打了个响指:“知我者,伴伴也。”   叶小远:“……”   想体验体验不同的生活?   他开始考虑找个避风的地段,到时候再安排几个陌生面孔去买殿下的摊食,免得到时候没人光顾,殿下会郁闷。   曲渡边:“明天的早朝一定会很精彩。”   叶小远点头:“殿下想去?”   曲渡边:“要是去了,肯定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头疼,最后说不得还要我这个半废之人出来仔仔细细解释,我是怎么废的。所以,我不去。”   他拍拍小车:“我去宫门口摆摊,看别人去上朝。”   哥哥们不来见他,他就去见哥哥们。   -   第二天。   凌晨三点半。   宫外千步桥周围,各家小摊贩都开始摆摊了。   氤氲的热气散在夜色下。   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下,摊贩们看了一眼,以为是哪家的上官提前来了,不以为意的低下头,准备吃食。   今天是大朝会,来的官员更多,他们的生意也越好。   结果过了会儿,那坐马车来的‘上官’没有找个摊位坐着,只有个管家模样的人下来,指挥着人开始摆摊。   他把小推车搁在旁边,令人在周围搭起来了个挡风的临时棚子,四面垂落着草编但是缝着棉布的席子,草棚里面甚至放了暖和的炭火盆。   那铁板小推车就在棚子里。   等一切准备好了,马车里面才下来个人,狐裘裹身,绒帽掩住了半张脸,走了几步路,被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拉住了。   护卫推了个轮椅,那人就坐在了轮椅上,被推到了挡风的草棚下面。   有人低声说:“哪个大排场的官?”   大排场的官束起袖子,用刷子在铁板上刷了刷猪油,没一会儿,铁板滋滋冒出油香。   小摊贩们:“?”   挨边卖豆浆的摊主忍不住问了句:“兄台,你这是?”   曲渡边疑惑:“看不出来吗,在摊饼啊,咱们是同僚。”   他一拍手:“差点忘了。”   “六六,去,把我带来的东西挂上。”   乙十二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横幅,挂在草棚上,上面写着:   煎饼果子五文钱一个,加蛋六文,手抓饼三文钱一个,加蛋四文。京城新品,价格实惠,童叟无欺。   豆浆摊主:“您这可不像是来摆摊的。”   曲渡边:“像不像的,总归摊子在这,老板要不尝尝?”   豆浆摊主连忙摇头。   经常在宫门口摆摊的小贩最有眼色,感觉这位摆摊的少爷不简单,也不知道冲谁来的,还是别招惹的好。   “现在不吃,以后也能吃到。”   曲渡边慢悠悠摊着自己的饼。   不到一刻钟,官员们就陆陆续续都来了这边,毕竟是冬天,都起得晚了点,扎堆出现。   来到后,不约而同的找摊子坐下,想吃点东西,喝点热乎的暖身子。   曲渡边的豪华摊位非常瞩目。   谢静山看见了叶小远,迟疑的走过来,往棚子里一看。   叶小远:“殿下,谢静山谢大人来了。”   曲渡边抬起头,笑眯眯道:“静山舅舅,要不要吃饼?”   谢静山惊愕:“真的是你啊,七殿下。”   “小七???”   六皇子路过的脚步生生刹住,倒退两步,扒拉开谢静山,瞪大眼:“你怎么在这里摆摊啊!”   他的嗓门比谢静山大多了,一嗓子喊出去,周围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往这边看了过来。   刚刚来到的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听了一耳朵,错愕片刻后,也提着衣摆从千步桥上快步下来。   他们站在摊位前,看了眼上面的横幅,再看向轮椅上的弟弟。   蒙着眼,手里的小刷子在烫人的铁板上刷来刷去,手边已经好几张热腾腾的饼了,也不怕烫着。   叶小远在帮忙给饼刷酱料卷菜。   一副身残志坚,努力打工养活自己的模样。   “……”   真的是啊。   吞并北疆免除战乱的大功臣之一,皇子之中第一个被封王的堂堂永王殿下,在这里摆摊。   关键是还有模有样的——除了因为看不见,那刷子偶尔会刷出铁板的范围。   他们几个沉默了会儿。   六皇子道:“小七啊,你要是手中拮据,哥给你送点。”   曲渡边:“六哥,你不懂,我是瞎了后睡得日夜颠倒,身上也疼。大晚上的睡不着,出来找点事做,还能赚点钱。”   他顿了下,警惕道:“你们吃饭也要给钱的啊,”伸手指了指上面横幅,“少一文钱也不行。”   五皇子放下一锭银子,“五哥要个煎饼果子吧,没听过,尝尝味道。小七,你让叶公公来就好,你别烫着。”   六皇子:“我跟老五一样。”   四皇子:“那我要个手抓饼。”   “我跟四弟一样好了,”二皇子摸出碎银子,放在收钱篮里。   曲渡边:“好嘞,您几位等好。”   烟气氤氲。   他抬头看着摊位前,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四个哥哥,都是豆豆人,表情基本一个样,看不出哪个心虚哪个神情异常。   他们知道纸钱报冤的事,他亦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提起,因为没有必要。   今天的朝堂必起惊雷,现在只是最后的安宁。   不知道今日之后,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博弈的人,还剩几个? 第175章   “味道确实不错啊。一个没吃饱, 小七,等下了朝,我去你府上吃吧, ”六皇子摸摸肚子,“顺便尝尝手抓饼。”   曲渡边:“当然好啊,随时欢迎。”   钟声敲响, 到了上朝的时间。   官员们去午门两侧的小门排队去了, 他们几个也起身告辞。   “我们该走了。”   “去吧去吧。”   路过小摊的官员们有的遥遥行礼, 有的没发现, 匆匆路过。   等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 旁边的小摊准备收摊的时候, 奚子行来了,他一身板正官服,往曲渡边收钱的小篓里放了几枚铜板。   他深深凝视着轮椅上的少年。   “摊主,还做不做?”   曲渡边微微一愣:“奚子行?钟声都响了好久了,你现在吃来不及吧。”   奚子行:“钱我付了, 下了朝, 去找你吃。”   曲渡边:“也行,到时候给你个豪华套餐。”   奚子行见他面上没有消沉颓靡之色,微微笑了笑, 朝着叶小远点点头,匆匆进了宫。   叶小远:“也是有趣, 奚公子去了刑部当给事中, 儿子给父亲当督查, 还以为他会进吏部。”   曲渡边想了想:“大概是家学渊源。”   乙十二:“殿下, 咱们在这里等吗。”   曲渡边:“推着小摊去别处卖一卖。”   -   朝堂。   崇昭帝端坐上首,面色沉沉。   下面臣子正常汇报大朝会中需要上报的事宜, 好像和平时平静的样子一样。   没有任何人率先提起纸钱报冤一事。   谁这时候说话,谁就是愣头青,没有证据的事,哪里有由头提起来?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有通传太监入内,跪地便呼:“启禀陛下!镇南关兵器库军器监监正求见!有要事要禀!”   崇昭帝心一跳,以为是镇南关又开始打仗了,挥手道:“宣!”   军器监的监正姓刘,负责战时武器的督造、储存和保管,也是个体面的官,可他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脏兮兮,甚至有血迹,像是刚逃难回来的。   刘监正进来后就跪地大哭:“微臣差点见不到陛下啊!”   方太傅惊疑不定:“你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崇昭帝沉声:“是镇南关出事了?”   刘监正道:“镇南关一切安稳,臣这幅模样是在查案的时候被人追杀了。只是想着一定要回来揭露卖国贼的真面目,这才拼尽全力逃回了京城!”   二皇子:“追杀?”他拧眉道,“细细说来,满朝文武和陛下皆在此处,无人敢动你。”   “是,”刘监正道,“臣查到,驻守在镇南关的李番云李将军,竟然在和大周和南宁开战的时候倒卖兵器!”   “他偷偷把镇南关兵器库里面生锈的兵器运走,等磨去了锈迹,祛除掉刀上大周兵器的烙印,再伪装成南宁的兵器贩子,把大周的武器再卖给大周,以此赚取私利!”   朝臣哗然。   “你说得可是真的?!”   “大胆!空口无凭,竟然在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胡言乱语!”六皇子党怒不可遏。   因为李番云是六皇子的外祖家表哥,代表了他们在镇南关的兵权。   刘监正一番话是要想直接撅了六皇子的根基,他们岂能就这样看着不管?   “启禀陛下!此人信口雌黄,污蔑良将,其罪当诛!”   刘监正:“臣没有信口雌黄,臣有证据。”   他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布长条来,打开后,里面正是他收集的罪证,包括人证姓名籍贯和口供,伪南宁贩子的退回路线等等。   余公公下来,将罪证呈了上去。   六皇子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刘监正:“敌国兵器贩子是常有之事,就是为了发一笔横财。臣等负责战时武器的官员,都知晓这条潜规则,但是、但是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做……”   崇昭帝翻看罪证,脸色越看越不对。   六皇子的脑子紧急上线,声色俱厉:“父皇,仅凭此人一面之词,就污蔑表哥?此事并未立案,他身为外官,大朝会当天面见天子,本就是有违官制!朝堂,可不是让尔等攀扯叫嚣的地方!”   “是啊,况且一个管兵器的监正,怎么还能查起来案子了?就算是有不妥之处,也应该呈报大理寺处理才是!”   二皇子:“是啊,若说是李将军从中谋取私利,监正是否找到了李将军昧下的银钱在哪里呢?这,才是铁证吧。”   刘监正:“这、这……”   他结巴了半天,崇昭帝放下手中罪证,“正如二皇子所言,你可有找到切实的罪证?”   “若是没有,朕只能先将你下狱,放心,并不会为难你,只是将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处理。”   刘监正道:“并未追查到赃款隐匿的地方,好像、好像不在镇南关……”   六皇子松了口气,更理直气壮了:“没有查明的事也敢在朝堂上说!”他拱手道,“父皇,我表哥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不该受小人攀诬,还请父皇明察。”   回去得赶紧找娘和老五商量下,看看怎么把这件事了了。他掌心隐隐出了层冷汗,这件事要是暴露了,外祖家肯定会被父皇治罪的。   表哥他们怎么不小心点。   崇昭帝眯起眼:“一人片面之词确不可信,此案由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查核,看看到底……”   “父皇!”   五皇子突然站出来,“儿臣有话要说。”   听见他说话,六皇子下意识就松了口气,毕竟这些年五皇子帮了他不少忙,他也养成了一有事就找五哥的习惯。   五皇子站出来了,下面就不用他操心了。   崇昭帝声音一顿,“你还有何话说。”   五皇子抬起头,看向六皇子,后者呶呶嘴,一如幼时的颐指气使。   他垂眸,撩起衣摆,跪地悔道:“刘监正没有查到的脏银,儿臣知道在哪里。”   二皇子唇角微微上扬。   这场他期待了多年的好戏,终于开始了。   此时,六皇子党还没有反应过来,五皇子已经飞速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沉声道:“李番云以及李氏一族,在大周和南宁交战期间,倒卖武器,赚来的本国银两,全都进了京城,入了六皇子府!”   “儿臣手中的信,就是当时李氏一族和兰嫔联系的凭证,上面还有六皇子的私人印章,万万做不了假!”   从五皇子说第二句话开始,六皇子党已经全懵了。   六皇子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他僵立在朝堂上,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寒气从脚底涌入身体内。   继而浑身发抖,面部充血,他指着五皇子:“曲渡深!曲渡深!!你胡在胡说什么?!”   六皇子一脚将五皇子踹倒在地,“你个混账!!”   五皇子攥着信,咳嗽了两声。   崇昭帝怒道:“把他俩拉开!”   侍卫当即将五皇子和六皇子分开。   五皇子重新跪好,“儿臣说的是真是假,父皇一看便知。”   信被呈上去,崇昭帝从头到尾看完,猛地一拍桌子,看向六皇子:“你可还有话说?!”   六皇子:“儿臣……”   崇昭帝:“老五,你跟小六的关系不是很好么,今日怎么会将这封信交上来?而且,要是你早早就知道,何不一开始就告知朕此事,偏要等到现在!”   “儿臣悔恨,”五皇子痛苦不已,“当时没想到六弟和兰嫔娘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念及手足亲情,没有揭穿。可事后,每每想起自己曾经没有阻拦六弟,就觉得自己愧对先祖……夜不能寐。”   “本来想着算了吧,可是当儿臣看见刘监正拼死将李家罪证送出,心中深受震撼,才将信呈送上来。”   谁都知道,他这是在演,还演的假模假样,毕竟要是真不想说,谁会贴身带着那封信?   但很多时候演戏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拙劣的借口,让台上的大戏继续唱下去。   五皇子:“六皇子府支出的账目中,许多明细清晰可查,从镇南关倒卖来的几十万两银钱,大部分都用在了收买官员、卖官鬻爵上。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愿意项上人头担保。”   方太傅深深道:“五殿下,假如六皇子所作所为为真,你也有包庇纵容的嫌疑。”   五皇子对着崇昭帝叩首:“儿臣明白。但是,只要能让良心安寝,儿臣愿领受罪责。”   他扭过头,看着手脚僵冷的六皇子,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光,语气却悲悯而哀伤,缓缓吐出一句:   “只愿六弟,回头是岸。”   朝堂上吵的犹如菜市场。   六皇子的视线撞进五皇子的眼睛里,只觉得有一只冰冷冷蛰伏的蝎子,缓缓地,把剧毒的尾钩,刺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崇昭帝望着下方争吵的乱象,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案件交由大理寺和东厂审查,相关人等,暂时压入狱中。”   左天朗犹豫道:“两位皇子……?”   户部尚书义愤填膺道:“叛国疑罪之前,皇子等同百姓。”   守财奴老头有点应激,当时大周国库多艰难,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拨弄着算盘一文钱一文钱的斤斤计较,大周更是倾尽全国之力才打赢了两国战斗。   现在却说,当时还有人发国难财?   他呸!   崇昭帝:“五皇子禁足,六皇子以及相干人等全部下狱,等候审查!”   在两国交战的危急时刻,倒卖兵器,赚取本就艰难的大周的金银,不严惩,无法给镇南关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有人求情,崇昭帝:“求情者全部入狱。”   朝堂之上顿时噤声。   这种时候,还有谁敢说话?   崇昭帝捏了捏额头,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若无其他事情,那就——”   平静的声音从文武百官后面传来,一青衣小官拱手奏上:“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说。”   青衣小官上前,拱手:“陛下。”   正是奚子行。   崇昭帝打量他片刻:“朕记得你。”   他瞥了眼刑部尚书奚石秋,后者不动如山。   “何事,说吧。”   奚子行道:“身为刑部官员,臣深知,刑部掌管刑狱、诉讼、司法,协同大理寺纠察民情,护我大周律法公正,朗朗乾坤。可就在昨日,京城‘报冤’纸钱飞的满城都是。七皇子永王殿下,功在社稷,威震北疆,却身伤眼盲回京,本以为是战场受伤,但若非另有隐情,怎会纸钱纷飞?”   “然而臣立于殿中,直至将要散朝,都没有听见有刑部、大理寺或者都察院的人说起此事!纸钱所说,陷害永王殿下的乃是皇室之人,尔等不敢提及,是否是惧怕得罪权贵,丢了项上人头?”   奚子行抬起头,语气铿锵,在一片错愕的低呼声中,清清楚楚道:“若非惧怕,就是耳不聪目不明,失察至此。”   “是以,微臣身为刑部给事中,不得不肩负起自己的职责,微臣无权管辖大理寺和都察院,但却有资格弹劾刑部尚书奚大人,渎职懈怠,知而不治之罪!”   刑部给事中的监察之权,用得淋漓尽致。   不少人同情地看了眼奚石秋。   儿子新官上任第一天,把大理寺和都察院踩了一遍不说,还在自己头上拉屎,真是够糟心的。   奚石秋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神色未变。   崇昭帝身后,余公公擦了擦头上的汗。   苍天,这是这个时候该提的事吗?   崇昭帝:“凭借纸钱上说的话,你就想把皇室中人,全部查一遍?”   奚子行道:“微臣请求陛下,立案,彻查!” 第176章   七皇子府。   “……结果, 陛下一字不发,甩袖而去。”   叶小远把今日朝堂上的事转述,“殿下, 这些就是全部了。”   曲渡边听罢,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还是到了这一天。   六哥和五哥之间,潜藏了近十年的雷, 在外患肃清后, 终于炸了, 炸的非常彻底。   朝堂背刺。   六哥这些年依赖五哥, 不知道当时脸上什么神情。   倒卖兵器…得写封信问问舅舅, 要是真的是这样, 六哥能保住性命,但他外祖家,恐怕得落个满门抄斩。   他自己想了半天,注意到叶小远格外沉默,就问了句:“伴伴, 还有事?”   叶小远低声说:“是陛下, 陛下能下旨核查六皇子及李家倒卖兵器一案,为什么不下旨彻查纸钱报冤。”   曲渡边倒不意外:“倒卖兵器,六哥几乎算是折进去了, 五哥也牵涉其中。朝堂平衡被破,已经够乱的了。这时候再一起查纸钱的事, 对陛下来说不是明智之举。”   明面上看, 是五哥背刺六哥, 实际上, 二哥绝对有所参与。   所有皇子搅入局中,和崇昭帝想要的场面大相径庭。   叶小远:“那陛下起码该表个态度出来。”   曲渡边摇头:“他大概会让人私下查。”   -   紫宸殿。   崇昭帝下了朝回来, 看点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他走进一看,竟是宣妃、郭贵人、织仪、思和,以及慈宁宫还活着的三位老太妃。   崇昭帝跟梁太妃三人见了礼:“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宣妃道:“听闻纸钱报冤一事,臣妾夜不能寐,如果不能查个水落石出,臣妾堪为人母?”   郭贵人:“请陛下下旨清查。”   织仪牵着思和,“请父皇下旨清查。”   梁太妃颤巍巍说:“我们在深宫里久了,只有七皇子常来看我们,心中已经将他当成了半个子孙来看待,陛下要是还当我们是长辈,就请查一查吧。”   “若只是流言,我们一定来请罪,若是真的,那孩子不该受此苦楚。”   “恳求陛下了!”她们几个折身下跪,把崇昭帝看的眼皮子直跳,连忙上前扶住了,“几位太妃,可使不得。”   都多大年纪了,跪出个好歹来,他孝顺的名头还要不要?   崇昭帝只好道:“小七是大周的功臣,朕一定会给大家交代的。”   好不容易劝回去了宣妃和太妃等人,崇昭帝叫来了温小春。   西暖阁内。   崇昭帝:“朕叫你来,有事交代。”   温小春:“陛下吩咐。”   “七皇子一事,”崇昭帝停顿了好久,才缓缓道,“不管真假,查清楚后,第一时间报给朕。”   “是,”温小春轻声问,“只是为何不交由大理寺呢。”   崇昭帝:“大理寺主审老六的案子,东厂督查即可。”   “明白。”   温小春离开紫宸殿,在回东厂的路上,碰见了奚子行。   两人似是不经意遇到,随意闲谈了两句。   奚子行:“成功了?”   温小春:“嗯,只是还没有明旨。”   私下调查非常受限。   既然纸钱的事都出来了,不如全部搬到明面上来,他需要有个完全可信的人变成刀,在朝堂上力陈清查此事,且此后三不五时提起。   有了皇帝任命,东厂就能放开手脚去调查了。   -   在奚子行弹劾后,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赶紧就纸钱报冤的事上了一份奏折。   崇昭帝正式下达了明旨。   全权交由东厂查办,刑部协查,严厉清查纸钱报冤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有小人扰乱视听。   曲渡边听闻了宣妃和诸位太妃在紫宸殿陈情的事情,特意进宫一趟看了看她们。   但她们问及是否有人陷害的时候,他只说不知道。   离开的时候,曲渡边在宫门口碰见了皇后。   皇后带着已经十二岁的思和公主,似乎是在等他。   等到曲渡边走进,思和公主抬头看了眼皇后,皇后冲她点点头,思和就走上前来,她行了大礼,声音还很稚嫩。   “思和拜谢七皇兄。”   曲渡边记着自己的瞎子人设,忍下把人扶起来的冲动,侧头问叶小远:“怎么了?”   叶小远:“皇后娘娘和思和公主在前面,思和公主行了叩拜礼。”   曲渡边:“伴伴,将人扶起来。”   “不必,”皇后温声道,“这一礼,是她应该的。”   她亦福身:“本宫也该谢谢你。”   曲渡边蹙眉道:“皇后娘娘,您这是干什么?”   思和没有起来,抬头认真道:“七皇兄有所不知,当时北疆求和的消息传来时,娘亲有多害怕。”   “周太妃、郭贵人,都经历过骨肉远赴北疆的苦楚,娘亲说,要是北疆不灭,大周和北疆,早晚有一天还会走和亲的路,大周仍然会有女儿远离故土。但是七皇兄和夏小将军,以及边境的战士们彻底战胜了北疆,我们就安稳了。”   “思和这一拜,是替皇室、宗室女子,拜所有征战沙场的英雄。”   曲渡边无言,随后才笑了笑,招了招手,“来。”   思和这才起来,主动把脑袋送到七皇兄掌心下,被揉了脑袋瓜。   “那皇兄就替边境的将士们受了,”他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感觉长高了不少。”   皇后道:“是啊,今年长得可快了。”   她不多耽误曲渡边的时间,“外面天冷,我们就不多说了,只是,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曲渡边颔首:“多谢皇后娘娘。”   他真不太适应这样私底下正经的感谢场面,等出了皇宫才彻底松了口气。   -   此后七日。   大理寺一一核查了六皇子连同李家,在镇南关倒卖兵器的事。   除了个别细小之处不符之外,其余全部都是实情。   战时叛国罪,已经是板上钉钉。   五皇子府。   二皇子提了一壶好酒,来找他。   五皇子幽禁在府中,整日端坐在窗前,见二皇子来了,并不意外,“坐吧。”   “给你争取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亲自将兰嫔提入狱中,监刑李氏一族,”二皇子给他倒酒,“虽然累了点,但想来你是愿意的。”   五皇子:“多谢二哥了。”   “客气。”   二皇子:“不知道小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六弟班底里,不少人都听你的话,你要不吸纳成自己人。”   五皇子笑了笑:“真这么做,二哥还会放过我?你出主意引导暗示李番云倒卖武器对付小六,一定有后手对付我。”   二皇子轻啧:“没有必要,这么多年相处,二哥不信小五手上没有我的把柄。”   “是指三哥那次?”五皇子说,“说了有什么好处,现在这种情况,我还能当个闲散皇子,拉着二哥一起下水,我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二皇子:“好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   五皇子静静喝了两杯酒,冷不丁道:“二哥,小七的事你有参与吗。”   “……”二皇子微顿,“满城飘荡的纸钱,是你做的吗。”   五皇子:“不是。”   二皇子:“那我的回答,没有。”   “是弟弟失言了,”五皇子举杯,“自罚一杯。”   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话题,等二皇子走后,五皇子一直静坐到了黄昏,才等来了抓人监刑的任命。   他换好衣服,去了后宫内牢。   兰嫔是后妃,在罪名确定前,要待在内牢,不能和外臣一样,关押在监狱内。   五皇子第二次步入后宫内牢。   这次没有人和小时候那次拦住他,都很恭敬的垂首侯在两侧。   内牢幽深晦暗,是整个后宫里比冷宫还要肮脏的地方,死过不知道多少宫人。   他的母亲当年就是从这里被抬出去的。   五皇子停在兰嫔的牢笼前:“兰嫔娘娘,我来送您去该去的地方了。”   兰嫔在用手指对着墙面梳头发,她在被抓来这里的时候,正在皇后宫里请安,所以身上还穿着华贵的衣服。   她哼着小曲,对五皇子的话恍若未闻。   五皇子抬抬手。   身后立即有人进去,将兰嫔押了起来,他们强制兰嫔站好,拖出了内牢。   兰嫔竟毫无反应似的,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眼神虚虚盯在空中的某一处。   “五殿下,兰嫔好像…疯了。”   五皇子静默几秒,“疯了?”他轻笑一声,“也好,一起去刑部,让六弟也见一见他母亲的疯样。”   兰嫔被押送到刑部,一路不知多少宫女太监都看见了,对着她疯癫的样子指指点点。   到了刑部牢狱内后,六皇子听见动静,猛地过来,抓住牢笼的木杆,目眦欲裂:“娘!老五,你这个白眼狼,你对我娘怎么了!”   五皇子:“母子情深,不如,就关在一起吧。”   狱卒打开了五皇子的牢门,推着兰嫔进去的那一刻,兰嫔疯癫的模样荡然无存,眼神狠绝,手中一直攥着的短簪,狠狠朝着五皇子的脖子扎下去!   “贱人!本宫杀了你!”   五皇子闪躲,却还是被扎在了肩膀上,他眯起眼,把扑上来的兰嫔一脚踹出去。   “五殿下!”   “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押进去!”   狱卒慌忙应下,制住疯狂的兰嫔,将她押进了狱中,迅速上锁。   即便如此,兰嫔还是疯狂摇晃着门锁,“贱人!贱人!白眼狼!养你这么大,你竟敢背刺我的小六,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五皇子拔下肩膀上的簪子,随手一扔。   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五皇子并不恼怒,平静道:“不得好死的是你。这不是挺好的?我娘亲死之前最想要晋升嫔位,你死在嫔位上,该满足了吧。”   兰嫔胸膛剧烈起伏,她看了看眼神恨意滔天的六皇子,忽的顿住了,继而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又是一副疯癫样,她哈哈大笑。   “当时你跟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跟你娘舔着脸巴结的样子,可真像啊。”   “其实你知道了吧?你娘的死跟我有关。”   六皇子愕然,倏的抬头:“娘……?”   兰嫔抓住栏杆,死死盯住五皇子的脸:“不过,可不是我害的她哦。我只是托人带了个话,她早晚得死,而只要她死,你的前途就无限光明,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第二天就撞墙了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贪慕虚荣的愚笨之人,也能给自己的孩子让路啊。曲渡深,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五皇子的眼底漆黑如墨,袖中的拳头攥紧。   许久,在兰嫔的笑声中,他也笑了一下。   “我会亲自给你监刑,你死了,六弟可还没死,天长日久,我会好好照顾他。”   狱中只剩下了兰嫔和六皇子两个人。   六皇子喃喃道:“娘,老五的母亲,是你害死的。”   兰嫔缓缓靠近,捧住他的脸,轻声说:“她不死,我怎么摆脱嫌疑?小六,娘肯定要死了,但你能留条命。”   “别看他刚才说的狠,其实只要你不找他报仇,他不会理你的,知道吗。”   六皇子看着兰嫔,他印象里偶尔严厉的母亲形象,正在一点点崩塌。   他靠着墙,慢慢蹲下来,兰嫔也慢慢蹲下来,声音放得越来越低,近乎耳语。   她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眼底细细算计着:“不过、不过你最好还是别留在京城,我败落了,那之前做过的事,或许都瞒不住了,为了防止七皇子报复你……”   六皇子语气艰涩:“小七…报复我?”   兰嫔:“我害过他。”   六皇子眼睛蓦地睁大。   兰嫔:“我吩咐太医院给他过量药,高烧差点烧死他,我还撺掇楚贵人给他吃妄叶果…不过那小贱人运气好,都躲过去了。娘告诉你这些,是让你防着他点,别让他害了你。”   她还在轻轻说着什么,六皇子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耳朵轰鸣,眼神茫然。   “娘……” 第177章   刑部的牢狱里, 六皇子的世界观在缓缓崩塌。   紫宸殿内,崇昭帝手上多了一份新鲜出炉的供词。   余公公小心道:“兰嫔娘娘出事后,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被抓起来审问了, 这是兰嫔娘娘身边大宫女连竹的供词。”   连竹跟在兰嫔身边多年,忠心耿耿,不说对兰嫔这些年所做的事全部知晓, 但六七成是有的。   不少脏事恶事都经了连竹的手。   崇昭帝看着供词。   连竹交代了当初七皇子在居安殿高热, 喝了储存的太医院送来的药方, 不见好转, 反而更加严重的实情。   过量药差点要了一个孩子的命。   不仅如此, 还有当初七皇子病愈后, 各宫娘娘争相抢夺抚养权,她鼓动撺掇楚贵人,对七皇子使用妄叶果,让他成瘾,诱导七皇子选择她当养母。   除此之外, 还有些小恶事, 以及经常会在秀香宫里说的诅咒的话。   直到七皇子被宣妃收养,此后又一直病歪歪的,她才没有继续下手。   崇昭帝怒道:“毒妇…毒妇!”   “斩首实在是太便宜了她, 朕要让她痛苦的死!”   兰嫔的所作所为惹怒了崇昭帝,原本该斩首的名单上, 划去了她的名字, 改为赐毒。   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毒当然有。   温小春领命后, 进了东厂的暗阁。   这是他第二次进来, 第一次进来是刚当上厂公的时候,需要熟悉厂中隐藏的地方, 看的并不仔细。   这次奉命赐死兰嫔,他得亲自挑选毒药。   暗阁毒药众多,但能让人毒发的时候生不如死的,只有一架子。   一半慢毒,一半快毒。   行刑之期在即,给兰嫔选的自然是快毒。   这里有段时间没有人打扫了,架子上有些灰尘,温小春挑好毒药,目光不经意落在上面那一层。   慢毒一栏,有一个种类似乎少了一个。   温小春顿了下,仔细看了看。   慢毒叫摧筋断骨,下面坠着的支取记录上,写着某年某月支取某瓶,用于何人剩余多少。   剩余六瓶,但是架子上只有五瓶。   用于何人也没有记录。   温小春往后又翻了一页支取记录,空白的一张上,左上角写了七个小小的字:岭北,北河道,三川。   墨色比前面的都新。   这地方只有厂公能进,墨迹应该是崔融留下来的。   温小春翻到最前面,看见了摧筋断骨的介绍,扫到最后一行的时候,经脉寸断四个字映入眼帘,他瞳孔骤然紧缩。   殿下身体的诊断结果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他指尖冰凉。   良久。   温小春才找回自己的思绪,浑身却更冷。崔融只有陛下能用得动,如果真的是他想的这样,殿下现在的状况,岂非是陛下授意?   不……   他再次看向最后一页的‘岭北,北河道,三川’七个字,这是个地名。   崔融虽然年老,后面几年不管事了,但不是个傻子,他留下这几个字,一定有他的用意。   温小春将一切恢复原样,快步出去。   到了中堂的时候遇见了陈俭,陈俭被他满面寒霜的模样惊到了,“厂公?”   温小春将挑选好的毒药给陈俭:“陛下赐给兰嫔的毒药,你转交给五皇子监督行刑即可,我要出京。”   陈俭心思一转:“是去边境?”   之前派去的东厂厂卫现在都在边境。   “不该问的别问。”   温小春将东厂的事情交给陈俭和他自己的两个心腹,点好随行人手,当天就快马离开了京城。   -   接下来的两天。   由五皇子监刑,李氏一族因战时叛国罪满门抄斩。   当时舒家贪墨赈灾粮食,尚且有大皇子可以官当抵罪,但大周律法规定,叛国罪,官当无用。   六皇子在牢狱里,看着外祖一家被拉出去,看着兰嫔被强制拉到另一个单独的封闭牢房喂下毒药。   五皇子挑了个不隔音的牢房,他能清晰地听见毒发之时,兰嫔的惨叫。   六皇子一开始还在哭嚎,后来渐渐地,随着兰嫔声音的减弱,他的嗓子也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满脸的泪,发丝散乱,神情呆滞。   五皇子从行刑的牢房里出来,看着兰嫔的尸体被抬出去,上面盖了一块白布。   他问六皇子:“六弟,还看兰嫔娘娘最后一面吗?”   担架抬过来,靠近牢笼。   六皇子低下头,手指颤抖,伸手到牢外,五皇子微微皱眉,看着他的状态,又想起兰嫔可怖的死状,忽的打掉了六皇子的手。   他冷淡道:“算了。”   五皇子吩咐狱卒:“直接抬走。”   六皇子哑声说:“……为何,后悔。”   五皇子:“不想看你们两个的悲情戏码。”   他拂袖走了,六皇子独坐在牢中,从早晨到傍晚,他水米未进,姿势一动未动。   余公公天黑的时候,过来传旨。   圣旨一展,他念道:“李氏一族,尽数伏诛,六皇子行叛国罪,虽为兰嫔和李氏一族蛊惑,但仍不可姑息。特,废六皇子,贬为庶人,流放镇南关,农役二十载,期间不可归京,钦此。”   六皇子跪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掩住脸上的神情。   余公公喊了他三四声,他才叩首做拜,说了和之前接领圣旨之时,一样的话。   “草民…领旨,谢恩。”   -   五皇子府。   五皇子在小祠堂内上了三炷香。   祠堂旁边摆着一个玉石金睛蝎,在袅袅青烟里,显得有些邪性。   五皇子跪坐在蒲团上,静静注视:“娘,兰嫔死了。我给你报仇了。”   “只是,还没完,我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兰嫔纵然是凶手,但助纣为虐、明知有隐情而选择强制压下的,是高高坐在上位的那个人。   他不想让他好过。   不想让他顺顺当当的选了储君,不留遗憾的死。   可是再继续下去,会动摇社稷。   他不知道要不要往下走了。   -   六皇子拿着圣旨回了府邸。   府上的姬妾自然全都散了,与他有所牵扯的,下狱的下狱,审问的审问,空荡荡的府邸,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在府上走了一圈。   夜色深寒,枯叶零星。   他把卧房的灯点上,却没在屋里待,更没收拾东西准备去镇南关种地,而是坐在了屋外面的台阶上。   圣旨搁在旁边。   他神思浑噩,全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没去想,这么冷的天,他许久没吃饭,在外面呆一晚上是能冻死人的。   直到两道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近,停在他身边。   六皇子看见了一截熟悉的狐裘衣摆。   他愣了下,视线抬起,七弟仍旧用黑绸蒙着眼睛,小远公公扶着他给他引路:“殿下,六皇子就在这坐着呢。”   曲渡边:“伴伴,你去拱门外面等着吧,我跟六哥说说话。”   叶小远点头:“有事叫我。”   他走后,六皇子声音嘶哑着开口:“小七,你怎么来了?”   他娘陷害小七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才对,小七也肯定听说了。两次恶毒的陷害,小七难道不应该跟他彻底断绝兄弟关系吗?   还是说,他这次过来,就是来做个了断的……   曲渡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给你送手抓饼。”   油纸包好的,在冬天里散着热气。   六皇子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许久没动。   曲渡边:“六哥,你在这吗?”   六皇子:“在这,在这,”他飞快把手抓饼接过来,把那包着的油纸解开。   明明很容易解开,他解了好几次,才见着了里面热腾腾的手抓饼,也不嫌烫,一大口咬下去。   饼烤的焦香,里面还夹着肉、煎蛋和腊肠片。   六皇子却吃不出来香气,他咬了一口,囫囵咽下去,就不吃了,抱着饼嚎啕大哭。   哭的昏天黑地,一张手抓饼,把短时间内迅速累积,马上要冲垮他精神的恐怖压抑情绪释放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寂的宅院里,显得有点吓人。   曲渡边踩在台阶上,在六皇子身边安静坐下。   六皇子一直在哭,浑身发抖,最后竟喘不上气了。曲渡边在他身上摸了两把,在豆豆人脸上找准口鼻的位置,用手帕罩住他的口鼻,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六皇子呼吸片刻,才感觉好点了。   呼吸性碱中毒,呼吸含有二氧化碳的氧气可以缓解。   他脸上全都是眼泪鼻涕,手帕曲渡边也没拿回来,给他用了。   六皇子用手帕把脸擦干净,声音更嘶哑了,像个老头。   “小七,你不怪我吗。”   曲渡边:“你母亲作恶,我为何怪你。就算母债子偿,你也已经还了。”   “……还了?”   “湘河水灾,你和我娘亲被困在安葬周太妃的山顶上,山上有落石,你帮宣娘娘挡住了。”   六皇子迟钝的大脑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   曲渡边:“嗯,好像…十三岁知道的吧。”   “兰嫔是兰嫔,六哥是六哥。”   六皇子又要要哭不哭,他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埋头吃饼,吃了一半,说:“五哥在朝堂上拿出那封信的时候,我不敢相信,后来,我和外祖家入狱,我娘也进了内牢,我快恨死他了。”   “他把我娘押到刑部的时候,我更恨不得扒他的皮,咬他的肉。”   “可是当我知道是我娘害死了荣贵人的时候,我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怎么恨?没法恨。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认为,是他和娘亲帮扶了老五,让他能在朝堂上立足,有份差事干,不然父皇根本不会看见他。   没想到,老五不是白眼狼,他和他娘才是杀人凶手。   朝堂上的被判,是老五的复仇。   “我娘死了,外祖家全没了,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六皇子低声道,“其实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曲渡边:“你跟五哥的事,也算了结了,往后,五哥应该不会再针对你,你也不要沉溺其中,得慢慢走出来。六哥,脱离京城,远离泥沼后,你或许会生活得更好。”   六皇子摇头:“好多事,我想不明白。”   “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在兰嫔和五哥的纵容保护下,六哥好像从未成长起来,天真、愚蠢、对下位者有天然的不屑和冷漠。   他享受着外祖和权力带来的便利,对认可的人袒护,对看不上的人极尽欺辱。   最后也承担了母族为了争权而犯下的一切恶果。   六皇子吃完最后一口饼,身上好像暖和了点。   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弟弟,目光落在那黑绸上,自嘲道:“明明我才是哥哥,但是好像一直在被你照顾,迁就。”   他那次给宣妃挡石头,根本不算什么。   小七身体这种情况,却还是冒着夜色和寒气,给他送手抓饼。   对酒歌丰年,年丰实堪乐,他取名字的时候,父皇选了几个字让娘亲挑,娘挑了丰字,想让他一生都富足安乐,年岁无忧。   过往将近二十年,他宛如一直活在没有烦恼的梦里,一朝痛醒,恍然醒悟。   六皇子:“对不起。”   这句话隔了好久才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曲渡边陪他到了后半夜。   六皇子没撑住,晕倒了。   曲渡边和叶小远把他拖进了卧室里,又从府上叫来个可靠的下人在这里照顾他,帮他收拾东西。   六皇子离开京城,刑部派人押送,杜绝任何人探视,杜绝携带任何金银财宝和银票。   一身普通棉衣,少量碎银铜板,身上没有一处华丽装饰,心如枯木。   幼时金匙锦衣,长大寥落白身。   六皇子走出了这座繁华的城。   -   六皇子之事后,京城短暂地平和了下来。   曲渡边也去了五皇子府一趟。   报仇后,五皇子就称病在家了,曲渡边以为是假的,但他一进五皇子的卧房,就闻见了浓郁的药味儿。   五皇子是真的病了。   藏了十年的恨一朝散去,身体没能撑得住。   他靠在床边,咳嗽两声:“难为你,在六弟和我这里来回跑。”   曲渡边坐在床边,“哪里为难,我倒两头充当了好人。”   五皇子失笑。   “小七,我问你,京城传言是真的吗?你被暗害。”   曲渡边:“传言罢了。五哥,你跟六哥之间,算是画上了句号,应该好好休息,别再多想。”   既已经离开了仇恨的漩涡,就不要再进入别的暗流。   “是啊,”叶小远放下一盒安神香,“殿下给您拿的香料,点上有助于睡眠。”   “人该为自己而活。”   曲渡边总担心五哥没了仇恨的支撑,会做出傻事,毕竟别说话本子,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五皇子:“我都知道。”   他跟老二之间彼此防备,但是现在的关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他从此默然,老二绝对不会跟他多做纠缠。   曲渡边说话,他就一直是浅笑的模样,即便知道小七如今看不见。   等到他走了,五皇子才屏退了送饭的下人,躺在床上。   他睁眼看着房顶许久,才悄悄从枕头下的暗阁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放着荣贵人的一根发簪,还有一个小金猪吊坠。   发簪已经有些陈旧,小金猪还是金灿灿的憨态可掬。   支撑他的除了恨之外,还有一份真情。   -   又过一日。   汤一粟悄然离开了京城,他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人去了他之前居住的房屋,拿走了东西。   七皇子府。   乙十二:“拿走前,我们的人速记复写了一份。殿下,请看。”   他递上来一沓速记笔记。   曲渡边翻看了几张。   乙十二一开始还担心他看不见,后来曲渡边证实他虽看不清身边一些东西,但能看见字后,也就不执着给他念了。   “他来京城不只是为了送文书,还一路在暗中护送了刘监正顺利抵达京城。”   曲渡边:“主要是送文书。”   当时运送粮草的总监军是五哥,而这文书一共九页,记录的全是五皇子在总辖运粮的时候,暗中‘贪墨’的粮食。   手段非常熟悉。   只是,是伪造的。   要是他没猜错,这是二哥用来防备五哥,提早备下的东西。   如果五哥背刺六哥的那天,在朝堂上拉了二哥下水,那二哥一定会把这份假文书变成真文书。   隐匿在京城的汤一粟,就会和刘监正一样,出现在朝堂上,为战时的将士们控诉五皇子的恶性。   说不定还会说,五皇子和六皇子狼狈为奸,一个贪墨粮食,一个笼络钱财,两不耽误,两处发财。   届时,六皇子党一定会拉着背刺的五皇子,一同溺毙在水中。   但是五哥没有扯上二哥,所以二哥提早备下的文书,也没有排上用场——   是暂时没排上用场,还是永远都排不上,就不得而知了。   这份文书,彻底作证了,汤一粟是二哥的人。   曲渡边沉默。   “还有,”乙十二继续道,“暗网在岭北方位发现了疑似崔融女儿的人,东厂的人已经朝北面出发,不知道是不是冲着那边去的。”   “领头人是小春?”   “嗯。”   曲渡边:“他们怎么会查到崔融那里。”   难道是崔融给东厂传消息了?   不可能吧,崔融是个老狐狸,东厂被新厂公把持,或许还有其他势力的眼线,他就算现在还活着,给东厂传信,不是把自己暴露了么。   又或者是,一早就留好的?   乙十二:“殿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曲渡边捏着文书,“跟着汤一粟,听我命令,随时准备抓人。”   -   岭北。   山居小院里。   大皇子时隔多日,才收到了六皇子被贬为庶人,去镇南关种地二十年的消息。   “叛国,这个下场,只能说句活该,”他这么说着,还是叹了口气,“老二赢了,现在的储君,舍他其谁。”   舒文馨道:“陛下要是还没有立储的心思,应该会把四皇子或者五皇子扶上来。”   大皇子:“原本我还以为七弟能有机会。”   舒文馨:“是啊。”   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刚说了没两句,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大皇子以为是手底下的那几个兵找他有事,喊了句:“来了。”   “等等。”   舒文馨有点警惕:“应该不是熟人。”   敲门声客气,他们熟了的那几个人都是直接拍门的。   大皇子顿了顿,走到门前:“谁?”   “东厂,有事请见。”   听见东厂两个字,大皇子的心都冷了,“等一下。”   他回头看了眼舒文馨,后者立马跑回屋里,把两个孩子藏起来。   藏好后,舒文馨重新回来。   大皇子冲他使眼色,她也没走。   显然是都想到了一起去,东厂突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储君已经定了,父皇派东厂来杀了他们给新君铺路?   又或者京城出了岔子,他们被牵扯进来了,得死一死?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温小春客气道:“见过大公子。”   “打扰了,我是新任东厂厂公,姓温,叫温小春。”   大皇子:“我知道,你来何事?”   温小春:“奉旨查案,查到了岭北,想着大公子对这里熟悉,不知能否帮在下找个人?”   见他没有恶意,不是来杀人或者找事儿的,大皇子提着的那口气才放了下来。   “去哪里,找谁?”   温小春:“北河道,三川。”却没说找谁。   大皇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地方还真偏僻,自己找得找半个月,我巡逻的时候带队走过,能带你去。”   温小春:“多谢大公子。”   他一口一个大公子,叫的大皇子怪别扭,“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是,苍公子。”   “……”   大皇子不说话了,见温小春以及身后的一队东厂厂卫都没有休息的意思,就直接出门带着他们去了北河道,三川。   三川是个山名。   在犄角旮旯里,特别难找,周围还有暗沟和打猎留下来的陷阱。   他们在山上找了一圈,才找到了一个略显破旧的茅草房。   温小春直接推门而入,院中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惊叫一声,跑进屋内:“伯伯!伯伯!来了好多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举着斧头从屋里出来,护着身后的小女孩,“谁!”   温小春见过一面崔融收养的女儿,老伯身后的小姑娘,就是崔融的养女壶壶。   “不知崔厂公可在?”   老伯冷冷道:“他已经死了!”   温小春眼底一瞬凌然:“死了?”   壶壶探出脑袋来,点了点头,小声说:“爹爹被坏人砍伤了,流了好多血,现在睡在一个大盒子里。”   管家老伯带着他们去屋子后面看了看。   有一处坟,上面写着崔郎之墓,没有写名字,是怕引来仇家。   温小春默然,在坟前拜了三拜,算是谢了崔融曾经对他的提携之恩。   管家老伯:“看在老厂公和你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别扰他的清净了吧。”   “实在抱歉,”温小春道,“此番前来,是调查崔厂公在东厂毒架上留下来的信息,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管家老伯眼神一闪,没说话。   他身后的壶壶挠挠头:“欸?毒?”   管家老伯一下捂住她的嘴。   温小春眯起眼,抬抬手。   厂卫立即把管家老伯拉开,还堵住了他的嘴,壶壶无措的站在这里,欲哭不哭。   温小春蹲下来,温和道:“不记得我了吗?我找过你爹爹,还给你过糖吃。”   “叔叔问你个问题,”他从怀里摸出几块糖,“你要是回答对了呢,这些糖就都给你,回答错误的小朋友,就没有了哦。”   壶壶道:“不要抓伯伯。”   温小春:“你都答对了,我不仅放了你伯伯,还给他糖吃。”   壶壶这才点头。   “你在哪里听说过‘毒’吗?”   壶壶:“是爹爹在山鸣关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啦。”   “什么故事?”   “嗯……”壶壶想了想,“是个打仗很厉害、人很好的大哥哥,有坏蛋不想让他这么厉害,就让他用了喝下后会很痛的毒药。”   “我还问爹爹,大哥哥有点笨欸,为什么坏蛋让他喝,他就喝呢?爹爹告诉我,是坏蛋用了圣人的名义。”   “不过,我也不知道圣人是谁……叔叔,你知道吗?”   她单纯发问,温小春手足僵冷。   摧筋断骨啊。   该有多疼。 第178章   “叔叔, 壶壶讲完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壶壶伸出手,“糖块还给不给呀。”   温小春僵硬着躯体, 将糖给她,壶壶这番话,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皇子一脸错愕, “真的假的……?”   皇宫里剩下的那几个, 这么大胆了吗。   在战时毒害主将。   东厂来的一队厂卫也是面面相觑。   温小春:“壶壶, 跟叔叔回京城一趟好不好?你爹爹在京城的家里落了好多东西, 被陛下收起来了。   你跟我回京, 在陛下面前重新把刚才的说一遍,陛下就会把你爹爹的东西都给你,好不好。”   壶壶看向老管家。   温小春也抬头看他。   管家老伯:“我反对有用?温厂公心里不早就替我们做好决定了。”   “多谢体恤。”   温小春:“还得劳烦苍公子告诉我们,哪里有集市,我们需要买一些路上小孩用得到的东西。”   比如药品之类。   崔厂公的养女是关键的证人, 她路上不能出事。   大皇子:“你给我钱, 这事交给我办吧。”   温小春:“好。”   大皇子得了钱,快速回去置办了小孩可能需要的物品。   半日的时间,物品就已经置办齐全, 东厂的人趁着这个机会修整,吃了顿饱饭, 然后一点时间都没耽搁, 带着管家老伯和壶壶一起踏上了回京的路。   他们走后。   大皇子回到家, 两个孩子被舒文馨放出来了, 在屋子里面睡觉。   舒文馨低声询问:“东厂登门,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神情复杂:“有人以功高盖主之由假借皇命,让七弟喝下毒药,以至于现在身伤目盲。”   舒文馨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怎么骗的,能让七皇子相信?”   大皇子:“他们来找的是崔融的养女,我觉得和崔融脱不了干系。”   “崔厂公可是陛下用老了的人,”舒文馨知道前任东厂厂公,“如果是他送了毒……”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京城的方向。   一片清风朗日,却好像有乌云朝着京城再次汇聚。   舒文馨:“雷霆已蕴,京城的风云,从未停过。”   大皇子突然有些庆幸。   远离京城后,他逐渐看清楚了,他这样天生少根筋的人,本就不适合在朝堂上和兄弟、臣子斡旋。   若不是早早远离了京城,他现在可还会保的一家人都在身边?   如今没有荣华权贵,日子平淡恬静,却是千金也不换。   -   京城。   皇宫。   一路飞驰,温小春没有感到丝毫疲惫。   他唯恐路上走漏风声,几乎未停,壶壶累了还能用布兜裹着,在厂卫怀里睡觉,管家老伯累了,只能用绳子绑着,趴在前头那人肩膀上睡。   到了皇宫外,温小春也没有让他们两个暂时留在外面,怕出意外,直接将他们带进了宫。   宫门口的守卫拦下了他们:“厂公,您带的这是什么人?有没有传唤?没有传唤的话,需要先行查身,之后再通报,允许传唤后才能进入。”   温小春拿出一块赤红色的令牌,眯起眼:“不必咱家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了吧。”   东厂赤令,特级示警,阻拦进宫者,杀。   他乃天子直属,赤令之下,有权带人直接入宫。   当然,要是没有大事,擅动赤令者,亦杀。   侍卫心惊,退到一边,伸手道:“厂公,请!”   紫宸殿外。   壶壶躲在管家老伯身边,温小春进去见崇昭帝。   崇昭帝桌上放着正要吃的药丸,在等温水再凉一些。   “听左天朗说,你连赤令都动用了,半年一次的机会,就这样浪费掉了。如果没有要事,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温小春:“是陛下要臣查的纸钱报冤有了结果。”   崇昭帝:“如何。”   温小春:“确有其事!”   崇昭帝一拍桌子:“在朕面前撒谎,是要掉脑袋的。”   “臣已经将证人带了回来,正是崔融崔厂公的养女,崔壶壶,臣是否说谎,陛下一问便知。”   崇昭帝胸腔剧烈起伏几下,深吸一口气。   “把人带进来。”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在背后使绊子,把小七害成了那副模样。   崔壶壶被搜了身,进来紫宸殿内,神色怕怕的。   温小春:“臣奉旨稽查此案,在暗阁挑选给兰嫔的毒药时,发现了崔厂公留下来的地址线索。臣想着当时去朝堂给边境送粮的时候,崔厂公也跟着去了,直觉他会知道内情,就去了线索上的地址找人,结果,就找到了崔厂公的养女。”   崇昭帝隐约知道崔壶壶。   因为崔融那老货偶尔跟他提过两嘴。   崇昭帝:“崔融呢?”   温小春:“被人追杀,已经去世。”   “追杀?”   “……臣斗胆猜测,”温小春垂眸,“崔厂公自离开边境,去了山鸣关后,就在被人追杀,将养女托付给值得信任的老伯后,撒手人寰。”   温小春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和陛下再讲一遍‘毒’的故事好不好?”   崇昭帝心里浮起不太妙的预感。   崔壶壶点头:“有个打仗特别厉害的大哥哥,坏蛋不想让他这么厉害,就让他用了喝下后会很痛的毒药。”   “我还问爹爹,大哥哥有点笨欸,不喝不就行了嘛。爹爹告诉我,是坏蛋用了圣人的名义,大哥哥不喝,家人会有事……”   崇昭帝勃然大怒:“混账!”   壶壶吓了一跳,呆了几秒,瘪嘴掉眼泪,跑到旁边抱住管家老伯的腿。   “好凶呜呜……”   管家老伯护住她,跪在地上长叹了口气:“孩子说不清楚,草民来说吧。”   显然,崔融告诉他的,比告诉壶壶的要详细。   他将壶壶被抓,崔融被迫顺从,以送御赐匕首的名义,实则行送毒之事的实情,平缓的讲述了出来。   “那歹毒的幕后之人,出了主意。让崔厂公对七皇子说,他若不喝毒药,那就会给徐统帅徐将军喝,两个人,总要喝一个。”   “听在七皇子耳中,便是陛下您让他做出抉择。可毒药既已经送到了他面前——”管家老伯红了眼,“七皇子服了毒,甩袖而去。”   “厂公找到了壶壶,被追杀至死。”   他说的比壶壶说的详细太多了,到底是大人,记得更清楚。   温小春心口一片寒意,袖中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管家老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头,将尖锐的钉子钉在他的心脏上。   每跳动一下,都扯得生疼。   原来、原来是这样。   殿下在边境,竟然经历了如此痛苦的折磨。   摧筋断骨三日一毒发,毒发之时的痛苦如万针入经络,一共三月,毒发三十余次。   殿下还要在战场上杀敌,率军冲锋。   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崇昭帝颤抖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若有不实……”   管家老伯道:“若有不实,草民不得好死。”   崇昭帝右手抓住了左胸前的衣服,眼前开始模糊,呼吸急促。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张嘴,陛下,药呢??”   余公公惊骇的声音响起,紫宸殿瞬间就乱了套。   周围嘈嘈杂杂听不太清楚,思绪却很清晰,崇昭帝想起了那天,小儿子刚刚回京,他们在紫宸殿里说过的话:   【“你不肯叫朕……父皇,心里还在为当年织仪的事情埋怨朕吗。”   “小时候,手上伤了口子,在陛下面前举着哭,是因为喊疼管用。现在我长大了,在您面前喊疼,还管用吗。”   “朕在一天,便管用一天。”】   他当时,对小七不喊他父皇,还是以生疏的陛下称呼他,心里感到不大高兴。   虽然后来叫了一声,也是想让他同意他去宣妃宫里。   但那个时候,在小七心里,是他这个父皇刚刚逼他服了毒,紧接着又对他说了这番关切的话。   多么假惺惺。   说喊疼不管用,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崇昭帝脑中闪过前段时间朝堂上六皇子的风波,闪过昨日看过的那一沓奏折,闪过无数臣子神色各异的脸。   最终定格在曲渡边归京之时,在宫门前风雪中,被人推着越来越近的场景。   他喉间涌上一抹腥甜,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陛下——!”   -   东厂的动作太快,温小春还动用了赤令。   曲渡边这边收到的消息,就是两道,一道是他服毒‘真’相暴露,一道是老登气急攻心,昏迷不醒。   “崔融养女是这样说的?”曲渡边诧异。   可当初崔融和他已经坦白了才对,崔融除了不知道幕后真凶之外,他知道完整的真相。   他看破了假借老登名义逼他服毒的计谋,最后喝下是因为边境将士们的粮草。   并非是真的信了。   叶小远点头:“确实如此,紫宸殿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曲渡边微微拧眉。   他没插手崔融养女回京的事,是因为他已经找到抓到了汤一粟和二哥之间露出来的把柄,事情已经到了揭露的时候。   既然是小春接手调查此事,他便顺水推舟,让老登知道真相。   然后直接把他自己查出来的呈交上去,抓捕汤一粟,把事态压在可掌控的范围内,这样伤害牵扯的人最少。   没想到真相只揭露了一半。   崔融不告诉他女儿真相便罢了,他自己抓了人去皇宫说就行,但既然告诉了他女儿,话只说一半算什么?   曲渡边:“汤一粟现在在哪。”   “按照殿下的吩咐,抓回来了,但是还在路上。”乙十二道。   “确保他活着回来,我要进宫。”   曲渡边从架子上拿了挂在上面的厚斗篷,往身上一披,出了门,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在外面的盲人人设。   “伴伴!”   叶小远:“来了!”   曲渡边和叶小远匆匆而去。   这件事还是趁早澄清比较好。   -   紫宸殿外。   曲渡边来到的时候,二皇子和四皇子也都刚来这里,五皇子不在。   “七弟。”   “小七。”   曲渡边:“二哥,四哥。”他一一打过招呼后,坐在了叶小远叫人抬上来的轮椅上。   二皇子:“殿内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七弟,崔融养女所言是否为真?”   四皇子走到曲渡边身侧,掌心落在他肩头。   他从少年时期就表露了自己的志向,不插手夺嫡,每天在府上和闲差衙门,两点一线的点卯。手上有权力,但不多。   摆烂平庸这么多年,冷眼旁观风云变化,但最近京城发生的这许多事,漩涡都好像在朝他靠近。   尤其是这次。   四皇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低声唤了句:“小七。”   曲渡边:“二哥四哥,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咱们还是等里面的消息吧。”   他往二皇子在的方向瞥了一下。   二皇子:“当然是父皇的健康最重要。”   他微微皱眉,袖中右手拇指无意识在食指上摸索,这是他思索时候的小动作。   兄弟三人心中各有心思,一时间,紫宸殿外安静的只有周围呼啸而过的风声。   冬天里的皇宫,若是不燃地龙,连地板砖都透着寒气。   曲渡边还在模拟状态,身上没有真气,即便腿上盖着毯子,手脚还是很快就变凉了。   约莫半刻钟,紫宸殿内才有了动静。   余公公走出来:“三位殿下。”   二皇子:“父皇醒了?”   “陛下已经无事,三位殿下可以放心了,”余公公看向曲渡边,“陛下请永王殿下进去一趟。”   四皇子:“我们不用进去?”   余公公歉意道:“陛下只说了让永王殿下进。二位殿下若还有事,可以先行到东暖阁等着,奴才跟陛下禀报一声便是。”   “既然父皇只让七弟进去,我们先回去便是。父皇没事就好。”   曲渡边没听他们的客套,直接让叶小远领着进了紫宸殿。   殿中药气颇浓。   崇昭帝半卧在床上,有些虚弱。   杨太医正在床边收针,见曲渡边来了,退至一旁,留下来了床边的小凳。   曲渡边就在这张凳子上坐下。   崇昭帝见了他,情绪又开始隐隐激动,刚想说话,就咳嗽了好几声,“朕、朕……”   他抓住曲渡边的手。   “朕从来没有吩咐崔融,给你下毒,朕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小儿子对自己的信任太少太少,竟信了一个太监的话。   杨太医唯恐他再晕过去,曲渡边直接打断施法:“我本也没信他。”   “………”   崇昭帝动作顿住。   曲渡边:“我选择喝下毒药,不是因为他用你压我,而是有人用运送到边境的粮食来压我。”   “当时中一城城中几乎粮尽,后勤士兵们喝水充饥,粮食迟迟不到。”   曲渡边将那时的情况一一叙述。   帝王忌惮逼迫服毒,是第一层逼迫,若他识破,还有粮食第二层逼迫。   他当时大可以直接飞书给崇昭帝,让他换了运送粮食的人。   但他这么做了,第一批运往边境的粮食很可能就会直接被烧毁,或者损失惨重。届时,边境士兵会饿死多少人,第二批、第三批粮食又能否顺利运来,都是未知数。   以及,躲过了粮食这一伐,幕后之人的其他后手呢?不会更加防不胜防么。   他妥协了,粮食安稳了,北疆顺利攻破。   汤一粟并不知道,他和崔融已经坦白,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了他眼皮子底下。   他顺势入局,从夺嫡之中躲了出来,抹消掉舅舅再次被皇帝打压的可能,还顺着汤一粟摸到了他背后的主子。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代价不过是废了一个往后边境用不到的将军。   当然,和老登叙述的时候,他没有提舅舅,反而强调了他对于老登的信任。   说自己一眼就识破了崔融的话不可能是真的。   崇昭帝先是错愕,听到前面,心里那点‘怎么这么不信自己’的疙瘩才无形中消失了,听到中间,他反复压下自己的上涌的怒火。   到最后,他侧头,看着平静讲述事情经过的人。   这是思和出生前,他最小的孩子。   也是亲自养过,被折腾到整宿整宿睡不着,相处时间最多的一个孩子。   从小他就不是个能吃亏的脾气,从十四岁后,就好像全都变了。   他只用简单的一句话,带过了饮下毒药的过程,后面全在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分析利弊。   余公公听得掉眼泪。   杨太医虽然惶恐自己误入了皇室秘密现场,但也听得眼酸。   曲渡边:“全部经过,和盘托出。现在,汤一粟就在被抓回京城的路上,父皇应该不日就能见到他。”   他说完许久,崇昭帝都没出声。   曲渡边稍微抬头,视野里的崇昭帝小人脸上没表情,模拟器备注了四个字:半走神中。   “……?”   他提醒:“陛下。”   崇昭帝:“这么说,你也知道是谁主使这件事了?”   “或许吧,等人到了审问搜查便知,”曲渡边没有立即将他查到的结果说出来,他看见杨太医紧张到不行的样子了。   老登受了刺激刚醒,别再出事。   现在大周储君未立,国祚不稳,真过去了,大周又得乱。   他静了片刻,又问:“要是查到的人,是陛下不想处置的人呢。”   崇昭帝:“假借朕的名义,逼迫主将服毒,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往后史书丹青,朕就会变成一个,忌惮亲子功勋,毒害亲子的暴君。”   “幕后之人,朕必不饶他!还你一个公道。”   曲渡边还是比较相信,前面那个理由占了得有九成。   “好。”   他应下了。   要是老登有偏私。   就要用些强制手段了。   杨太医忍不住道:“陛下,您得歇着了。”   曲渡边站起来:“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先走。等人到了京城,我会交由协查此事的东厂。”   他走了两步,崇昭帝叫住他。   “你是朕最优秀的孩子。”   曲渡边回头,这句夸赞的话,大概是出于一丝心疼和愧疚。   他回答道:“我不是最优秀的,只是随性随心。”   去战场与否,服毒与否,期间趟过的血腥、厮杀和阴诡算计,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挣扎有之,迟疑有之,最终还是得往前走,等此世终了,回头再看,或许也能少些遗憾。   -   两天后。   汤一粟被抓到京城里来了,东厂交接,直接入了大狱。   二皇子府。   “他们抓的是汤一粟?”二皇子面上罕见露出一抹惊色,“东厂经办,查出来的不是崔融被人指使,以皇权压人,逼迫七皇子服毒的吗?怎么牵扯到了他?”   邓先生焦躁道:“不知道啊。或许是因为汤一粟和崔融一起去过边境?所以连他也有了嫌疑。”   “又或者是,他可能是被抓来审问的,审完就放回去了。”   曲渡边在紫宸殿说的话,被崇昭帝暂时封锁了。   二皇子:“你觉得东厂会兴师动众的抓一个问题不大的人?”   邓先生噎住。   他道:“现在汤一粟和七皇子的事扯上了关系,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殿下您的心腹,不然,恐怕身上就得沾了泥,甩也甩不掉。”   二皇子何尝不知。   他眉头紧皱。   唯一庆幸的是他当初选了汤一粟过去送粮。   汤一粟是他建府那年,初步建立自己势力的时候碰见的,原本只是南方的一个小官,一路提拔到比较关键的位置,对他忠心耿耿。   更重要的是,除了几个可信的人外,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   短时间内一定查不到。   但要尽快安排东厂的人,把汤一粟的嫌疑洗脱干净,让他快点离开京城。   实在不行……   二皇子眯起眼:“让陈俭有空过来一趟。”   邓先生:“明白。”   -   崔壶壶和管家老伯,居住在崔融之前的宅院。   东厂专门派了人守着。   崔壶壶在她和爹爹生活过的地方跑来跑去,有时候高兴,有时候小声哭。   虽然崔融也是被迫的,但崇昭帝仍旧对崔融的所作所为,恨到了骨子里,那点本就不多的刀与主人的情谊,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虽然没动崔融的女儿,但心里极其排斥。   管家老伯就看着小姑娘在院中自己玩。   心思回到了那天,崔融垂垂将死的时候,坦白了那天所有的事,包括粮草逼服。   只是告诫管家老伯,若是日后有人找上门来,问及此事,只说前半部分就好,其他的则一概不知。   崔融不清楚崇昭帝最后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如果选择随便找个皇室里不重要的人当替罪羊,那么知道一半实情的他们,是关键证人,能活命。   知道全部,或许就会死。   管家老伯沉沉呼出一口气。   厂公临死前,讲了那么多遍‘毒’的故事给小小姐,就是生怕她记不住,或者记错了关键点。   最后一段时间的谋算,全给了他们。   -   另一边。   陈俭从二皇子处离开后,绕了个弯,去了五皇子处。 第179章   五皇子府。   陈俭给五皇子说了刚才在二皇子府中的情况。   “汤一粟是二哥的人??”   五皇子还病着, 刚好了些,闻言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确定?”   “确定。”   陈俭低声道, “除非他已经知道我是殿下您的人,不然不会如此误导我。”   “而且,就算他知道我是您的人, 这般误导我也说不通。七皇子的事, 皇室之中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何必紧贴上去?”   五皇子:“他喊你过去, 是要你做什么?”   陈俭:“若汤一粟不能摆脱嫌疑, 必要时候, 杀了他。”   “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要抓汤一粟,紫宸殿也没有消息泄露出来,但既然东厂抓了,他九成和七皇子的事脱不了干系。”   五皇子目光沉沉。   他在朝堂上对六皇子一击致命前,问过老二, 七弟的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老二说没有。   他纵然心有疑虑,但他清楚,依照老二现在的势力, 北疆那边,他插不上手。   后来湘河三郡献粮, 水路转运使去北疆运粮, 他担心这位二哥的岳父, 会暗戳戳给小七下绊子, 还专门担了京城监运使,总辖运粮。   没想到, 水路转运使病了,替他的是副使。   传信说山鸣关暴雨,粮食晚了几天,但是最后全都安全送到了,往后两次送粮亦是,直到战争结束,都一切顺利。   可现在既然证实了汤一粟是老二的人,他不用自己岳丈,反而让这个隐藏至深的钉子前去,就很可疑了。   五皇子:“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陈俭:“没有,只说了刚才那些。我没有追问,问的太多,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会起疑心。”   “我要去一趟东厂。”五皇子下床。   “不可。”   陈俭连忙阻止,“七皇子的案子是温厂公全权督办的,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东厂,更不得接近汤一粟。您就算是去了,也没有办法见到他。”   “那你说如何。”   陈俭想了想,迟疑道:“其实,那管家老伯或许隐瞒了点东西…殿下可以多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撬开一个口子。”   -   崇昭帝经过了一天多的缓和,情况稳定下来。   杨太医诊治过后,才点头,允许他接受稍微刺激些的信息。   曲渡边将手头的证据整理好,进宫,呈交在崇昭帝面前。   一应文书资料,汤一粟的籍贯、这段时间和二皇子的关联,全部记录在册。   崇昭帝看完之后,一只手撑在了额头,深深闭目。   曲渡边:“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大哥在北疆和大周战斗打响前,去了岭北,六哥因为战时叛国罪,外祖一家人头落地,成为庶人,镇南关种地二十年。   五哥背叛六哥,破了朝堂平衡,被六皇子党的人厌恶排斥,崇昭帝也最不喜欢这个儿子。   四哥从未好好经营朝堂,混吃混喝,没有自己的势力,无心皇位。   纵观朝堂,唯一还剩下的,能被朝臣认可的,只有二皇子一个。   若是他也折了,本朝储君之位,还会有谁?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他们四个能彼此形成相持对立的场面,崇昭帝在其中的端水和培养少不了,他也是用了心思,想选出一个最好的,最适合的人继承皇位。   结果十几年来,贬的贬,伤的伤,废的废。   崇昭帝让曲渡边回去了,然后单独召见了二皇子。   二皇子一来,就感觉氛围不对劲。   他恭敬的行了礼。   “儿臣见过父皇。”   崇昭帝:“朕让你来,只是想问你两件事。”   二皇子:“父皇请说。”   崇昭帝:“你,在没在边境运粮的时候,插手其中。”   二皇子心头一跳,“没有。”   崇昭帝:“汤一粟,是不是你的人。”   二皇子沉默了。   他反问道:“父皇为何有此一问?汤一粟被抓,难道攀扯到了儿臣吗。”   崇昭帝嗯了一声,“和你,是有点关系。”   二皇子:“儿臣——”   “好了。”   崇昭帝道,“你回去吧。”   二皇子顿住,眉间折痕深深,只能低头应是,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崇昭帝道:“三日后,审永王案,你和你几个兄弟,都来大理寺公堂。”   -   方府。   奚子行:“这就审案了?东厂查到关键线索不成。陛下召见七殿下后,又召见了二殿下,但是也不知道都说的什么。”   除了曲渡边、崇昭帝、余公公、杨太医和叶小远外,他们还都不清楚七皇子服毒,其实是粮草所逼。   “让所有的皇子都去,既然说了审,陛下心里想来是有数的。”   方太傅思忖着:“不过,只说了审,却没说怎么审。”   “其中门道可大着呢。”   他跟奚子行商议许久,奚子行离开方府后,径直去了七皇子府,找了曲渡边。   曲渡边正在小院里训狗。   一群汪汪队都是一岁多,综合了五黑犬和铁包金的优点或缺点,有的长得帅气非常,有的丑的别具一格。   他蹲在地上,对这几条小狗道:“转圈。”   “握手。”   “坐下。”   “好狗。”   奚子行站在小院的门口,看了许久。   不清楚这家伙眼瞎蒙着眼,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来小狗作对动作的。   “你倒是悠哉,好像半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曲渡边闻声,“你来吃我煎的饼?”   那次他在他收钱的小篓子里放了铜板,说要来找他吃饼,结果一直没来,他白等了好几天。   奚子行沉默了会儿:“边境发生的事不告诉我,是不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曲渡边撸着狗脑袋。   “不是,只是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奚子行耳朵一动,精准捕捉到了‘你们’两个字。他心里少了一丝丝的郁气,看来,不止他,夏赴阳那家伙也被蒙在鼓里。   一开始,他真的以为是小七在战场上不慎受伤,导致现在的模样。没想到事情揭露出来,竟是有人将他谋算至此。   奚子行走到他面前,也蹲下来。   过了一会儿,曲渡边也没等到他的质问或者控诉,或者其他他在这段时间听了无数遍的各种疑惑。   曲渡边把狗子往他那里推了一只:“来,你摸——”   “此事了了,我能跟你去封地吗。”奚子行低声问。   “……”曲渡边指尖顿住,片刻后,才说,“你在朝堂,前途无量。”   奚子行:“朝堂不缺一个状元。”   他伸手,把曲渡边手里的狗子薅过来。   曲渡边:“我们永远是朋友,若这是你心中所愿,我封地之中,永远有你歇脚的位置。”   奚子行洒然一笑,心情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好。”   他在这儿吃了曲渡边做的煎饼果子和手抓饼,回去之后,按照和方太傅商议的那样,给边境写了一封夹带私货的信。   而这边,曲渡边则是坐在书房中,一封信写了一半,停下来。   “伴伴,我是不是对朋友,距离感太强了。”   叶小远想了下,“有一些。”   曲渡边:“这种距离很伤人。”   叶小远看出什么,微笑说:“分情况。如果是一般的友人,您不找他帮忙,他可能会轻松自在。如果是很重要的友人,一直不找他帮忙,他大概会失落。”   曲渡边继续提笔:“我知道了。”   -   边境。   夏赴阳收到了信。   上面详细说了近日京城的详情——   小七确实是被人陷害的,陛下已经答应,要审查此事。   夏赴阳:“真是混蛋啊……”   不想让夏家掺和进去,就默默的自己一个人全都抗下。   等到东厂下场,他自己暗中调查,现在事情基本查清了,消息才传到他这里。   还是奚子行告诉他的。   他压下心头酸涩,低头继续看信。   奚子行这家伙一开始也被蒙在鼓里,小七一视同仁,这让他心头略微好受。   这次的来信交代简介,目的鲜明,看到现在,都没有看见这厮犯贱。   ——直到他看到最后。   “……信中交代,都已清楚。等待事了,我便辞官,随殿下出京巡游,落脚殿下封地。也不知封地在何处,吃食合不合口味,不过,以后常伴殿下,一开始吃不惯,时间长了,总能习惯。”   夏赴阳:“……”   他想起自己在边境的一摊子事。   北疆都护府新建,伤残士兵的安置,死亡士兵的家属抚恤,吞并北疆后,和残余北疆人之间需要调节的矛盾……全部都落在了他和明亲王的肩上。   他简直比打仗的时候还要累,睁眼就是处理公务,没有两三年,根本处理不完。   他捏紧信封,狠狠骂了一句。   深呼吸好几次,他起身去找了徐劲。   没想到徐劲也正来找他,老头子脸上神色难看的很,浑身的戾气和压着要爆炸的情绪,令人退避三舍。   “徐侯?”   徐劲:“小夏,来,有事跟你说。”   “那我们想说的大概是同一件,”夏赴阳摇了摇手中信件,“奚子行让我们上折子,以边境所有士兵的名义,让小七的案子公堂明审。”   “折子上需要主将的印章,您是小七的外公,分量更重,此时说话非常合适。”   徐劲:“我来找你,是小七给我写了信,格外交代了,你的名字也要在上面,他需要你帮忙。”   夏赴阳嘴角下意识上扬,眼底微微亮起:“他真这么写了?”   “还能骗你?”徐劲直接把信给他看。   夏赴阳被奚子行破坏的心情霎时间好了不少,嘀咕了一句:“这才对啊,总整得我跟外人似的……”   徐劲:“你说啥。”   “没事没事。”   徐劲:“那就一起写吧。”   怪说乖孙不告诉他呢,原来实情是这样的,要是一早告诉他,他徐劲就算是死了,也得上京城把背后的奸人揪出来砍成一百零八段。   还好外孙有办法,没有真的被奸人害了去。   又过一日。   崇昭帝不约而同的收到来自边境和镇南关的奏折。   边境士兵群情激奋,主将全部在奏折上留下印章,请求七皇子案明审。   镇南关徐停凤以统帅之身上书朝廷,亦请求七皇子案明审。   早朝之时。   方太傅携门生以及不少在朝中说话有分量的臣子,请求七皇子案明审。   崇昭帝当众决定:“公府明堂,朕亲审此案!”   明日午时,大理寺审永王殿下一案。   天子临堂,天下昭告。   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边境士兵,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京城。   -   二皇子回到府邸。   他驻足在门前,负手望了望台阶上金光灿灿的‘二皇子府’,神情平淡。   片刻后,他才进了门。   邓先生急的不行,“二殿下,您想想主意啊,明天就上公堂了,您……”   二皇子:“汤一粟不能死。”   邓先生一顿:“可他跟您的关系?”   二皇子:“之前听父皇的口吻,我跟汤一粟的关系,大概是暴露了,既然已经攀扯上,不出点血,没法脱身干净。”   “那我再让陈俭……”   “陈俭不能用了。”   邓先生惊愕。   二皇子道:“之前让他杀了汤一粟,他至今没有成功,我就知道,他不能用了。”   “东厂中还有几个能用的小卒,找个最能信任的,在明天在汤一粟出狱去大理寺的路上,告诉他……”二皇子低语几句。   邓先生:“我知道了。”   他神色匆匆的离去。   二皇子则推开窗户,独自在窗边站了很久。   “算计,反算计。”   他望着院中。   今日雕梁画栋,明日存否。   -   第二日。   东厂。   牢内。   汤一粟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浑身都被固定住,头顶有个滴漏,在朝他的额头滴水。   水滴并非匀速下落,匀速下落的水滴,可以让人有一段时间进行冥想,非匀速的水滴,可以让一般人的精神,在十个时辰内变得焦躁、抑郁、精神濒临崩溃。   滴水之刑,不见血,但杀人。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合眼了,眼中一片骇人的猩红,宛如血色氤氲其中。   温小春拽着他的领子,将他绑起来。   汤一粟一见他就下意识的打哆嗦,恐惧道:“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永王殿下,我和二皇子没关系……”   温小春没有搭理他,提着他去了大理寺。   -   大理寺外,禁军林立。   天子高坐公堂。   曲渡边和四皇子坐在左边,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坐在右边。   方鹤川、奚石秋和林宗平三位辅政大臣也位列两侧,除此之外,还有包括奚子行在内的六部给事中,都察院人员等。   堂中肃静非常。   外面的人压着汤一粟进来,跪在堂中。   汤一粟十分憔悴,跪地叩首:“罪臣,见过陛下。”   崇昭帝:“朕问你,在往边境送粮的时候,是否犯下错事。”   汤一粟往二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皇子不着痕迹的端了下茶杯。   汤一粟道:“臣,没有。”   崇昭帝:“你与二皇子相识?”   汤一粟:“不认识。”   陈俭道:“若是不相识,二皇子怎会私下找到我,让我找机会杀了你呢。”   汤一粟脸色大变:“杀我?!”   陈俭:“我乃东厂副督,岂会骗你?”他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之所言,句句属实。”   “汤一粟,你还不速速招来!”   “殿下,你竟要杀我,”汤一粟似乎是绝望了,悲愤地往前爬了半步:“罪臣知错了,罪臣真的知错了!我、我和二皇子是有联系的,他让我做一件事……”   二皇子放下茶盏,厉声呵斥:“你说什么!”   崇昭帝:“老二。”   汤一粟:“就是运粮的时候,二皇子吩咐我,伪装制造五皇子贪污粮食的证据,”他痛苦的闭上眼,“但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请圣上明察!”   崇昭帝:“他说的是真的吗。”   二皇子紧紧捏着拳头,最后站起来,在堂前跪下。   他眼眶一瞬间红透,语气愧悔无比。   “儿臣和六弟在朝堂上素有矛盾,五弟又一直帮着六弟。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出次损招陷害五弟,但是并没有真的实施,最后的时刻悬崖勒马。”   “即便如此,儿臣还是悔恨无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既然今日已经被世人知晓,儿臣愿领受责罚!”   陈俭果然在这时候蹦出来指认他了。   既然他和汤一粟的关系,已经暴露,那索性直接顺势亮出来。   汤一粟:“若非二殿下想杀我,我也不会说出来。但是,二殿下确实没有真的陷害五殿下。”   崇昭帝:“仅仅如此?”   曲渡边:“我这里确实有二哥和汤大人,关于算计五哥的证据。”他把暗网抄录的备份递了上去。   崇昭帝看完,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微笑道:“二哥,好手段啊。”   二皇子:“是二哥对不起你。”   他叩首不起,“请父皇降罪。”   曲渡边拍了拍手。   乙十二从外面进来,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是一个小绿瓶,瓶中还有一点残余液体,“这是在汤一粟行囊中找到的,里面还有一朵北疆筋草花,只是已经枯萎了。”   小绿瓶是东厂暗阁专有,看起来是路边随手可买的普通瓶子,其实细微处有极小的记号,用来记录入阁时间和辨别真伪。   温小春辨认后,对着崇昭帝点点头:“真的,就是东厂暗阁少了的那瓶。”   崇昭帝:“老二,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汤大人,在边境用粮食,来逼迫永王服毒的事?”   二皇子蓦地抬头,“什么?”   满堂惊愕。   毕竟现在众所周知的版本,是有人威胁崔融,用陛下的名义逼迫永王服毒,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了粮食的事?   余公公尽职尽责上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方太傅听罢,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抖着手指着汤一粟,“恶毒!歹毒至极!!那粮食,甚至还是三郡百姓为了永王而捐的,怎的成了奸人陷害永王的利器?”   “若是让三郡百姓得知,岂不是万民同怒!”   汤一粟委屈道:“这瓶子,是崔融给我的,说是让我帮忙带回来,随意埋在一座寺庙里,当做祈福了。”   “一派胡言!”管家老伯从外面跨进来,一撩衣摆跪在地面,“启禀陛下,前几日草民对您隐瞒了实情。”   “当时主人离世的时候,和我说过,一路上遭到汤一粟的威胁,如果不按照他的要求办,就会杀了主人的女儿。汤一粟,你不要装无辜,你就是幕后指使者的爪牙!”   五皇子站起来,解释道:“先前他不说实话,是因为担心在京城中被有心人暗杀。儿臣反复保证,会保他和崔融之女的性命,他才敢说。”   人证,物证,都有了。   二皇子缓缓直起腰,跪坐在地。   他扭过头,平静的看了眼汤一粟:“你到底是谁的人。”   奚石秋忍不住道:“案上证据,二皇子不是看了吗?先前您还承认了,是自己指使汤一粟陷害五皇子,现在又不认账了?”   二皇子:“我承认我对五弟下手,但是边境以粮草相逼,迫使七弟服毒的人,绝不是我。”   方太傅:“二殿下来之前,并不知晓崔融和七皇子早就坦白,将汤一粟卖了。若是您知道,还会承认自己和汤一粟的关系吗?您坦诚自己陷害五皇子,不是想用小罪来摆脱大罪的嫌疑?”   二皇子一字一顿道:“此事,非我所为。”   汤一粟在百般询问中,默然不语。   一个死不承认,一个打死不开口,眼见着局面要僵下来,再这样下去,审问就会延长到第二天、第三天。   变数更多。   五皇子想起昨晚,他从管家老伯嘴里得知全部真相时候——   管家老伯说了一句:“说起来,您和永王殿下的关系是真好。毕竟,他要是不服毒,汤一粟就会把粮食祸害大半,到时候把锅全都推到您身上,永王殿下,估计也是不想让您挨罚吧……”   他觉得无比讽刺。   他自以为的对小七的保护,反而成了别人威胁他的把柄。   五皇子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疯了一半,他现在还活着的大半原因,就是想保护那只金灿灿的小猪吊坠。   支撑他的,只剩了这一个理由。   当时他就想,老二得死。   可多重的罪才能杀死一个皇子?   五皇子跪地,沉声道:“儿臣被二哥主动承认陷害我的事情感化,也有几件事想说一说。”   崇昭帝眼皮子一跳。   什么感化??   五皇子:“三哥断臂,乃是我与二哥合谋,二哥提建议,我动了一部分手。舒家贪墨赈灾银两,亦是二哥在暗处筹谋算计,一应证据在我府中密室之中存放。李氏一族虽是主动倒卖兵器,但他们之所以起了这个念头,是二哥手下之人言语诱导。”   他重重一叩首。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便叫亡母九泉之下不得安眠!”   崇昭帝蓦地起身:“你——!”   曲渡边捏紧了扶手:“五哥。”   三皇子呆滞几秒,脸上一点点爬上了狰狞恐怖的神色,他疯狂地朝着二皇子和五皇子扑过去。   “啊啊啊啊!!”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他噗通摔在地上,独臂狂舞,在二皇子和五皇子身上拼命撕扯。   “你们让我残疾这么多年,让我妻离子散,让我被人耻笑!我杀了你们!”   场面一瞬间无比混乱。   二皇子的头发都被薅掉了一大把,梳理整齐矜贵的模样消失不见,金色的发箍和玉质发簪铛铛铛摔在地上。   玉簪断成了三截。   余公公:“来人,快把几位殿下拉开!”   东厂的人迅速上前,把三皇子拉走,三皇子形容可怖,眼底是彻骨的恨意。   崇昭帝做梦也没想到,今天的场面会变成这样。   这可真的叫人看足了皇室的笑话。   他看了眼五皇子,眼底浮起明显的厌恶。   今日审的是永王案,就算想说旁的,大可以私下里说,现在提出来,岂不是丢了整个皇室的脸面!   五皇子抬头直视着崇昭帝,将他眼底的厌恶和怒火看得清楚分明。   他忽的感到一股莫大的愉悦,让他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   “殿下,”汤一粟哭泣道,“你们不要污蔑殿下,把罪责都归咎在我身上吧,我愿意替殿下顶罪,都是我的主意……”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   温小春瞬间警惕:“跪下!”   汤一粟身上突然燃起火苗,火苗在他身上蔓延,迅速扩散到了全身。   他在堂中起舞。   堂中一片尖叫。   “护驾!护驾!”   曲渡边被乙十二快速拉到安全位置,东厂和禁军飞速围上来,牢牢护住几位皇子和崇昭帝。   汤一粟看向二皇子,兴奋笑道:“只要我死了,殿下就不会被我牵连了。虽然殿下想杀我,但…我还是效忠您的。”   “只要我死了,您就没事了……”   因为疼痛,他说的话颠三倒四,火焰中的脸被灼烧成扭曲的样子,可怖至极。   等外面的水提来的时候,汤一粟已经奄奄一息倒在了地上。   他在痛苦中翻滚,火焰里呢喃出叫人听不清的一句话:   “我忠我主,我主千秋,嫁接而生,怜木逢春……” 第180章   大理寺明审永王案, 震惊朝野。   谁也没想到一场明审,最后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情。   汤一粟自焚当场,死之前虽然为二皇子说着开脱的话, 但却实打实的将锅扣在了二皇子头上。   五皇子主动指认二皇子是三皇子断臂、舒家贪墨的主谋,甚至引诱李氏一族倒卖兵器的罪行。   一时间,边境士兵和大周百姓出离愤怒, 在自己所在的地区的官府衙门前, 请求严惩凶手。   二皇子囚禁东厂, 五皇子幽禁在刑部。   两个部门协同审查五皇子所说事情真假, 他们在五皇子卧房内的暗室里, 搜寻到了舒家贪墨案中, 二皇子在其中的手笔。   舒家有罪,罪在失察,身为主官失察至此是要杀头,但惩戒一人足以,不至于连累全族。   正如二皇子用汤一粟防五皇子的那一手, 五皇子对二皇子也防了一手。   三皇子的事, 是二皇子和五皇子联手的信号,至今年岁已久,五皇子给不出证据, 但是他条理清晰地给出了他们那时的计划过程。   二皇子看到他的口供,并没有反驳。   三皇子跟疯了似的上折子, 整天往宗室跑, 想让二皇子这个主谋甚至是五皇子, 一起赔他一条胳膊。   远在岭北的大皇子, 亦拜托京中还残留的一两个能用得上的人,上书重审舒家案。   崇昭帝心力不济, 方太傅、奚石秋和林宗平三人总辖审理。   最后重新判定,舒家族人无罪,抹消族人罪奴之身,允许返回籍贯之地,归还部分家资,后代准允继续科考。   只是,舒侍郎的罪名被崇昭帝压了下来,没有定夺。   他重新把大皇子从岭北召回了京城。   大皇子站在皇宫外,望着这座辉煌厚重的皇城,闻惯了岭北山林之间自由的风,他此刻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地方,竟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被余公公领进了紫宸殿。   殿内药气氤氲,大皇子看见了盘腿坐在床前炕几上的父亲。   从两国夹击,大周摇摇欲坠,到现在京中谋算翻涌,距离上次见面,他已经老了很多。   面容不算老,但两鬓已斑白。   穿着天底下最尊贵的龙袍,身上沾满了暮色。   他跪地道:“草民见过陛下。”   崇昭帝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吧。”   大皇子犹豫片刻,坐在了崇昭帝对面。   崇昭帝:“舒家之罪,是误判,该抹消的罪名,都抹消了。”   大皇子道:“是,草民已经知晓。”   崇昭帝:“但是,你岳父身为总辖主官,失察之过太大,还是死罪,这一点,改无可改。”   大皇子:“岳父的死罪,草民已用官当抵消。”   崇昭帝看了看他的穿着。   普通布衣,还浣洗过多次,“舒家案重审,朕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疑惑道:“选择?”   崇昭帝:“你收回官当的话,朕也权当没听过。舒侍郎死罪,你回京,还是大皇子。”   大皇子沉默了。   许久后,他才说:“草民身上的衣服虽然廉价,但是是妻子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再没有比母亲和妻子缝制的衣服再舒适的了。   已经穿惯了最好的衣服,旁的衣服,穿着不舒服。”   崇昭帝:“这就是你的回答。”   大皇子站起来,重新跪在地上。   外面的天光穿过模糊的窗棂,照在崇昭帝后背上,他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你走吧。”   大皇子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没起来,恳求道:“请准允草民去一趟德妃娘娘处。”   崇昭帝抬抬手。   余公公便扶着大皇子起来,带着他到外面,低声道:“等会儿会有人带着您去德妃娘娘那里的。”   大皇子这才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文馨嘱咐他带了些岭北的特产回来,也不知道娘亲吃不吃得惯,待会儿给娘亲送完,再去给小七送一点。   余公公将大皇子交给小太监,自己回了殿内。   崇昭帝点了一炷细细的线香,插在半个巴掌大的鎏金香盘里,“他两次都没有选择朕,选了舒家,背弃了朕两次。”   “朕是他的父亲,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没多少情分的岳父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之音。   余公公静立在侧。   崇昭帝道:“传信到边境,让明亲王回来。”   余公公:“是。”   他小心提醒,“还有件事,二皇子和五皇子如何处置,三位大学士都等着陛下的裁决呢。”   五皇子相对而言还好些,二皇子是真的犯了众怒,边境士兵和大周百姓都在等着他最后的结局。   崇昭帝看着手边袅袅的青烟。   “朕让明亲王回来,就已经做了决定,你跟在朕身边多年,如何看不明白。拖了这么久,去吧。”   -   东厂。   狱中。   汤一粟自焚而亡,点燃了边境战士和大周百姓的怒火,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葬送了二皇子的性命。   二皇子党连上书给二皇子求情都不敢。   只要开口的,就被打上‘奸臣’的标签。   二皇子端坐在单独的牢房内,面前一张小桌子,上面干干净净的。   入狱匆忙,他托人从府中拿了套衣服,发冠和发簪,将自己被三皇子薅乱了的头发重新束起来,用发簪簪好。   东厂送给狱中其他人吃什么,就给二皇子吃什么。   他并不挑剔,给了就吃。   只是伙食不好,半个月的时间,他瘦了很多。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截素雅的衣摆停在牢门前。   陈俭亲自领着人过来,将牢门的锁打开,“阮嫔娘娘,请进。”   阮嫔温声道了句谢,提着膳盒进来。   二皇子睁开眼,“母妃来了。”   阮嫔将膳盒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坐在他对面。   她眼眶微红,目光在二皇子身上逡巡,眼底神色复杂难言。   “印象里,母妃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二皇子微微一笑,“像是母亲。”   从小时候杀了那宫女后,他就再也没有从阮嫔的脸上看到属于母亲的关怀和爱护,只有看怪物一样的神色。   阮嫔垂眸,从膳盒里拿出饭菜和酒。   宫里做的,比东厂里吃的精致了太多。   阮嫔:“你今天到这个地步,也是你自己,作恶太多。”她在杯子里倒好酒,推到二皇子面前,“怨不得旁人。”   二皇子:“母亲,多虑了。我从来没有怨怪旁人。”   借老五的手,利用他恨兰嫔和老六的感情,废了老三,可惜的是没牵扯到老大。   他只能通过舒家对付老大,结果比他预料的还好,老大官当,保全妻小,废黜爵位,远走岭北。   他又引诱李氏一族倒卖兵器,人都是贪婪且存在侥幸心理的,李氏一族主动上钩卖国,事情揭露,老六倒台。   他在算计别人的那一天,就料到了可能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过程。   不太轰轰烈烈,他心里评价。   阮嫔:“残害兄弟,平儿,你和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下手的时候,心不痛?”   “不是每一件坏事,都是那一个坏人做的,”二皇子:“但是,心痛?”   他摸了摸心脏。   “那是病吧。”   阮嫔不说话了:“吃菜吧。”   “好,”二皇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不过母亲,这菜,真的能吃么。”   阮嫔抬头看他一眼,“我和你一块吃便是。”   她刚伸手,二皇子就用自己的筷子压住了她的筷子。   “既然是给我拿的,母亲就别吃了吧,我肚子饿。”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阮嫔带来的食物,喝了口酒。   二皇子:“有时候真的想回到你发现我小时候杀人的那天。这样,依照现在我的能力,一定能把尸体安妥的处置好,这样,我们还能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子。”   阮嫔别过脸。   二皇子将食物吃完,酒也喝尽了。   他仔细看着阮嫔的侧脸,“哭什么,不就是父皇赐下的毒。”   阮嫔:“你知道?”   “估摸着,父皇也该下决断了。”   杀他,是民意。   即便是天子,也不能真的违逆民意。   父皇尤其看重名声,身体越来越不好后,就对身后之名更加看重。杀了他,大概也会有个‘大义灭亲’的褒义之名呢。   二皇子:“母亲,你现在在心痛吗?”他疑惑道,“亲手给自己的孩子倒毒酒,是什么感觉?”   阮嫔满脸泪痕,伸手抓住二皇子的肩膀摇晃,双目紧紧盯在他脸上。   “我想来见你最后一面,平儿,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人的感情……”   二皇子最后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最完美,最温和的微笑,他每次去阮嫔宫里请安,都是这样的笑。   “如果还能遇见,母亲下辈子再教教我。”   他在阮嫔的愣怔中闭上了眼,了无生息。   阮嫔缓缓松开他的肩膀,二皇子倒在地上。   狱中一片寂静。   许久,才响起越来越大的哭声。   皇权斗争,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只觉得是输赢有得,所以至死都没有在任何一张认罪书上签字。   -   二皇子自食其果后,各州郡抗议的百姓们才逐渐消停。   崇昭帝召见了幽禁的五皇子。   曲渡边听闻消息后,直接去了皇宫门口堵人,结果来晚了一步,没有堵到。   宫门口的侍卫为难道:“您要是早来一会儿,就能见到人了,现在,五殿下应该都在紫宸殿里了。”   “您要不直接进去?”   曲渡边摇摇头。   五哥在许多事里并非主谋,罪名可以从轻发落,但是这么长时间,他也只是被幽禁在刑部,没有定罪。   父皇突然召见,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一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谈的内容,他去到紫宸殿门口,或许反而会帮倒忙。   叶小远:“您去马车上等,帘子撩开,等五皇子出来了,您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他。”   -   紫宸殿。   西暖阁。   五皇子跪在地上,面色淡淡。   他跪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崇昭帝一直在批折子,没有看他。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捏了捏眉心,让余公公把批完的奏折搬走。   这才有空看五皇子。   崇昭帝:“此处没有旁人,朕有些话想问问你。”   五皇子:“儿臣定知无不答。”   “兰嫔,害了你的母妃,你在朝堂上对老六出手,朕理解。但是那日在大理寺,你突然袒露和老二做过的事,把他和你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到底是为了什么?”   二皇子因为汤一粟,注定不会再有在朝堂立足的机会。   五皇子自爆除了让二皇子更惨,或者达成必死结果外,对他自己并没有一点好处,甚至全都是坏处。   五皇子:“为什么?父皇,要听真话吗。”   崇昭帝:“欺君,是死罪。”   五皇子:“好。”   他笑了笑,跪得笔直而恭敬的腰背往下稍微弯曲,整个人往后一倒,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成了跪坐的姿势。   谨小慎微,沉默稳妥的样子消失殆尽。   “在您的观念里,我的所作所为,当然难以理解。背叛…不,或者说是潜伏在六弟身边,是因为我想报复他和兰嫔,给我母亲报仇。”   “至于二哥么,他应该是大哥六哥倒台后,您心里最优先的继承人了吧?”   “当年,害了我母亲的,不仅有兰嫔,其实还有您啊,”五皇子疑惑,“您不会不记得了吧,您说,‘前朝后宫,层层牵扯。兰贵妃的父朕往后还有用’,好一个有用,倒卖兵器的有用吗?”   “你也是权衡利益下,不想深查,酿成我母亲身死结局的幕后推手之一。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这一切。”   崇昭帝摔了手中的杯子,瓷片溅在五皇子脸上,划出了个细小的伤口。   他睨着五皇子:“你是在报复朕。”   五皇子微笑:“您那天在大理寺中,眼里的怒火,让我觉得很高兴。”   他大概才是所有兄弟里面的那只疯狗,拴着他的最后一条链子被动了,疯狗咬人,也只能怪动了链子的人。   其实说白了,他不全是为了小七,让老二去死,也是为了在最大范围内,恶心膈应眼前这个人。   小七以后会好好活,他在世间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   余公公恨不得自戳双耳。   崇昭帝面上却没有怒气,甚至于,他看起来情绪很平稳。   也不知道是都内敛于心,不想再让五皇子看见自己被惹怒的模样,还是被杨太医嘱托,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朕知道了。该问的问完了,余公公,让他走吧。”   五皇子自己站起来,“儿臣告退。”   崇昭帝:“东厂最里间的牢房给你,从此你就住在那,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不得见光,每日朝着皇宫方向跪一个时辰赎罪。”   “既然厌恶朕,死后也不必葬入皇陵,朕与你从此,人间地府,再不相见。”   五皇子:“多谢父皇恩赏。”   他欣然地领了赏赐,大步离开紫宸殿。   崇昭帝再一次看着,几个儿子一个接一个走出这扇门,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   宫门外。   曲渡边等到囫囵个的五皇子出来,小小松了口气。   “五哥。”   五皇子:“刚才五哥在紫宸殿发了好大的疯,小七,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免得父皇知道后不高兴。”   曲渡边:“没事。”   他立下的军功就是最强的护盾,只要不犯大错,他这辈子都不需要看谁的脸色。   叶小远:“你们要押着五皇子去哪?”   身后宫人道:“送五皇子去东厂最深的牢狱,囚禁一生,死后不得葬入皇陵,陛下说了,这是对五皇子的惩戒。”   这比削了爵位的惩罚可大多了。   曲渡边眉头一皱。   五哥在紫宸殿里说了什么?   五皇子伸手,在他眼上覆着的黑绸边缘,轻轻一抹,“哥哥犯了错,惩罚是应该的,别皱眉。”   “别去找他,没用的。”   这对他来说,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或许哪一日无聊,就结束这一趟没意思的一生。   曲渡边心莫名一紧,忽的握住他的手:“五哥,我打算离开京城去远游了,寻摸些有意思的话本和特产。有些来不及读和赏玩的,我都寄到京城来,你帮我选一选好不好?”   “还有些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东厂深牢,大概是个保存东西的好地方,”他将五皇子拉到一边,低声说,“我在东厂有熟人,拜托五哥当我的物品保管员,好不好?”   五皇子愣了片刻。   他侧头看着弟弟的脸,几秒后,才吐出一个字:   “好。”   曲渡边和他击掌,“一言为定。”   他们说完,五皇子身后的宫人就小心的催了两声,曲渡边让开位置,让他们带着五哥去了东厂深牢。   曲渡边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远去。   五哥好像死了活着都行的模样,让他担心。   还好,东厂是小春的地盘,他可以让小春多多照看照看五哥,免得他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叶小远:“殿下,您刚才说的,打算出去远游,是真的吗?”   曲渡边:“是真的。”   -   四皇子府。   四皇子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一天了。   不吃也不喝。   死鱼一样的眼睛睁着,看着屋顶。   大哥去岭北了、二哥没了、三哥断臂、五弟幽禁、六弟种地、七弟眼盲……皇子里面,就剩他了。   就他躲得最慢。   屋内的小厮劝道,“殿下,您吃点东西吧。”   四皇子:“你觉得父皇把皇位给明皇叔继承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厮:“呃……”   四皇子:“父皇再生个弟弟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厮:“这……”   四皇子:“想上吊,来得及吗。”   小厮:“!!!不可啊!”   外面门口守着的仆人进来,通报道:“殿下,陛下传您入宫。”   四皇子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想晒太阳的骷髅,掀开棺材板一看外面是阴天。   他浑身上下透露出淡淡的死意,脚步沉重的进了宫。   出门前,他看见了贴身护卫冷越,因为脸上烧伤的痕迹吓人,他就戴上了半块面具。   四皇子:“你回来了?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冷越道:“嗯,家中长辈已经安葬。多谢殿□□恤。”   四皇子叹了声,“嗯。”   -   从北疆覆灭,永王伤重回京,到京城之中,六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接连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不过两月。   整个京城的所有官员、皇室宗亲,都没有过好这个年。   除了百姓之外,都冷冷清清的。   寺庙上香的倒是多了,祈祷来年平平安安的,少点波折。   不过从一月后,京城彻底平静下来。   元宵的那天,左贤王和吉日格拉的脑袋,供奉在了奉先殿的台前,崇昭帝告慰先祖,北疆心腹之患彻底拔除,他在位时期,大周的疆土辽阔更胜从前。   曲渡边也去了,当个吉祥物似的,来来往往都是奉承。   除了他之外,还有四皇子。   四皇子被崇昭帝薅到皇宫去住了,住处就在紫宸殿的东暖阁里面,他再也没有了每天躺平的安生日子,睁眼就是崇昭帝的一对一教学辅导,还有旁观批阅奏折。   这些年躲的懒,全都一一补上。   四皇子不是蠢,他是懒,被崇昭帝和三位大学士薅着学习的帝王之术和治国之术,学得快是快,但眼看着黑眼圈都出来了。   现在崇昭帝的儿子里,就剩了这一个完好的独苗苗。   曲渡边无言,拍拍他肩膀:“四哥,我相信你可以的。”   四皇子拖住他不让走:“小七,你根本不明白,我现在有多痛苦……”   不,他懂。   在北疆一边打仗一边处理军务的时候,他就懂得痛彻心扉。   皇帝这活儿,还是交给四哥干吧,他要跑路。   曲渡边跟他窃窃私语:“四哥,你早点生个小侄培养起来,当太上皇,就能休息了。方太傅他们几个眼看着还能再干十几年,你照顾好他们,他们还能帮你带孩子。”   四皇子目光幽幽,死寂的眼神好像冒出了一点遥不可及的希冀。   他道:“哈哈。”   曲渡边:“……”   疯了这孩子。   仪式一结束,他就回了皇子府,收拾远游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的封地定了下来,在广陵,也称江都,后世称扬州。在可以封王的州郡里,他的封地是最优越的。   这次远游,他打算绕大周一圈,先去岭北。   上次大哥给他送了岭北的特产,他吃了之后很是惦念,打算再去一趟岭北,看看那里崇山峻岭的雪色,和北疆有何不同。   之后,再绕路去北疆,去找夏赴阳玩,顺路把外公接回来。   他现在估计治疗的差不多了。   再去趟青州济州,跟以前剿匪时候认识的兄弟们喝喝酒,最后绕到湘河郡看看乡亲们,最后再回扬州封地。   他去了趟宫里,请求带着宣妃和郭贵人去封地,崇昭帝同意了。   外婆也要去,但是她年纪大了,经不得那么长时间在路上的颠簸,更遑论岭北和北疆那种极寒之地。   所以经过商议,由宣妃带着持剑侯府的护卫,和外婆、郭贵人三人,先去扬州封地落脚。   织仪和谢立杉则另有任务,他们想和阿翰立一起,护送阿湘姑姑的灵位和骨灰回到湘河,并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安排。   临行前的前几天,杨太医扛着药箱,匆匆敲响了七皇子的府门。   曲渡边让人请他进来,纳闷道:“天已经黑了,杨太医前来何事?”   杨太医也不含糊,直接道:“微臣研究摧筋断骨,有了进度。那毒药着实凶猛,至破坏身体,今没有解药,但是我找到了缓解之法。”   他摸出一个超大号葫芦。   曲渡边一掂,特沉,坠手,他迟疑道:“这里面不会是药吧?”   杨太医高兴道:“是啊!”   “能维持您的身体现状不恶化,还有清肝明目的效果,刺激蝶窦恢复活力,或许吃个几年,您眼睛就能看见一些。”   他说完,叶小远眼睛亮了,急忙道:“真的?”他对杨太医的医术十分信服,“那一日吃几次,一次吃多少?”   杨太医从大号葫芦里倒出拇指大小的黑乎乎药丸,“嚼食,一日两次,一次三颗。当然,这是最开始的,等我再研究研究,新药会给你们寄到路上,小远公公记得查收。”   叶小远握住他的手:“辛苦了,杨太医。”   杨太医:“不辛苦!就是这药有点苦,嚼食……”   叶小远:“没关系!为了能看见,殿下不怕苦。”   他们两个俨然忽视了旁边需要吃药的正主。   曲渡边:“………”   他原本就计划着,等时局彻底平稳,或者四哥继位,他就让眼睛彻底恢复,不看卡通片了。   杨太医是好心,但他真的不想吃苦药丸啊!   -   不管曲渡边如何耍赖,叶小远还是毅然决然的把杨太医的药带上了。   曲渡边、乙十二、叶小远、奚子行,他们一行人,外加一点白和金来两条狗,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远游之路。   马车悠悠往前赶。   奚子行坐在前面梁上,忽的很想看看他和殿下一起出现在北疆时,夏赴阳脸上什么表情。   肯定很精彩。 第181章   东厂。   温小春从厂内深牢看望五皇子回来。   他按照曲渡边的嘱托, 挪进去了一批话本,留了笔墨纸砚,供五皇子打发时间。   路过当初二皇子住过的牢狱的时候, 碰巧里面的狱卒在收拾东西。   二皇子用过的桌子被抬了出来,温小春在桌角瞥见了一个字。   他喊道:“等等。”   狱卒停下:“厂公。”   温小春走过来,将桌子一转, 桌角似乎是谁用小石子摩擦留下了痕迹。   用漫不经心的笔触写了一个‘四’字。   然后又‘四’上打了个代表否定的叉。   这叉打的力道有些深, 划痕慢, 似乎非常迟疑, 甚至可以想象落笔的人, 沉思之时眉头拧紧的样子。   二皇子入狱的东西是温小春亲自过了眼挑选的, 这张桌子上干干净净,字是后来有的,也就是说,这是二皇子写的。   “厂公,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何, 盯着这个字, 温小春后背隐隐有点发毛。   他道:“这张桌子先别弄走了,留着吧。”   狱卒:“是,厂公。”   -   一路前往岭北。   越往北, 山路就越多。   崇山峻岭,峰峦崎岖, 满目冬日的萧索冷清。   现在一月末, 在京城的时候, 天已有回暖的迹象, 但是他们现在越往北走就越冷。   因为实在是太冷,没有内力护体, 曲渡边觉得自己这中了毒的身体会歇在半路,就将摧筋断骨的毒素解除了模拟。   反正眼盲就行了,外人也不会随意来探他的脉。   服毒整个的经历他体验的可是淋漓尽致,三篇论文交上后,他对这个毒药敬谢不敏,再也不想有下一次。   断裂的经脉恢复原装,温和的真气重新流淌在经脉之中,身上寒冷刺骨的感觉一扫而空,曲渡边撒欢一样直接脱了狐裘,想跟乙十二穿的一样潇洒——   被叶小远制裁了,还被塞了两颗明目的药丸子。   奚子行看热闹有一手,热衷于写游记。   他们哪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都要记下来。   他没有内力,就算马车里面做了保温措施不冷,他写字久了,手就会变成僵冷的状态。   曲渡边劝了没用,索性由他去,只弄了个暖炉,让他抱着写。   两只狗子没有了儿女缠着,来到这北境,彻底发疯。   一点白在岭北辽阔的天地间,好像焕发了狗生第二春,时不时就和金来两个找个地方撒欢,要不就是甜甜蜜蜜的挨在一起,看山看水看天地。   曲渡边对自己人自己狗实在爱操心,他觉得这对老夫妻两个趴在地上会凉着肚子,就把出发准备好的狗衣服给它们套上了。   路过村镇的时候,他们在小旅馆里停下来,修整两天,给店小二一些钱,让他讲讲本地的新奇事和特有的食物。   慢慢悠悠的,顺利到了岭北。   舒家被释放的族人,在舒侍郎的带领下回到了原本的族地,慢慢恢复发展。   大皇子还是干着百夫长,一双儿女,女儿随了舒文馨,性格沉静,聪慧文雅,儿子随了他,脑子天生少根弦,整天到处乱窜。   来时大雪纷纷,没时间再找房子住。   曲渡边就在大皇子家暂时住下。   大皇子在岭北的院子比在京城小多了,但是舒适暖和,他给曲渡边一行人挑了个小院子,燃了地龙。   这边天黑的特别早,他端了一盘刚切好的肉,拎着两坛子酒,就来了曲渡边的小屋。   曲渡边正盘腿坐在小桌前嗑瓜子,看着六六、奚子行和叶伴伴三人喝酒。   大皇子一进来,也没谁客气行礼,他直接就坐在桌子边缘,把酒肉放在上头,笑道:“大哥这院子,阔气不?”   曲渡边:“太好了,大哥小日子过的,比京城舒服。”   大皇子深以为然,“是啊。”   他闻了闻乙十二三人喝的酒,嫌弃。   “嗐,你们喝的酒没有滋味,来尝尝岭北的极品好酒,雪中火。”   曲渡边好奇,默默举手道:“我也要。”   大皇子:“ 你从小只喝甜酒,这酒太烈了,大哥给你倒一点点。”   曲渡边得到了半杯酒,他低头闻闻,没闻见啥味儿,小小尝了一点点,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舌尖往下滚,穿过食道和胃袋,瞬间变得火辣。   他呛了好几下。   叶小远顺了顺他的背,无奈道:“知道会呛,还得尝尝。”   曲渡边:“好暖和!”   大皇子:“这当然,岭北的人都靠着这一口渡过寒冬。”   曲渡边一点点咂摸着喝,大皇子带来的切好的肉片成了下酒好物。   “在这里不错吧,”大皇子叹道,“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嫌东嫌西的不适应。”   曲渡边:“是不错。”   大皇子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什么话匣子都打开了。   大皇子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喝的脸颊泛红,眼角也泛了红。   他勾着曲渡边的肩膀。   “老二没了,老三废了,老五老六……不提也罢,”大皇子摇着头,碰了下曲渡边的酒杯,“最后不争不抢的老四,才是最大的赢家。”   曲渡边:“是辛苦四哥了。”   大皇子愣了下,失笑:“你用辛苦两个字,也是,我们争来争去,争的是个辛苦活。”   “越往后活,大哥就越觉得,有些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算是别人抢走了,最后也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还回来。”   “躲不掉,逃不脱……”   还是能躲开的。   曲渡边心想。   他就成功了。   按照自己心中一直追求的,离开了那座城,闻到了城外自由的风,看见了广阔天地里的萧瑟霜雪。   曲渡边:“大哥,你醉了。”   大皇子扭头看他,乐了。   “你也醉了。”   他们里面第一个封王的家伙,两颊透着红意,怪不得只喝甜酒呢,喝了烈酒会上头。   小七从小就长得好,喝红脸的样子怪招人的。   大皇子难得操心:“你都快十八岁了,不考虑成家?”   此言一出,叶小远,乙十二,奚子行三人都看了过来,准备听曲渡边怎么说。   曲渡边:“……”   他是爱豆哎,爱豆怎么可以谈恋爱,他的爱和喜欢都是给粉丝的!   脑子里这句话蹦出来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喝醉了,今天晚上朋友在侧,耍酒聊天的氛围太好,有点忘记今夕何夕。   烛光下喝醉酒的脸红永王殿下,在一干人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   “不考虑。”   大皇子十分不解:“到了年纪不成家,还想当和尚不成。”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没头没尾的补充道,“军营之中,士兵辛苦,很多没有家资去托媒婆寻姑娘结亲的,都会找自己最亲近的好哥们,结为契兄弟,一辈子相互扶持,也能这样过。”   “大哥说这些,是告诉你,你要是断袖也没什么。”   曲渡边:“………”   乙十二用酒杯掩住唇角,亦补了一句:“我可以给殿下挑选。”暗网搜集普通人的信息很快。   奚子行乐的拍腿,以前写小册子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大皇子这么有意思。   大皇子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不太理解别人不成家的行为。   叶小远:“殿下真没有看中的人?”   曲渡边无奈:“真没有。”   他其实始终都记得,他并非此世之人,等身边亲近之人离世,他的牵绊一个接一个消失,那时,大概就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与他携手一生的人,必是他最亲密的人。   没有灵魂和思想共鸣,没有办法坦诚相对,何必凑合,去牵累别人的一生。   而且他也不想在这里结下新的、更深的牵绊出来。   没有人能理解他偶尔的孤独,那是穿越时空,一个人在千百年前的时代里,回头,走向也许再也抵达不了的来处。   “来来来大哥,你醉了,喝点酒,解解酒劲儿,”曲渡边生怕大皇子催婚上瘾,说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把他的嘴用酒肉堵上了。   一桌子的人除了曲渡边和叶小远微醺外,其余人都喝得晕乎。   乙十二经常滴酒不沾,因为要守在曲渡边身侧,喝酒会误事。但现在他们十分安全,又是游玩,也就放肆喝了一回。   他喝醉后脸不红心不跳的,坐的板板正正,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却是别人说什么他做什么,曲渡边让他唱了好几首歌。   别说,六六唱歌很好听,声音轻轻的,喝了酒,有点沙哑,显得温柔有磁性。   要知道,平时让他都说几个字都难,连续的唱歌服务恐怕是喝醉酒后才有的待遇了。   曲渡边躺在案几旁边的地毯上,听得昏昏欲睡。   他脑中飘飘然,神思在脑中飞来飞去,冷不丁说了一句:“我其实有一个深爱的人……”   除了乙十二唱歌的声音外,其余动静都戛然而止。   叶小远默默捂住了乙十二的嘴,后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目光清醒一瞬,看向地面那个醉意朦胧的自家殿下。   大皇子眼中燃起了八卦的火焰。   清醒时说没有中意的,醉了却说有。肯定是深爱至极又没有得到,小七才会这样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奚子行在静默中问了一句:“谁啊。”   曲渡边:“我离开的时候,她七十五岁了……”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他在说胡话的时候,大皇子却:“???”   她?还是他?   大皇子醉呼呼的,反应过来这不是性别的事后,崩溃哭道:“不可以啊,不可以啊。”   “弟弟,你爱点年轻的吧!”   曲渡边已然半睡半醒,浑然不觉,只觉得耳边非常吵闹。   他在地毯上翻了个身,脑袋枕在叶小远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我深爱她……”   祖国妈妈。 第182章   由大皇子心血来潮催婚, 而搞出来啼笑皆非的场面,被舒文馨终结。   她拧着大皇子的耳朵离开了曲渡边的小院。   据她说,她刚进来的时候, 看见七皇子躺在叶公公腿上,大皇子则拉着七皇子的手,痛哭流涕, 喊着:“不可以啊不可以啊。”的时候, 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这种场面, 她还以为是七皇子哪里不适应不舒服, 身体弱, 晕了过去。   弄清楚事情前后, 她就薅着醉酒犯蠢的大皇子回了她们那边。   曲渡边第二天睡醒,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收场的,哭笑不得。   他们在岭北待了二十天。   二月末的时候,才跟大皇子一家依依惜别。   曲渡边身为七皇叔,临别的时候, 给两个小侄包了大大的红包——一人一只金小狗摆件。   实心的, 沉甸甸。   他小时候送礼送小金子,长大了家底厚了就送大金子,特别实诚的送礼方式。   不差钱的永王殿下, 成功俘获了两个小侄的心。   马车补充完物资,继续前行, 大皇子冲着他们遥遥招手:“路上慢走啊, 注意安全。”   曲渡边:“知道啦。”   他把头缩回马车里面, “过两年还来玩, 挑个暖和的时候,大哥说在这里上山找山珍很有意思。”   乙十二想了想:“南方菌菇好吃。”   前期组建暗网到处跑的时候, 在南边吃过。   曲渡边:“咱们绕一圈去南边,正好赶上吃菌子的时候吧?到时候去山里摘。”   畅想着温暖的南方,他们走走停停,到了更冷的北疆边境。   一路的冬景和雪景是看了个遍。   -   边境现在已经大有不同。   原本草原深处的王庭位置,正在建造一个新城池,连通着中一城和主城。   没有路,但是人、牛羊马过的多了,就有了一条路。   北疆都护府初初成立,一切都在生涩运行中。   都护府的建立,肯定不能和大周境内的其他府衙运行模式一模一样,要依靠边境的实情进行一步步摸索。   明亲王被召回了京城后,二森和狼擎顶上去了,朝廷又派来了一些从各处抽调而来,帮忙处理政务的官员,才没让夏赴阳被各种繁琐的事情压死。   他从政务里脱身出来,只负责驻防和士兵相关。   驻防有他手里的副将和叶连泱当助手,也不必他操心太多。   听到曲渡边要来的消息后,夏赴阳整日翘首以盼,和徐劲一块站在中三城的后城门上,一天看六回。   等到那悠哉哉的马车入了眼,夏赴阳趴在城楼上,探身大喊:“小七——!”   还在行驶的马车帘子被人撩开了,奚子行弯腰出来,扶着马车站在外面横梁上,笑眯眯挥手。   “好久不见啊。”   “……”   夏赴阳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疯狂摇摆的手也垂了下去。   -   北疆算是曲渡边的半个地盘。   收拾完后,他们就住进了主城。   夏赴阳低声嘀咕:“你信里也没说他也来啊。”他指指奚子行的后背。   曲渡边:“我没说吗?”   徐劲作证,笑呵呵道:“可没有,就说了会来北疆玩,顺便带外公我回去。小奚啊,你是辞官来的吗?”   奚子行瞥了眼背后说他小话的夏某人:“是啊。”   徐劲:“那岂不可惜?”   奚子行:“没有的事。”   他辞官的成本其实没有别人想象的大,因为状元及第那会儿已经是天子门生,他过了翰林的磨性子时期,又有当官的经验,想要重新入仕很简单。   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就算不考取功名,都有人从深山老林里把你请出来。   就像是现在的户部尚书林宗平,此人就不是正经科举上来的,还不是坐到了三位大学士之一的位置,被崇昭帝所依仗。   不过,当着长辈的面,倒是不能这么说。   奚子行道:“我还年轻,多出来走走,增长见识,增加阅历不是坏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您是长辈,比晚辈更懂得这一点。”   徐劲夸赞道:“不错。”   外孙交的几个朋友都不错。   他和奚子行说的投机,曲渡边将夏赴阳拉到旁边。   低声询问:“外公身体怎么样了?”   他担心自己当面问的话,外公会因为太想和他走而不说实话。   夏赴阳:“放心,羊大夫前几天就回她隐居的地方了,临走前说徐侯身体恢复的不错。就是往后尽量少动武,少操劳。”   “那就行。”   夏赴阳:“你呢?”   曲渡边:“很好啊,”他找了个借口,“杨太医医术很好,再过个几年,我应该都恢复了。”四哥也该登基了。   到了晚上。   北疆的故人都来这边聚餐。   现在可不是在外面附庸风雅感叹北疆霜寒的时候,他们挑了个大帐篷,烧了大锅子吃。   热辣的锅底,片好的牛羊肉在里面一烫,捞起来就能吃。   曲渡边左边坐着夏赴阳,右边坐着徐劲。   奚子行坐在夏赴阳旁边,两人紧挨着。   徐劲旁边是叶连泱,一直老大老大的喊。   叶小远原本也想坐在曲渡边身边,帮他夹夹菜,毕竟他捞锅里的食物,脑海里投放的像素视野蛮影响判断,分辨不清捞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他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忙活。   自家殿下来到北疆,简直是受到了最高级别的贵宾待遇,路上遇见的士兵恨不得背着殿下走。   现在吃饭也是,殿下碗里就没空过。   徐劲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涮菜,北疆没有青菜,现在冬天吃的都是之前囤起来的大白菜,冻的梆硬。   奚子行心里有个计数时间,能精准捞出火候最好的烫肉。   曲渡边埋头吃,辣的额头冒汗,“想喝冰镇的水。”   叶连泱道:“有有有,我去。”   夏赴阳:“你坐着,我去,我有好东西。”   叶连泱笑道:“那好吧。”   夏赴阳跑出去,到自己的帐篷里面,把软化好的冻梨的汁水挤进碗里。   这是岭北的吃法,北疆没有,他听见曲渡边要来的消息就,就拜托往来的商队运来了梨。   他端着碗,进了大帐,坐下来,递给曲渡边:“尝尝。”   “你从岭北来的,在那里吃过的话,应该能尝出来。”   曲渡边尝了一口:“欸?冻梨汁。”   夏赴阳笑道:“嗯。”   曲渡边没在岭北喝,大哥家里没备那东西,寒气太重了,大哥大嫂怕小孩子贪吃,会生病。   他能尝出来,是上辈子吃过。   叶连泱佯装闹道:“将军,你这可就偏心了啊,咱们都没有呢,徐侯都没有。六六大人、奚公子还有小远公公可都看着呢。”   夏赴阳:“去去去,我看就是你自己馋了。在我帐篷里,还有不少,你去拿来。”   叶连泱喜笑颜开:“得嘞!”   曲渡边捧着碗慢慢喝。   夏赴阳:“好不好喝?”   曲渡边:“喜欢。”   夏赴阳侧头看他:“这次的小甜水是真的了。”   曲渡边一顿。   奚子行:“什么真的假的?你喝过假的甜水?”   夏赴阳挑眉道:“是啊,某人给的,苦死了,这一辈子都不想喝第二遍。不过嘛,他也没喝到甜水,我这不是给他补上了?”   曲渡边轻咳一声,把碗默默举过去,“……你要不也来点?”   奚子行眯起眼,这两个家伙,在北疆干了什么事儿。   正巧,叶连泱进来了,捧着一大盆冻梨。   “不用省着喝!这么多呢,来来。”   徐劲也想多喝,被曲渡边制裁了,只给老人家分了一颗。被制裁了,老爷子却开心的不行,一连说好。   夏赴阳勾住奚子行的肩膀,小声说:“听不懂我跟小七聊什么吧。”   奚子行笑了笑,也小声说:“过几天我们走的时候,你还得在这里处理公务吧。”   夏赴阳听见自己的心脏中了隐形一箭。   曲渡边制裁完外公,耳朵动了动:“你俩说小话呢?”   其实他们小时候,也就是半大少年时期那会儿,他俩只有他在的时候,聊的才开怀,没想到现在都进化到说小话的程度了。   他看了看这两人对他都是五十多的好感度。   想来夏赴阳和奚子行之间,对彼此的好感度也差不到哪里去。   徐劲感叹道:“小夏和小奚感情真好,来的时候这俩人不咋说话,我还以为他们不太熟呢。”   曲渡边了然,解释:“他们两个也是至交好友。不说话是太熟了,没太必要,心里知道就行。”   夏赴阳:“……”   奚子行:“……”   叶连泱狐疑:“是吗?”   奚子行笑眯眯说:“那当然,等过段时间我们走的时候,夏将军还得亲自送呢。”   夏赴阳把自己搭在奚子行肩膀上的手拿下来。   跟奚子行说话真的会气死。   他们两个的人生理念相似却不相同,奚子行是自选定小册子主公后,就会忠心追随一个人的类型,不管对方在哪里。   夏赴阳是忠于自己守护天下,镇守边疆,驰骋沙场的理想,纵然想要效忠明主,但更重要的却是心中苍生。   若曲渡边有那个意思,他会振臂一呼,鼎力支持,但曲渡边没有。   现在朝中奸佞已除,大周稳定,夏赴阳会选择守好一方,等理想终结,再去辽阔天地。   便宜了奚子行。   夏赴阳轻哼:“反正你们得在这多待一段时间,不能来了就走。小七,军营还有好多兄弟都没见你呢,咱们回头去都护府那边走走。”   “这边热的也快,等天气暖和了再南下。”   曲渡边:“都好。”   帐外冷风寒月,北疆千年来亘古不变的冬色,荒芜的绵延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埋葬的骨和血沉淀成了这里独有的寂旷寥落。   帐内一片春风,平淡之中,暖意融融。 第183章   四月末。   曲渡边才堪堪从北疆士兵们的热情中脱身出来, 带着徐劲下扬州。   本来还想去青州济州湘河郡,但看这架势,他怕是一年都到达不了自己的封地。   所以暂时更改了行程, 直接去封地,在封地熟悉了之后,再去南方游玩。   也不好让外公外婆等见面等得太久, 他们两个才是真的十数年没有见面了。   告别了夏赴阳、叶连泱、狼擎二森等人, 曲渡边重新上路。   -   曲渡边在路上渡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没有十七岁隆重, 不过, 徐劲还是找了个能借用后厨的旅店, 亲自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   他们抵达扬州的时候, 已经是五月中旬。   大周建国三代,几十年而已,它在前朝腐朽的身体上扎根发芽,也残留了不少前朝的痕迹。   比如当时曲渡边生母云妃追封皇后之时,宫廷沿用的还是前朝追封皇后之子亦是嫡子的规制, 后来崇昭帝废除此前朝旧制, 云妃才得以追封皇后。   大周有州、有郡。州的长官称巡抚,郡的长官称郡守,虽然名字不同, 但官衔、权力和责任是一样的。   这种称呼体制,是前朝和大周融合后独有的称呼, 后来大家都默认了, 一个字的叫州, 两个字的叫郡。   为了避免分封诸王分裂乱国, 曲渡边的封地在扬州,他却并没有对扬州的全部管辖权, 只是享有此地的食邑和部分税收。   他可组建规格内的护卫,但没有兵权,拥有一定行政权,扬州官场想做什么事,得需和他商量。   马车缓缓驶进这座城中。   凉风习习。   体感温度十七八度,正是舒适的时候。   曲渡边穿着红黑色交领长袍,坐在马车前面横梁处,自己给自己赶车,赶车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蒙着眼——   瞎子赶车,一路上招了不少人看。   路边提着花篮买花的姑娘,掩唇笑着,朝着这位眼盲的俊俏少年投了一枝花,“好生俊美的少年郎,哪家的人,报上名来,姐姐不嫌你。”   曲渡边伸手一接,精准接住,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扬唇一笑。   “身有残缺,便不耽误姐姐了,姐姐人甜心善,一定能觅得良家。”   那卖花的姑娘愣了下,随后笑靥如花,从篮子里捧出一大捧花,砸向曲渡边,“多谢了。”   花砸在曲渡边衣袍上,他无奈摊手,“姐姐给了我,还卖什么呀。”   “给你的就收着吧!”   马车两边看得人越来越多了,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卖花女扔完花,就有扔香囊的、扔手帕的、扔簪子的……   姑娘们笑哈哈的,打趣凑热闹为多。   徐劲高兴道:“我外孙到哪里都受欢迎。”   叶小远说:“殿下,要不进来躲躲吧。”   曲渡边:“我的地盘,有什么好躲的。”   他挑眉笑着,伸手进了马车里面,“伞。”   奚子行递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曲渡边撑开了伞,挡下了那些花朵、香囊、手帕等等。   “这下就打不到脑袋了。”   看Q版小人踮脚扔花多可爱啊,他才不要进去。   奚子行失笑:“咱们永王殿下,初来封地,就体验了一把状元郎打马游街的场面。”   桥上的人也往下看,好奇下面怎么都围着一辆马车转悠。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1]。   懒洋洋的少年撑伞,靠在马车边缘,马车缓缓走过满街,他衣角上已经站满了花香。   -   扬州因运河而发达,是仅次于京城的繁华热闹。   曲渡边在扬州的府邸位置却很幽静,马车停在永王府前。   几人下了马车,牌匾挂在府门上,‘永王府’三个鎏金大字写得气势磅礴,颇有金戈之势。   府外的小厮是曲渡边在京城的时候,皇子府的小厮,一起挪了过来。   原本在悄悄打瞌睡,结果一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和狗,立马就不困了,飞速朝着府中喊了一嗓子:“永王殿下回来了!”   他自己则殷勤的跑上来:“殿下,叶管家!”视线在徐劲身上停留几秒,机灵道,“老侯爷,侯爷您这么年轻呐!”   叶小远:“就你嘴甜。”   奚子行和乙十二跟在后面。   他们说说笑笑进去,进了正厅没多久,宣妃、郭贵人和乌思挽就都来了。   曲渡边:“娘亲。”   宣妃笑盈盈牵住他的手,道:“嗯。路上玩的好吗?”   曲渡边点头:“特别好。”   他看向外公和外婆,两个人还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竟相顾无言。   曲渡边今年十八岁,两岁半的时候,外公去了边境,一待就是十六年。   外公外婆他们两个,已经十六年没有见面了,所思所想,所念所忆,都在时光的消磨中逐渐褪色。   而他们在十六年前见的那一面,也不过半月光景。   人生行至过半,聚少离多。   曲渡边走到徐劲旁边,在背后悄悄戳了戳他。   徐劲这才回神似的,三两步走到乌思挽面前,他们两个,在十六年前,头发分明还是黑白交杂的,现在已经全白了。   徐劲抹了下眼睛,笑叹了一声,“唉,真不想在孩子面前丢脸。”   乌思挽在他掌心狠狠掐了一下,别过脸,说了句无关的话:“你每年磨的寄给我的石头那么沉,这次带来的时候,可不方便了。”   曲渡边无声挥挥手,和宣妃几人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把这里的空间留给外公外婆两个人。   他们应该有很多的话要说。   -   曲渡边暂时在扬州的王府定居下来了。   扬州的巡抚州牧等人前来拜会,一应官场应酬交际,全都交给了曾经的状元郎,现在的永王府主簿,奚子行奚先生处理。   他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整理食邑税收、盘查账目、纠察苛弊等不在话下。   他在这里过上了真正悠哉快活的日子。   宣妃和郭贵人两个,经常女扮男装出去玩,曲渡边经常看见她穿着风格不同的男装,或者域外的女装等在扬州非常流行的风格出去上街,逐渐在cosplay的路上越走越远。   正经出门的时候,那就是去了育婴堂和妇病坊。   她们两个在扬州帮扶了这两处地方,资助育婴堂的孩子们长大,给妇病坊投资药物,寻找女医生来坊中授课。   据说,是刚到扬州没多久,就开始做这件事了,俨然将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半个事业。   宫廷之中,她们是被豢养在后宫中千篇一律的‘后妃’。离开宫廷,她们就变成了形态各异,尽情舒展身姿的花,锐利的,明媚的。   宣妃还隐瞒身份去了当地武馆当女师傅,不是驻馆师傅,三日一去便可。   曲渡边做了份育婴堂发展规划表格,光资助是不行的,既然要做慈善,就得有个详细计划,不然好事会变成有心人中饱私囊的坏事。   外公外婆彻底得了闲,经常出去溜达——   他们都是从王府后门绕弯,省的别人认出他们来。   不然到哪里都能听见‘侯爷好’的问候声,还有什么意思?   乙十二偶尔还是会出去跑暗网的事。   曲渡边则每天早起遛狗子狗孙,隔三差五,就拉着奚子行去钓鱼。   -   七月的时候。   大周发生了一件大事。   四皇子册立为了储君,正式成为大周太子。   百官同贺,四海同喜,曲渡边亦写了封信,送上了贺礼。   也是从这天开始,他试着让自己的眼睛开始好转。   -   京城。   皇宫。   四皇子早就从皇子府搬到了紫宸殿旁边的东暖阁。   他从册封大典上回来,路过的人皆称:“太子殿下。”   四皇子穿着尊贵华丽的黑金色太子袍服,进了略显暗沉的东暖阁。   东暖阁比皇子府逼仄狭小多了,窗户也不太透光。书桌上大堆的书卷积压在一起,成了一座小山。   四皇子从小就有些微胖,眼睛很大,总是半耷拉着,睡不醒的模样。   眉宇间很文气,透着股淡淡的生人勿近的疏离。   不过现在,倒是看不出来微胖了,他这段时间瘦了些。   进了阁中,宫人轻声道:“太子殿下,永王殿下给您送的贺礼已经到了,还有一封书信,您要看吗?”   四皇子好像这才露出点活人气,“快拿来。”   宫人也是崇昭帝安排在他身边的,四皇子往常在皇子府用惯了的那些全换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被皇帝注视着。   四皇子无所谓,并没有因为这种注视而变得束手束脚,除了被强行授课外,其余时间他累了就睡,饿了就吃,被训斥就当听不见。   活得像个不太听话的木偶人。   他洗了洗手,期待地展开弟弟给他寄来的信:   “四哥,展信佳。听闻四哥荣登太子之位,想必身边不少人都在祝贺,我知四哥性格,就不祝贺了,只希望四哥在闲暇时候,能多小憩。”   四皇子嘴角一弯。   “给你寄了扬州特产,还有我一路上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四哥记得拆啊,就算不玩,拆东西的过程也会很快乐很放松的。”末尾画了个叉腰比耶的小人。   四皇子忍不住笑出声。   看那活灵活现的小人就知道是他写的信。   小七抹瞎写字的本事挺好啊,到底是从小练武的,看不见,方向感找得也准。   他又翻一页。   “……大周北境雪景极好(六六和伴伴都这么说),就是特别冷,路上总是很担心一点白拉粑粑会冻住屁股。”   四皇子扶额。   小七真是,什么都往上写啊。   后面两三页,都是絮絮叨叨的他日常中的琐碎。   “扬州有一古稀老人,似是前朝给皇室做工的工匠,瓷器描画很是精通,怡嫔娘娘喜爱纸笺勾勒,改日送一瓷画,你代我去送……”   四皇子看着,好像自己也亲身体验了一遍似的,他看得很慢,每一句话都要在脑中过一遍,想象当时的场景。   看完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叫人磨墨,给弟弟也回了信。   -   东厂。   内牢。   最里面的一间被单独隔开了。   里面的灯烛除了牢中主人睡觉的时候,都是日复一日燃着的。   五皇子住着的牢和墙另一侧的牢是打通状态。   墙左边的牢简陋非常,五皇子只有在应付宫中偶尔来检查的宫人时,会住在这,平时他都住隔壁。   一间低调舒适的牢房。   曲渡边托温小春照顾五皇子,温小春直接把五皇子府卧房里面的东西,全都搬来了,就按照原本的规格摆在里面。   毕竟还是习惯的最舒服。   额外多了两个储物架子,用来存放曲渡边私底下寄来的古怪东西,供五皇子辨别、挑选、分类。   这次曲渡边给四皇子寄东西,也没忘了他五哥。   当然,小春也有一份。   五皇子望着牢房里一小堆奇怪的东西,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七是担忧他自尽,但是也不必送这么多……   唉。   五皇子举着点燃的灯烛凑近,认命地蹲下来,开始新一轮的拆礼物环节。   -   紫宸殿。   过了冬,崇昭帝身体越发不济,在床上躺着的时间变长。   原本在湘河洪灾前,他身体就不大好了,杨太医让他戒了冷浓茶,不许再熬夜伤神。   崇昭帝戒了一段时间,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心神震动频繁,大悲大怒,都是忌讳。   再加上他习惯了自己批折子,哪怕是方太傅三人帮忙筛选过的奏折,他有空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抽查。   后来就又开始喝浓茶,早早熬干了心神。   是以,就顺着朝臣们的意思,立了四皇子为储君。   毕竟再熬着也没意思了,就剩下这一个可以登基的人选。与其熬着,不如趁早定下,安抚社稷。   他把明亲王从边境召了回来,就是为了让他看顾朝堂——   外人,他身体越不济,就越放心不下。   哪怕是方太傅三位大学士也一样。   “朝堂上的事,你多费心,凡事多问一句。老四,是个聪明的,就是惰性太大了,”崇昭帝倚靠在床榻上。   明亲王:“四皇子的性子从小就是那样,皇兄就算想让他变得勤勉,也不能操之过急。”   崇昭帝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自己远算不上苍老的手,内里的虚乏让他头发白的很快,照镜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老者。   “朕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年。”   早前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老四成为储君,现在他想把之前四皇子漏学的都给补上,帝王制衡之术,驭下之术等等,只能尽快塞到他脑子里。   明亲王劝慰道:“不会的。现在储君已立,皇兄要做的就是好好养身体,培养四皇子成为合格的储君。”   崇昭帝换了个话题:“老四成为储君,怡嫔的位份倒是可以适当升一升。”   明亲王:“太子之母,当得妃位。”   崇昭帝颔首:“叫老四跟她去说一声吧。”   -   四皇子去了福安宫。   福安宫内一切如旧,四皇子很少来,一个月三四次请安就算得上多了。   他知道,他娘亲和他一个性格,喜欢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在自己的空间里安静待着。   怡嫔还在自己的小佛堂里。   青烟袅袅,安安静静。   她跪坐在蒲团上,在低诵念经。   四皇子来了之后也没打招呼,就跪坐在怡嫔旁边的蒲团上,等怡嫔结束祷告流程。   约莫一刻钟,怡嫔才睁开眼,“来了。”   她扭过头,上下打量着四皇子身上的储君袍服,四爪金龙威风凛凛。   怡嫔伸出手,在他衣服上摸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穿了,得担起责任来。”   “穿这身衣服非我所愿。”   而且,四皇子看得很明白,父皇也只是想让他做个守成之君。   大周现在很稳定,再也不会面临两面夹击的局势,北疆都护府建立,徐停凤镇守镇南关,朝中还有辅政大臣和明皇叔,只要不是蠢货,勤俭些,能够个守成之君。   四皇子:“我在外面喘不上来气。”   怡嫔:“喘不上气的时候,找个精神寄托,会好很多,”她望向佛龛,“又有什么办法呢,命运降临在头顶,躲避不开,只能接住。”   四皇子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   这个仰视的视角,他小时候看过无数次,很多次,都在这里看睡着。   “母妃,我好像没问过,你为什么信佛,是因为外祖家吗。”   他其实没有外祖,他听说过,娘亲入宫前,家里的人都被侵略大周边境的南宁士兵烧没了。   也可能问过,但时间久远,已经忘记。   怡嫔颔首道:“家人亡于烈火,佛祖会让他们得到安宁。你今天来,除了来母妃这里歇息,还有别的事情吗。”   四皇子:“父皇想给母妃提位份,封妃,让我来问问母妃的想法。”   其实他来问就是走个流程。   如果怡嫔想换封号的话,就告诉他,他再转告给崇昭帝,到时候册封之时一并换了。   怡嫔:“只要不挪动位置,不太累就行,我跟皇后商量下,最好册封仪式能减就减吧。”   她的反应在四皇子预料之内。   “那我回去就告诉余公公,”四皇子起身告辞,“儿子先走了。”   怡嫔:“路上慢些。”   四皇子走到门口,后方却幻觉般传来了一声似有若无的笑。   “……”四皇子停住,回头。   小佛堂里面比外面要暗,袅袅的青烟升腾到半空,柔散开来,像是一张逐渐狰狞的兽脸。   怡嫔仍背对着他,跪坐在蒲团上。   四皇子迟疑道:“母妃?”   怡嫔:“嗯?怎么,想起来还有事?”   四皇子:“没有,是我听错了。”   -   扬州。   曲渡边收到了四皇子的回信。   四哥对他送来的礼物很满意,并且打算慢慢拆。   还说了他现在被逼着学的痛苦现状,以及他各种方式偷懒休息的招式。   装病躲懒是最没用的,因为杨太医时时刻刻守在父皇身边,他只要一装晕装难受,杨太医下一秒就会出诊。   “……幸好,杨太医偶尔也会放我一马,说我疲惫,让我休息个半日。小七,四哥真的很想把床捆在身上。”   通篇洋溢着上班加班党的痛苦气息。   曲渡边:“真惨呐。”   叶小远读完后,也道:“真惨呐。”   曲渡边:“不过嘛,四哥大概在渐渐接受了,不然依照他的性格,躺在紫宸殿绝不会起来。”   老登的强压政策对四哥没太有用,四哥会调节到让自己勉强过得去的程度。   他把信纸搁起来收好。   叶小远:“跟着四皇子的信一块寄过来的,还有杨太医的新药。”   曲渡边:“今天外面夜色不错,我要出去溜达溜达。”   他立即出门,去敲了敲隔壁的房间,“奚子行,没睡觉吧,出来遛弯。”   “……”   房间里窸窸窣窣一阵,奚子行披着衣服出来,“你饭后不是才溜达过?”   曲渡边呶呶嘴。   奚子行了然,“好吧。”   两人并肩离去,叶小远在屋内,无奈的道:“这次是甜的,只有一点苦。”   -   自上次和四皇子通信后,两人就开始了频繁的写信。   都是细碎日常。   曲渡边大概也明白,四哥是想用这种方式,缓解周围人隐约带给他的压力。   到了金秋九月。   四皇子的储君之位慢慢开始稳定。   曲渡边打算去镇南关,或者去湘河三郡游玩的时候,京城传来一道消息——   观星司司主张樊明死了。   十几年前,他儿子被徐劲认定成北疆奸细杀了之后,他就一直窝在家中不出门,根据府中下人说,这么些年,看着安静,其实说不准早就疯疯癫癫的了。   他身上有个司主的官职,后来被自己的侄女张婵思彻底夺了实权,就闲赋在家,一直独居在单独的院落里面。   曲渡边小时候很怀疑他和旁人联手,用舆论和谣言陷害云妃。   七岁那年,因为思和公主的生母怀了她,宫中再起流言,他紧盯后宫寻找流言源头,一无所获。   后来,十二年的时间过去,那么多的人和事,风云变化,死的死,走的走,废的废,时间越久远,线索越模糊,之前的事就越看不清。   而这期间,张樊明一直没有动静。   曲渡边反思过自己之前的推断是不是有误,甚至因为舅舅双腿之事,他也疑心老登,当年是不是有故意放纵流言打压徐家的心思。   但是,张樊明死了?   曲渡边:“怎么死的。”   乙十二道:“传信说,是晚上出来喝水,路过院中的井,摔下去,淹死的。更具体的,只有给张樊明主持葬礼,扶灵回乡的张婵思知道了。”   张婵思是曲渡边小时候攻略过的爱好数算的副司主,但是他们除了刷题的师徒情谊之外,生活其他方面交集不多。   曲渡边:“扶灵回乡,张樊明家乡在哪。”   乙十二:“就在扬州。等人来了,殿下或可一问。” 第184章   七日后。   扬州张家镇。   这里是张家的族地, 也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张家老祖起家的地方。   扶灵队伍朝着族地进发,在即将进入张家镇的树林里,被拦了下来。   乙十二手道:“不知张大人可在?我家殿下有请。”   “什么你家殿下, 这里是张家镇,哪里有殿下?”前头走着的人要累死了,眼看着要到达目的地却被拦了, 自然没有好语气。   张婵思拨开后面的人群, 走上来, 往乙十二身后十来米处望了一眼。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那边。   她回头让队伍原地休息, “带我过去吧。”   乙十二领着她去了马车里, 曲渡边在马车里的小桌上斟好了茶, “张司主,好久不见。”   张婵思笑道:“这次可以名副其实的叫声张司主了。”   前头那个一直霸占着这个名号的已经死了。   曲渡边:“我在七皇子府养的那些数算先生,也跟我来了扬州,还专门开了班教课。不少穷人家把孩子送来,学个一技之长, 往后或可当个账房先生。”   张婵思叹道:“数算在现在终究只是小道, 不过,能帮上百姓,已是极好。”   曲渡边:“有天赋的人, 我自会资助,送到你那里, 你来教。”   张婵思轻笑, “那可遇不到你这样聪慧有天赋的学生了。”她视线落在曲渡边用白纱蒙住的眼睛上, “感觉, 你可以看见一些了?”   曲渡边:“略微感受到一点光影。”   “那也是好事。”   一杯茶喝完,张婵思道:“殿下叫我来何事?”   曲渡边:“你其实知道。”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有些年头的小木牌。   “当年你送给我的。”   护身符小木牌已经很多年了, 叶伴伴收纳旧物收纳的很稳妥,小木牌并未有损伤的地方。   依照张婵思的性格,她不会莫名其妙送人东西。   她应该知道张樊明踩着云妃母子,成就观星司权威的事情。   曲渡边:“我想知道,张樊明真的是意外身亡吗。”   “你在怀疑,当初云妃的事是有人指使他,现在他死了,也是有人想杀他。”   “嗯。”   张婵思:“殿下,你知不知道,你的猜测要是被证实,那么整个张家,都只有一个下场。”   张婵思毕竟是张家人。   她当初送他木牌,代表她的怜悯,但并不代表着她可以因为这点怜悯而背弃自己整个家族。   曲渡边并不觉得42点的好感度能代表一切,毕竟禹若对他好感度也过40,他可从来都没放弃杀他。   只要查出来,张樊明当初是诬陷云妃腹中之子,张家就完了。   张婵思怕他继续作死,用计架空张樊明,囚禁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保全张家的手段。   曲渡边:“这里是扬州,并非京城,你如果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按照我现在的地位,只要我开口,保下一个张家绰绰有余。”   “不说也没关系,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看看尸体。”   张婵思:“我要是不允呢。”   曲渡边道:“还是那句,这里是扬州,并非京城。”   他直接撩开帘子,往外面吩咐了声:“伴伴,让扶灵的队伍先去张家镇,棺材留下。”   外面一阵小嘈杂,叶小远以张大人的棺材,官府负责为借口,请他们去吃饭了。   乙十二带着人开棺。   马车内。   张婵思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阻拦。   约莫半个时辰,乙十二前来汇报,“是淹死的,没有发现别的痕迹。”   张婵思道:“当年我在观星司内,还没有太多实权,并不清楚张樊明都做了什么。他跟后宫的娘娘们,是有联系,因为娘娘们要设宴或者举办活动,都在他这里请吉日。”   “他背后到底有没有人,如果有,到底是何人,无法探知。”   曲渡边沉默片刻:“张樊明的尸体我要带走,入土为安,他不配。”   张婵思:“可以。”   曲渡边:“所有随葬品,我也要带走。”   张婵思:“随葬品都是我从他房间里搬来的东西,你想要,带走便是。”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帮她往空棺材里面装好石头,重新钉好,她还要带回去下葬。   曲渡边依言,把张樊明的尸体和随葬品,全部运回了他在扬州的府邸。   他还留了人,充当抬棺材的队伍。   分别的时候,曲渡边最后说了句:“老师,欢迎来永王府做客。”   张婵思颔首。   她带着空棺,回到张家族地入了葬。   族地里还有张家的小孩,男孩女孩都有,他们围在张婵思周围,手中拿着龟壳和算子,有的拿着铜板,叽叽喳喳的请教观星之法。   观星之法学得最优秀的那一个,可以进入京城张家的主脉之中,竞争下一任的副司主。   他们想要出头,只有这个方式了。   张家世代观星,不得入仕。这个自太祖时期就定下来的规矩,延续到子孙后代,真是让人无望。   张婵思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微笑道:“好,我来算一卦,给你们讲一讲。”   孩子们:“算什么呢。”   张婵思:“算一算,你们吧。”   她在路边捡了三颗石子,随手丢在地上。   [朝迁事变,枷锁破之。]   大吉之兆。   张婵思一愣。   算卦并非每次都会出现卦象,有些事情算无数遍,都是一团迷局。   她算了无数次张家的以后,都是看不清,这次……?   这是张樊明死了之后她第一次算,难道跟张樊明有关系么。   不对。   张家世代观星,是太祖定下来的,要改,也只能是皇帝改才对。而现在在位的这位陛下,可从未展露过这种心思。   张婵思呼吸屏住,她下意识看了看京城的方向,神色凝重起来,迅速再起一卦。   石子落地,卦象新成。   [泽风大过,龙困于穴,迷局显露,金戈血泣。]   大凶之兆……   张婵思许久未动,回过神时,指尖已经冰凉。   她伸手将卦象拨乱,孩子们还在等她解说,“姨姨,怎么不说话了呀。”   张婵思:“我在想,你们几个小家伙连这么简单的卦象都看不懂,我要在族地多待一段时间,好好和你们讲讲。”   京城恐有大变,她有预感,暂时不要回去为好。   -   皇宫。   东暖阁。   崇昭帝正在这里翻看四皇子这段时间批注的文案卷宗。   福安宫的宫人从外面进来,“陛下,怡妃娘娘送了东西过来。”   怡妃,之前的怡嫔,现在升了妃位。   崇昭帝:“什么东西?”   福安宫的宫人:“给太子殿下的七一日换的安神香囊。”   崇昭帝只是抬抬手,让四皇子自己拿。   是个小孩巴掌大的小香囊,四皇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是怡妃小佛堂里面的线香的香气,淡淡的,并不明显。   怡妃从他被封储君之后就开始做了,做好后放在佛龛前的香案上祈祷七日,祈祷完了之后,就将新的送来,让四皇子换下旧的,有助于安神。   四皇子:“知道了,替我谢谢母妃。”   他将香囊挂在了腰间。   宫人低头退下。   崇昭帝:“朕和怡妃,都很关心你,你却还不知道勤勉,文卷上的批注却很差劲,和前段时间相比,几乎没有进步。”   他抬眸,“这样下去,朕如何放心把大周交给你。”   四皇子:“您也可以交给别人。”   崇昭帝眉头紧皱,刚想开口训斥,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嗽,他指着四皇子:“你——”   “咳咳咳,”他咳的满脸涨红,最后俯下身子,腰深深弯下去,“咳咳咳水,咳……”   余公公连忙去旁边桌子上倒水,他蹲下来,递到崇昭帝面前的时候,只听噗的一声,一口血从崇昭帝口中喷了出来。   余公公脸上一片血雾,大脑空白。   “陛、陛下?”   崇昭帝抬起袖子,擦了下自己的嘴,撑着桌子站起来,环视了一圈惊恐不已的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脑中逐渐混沌起来,想着要找杨太医,勉强朝着门口走了两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四皇子横跨一步,接住了他,“父皇!”   紫宸殿。   杨太医诊脉。   片刻后,他脸色不太好看,道:“逆血相冲,陛下心力又不济,现在似乎是卒中症状,也不知道醒来后会如何。”   明亲王:“怎会突然如此?”   余公公:“陛下说了太子殿下两句,就……”   明亲王了然。   杨太医:“也不尽然是生气导致情绪波动的缘故,陛下最近换没换饮食?骤然更换饮食,也会引起血气不顺。”   余公公:“没有,陛下饮食还是从前那样。”   杨太医嗅了嗅空气,到了旁边崇昭帝燃着的香炉边上,他捻了捻香灰。   余公公紧张道:“陛下自己新调的香,可有不对?”   杨太医:“陛下应该是在里面加了晚香竹,此物暖血,最好还是少用吧。”   余公公赶紧记下。   杨太医又道:“还是尽量让陛下保持心境平和。”   这句话主要是对四皇子说的。   四皇子抿唇:“知道了。”   -   崇昭帝一连昏了五日,好在第六天的时候醒来了。   杨太医足够给力,没有让他出现卒中症状的眼歪嘴斜,说不清楚话的情况,脑子还是清楚的。   就是这一次骤然生病,崇昭帝的身体进一步虚弱,不知道要卧床养多久。   他养病的这段期间,朝中臣子比之前平稳很多。   方太傅三位大学士辅政,明亲王监朝,事情不愁没有人处理,太子已立,臣子们心里也都有底了。   除了一开始的些微慌张,其余都井然有序。   国无储君不稳,这便是设立储君的理由。   而且四皇子这位储君还很不一样,就他一个苗苗,甚至都不用防备其他皇子在皇帝生病期间,对太子出手,趁机陷害之类的事情发生。   大臣们还是该干嘛干嘛,顶多就是分出了一部分心思去了紫宸殿,关注陛下的情况。   四皇子没有崇昭帝压着学习,轻松是轻松了很多。   这本来是他休息睡觉的好机会,政务可以交给明皇叔和方太傅等人处理,但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四皇子点了灯,披衣而起,推开了窗户,将手中点燃的烛台放在窗沿上。   外面细细的凉风吹进来,烛台灯火明明灭灭。   他原本就没有困意,现在大脑更清晰了。   好想出去啊。   好想和从前一样。   脑中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四皇子眼底却很清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出不去了。   四皇子没关窗户,拿着灯到了书桌边上,找到了一沓他收藏起来的信封,小七写的信,他都留着。   他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第几次拆开,一封封慢慢看过去。   四皇子将他放在书桌上的香囊拿在手里捏玩着,淡淡的香气和信封里舒缓的文字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香囊里突然捏到一个硬物。   四皇子下意识一用力,咔嚓。   香囊里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四皇子顿了顿,过了一会儿,香囊散发的香味儿变了,原本好闻的淡淡香气中,夹杂了一点苦。   四皇子皱皱眉,凑近闻了下,下一秒,一股热气从心脏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瞬间把香囊拿开,扭头呼吸了好几下,那种血液逆流的感觉才逐渐消失。等他缓过来,再去看那香囊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已经全然变了。   他盯着那香囊许久,没有动。   第二天的时候,四皇子借口回皇子府拿东西,离开了皇宫。   他在自己的卧房里找了把剪刀,把香囊剪开,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锦帕上。   里面都是娘亲用来做线香的原料粉末,唯有一个不是。   四皇子用竹签挑出来。   那是个被捏成了两半的微小圆粒,中间是空壳,他把空壳单独捡出,放在另一张干净的白色手帕上,包了起来。   随后他叫上护卫冷越,和他一起出了趟门。   再次回到紫宸殿东暖阁后,已经是傍晚了。   四皇子叫来身边的太监,静静发呆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说道,“……告诉母妃,香囊被我不小心勾破,里面东西全撒出来了,劳烦她再做一个。”   “是。”   -   扬州。   永王府。   曲渡边把张樊明所有的遗物全翻了三遍。   基本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连金银珠宝都很少。   除了一小箱子似乎是收集起来,用来写字的金贵纸张,纸张边缘用金液勾勒出繁杂花朵的模样,上面留了不少张樊明抄录的名人诗句。   乙十二推门进来,“殿下,京城来消息了,陛下醒了。”   曲渡边从书桌前抬头,“没有大事吧。”   乙十二:“小春公公说的,他专门问了杨太医,陛下暂无大事,但是需要静养。”   曲渡边微叹了口气。   “还有件事,”乙十二想起来,“关于……”   “殿下!”   叶小远在外面喊了句,“您之前找柳大师约的瓷瓶排到了,柳大师过来问问您,瓷瓶上想要什么样的花纹。”   “就来!”   曲渡边:“六六,你事情着急说吗?”   乙十二迟疑一秒,摇摇头。   曲渡边这才去见了柳大师。   这位大师,就是他在给四哥写的信中提起过的,前朝工匠,擅长烧瓷,在瓷器上作画也是一绝。   不少人都请他烧窑作画,曲渡边就算使用钞能力插了个队,也是到了今天才排到他。   今日,柳大师上门来询问他对于花样的喜好。   他年过古稀,目光却丝毫不浑浊,不卑不亢,拱手道:“见过永王殿下。”   曲渡边:“不必客气。我这瓷瓶是打算送人的。”   柳大师:“如此,您将对方喜爱的纹样告诉我便是。”   曲渡边倒还真不太清楚怡妃喜欢什么样的纹样,他沉吟片刻后,和叶小远一起去库房里找了个小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装着十二张精美的纸笺,上面勾勒着不同的时令之花,对应一年十二个月份。   卡通视角看不见上面的花纹,但曲渡边隐约记得,这里面的纸笺很好看。   是他小时候去福安宫和四哥一起睡觉的时候,怡妃送他的初次见面礼,他们来到扬州站之后,原本皇子府库房里的东西,也都挪了过来。   历年收的礼物全都保留着,包括这套纸笺。   她画出来的应该跟她喜好的差不多。   曲渡边:“柳大师按照纸笺上花纹样式来,类似的就好。”   柳大师:“好。”   他细细观摩了这一套纸笺上的花纹,片刻后,咦了一声。   “这纹路里藏着的…怎么有前朝工匠的隐字手笔?难不成殿下还认识别的前朝工匠?”柳大师纳闷道,“不对啊,都六十多年了吧,这法子不该早就失传了么……”   叶小远:“隐字?”   柳大师点头:“就是变换花鸟鱼虫的形态,让它们既是画,又是字,只有懂得的人才能看明白,乃是十分高超的技艺。这份纸笺,更了不得了,把隐字拆开,藏在了边边角角,浑然一体。”   叶小远:“可这明明……”   曲渡边打断道,“既然是快失传的隐字,大师如何知晓?”   柳大师轻咳一声:“这东西,是给皇室单独作画的高级工匠才能学的,前朝灭了的时候,我还是小小学徒,没机会学,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师傅为了快速学会隐字法时,偷偷留下了笔记,我看了笔记后才会了一点。”   他不好意思道:“当然,只知道,不会用,就从来没张扬过,不好意思把这个当成自己扬名的踏板。”   曲渡边:“那这世上,除了大师之外,还有别人会隐字作画吗。”   柳大师:“之前我是觉得没有的,毕竟前朝的高级工匠都在大火里了,宫乱,一个活口都没留。但是现在看见了这套纸笺,却觉得自己浅薄了,前朝的隐字作画,传承还在。”   前朝。   隐字作画。   叶小远掌心隐隐出了点冷汗,下意识看向曲渡边。   曲渡边微微一笑,“确实如此,不知道大师能不能破译这套纸笺中藏着的字,也算缘分。”   柳大师乐呵呵说:“正有此意,不过我得回家拿我师傅留下来的笔记,殿下稍等一会儿。”   曲渡边叫了乙十二跟他过去拿。   两人走后,曲渡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   叶小远站到他旁边,掌心轻轻压在他肩膀上,“殿下,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   曲渡边没说话。   柳大师很快就又回来了,那笔记本破破烂烂,还用羊皮裹了起来,颇为陈旧,似乎很久没翻过了。   他一边对照,一边将藏起来的字形拆出来,重新组合在一起。   到了天黑,柳大师才成功组合出来了一行字。   [孽胎降世,母亡子幼,见仇者笑,怜而远之,记此为一]   他自个儿看着拼出来的字,结结巴巴:“这、这好像不太对吧。”不是收的礼物吗?解出来的话怎么这么不吉利。   叶小远很有眼色,笑着将柳大师请了出去,“大师累了吧,先去用些酒菜,今天就在这住下吧,殿下要的花样,明早就给您。”   曲渡边缓缓站起来,走到桌前。   这一行字清晰地印在他脑中。   “见仇者笑,怜而远之……”   这几个字砸在他心上,他一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竟真的笑了一下。   乙十二攥紧手指,“殿下。”   曲渡边双手撑在桌沿,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六六,你中午的时候,想跟我汇报什么消息?”   乙十二:“汤一粟虽然死了,但是殿下没有说停,暗网就还在追查他的信息,刚找到了一点零星的补充资料。他的族地不是他在户籍上填写的地方,而是镇南关的一处小镇。”   他顿了下,“也是怡妃和陛下相识镇子。”   官员户籍变迁,更改族地,也不是没有过的,原本不是大事。但是现在,这条消息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前朝遗族。   甚至还可能是前朝皇族。   曲渡边:“我记得张樊明的陪葬品里,也有一盒纸笺。”   他把柳大师破译出来的这一行字,还有纸笺装好,独自进了书房。   -   皇宫。   傍晚。   福安宫。   四皇子被请进了小祠堂。   他在小祠堂门口的时候,停住了。   里面的怡妃已经听见了脚步声,“进来吧。”   四皇子抬脚进来。   怡妃坐在小祠堂隔间的书房内,正跪坐在地上做纸笺,“你要的新香囊在桌子上,自己拿。”   四皇子坐在她面前,看着案桌上的香囊。   “母妃,这香囊里面,是不是还加了别的东西。”   怡妃动作停下,抬起头,目光平静,“你那天出宫,去了仁医堂,验了什么。”   四皇子:“我出宫没谁知道我去了哪,母妃却知道,”他停顿几秒,“冷越……是母妃的人。”   怡妃放下手里画了一半的纸片。   “你本来可以糊涂一世,什么都不知情,为何要去探究,平添痛苦。”   她无奈的语气,将四皇子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粉碎。   他坐在这个熟悉的小祠堂中,看着面前这个他自认为十分熟悉,养育他长大的淡泊娘亲,变得无比陌生。   四皇子像个石像一样端坐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幽深的大海深处,沉重的石块坠满了全身,如何也浮不出水面。   窒息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了他的口鼻。 第185章   怡妃知道四皇子回来, 小祠堂周围的宫人全都清空了。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她将外面的门关好,牵着毫无反应的四皇子走到了小祠堂前,拉着他一起跪了下来。   香案上香炉中, 轻雾淡淡。   怡妃道:“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母妃就将事情告诉你。”她扭过头,看着四皇子, “你不仅是大周的皇子, 更是前朝魏国令氏皇族之后。”   当年。   大周太祖起事, 一路攻入魏国皇城, 前朝末路。   魏国崇尚烈火, 末代皇帝以及一众皇族, 不管是处于自愿还是被迫,几乎都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他们不降不跪,在熊熊大火之中,和自己命运相连的王朝一起,化成了灰烬。   之后的十余年, 太祖扫清积弊, 承认前朝正统性,杀逆贼,镇新朝之乱, 以铁血手腕登基称帝,是为大周。   旧王朝灭, 新王朝生。   只有末代皇帝最小的女儿活了下来, 是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公主, 和几个侍卫宫女一起逃了出去。   她们隐姓埋名, 在镇南关周围藏了起来。   后来大周和南宁打仗,她们就伪装成了被南宁士兵杀的家破人亡的普通大周百姓, 成功在镇南关附近落户。   一落,就是几十年。   他们在当地发展的很不错。   “……小公主,算是我的祖母,”怡妃淡淡道,“听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快去世了。她虽然是前朝的小公主,却没有太深的复国欲望,觉得有一支令氏皇族血脉在世间悄悄活下去也很好。”   “我娘却并非如此,她拼命学了很多东西,还开了一家自己的镖局,在当地都打出了名望,她想要培养镖局的打手刺杀先帝。奈何,折戟沉沙,她甚至连先帝的面都没有见到。”   区区几个前朝遗族,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告诉入赘的枕边人,就想要对抗一个国家,蚍蜉撼树,做梦罢了。   只是传承的复国之火一直没有熄灭,蔓延了三代人。   直到怡妃的出生。   她并不觉得复国只有杀了大周皇帝一种方式。   只要血脉存在,那么令氏皇族就一直存在。   她也不觉得,没有庞大的资金或者人脉的支撑就没办法前行一步。   她让手底下能用的寥寥二三人去走仕途,能走到哪一步,便走到哪一步,即便是棋子,也得有出现在棋盘上的资格。   机会很快就来了,镇南关生乱,崇昭帝亲临。   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演得毫无瑕疵,为了成全这场戏,镖局中熟人几乎全都死光了。   只留下了她自小的护卫冷越,在京城外面,接应她在宫中的行事。   怡妃:“你出生后,我观察了你三年,发现你天生懒怠,虽然聪明,但却不是可以听话去争夺皇位的性格。这很不好,也很好。”   起码四皇子不争不抢的性格,成了她最大的保护符。   她握着四皇子的手:“现在,棋局基本已经定下,告诉你实情也无妨。只要你安安稳稳的登基,令氏皇族,就能在大周此代复生。”   嫁接而生,枯木再春。   既然大周能在前朝的骸骨上蜕变,前朝为何不能在大周这颗树上复生。   不过是一场轮回。   四皇子消化了很久,才把这番话消化掉。   他将自己冰凉的手从怡妃手中抽出来,他抬头看着前方的佛龛。   红布垂落下的佛陀像,似乎是被缭绕在眼前的人欲烟火挡住了,看不清跪在它面前的凡俗世人。   四皇子:“冷越跟在我身边,是在我出宫建府没多久。出宫狩猎,三哥断臂,他是不是也参与了。”   怡妃淡淡道:“二皇子是个狠的,他的人原本在三皇子掉落的阻拦坑里放的是可致人半身残废的毒蛇,只是毒蛇跑了,冷越看见后,帮忙驱赶了一头熊而已。”   这件事就是二皇子策划,五皇子实施,冷越是恰巧看见,帮忙补上了纰漏。   四皇子:“还有其他的么。”   怡妃却不说了:“待会儿,回紫宸殿的时候,记得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将香囊重新拿给四皇子。   “这里面没有再添加别的了,是正常的香囊。”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这法子就不能再用。   四皇子拿去验的黑色空壳主要起到隔绝味道的作用,里面装的是前朝的入骨香,她稍微改动了一味香材,会热血至阻,正常人闻久了,顶多情绪暴躁,但对于皇帝而言,这份香无异于催命符。   四皇子没动。   怡嫔弯下腰来,摸摸他的脸颊。   “好孩子,就当一切是一场梦,从这里出去之后梦就醒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当自己从来没发现过香囊的事,好吗?”   四皇子顺着她的力道抬头,母子两人对视。   一人恍惚绝望,一人温柔浅浅。   四皇子没拿香囊,他站起身来,独自往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内。   崇昭帝卧床难起,偶尔低咳。   他见四皇子来了,招手让他过来,“坐。”   四皇子坐在了床前的小凳子上。   崇昭帝面色难得的温和,“朕听说你时常和小七联系?他最近如何了。”   四皇子脑中浮现弟弟的脸,嘴唇动了动,“……到处游玩,很好。”   崇昭帝哼道:“也不知道给朕来封信。你下次给他写信的时候,侧面提点他一下,给朕也写一写。”   上一年二月走的,今年都九月份了,走了快满一年,连个音讯都不给他。   四皇子静了好久,久到崇昭帝以为他没听见。   崇昭帝不满道:“又睡着了?”   四皇子:“好,记下了。”   -   扬州。   永王府。   曲渡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的时候,他继续请柳大师帮忙,看看张樊明的陪葬里,有无和前朝有关的字迹。   出乎意料的,那一盒子的纸笺里,没有一张里面藏着字,倒是木盒子里面藏着一张普通纸笺,不必破解,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   止。   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肯定代表着一件事情的终止。   曲渡边随便选定了瓷器的花样,嘱托柳大师对这件事保密后,就差人送了他回去,但在他住宅处留了永王府的人时刻关注。   一切稳妥处理完毕,曲渡边重新回了书房。   这一待,就又是一天,没吃没喝。   直到傍晚。   宣妃等人担心不已,叶小远敲门的手犹豫半天没有落下去,最后奚子行看不过眼,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   曲渡边站在书桌前,前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画。   他两岁半的时候,崇昭帝追封云妃为皇后,要举办追封礼,他身为云妃的亲子,要参加。   吃完麦咸羹后,崇昭帝就拿出来了这幅画让他看,行叩拜之礼。   画上是云妃。   原版的画卷供奉在奉德殿的格子里,这是临摹版,他一起拿来了扬州,一直收着,这是第一次挂出来。   画卷上的青衣女子坐在北疆边境的城池上,瞭望着前方的草原。   她坐着的地方,曲渡边也去过。   他在那里浴血奋战,守护大周,杀戮的血染遍了盔甲。   外面夕阳西下,画中亦是夕阳西下。   他们这对从未谋面的母子,一个在画中,一个在画外,却被相同暮色黄昏笼罩住了。   奚子行站在曲渡边身后,念了画上的提词,“塞外寒飞雁,长歌曲渡边……你名字的由来,是这首诗吧。”   曲渡边:“嗯。”   原画是云妃自己画的,画的是她一生最自由的那段时光,画上提词亦然。她自己一生再不得自由,就将这份祝愿给予了她的孩子。   他眼上惯常蒙着的黑绸已经摘了下来,攥在手中,一双眼平静注视着这幅画。   没有一点瞎眼的模样了。   他取消了模拟,披着卡通皮的现实显露出来,清晰到有点不适。   奚子行道:“怡妃乃前朝遗族,四皇子亦然。怡妃的狼子野心,所图所谋,全数摆在桌上,四皇子已经是储君,京城局势,顷刻间就会瞬息万变。”   他走到曲渡边身旁,偏头看着少年沉静的侧脸。   “那么,你这只从京城里飞出来的雁,会再飞回去吗。”   -   京城。   东厂。   四皇子拎着一壶酒来看望五皇子。   提前有狱卒告诉了五皇子消息,他就从豪华牢房转移到了低配牢房,坐在桌前,等着四皇子来。   后者进来后,打了个招呼:“五弟。”   五皇子有点奇怪。   因为四哥平时很少主动找他们,交集都停留在过年过节固定的送礼上,他们虽然一起长大,但交情实在是泛泛。   有几分兄弟情,但不多。   而且这几分兄弟情,还是靠着小七做中间人,小时候时不时拉着他们玩攒下来的。   五皇子:“四哥怎么想起来来看我。”   四皇子:“只是想来你这里坐一坐。”   他看了眼这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没有窗户,连昼夜都分不清楚。   五皇子:“地方是小了点,四哥待不习惯吧。”   四皇子:“再没有比这里更自在的了。”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   “四哥,”五皇子微微皱眉,“你为什么来,是小七出什么事了吗。”   “小五别多想,我只是来这里放松放松。”   四皇子虽然拎来了壶酒,但显然不是给五皇子喝的,打开之后,他只给自己倒酒,慢慢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直到快醉倒。   他四下一看,嫌弃那狭窄的床,直接躺在了地上。   双手双腿张开,呈大字形。   五皇子:“……”   久久无言,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抬手招来狱卒,要来了一床被子。   他拿着被子,把地上的四皇子裹了一圈。   “知道你不愿意当太子,累了来这里歇一歇也好,不会有人看见你这副模样。就是,要瞒着陛下,不然他会生气。”   “不过四哥,你也得改一改,又不是小时候了,怎么还随地大小睡。”   五皇子仇恨消弭,在狱中关着,精神世界却被曲渡边投喂得很丰富,每天都有事情干,性格逐渐没有以前沉郁静默。   他还在宽慰四皇子。   四皇子从怡妃处回来后,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运转,等他重新静下来,把从小到大,近些年的事情都捋了一遍后。   不难发现,五弟娘亲的死,他母妃也有插手。   或者这样说,后续发展跟他母妃无关,但却是他母妃点燃了事端的引线。   不止五弟,还有小七……   四皇子:“小五,要是兰嫔现在活过来,你会再杀她一次吗。”   五皇子一顿,道:“会。”   他笑了笑:“你没经历过,仇恨这种东西,至死方休。”   四皇子眼睫细微颤抖了一下。   “不过四哥,你有点奇怪欸,这种问题不像你会问的。”   四皇子在地上翻了个身,“睡会儿,别理我。”   “你要不去床上睡吧。”   四皇子没声了,五皇子无奈,只好在这里陪他睡觉。   天彻底黑沉下来后,四皇子才东厂离开。   他抬头看着夜空上的星光,眼底一片清明。   身边的小厮提醒道:“太子殿下,您最好还是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四皇子:“嗯,走吧。” 第186章   扬州。   永王府。   曲渡边对于奚子行的问题, 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云妃是他此世最初的因果,她和原身的仇,他早就承诺过, 他会报。   和当初兰嫔的陷害不一样,这是他唯一没有资格说原谅的仇恨。   曲渡边没有一开始就打草惊蛇,而是上了折子, 请求回京, 探望父皇。   来分封地的亲王要回京, 需要得到皇帝的允许。   然而接连上了三道奏折, 都石沉大海。   -   怡妃说到做到。   她再也没有让四皇子带着添加了别的东西的香囊。   因为不需要了。   崇昭帝自上次吐血之后, 在杨太医的治疗下, 好转了一些,但是他耐不住一直在床上休养,强撑着处理了一批奏折后,又出去走了半圈。   他觉得自己没事了,结果秋日凉风一吹, 他再也没能从床上好起来。   杨太医千防万防的卒中之症, 还是在崇昭帝身上出现了。卒中,又称中风,发病者吐词不清, 意识昏昏,严重者会半身不遂。   崇昭帝躺在床上, 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杨太医的话, 但他心里隐隐感觉到, 他恐怕时日不多了。   他在余公公的照料下喝完药。   因为嘴巴不听使唤, 有些药汁就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崇昭帝厌恶这种感觉厌恶到了极点。   用完药后, 他抓着四皇子的手,“永、永王…小…七…”   四皇子恍若未闻,将崇昭帝的手放回到棉被下面,“父皇,快休息吧,小七那边,我会时常去信。”   崇昭帝:“不、不……”   药劲的作用下,他缓缓睡去。   余公公迟疑道:“太子殿下,陛下是不是,想让永王殿下回来?”   四皇子瞥了他一眼:“有吗?”   余公公心中一惊,低下头:“许是奴才会错了意。”   四皇子:“父皇说话不清,余公公不要乱猜为好。”   余公公:“是。”   -   四皇子回到东暖阁。   案几上又有一沓奏折。   他在里面翻了翻,果不其然,又发现了一封扬州来的奏折。   他将奏折扣下,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如此,又过了两日。   崇昭帝的情况越发不好。   礼部按照规矩,早就准备好了寿材,明亲王、方太傅等三位大学士以及朝中文武百官,也做好了迎接新帝登基的准备。   永王府。   乙十二道:“现在奏折基本都是四皇子先粗略过一遍,殿下请求回京的奏折,应该是被四皇子扣下了。”   曲渡边心中猜测的事情几乎落实。   四哥应该是知道了些真相,不然绝不会扣下他的奏折。   他选择了和怡妃站在一起么。   徐劲冷冷道:“何必如此迂回,直接入京,踏碎皇城,杀了那个女人,为月清报仇!小七,你惦念兄弟情义,就由外公来做这个恶人。”   “他们两个是母子,天然就站在一起的,四皇子要是知情,怎么能不帮她?”   曲渡边拧眉,顺了顺外公的胸膛。   “外公,你别激动,母亲的仇我会报。”   徐劲摇头,坚定道:“不,就算死了,这次我也要一起去!”   他苍老的视线中,燃着一丁点幽暗的,倔强的,十几年未曾熄灭的火焰。   曲渡边无言片刻,“好。”   他道:“去信北疆,点兵,入京勤王!”   奚子行:“交给我吧。”   -   永王以勤王救驾的名义,领兵回京。   京城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永王距京城仅有三十里之远。   朝堂上直接炸了锅。   “永王殿下什么意思?”   “勤王救驾?哪里勤王,何处救驾。”   “对啊,而且天子无诏,亲王不能回京啊。”   上首。   空荡荡的龙椅两侧,下面是臣子和明亲王。   明亲王道:“皇位更迭时期,亲王若无陛下准允,不可回京,乃是铁律,何况他是带兵前来。”   林宗平是绝对的皇位正统拥护者,他皱眉道:“永王此举,恐会生事。”   他说得还是委婉了,也就是永王这个时候来,他们才不会直接把夺位的帽子直接扣下来。   方太傅:“永王平定北疆,不是乱来之人,何不遣人前去询问清楚?且问永王,所为何来。”   福安宫。   怡妃也听见了消息。   冷越道:“永王应该不知情才对,是不是殿下透露出去的?您从未阻拦他和宁王交往,两人关系很好。”   怡妃:“不会。他往扬州传信,我一定会知道。”   小四没有告密,但永王却有可能知晓,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却并未多言。   怡妃:“我待会儿会去紫宸殿。”   冷越道:“紫宸殿内有暗卫守护皇帝,他们的规制应该和我朝一样。”   没有皇帝的命令,暗卫就是死人,他们只会守着影律的最后一条,禁绝任何不被允许的人靠近皇帝。   然而崇昭帝已经说不了话了。   不进紫宸殿,但可以在外面控制紫宸殿。   怡妃:“你也快去吧。”   冷越沉默几秒,道:“万一,失败了……”   怡妃淡淡道:“从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有失败的准备。”   -   京城。   南城门外,五里之处。   夏赴阳策马在曲渡边身侧,十分不满,“你还让叶连泱来,是不是看不起我。”   曲渡边:“……你一个镇北大将军,来这里,不知道的真以为我们叛乱。”   夏赴阳:“我不管,叶连泱被我打晕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在北疆待着吧。”   奚子行看着他俩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样子,心里微叹。   离开不到一年,就又回来了。他身边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次回来,他可能就彻底走不掉了。   前面的那座京城,越来越近。   灰色的城墙,巍峨庄严。   徐劲凝视着。   他或许在想,幕后真凶终于浮出水面,丧女之仇可以得报。   曲渡边也在看。   他在想十四岁那年,方太傅和他说过一句话。   发生在湘河水灾之前,方太傅告诉他:[……有时候看似身在局外,其实已然身处其中,如何也逃不脱,性格使然,命运使然。]   从那之后的每一步,他好像都在印证这句话。   他离开了这座城,以为是结局。   却不知道从他承担原身因果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会再次回来。   三千勤王军兵临城下。   京西的城门上,士兵林立。   守城将领站在城墙之上,喝道:“永王殿下!”   他望着曲渡边身后的三千士兵,目光又扫过徐劲,神色凝重非常,“敢问永王殿下没有帝令,为何前来。”   曲渡边抬头:“我此番来京,只为杀一人,清君侧。”   守城将领:“陛下身边有何奸佞。”   曲渡边缓缓道:“怡妃,乃前朝皇族之后,汤一粟亦是怡妃手下,她所做之事恶贯满盈,今日入京清君侧,谁若敢拦,本王亦杀之!”   守城将领瞳孔一缩,“什么?怡妃是前朝的人?”   周遭士兵议论纷纷,“若怡妃是前朝的人,那太子殿下岂不也是?”   “这是真是假?”   夏赴阳:“如何有假?证据确凿,若是不信,我等在此,静候朝中诸位大臣前来查验。”   守城将领:“夏将军,你是镇北大将军,不在边境任职,没有命令前来京城,是大罪!”   夏赴阳:“如果勤王也算大罪,由尔等定下便是!”   守城将领忽的退了一步,抬了抬手。   “开城门!”   徐劲微微眯起眼。   城门打开,守城将领下来,到曲渡边身侧,低声道:“我乃大皇子亲信,殿下去岭北前交代,若七皇子有事,我等务必遵从。”   曲渡边:“私开城门,是掉脑袋的罪。”   守城将领道:“诛杀奸佞成功,我们就是有功。”他伸手请道,“末将信您。”   曲渡边 :“不会让你白信。走。”   他带兵进城。   城中、街巷,空无一人,只能听见他们身后兵甲列队行走的声音。   百姓们早就躲了起来。   他们入京的消息飞快传开。   有眼色的官员在下了朝之后,连衙门都没去,早早躲进了府门装死。   虽然说上朝的时候,三位辅政大臣和明亲王还算镇定,但——   苍天,带兵入京的是谁?   那是昔日的北疆镇边石碑持剑侯徐劲,现如今的镇北大将军夏赴阳,以及战功赫赫,第一个封王的永王殿下。   他们在西城门前说的‘前朝遗族’那番话也传开了,涉及到前朝。当朝太子,竟然和前朝扯上了关系?   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这群小官谁敢掺和,弄不好就是诛灭九族的事情。   还是躲躲好。   夏家。   夏宏站在自己家里的小院中,眉心忧虑。   他身后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剑。   王氏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怎么,你还想杀了你儿子不成?”   夏宏哼了声,道:“喊着勤王的口号,谁知道他跟着永王来干什么!擅离职守,本就有罪。”   王氏:“永王不是胡来的人。”   夏宏:“我只遵陛下守护皇城的圣令。”   语罢,他直接拿上了剑,一瘸一拐准备出门,王氏柳眉倒竖,“夏宏,你今天敢出门,就永远别回家!”   夏宏毫不停顿,“平皇城乱,乃是我的责任,就算是父子之间刀兵相向,我也不会犹豫。”   然后他盯住前面的台阶,狠狠一崴脚,夸张地噗通摔到在了地上。   “哎呦——!”   王氏慌忙上前:“夫君!”   她快速跑过来,将夏宏扶起,呀了一声:“这条腿也瘸了。”   王氏左右招手,把看呆了的下人们喊过来,“快点啊,来个人,帮我把侯爷扶进去。”   “哦哦哦来了夫人。”   王氏把夏宏架起来,后者朝她眨了下眼睛。   王氏:“……”   夏宏:“放开我,就算是两条腿都断了,我也得问问那逆子,到底在干什么!!”   一边喊,一边心想。   永王那孩子他绝对信得过,前朝余孽的事多半是真的。既然如此,他去那里碍事干嘛?他又不是有病,非要和自己儿子交手,早就打不过了,交手多丢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不是前朝余孽,闹误会了,他演这一场,也能保住夏家的根。 第187章   抵达皇城门前的时候, 城门忽的打开,禁军涌出,张弓搭箭。   左天朗手中长剑抽出, 站在前方:“皇城已至,无令者止步!”   他声音极其冷硬。   曲渡边隐隐觉得违和。   他和左统领在青州济州剿匪的时候,相处过一段时间, 左统领人有些憨, 不管什么情况下, 都很少用这样冷硬的口吻说话。   曲渡边:“左统领, 我身后这些人可以停在这里。”   徐劲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们甚至可以不进去, 但是, 怡妃要出来。”   左统领:“尔等已经来到了皇宫前,还有什么可以商量?再说一遍,退出京城!两次机会,再不退出,杀无赦。”   “一次鸣镝!”   他身侧副将拉响了空弦。   夏赴阳攥紧手中银枪, “啧, 人家不跟咱讲理。殿下,这一架避免不了了,进宫之后, 谁忠谁奸,一清二楚。”   左天朗声音更冷:“二次射步。”   副将将第二支箭射在几人马前。   曲渡边忽的长喝一声:“你真的是左天朗吗?!”   皇宫前的左天朗顿了一秒, 毫不犹豫道:   “三次射杀!”   禁军手中弓箭毫不犹豫射出。   夏赴阳转枪如扇, 飞身而起, “这点程度, 不够战场上塞牙缝的!”   曲渡边抽出腰间六六的软剑,飞到夏赴阳身边, “抓了左天朗,看看他到底是何人。”   夏赴阳见他运功还是心惊胆战的,毕竟之前他武功尽废的模样实在太吓人,玻璃人的形象深入他心。   他觉得回头高低得给杨太医磕一个,神医啊,摧筋断骨的毒都能缓解成这样。   心思飘了一秒,他迅速回神:“好!”   禁军三千,这里有两千八,勤王军有三千,在宫门前彻底交手。   负责皇城护卫的夏宏,因为太过心系朝廷,导致意外负伤,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靠近千步桥的所有衙门,上值的官员全都躲在里面,听着外面的喊杀之声,心是一下又一下的往嗓子眼外蹦。   这是宫变吧??这一定是宫变吧!   谁都想过史书上记载的,腥风血雨的宫变,谁也没想过真的有一天自己会亲身经历。   -   杨太医家。   一辆马车悄悄从他家后门离开。   马车里面,赫然是谢立杉。   杨太医抱着自己的药箱,缩在马车里面,偷偷摸摸的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小眼神瞥向这位织仪长公主的准夫婿,“咱、咱们到底去哪里啊。”   谢立杉温和道:“别怕。”   杨太医:“……”   呜呜。   他们当太医的命真的很苦。   今天休班啊。   马车低调的穿过大街小巷,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谢立杉请杨太医从马车上下来,拉着他走到一处高墙前。   这墙有些熟悉。   织仪蹲在墙边冲他们招手,“来。”   杨太医:“公主殿下您也在?”他稍微放了心,“您到底要微臣去哪里啊。”   织仪也没想到,她跟谢立杉玩够了,刚从湘河回来,路上就收到了弟弟的传信,让他们低调提前入京。   她道:“我也不清楚,总之你先钻进去。”   “钻哪里?”   织仪让开位置,指了指墙边上的狗洞。   原本只有个小洞,但是曲渡边小时候老去外婆家里住,大黑想他,就刨了个坑出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狗洞。   她刚才把这个洞弄大了点,绕过冷宫后,直通顺宁宫。   杨太医:“……”   织仪:“嫌脏吗?没关系,小谢,你先钻,擦一擦路。”   谢立杉叹了口气:“遵命,公主殿下。”   -   皇宫。   怡妃终于从福安宫走了出来。   她带着二百禁军,来到了紫宸殿前。   余公公闻声从紫宸殿内出来,笑吟吟拦住了怡妃,“娘娘,陛下寝殿,不得擅入。”   他看了眼怡妃身后的禁军副卫,那是最近几个月新提拔上来的。   怡妃拿着太子令牌,淡淡道:“放心,本宫不进去。只是外面有贼人作乱,太子已经去宫门守着了,临走前告诉本宫,守着这里。”   她抬抬手,身后百余禁军立即守护在紫宸殿周围。   怡妃:“此刻开始,紫宸殿任何人不准离开。”   余公公心脏狂跳,擦了把汗,往后退了几步,退回了殿中。   他攥紧手中拂尘,在殿中来回走了好几圈,宫中混了这么多年,他岂能看不出来怡妃有问题?   但是现在陛下没醒,四皇子身为储君,本来就是要继承大统的。   怡妃是太子生母,手里又拿着太子的令牌,整个皇宫现在能说得上话的,除了太子和明亲王之外,就属她了。   她要守紫宸殿,没人敢不叫她守。   余公公走到床边,急得嗓子眼都要冒火了,“陛下啊,陛下,你醒醒啊……”   龙榻上的崇昭帝还在睡着。   余公公低声喊了一会儿,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只能扭头,结果,一道银光从他头顶飞过,直直扎在他前面两米处。   余公公瞬间闭上眼,“暗处的大人,奴才知道你在,你要带陛下走就赶紧走吧。”   小声说完,没有动静,余公公睁眼一看。   殿内有两个黑衣人。   一个带着面具,一个正是乙十二。   乙十二轻声道:“首领,许久未见。”   暗卫首领想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找出来一个人,“你是中三日醉死了的乙十二?”   乙十二:“现在叫六六了。”   暗卫首领警惕道:“你没死,想干什么?”   乙十二:“跟你一起,带陛下离开,只有陛下苏醒,才能彻底结束这场乱局。”   暗卫首领:“没有陛下的命令,暗卫不可擅动。”   乙十二顿了顿,“动了又怎样?”   “按照影律,帝王离世,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暗卫,都要随着君王一起死去,”他指指床上的皇帝,“听呼吸看状态,陛下应该快离世了,首领就算违反影律,被陛下赐死,也只是早几天和晚几天的事情而已。”   暗卫首领:“……”   乙十二继续:“若不走,你们甚至可能今天就会死,陛下也会死。”   暗卫首领:“乙十二,你别忘了你也曾是暗卫,该忠于陛下。”   乙十二:“我知道我以前是暗卫,所以我清楚,紫宸殿床下有暗道,紧急状态下,帝王可避险。”   暗卫一定要被控制的必要性,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暗卫首领:“………”   乙十二把‘该忠于陛下’几个字彻底忽略,他知道自己忠于谁。   “首领,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我们交手,引来外面的人,他们顺势把我们当成刺客杀掉。二、一起带陛下离开。”   余公公趴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   他咽了咽口水,也小声劝了一句:“大人,带陛下走吧,奴才从小跟在陛下身边。他要是此刻醒着,一定愿意走的。”   暗卫首领沉默良久。   最终转身,在龙榻两侧摸索,极小的卡扣声音响起,挪开脚踏,龙榻下面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楼梯口。   暗卫首领:“此事之后,我会自尽谢罪。”   余公公愁道:“先别说这个,怎么把陛下弄下去啊。”   床底下有暗道,但也得需要人爬下去啊,设计这个暗道的人,肯定没考虑如果皇帝晕了怎么走。   挪床不现实,床太沉了,四五个人都不一定能搬得动,挪床的动静也大。   乙十二走上前,弯腰把睡着的崇昭帝用被子裹起来,包小孩的手法,被子留了一个角,用来盖住脑袋。   他当年为了照顾还是一小团的殿下的时候,偷偷学的,没用上。   儿子没用上,老子用上了。   他包好后,对暗卫首领道:“你拖走吧。”   暗卫首领麻了两秒,才艰难地伸出手,把崇昭帝搬到地上,自己先爬到床底,再拽着被子的一角,把人安安稳稳送下来。   他们下去后,殿中只剩下了乙十二和余公公。   余公公讪讪道:“那个,奴才能不能也跟着下去?”   乙十二:“床上还缺个人。”   余公公:“?”   乙十二一手刀把他打晕,放在了龙榻上,扯过床榻里面另一床被子,给余公公盖得严严实实。   做好后,他才钻进了床下,伸手把脚踏恢复成了原状。   -   顺宁宫。   暗卫首领背着裹在被子里的崇昭帝,推开了之前七皇子住的房间。   里面的杨太医瞬间站起来,“真的有人来了。”   织仪:“六六?”   乙十二颔首:“一切妥当。”   织仪这才放心。   他们快速把崇昭帝在床上放平,然后齐刷刷扭头,看向杨太医。   杨太医任命地开始加班,他先施针,废了半天劲儿,才让崇昭帝从沉沉噩噩的睡梦中醒来。   他叹了口气,陛下这身体,真的虚空到了一定程度了。   崇昭帝睁眼,眼底还有些茫然,这不是在紫宸殿,但,他觉得周围的环境隐隐有点熟悉。   他扭头,没看见守在床边的余公公,反而看见了自己的暗卫,还有……   崇昭帝清醒过来,“你、你…们……怎……”   他卒中之症,说话就是这样,半天说不成一句话。   织仪:“父皇,现在事情是这样的。小七发现怡妃是前朝皇族,很多恶事都是她做的,小七上了三次奏折想要进京,都没有消息,迫不得已,入京勤王。   但是紫宸殿已经被怡妃用太子令控制了,外面打了起来,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只能这样把您运出来。”   她快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崇昭帝被她话里爆炸的信息量炸的懵了许久。   他隐隐激动起来:“不、不…信……”   崇昭帝张着嘴,忽的捶了一下床边缘,再次对自己这幅模样愤怒起来。   他看向杨太医:“让、让朕。”   杨太医猜:“您让我想办法,能让您好好说话?”   崇昭帝点头:“你、说……”好几秒后,“代、代价。”   杨太医满面愁容,织仪满头雾水:“父皇的话什么意思。”   杨太医道:“永王殿下不是经脉生机断了吗?我研究解药的时候,研究出来一种药丸,可以激发人体生机潜力,但是,所有试验的病重动物,是能活蹦乱跳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死了。”   “陛下,您要吃那个?”   他之前和陛下提起过,但是陛下也没说要吃。   崇昭帝重重点头。   “这……”   织仪和谢立杉面面相觑。   崇昭帝伸手,“给、朕。”   -   宫门外。   已经一片血腥气。   曲渡边屏住呼吸,擒住了身上好多个血窟窿的左天朗。   他嫌弃地用软剑一甩,把左天朗甩到了边上,“老夏,你去摸他脸。”   夏赴阳:“好嘞。”   他让人压住左天朗,自己飞快过去在他脸上摸了两下,“欸?”   真皮?   他手指在左天朗下颚和耳后处细细摸了两三遍,指腹下隐约有凹凸不平的感觉,但他有点不确定是左统领脸本来就粗糙,还是里面疙瘩多。   左天朗啐了一声:“摸男人脸,你不要脸!”   夏赴阳:“你有病吧!”   徐劲:“让老夫来。”   他在左天朗脸上看了片刻,忽的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头发,生生将他的头发连皮带肉地扯了下来。   一层极薄的皮从他脖子处浮起来,和头发一起被扯掉。   ‘左天朗’变了一副模样,脸上被火灼烧的伤疤分外明显。   徐劲用得力气太大了,他原本的头发也被薅下来了大半,头顶露着一块血肉模糊的头皮。   夏赴阳感慨了一声:“还是侯爷见多识广,”他扬声道,“禁军的兄弟们,别打了!你们的统领早就被人换下来了。”   还在厮杀中的禁军们闻言看了过来。   副将瞳孔骤缩:“我们统领去了哪里?!”他呵斥道,“都停手!”   宫门前的暴乱逐渐停止。   曲渡边对冷越道:“我认得你,你是四哥身边的侍卫,竟敢冒充左统领。”   冷越嘴巴动了一下,徐劲卡吧一声卸了他的下巴,“想自尽,先等会儿吧。”   曲渡边对副将道:“禁军两位副将之一,你应该认得这不是你家统领,这证明宫禁之中早已生变,还不速速退开!”   徐劲:“还不放心,跟我们一起去。”   副将咬牙,“好。”   没有了禁军的阻拦,徐劲提着捆起来的冷越,拖进了宫门。   过了六部衙门,到了乾极门门前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明亲王、方太傅、林宗平和奚石秋。   奚石秋一眼就看见了曲渡边身边的奚子行。   他表情扭曲一秒,眼不见心不烦的挪开视线。   曲渡边感觉他们像是在打游戏,一关接着一关过:“明皇叔,三位,你们也要拦吗。”   禁军副将拱手道:“明亲王,这是刚才冒充左统领的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我们远远见过几次,绝对错不了,永王殿下是对的,陛下那边说不定已经出事了。”   方太傅笑了笑:“殿下,眼睛和身体都好了吗?”   曲渡边:“半好不好罢了。”   方太傅:“那也挺好。”   徐劲道:“方兄,你我兄弟,壮年相交,今日,也要拦我不成?”他沉声道,“怡妃是前朝遗族,也是我徐劲血仇,今天她必死无疑,让开这条路,你我还是兄弟。”   林宗平甩袖道:“我们四个拦不住,也不打算拦。你等如果真是叛贼,我们一定会誓死守护陛下,不负陛下托付朝政之信!”   奚子行喊了句:“爹,你让不让。”   奚石秋怒道:“你别喊我爹!”   奚子行顺坡下驴:“奚尚书,你让不让。”   奚石秋愤愤让开一条路。   他又看了眼夏赴阳。   该死的,夏宏怎么没来?父子对抗的场面,不应该由他一个人承受。   -   紫宸殿前。   怡妃站在台阶上首,冷漠地看着乾极门的后殿打开。   曲渡边、徐劲、夏赴阳、奚子行,甚至明亲王和三位辅政大臣,北疆士兵,禁军,全都出现在紫宸殿前的宽阔空地上。   冷秋的阳光并不刺眼。   紫宸殿上的琉璃瓦仍旧闪着光。   怡妃睨着他们:“陛下还在安眠,尔等聚集在此,要和永王一起叛乱不成。”   曲渡边往前走了半步,“前朝藏字法,很不错。怡妃,你还记得之前赠我纸笺的时候,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世上还有能破译藏字法的前朝工匠活着吧。”   他对怡妃藏字的最后一句话很在意,‘记此为一’。   他是怡妃第一个下手的人,谁是第二个?也和他一样收到了同样藏字的纸笺了么。   怡妃送的纸笺,很像凶手作案后,在猎物身上留下来的标记。   她很满意自己一手造就的结果。   怡妃:“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随便有个匠人,糊弄了你两下,你就信了?不过是找个围兵宫禁的借口而已。”   她扫过曲渡边身边的三位辅政大臣以及明亲王,“你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现而今也要跟着永王叛乱?”   “本宫就在这里,谁要过去惊扰陛下,就从本宫的尸体上踏过去。”   徐劲持刀上前,“老夫来杀。”   怡妃周围的禁军挡在她面前,曲渡边环视四周,“四哥在哪。”   夏赴阳低声道:“一直没有看见他。”   怡妃微笑:“身为太子,自然要诛杀逆贼。”   她话音刚落,身后乾极门再次出现兵甲列队的声音,北城门和东城门的守军飞快跑进来,将曲渡边等人围在中间。   他们吼道:“捍卫陛下!诛杀逆贼!”   局势瞬间逆转。   一道人影从后面走出来,四皇子提着剑,一步步走了过来。   曲渡边转身,语气复杂:“四哥……”   四皇子停住脚步:“小七。”   他脸上的微胖感已经不见了,眉宇间天生的懒怠书卷气,也淡的近乎消失。浑身上下只有肉眼可见的疲倦和疏离。   昔日兄弟,而今兵戈相向。   “四哥,”曲渡边伸出手,“我知道一切和你无关,哥,到这里来,怡妃犯下的错,不会有人牵扯你。”   四皇子嘴唇动了动,喉间发梗。   曲渡边往前两步,目光紧紧盯着四皇子的眼睛,他在里面看见了一瞬近乎绝望的挣扎,“四哥,你扣下奏折是为了提醒我对不对。”   “没有谁会怪你,只有犯错的人会受到惩罚,不该你承担的,不要揽在自己身上。你不想当储君,想休息,不想那么累,都好,”他说得都是四皇子在之前往来信件中,给他小小抱怨的,“哥,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我能保下你。”   四皇子看着那只朝他伸出来的手,眼底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水光闪过。   曲渡边几乎以为他要握上来了。   怡妃:“泽儿,上来。”   四皇子的目光重新归于平静,他大步上前,无视了那只手,走上了紫宸殿前的台阶,站在了怡妃身边。   曲渡边放下手,转身回头。   怡妃轻声说:“好孩子,你没有背叛我。”   四皇子:“母妃,这件事怎么才能结束。”   怡妃提高音量:“杀了永王及其逆党。”   她往下走了几层台阶,周围的禁军也跟着她往下,“动手!”   北城门和东城门的守城军冲了上来。   四皇子看着怡妃的背影,和下面的乱象,抬头看了看天空。   没有人知道四皇子这一刻想了什么,只见他重新将目光落在怡妃身上,忽的喊了一声:“母妃!别在继续下去,害更多人命了!”   怡妃背影僵住。   曲渡边的表情一瞬骤变,内力倏然爆发,掠上台阶:“四哥——!”   四皇子手中长剑反手一转,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刺下。   噗嗤一声。   长剑洞穿了他的身体。   滴答。滴答滴答。   剑尖血珠滚落。   四皇子半跪在地,执着地看着怡妃的背影。   曲渡边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在他倒下之前,稳稳扶住,手指快速在四皇子穴位上点了几下,用来止血。   他的眼睛被四皇子身上的血熏的发烫。   “四哥,我带你走。”   四皇子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他对着怡妃道:“娘亲,对不起。我承受不住了……”   “我给了你太子令,听你的话调来了守城军,但是…我没办法,真的下手。”   下面交手的士兵全部停住,两方人因为他的自杀行为,终于停手。   紫宸殿后,崇昭帝、皇后、织仪等人终于赶到,入目之处,一片混乱。   崇昭帝:“朕在此处,所有人,全部放下兵器!”   能彻底稳定局面的人来了,明亲王等人瞬间松了口气。   两方人全部放下了武器。   怡妃忽的轻笑了两声,她转过身,没有看四皇子,而是看向了崇昭帝,“陛下醒了。”   崇昭帝道:“你真的是前朝人。”   怡妃:“陛下,不觉得自己现在问这个问题,很多余吗?”   崇昭帝还是不敢相信他在织仪那里听到的:“观星司的张樊明是受你的指使,汤一粟也是你的人。”   怡妃懒得回答:“既然永王殿下有能解藏字法的工匠,就自己去找吧,看看能找到多少。”   她应付了这两句,才看向了四皇子。   那片滴答的血染红了地面,怡妃慢慢走过来,曲渡边道:“站住!”   怡妃:“你这一刀,断了所有隐藏在暗处想要复国的人的念想。”   如果此事之后,四皇子还活着,他前朝皇室的身份传开,不知道原本已经静心归顺大周的旧族会蠢蠢欲动。   他这一刀,在怡妃看来,懦弱,也果决。   四皇子还在道歉:“对不起,娘亲。”   怡妃:“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只不过是,再无复国希望罢了。原本的令氏皇族不算亡,现在才算亡了。   怡妃从四皇子身边走过,后者下意识抓了一下她的衣摆,没有抓住。   那衣摆从他面前滑过,停在了紫宸殿前。   她手中丢了什么东西,细微的火焰从紫宸殿外燃起。   几乎是顷刻间,就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圈缭绕灼热的火。   木头遇火而着,火遇木而盛。   原本还想问她很多问题的崇昭帝飞快被人拉开,去了台阶下面。   紫宸殿内,余公公连滚带爬的被乙十二从旁边的侧门拎出来。   怡妃在火焰里跳了一曲国殇。   四皇子眼中映着这场火,他眼中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他彻底倒在曲渡边怀中,眼睛一点点闭上,眼角的泪水没过鬓角。   “结束了……”   “对不起。”这句话是对曲渡边说的。   曲渡边一遍遍说道:“哥,你从来都没错,我没怪过你。”   四皇子:“小七,哥哥好困。给我当一会儿枕头。”   曲渡边的眼泪砸在四皇子额头,他一只手压着四皇子的脉搏,缓缓输入自己的内力,另一只手抬起,将四皇子脸侧的血色擦干,“……好,四哥睡吧,这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紫宸殿的火被扑灭了。   灰色的烟气散在天空。   跨越了几十年的复国之火,在国殇中只余残灰。   红砖黄瓦的高墙,又一次记录了一场载入史册的皇权争夺。 第188章   这段时间。   四皇子午夜梦回的时候, 都在想。   他以后该怎么面对小五、小七,甚至是老三。   他是皇子里面看起来最安然无恙长大的那一个,没有小七的多病多灾, 没有大哥二哥三哥的争夺,没有小五小六彼此间的仇恨——   他们两个的仇恨,甚至也是起源于他母妃。   小七说得或许对, 没有人怪他。   但并非一句‘没有人怪他’, 就可以真的消除掉他心里的愧疚。   小七很聪明, 他扣下小七的奏折, 算是提醒他皇宫出了事, 这是他唯一能在母妃眼皮子底下能做的。   只是他不清楚, 小七也查到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查到了他母妃这些年所做的事情。   听见‘勤王救驾,前朝遗族’的时候,他就在想,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小七那样的性子, 该有多难过,多挣扎。   四皇子知道,小七从不是迁怒的性格, 也确实如此,他带兵围了小七, 小七还朝他伸手。   只是小七不清楚, 那天晚上, 他从东厂关押小五的牢里出来后, 就想明白了。   他不死,事不清, 国不安。   所有护着他的人,比如小七,都会承担着他带来的隐患和压力。   而他自己,夹在中间,两难成全。   他不想怀着愧疚渡过一生,从此夜夜难眠。   ……   紫宸殿的大火被扑灭后。   怡妃被从里面抬了出来,火扑灭的及时,她没有完全被烧死,留下了一口气。   她自焚的时候没人想惹火上身,现在倒是没了顾忌,徐劲把她拎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总归不是她预想的那般体面。   崇昭帝迅速收拾了乱局,将禁军和北疆的勤王军队分开,勤王军迁移京城外,禁军重新修整,处理皇宫局面,拖走尸体,清扫血迹。   他传出消息,京城无事,皇帝无事,永王并非起兵叛乱,而是真的召集北疆士兵,勤王救驾,各地收到京城动乱消息而不安的临近地驻军,骚动才平复下来。   六部官员前来拜见,确认了崇昭帝神智清明地活着,没有被控制,没有被迫做什么事,终于能安了心。   陛下这不蛮好的嘛?吐词清楚,行走自如。   皇宫里到处逃窜的宫人也各归其位。   文妃和德妃协助皇后,将原本怡妃负责的人员册从她宫里搬了出来,重新统计人员名单,看看还有无漏网之鱼。   真的左天朗被从自己办公地的床底下找了出来,他后脖颈肿了一大片,差点就被直接打死。   冷越刚被抓住的时候,想要自尽,被徐劲卸了下巴,温小春把他提到了东厂里面。   他们在冷越身上搜到了一种磷粉混合物,不清楚具体成分,但极易燃烧。   怡妃和汤一粟死的时候,身上刺啦冒火星,大概就是这种混合物的作用。   该说不说,研究研究,还有可能改进大周的火药。   从冷越身上找到的混合物,外面包了一层黑色的隔绝壳,他没来得及弄碎就被捆了。牙齿□□,身上藏火,必死的决心是真的足。   曲渡边过去看的时候,温小春给他看了一张桌子。   “这是当时二皇子牢中,他使用的桌子,侧面刻了个四。我那时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看来,他应该有所怀疑。”   二皇子的狠辣毋庸置疑,他的敏锐也同样。   只是当时的汤一粟锤死了他,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信任的暗姿是别人的人,没有了辩解的余地而已。   曲渡边:“他怀疑的是四哥,但也没想到是怡妃。”   温小春道:“殿下,抱歉,要是我们动作再快点,可能四皇子就不用死了。”   四皇子带兵来围人的时候,东厂的支援就在后面。   曲渡边沉默片刻,道:“不会的。”   当时的情况,四哥翻手捅自己的那一刀,没有丝毫犹豫,除非能提前预知四哥的想法,还能瞬移到他身边,不然根本拦不住。   他拍拍小春的手,“你很忙的吧,我去看看五哥。”   怡妃管了这么多年的人册,里面肯定有她自己的人,光靠皇后文妃和德妃可筛查不完,需要东厂协管。   温小春:“外面发生的事,陈俭已经告诉他了。”   认真说起来,他其实蛮惊讶陈俭居然是五皇子的人。那这样的话,其实没有殿下的吩咐,五皇子纵然没有豪华牢房和那么多小玩意儿打发时间,也能过得不错。   他俩一开始还相互防备来着。   曲渡边:“嗯。”   -   牢中。   五皇子端坐桌前,桌上摆着之前曲渡边让他整理的小玩意儿。   “五哥。”曲渡边坐在他面前。   五皇子:“小七,你眼睛真的好了?”   曲渡边没把话说太满:“算是吧,我修的内功心法特殊,蝶窦保留了生机,杨太医的药也好,慢慢就能看见了。”   五皇子替他高兴。   “外面基本都定下来了吧。”   曲渡边:“嗯,四哥的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了,他毕竟是太子,回头会葬入皇陵。”   说完这句,五皇子静了许久。   他和六皇子的仇怨起源竟然是老四的母亲。   她散播了谣言,设计了思和生母早产,然后轻轻一推,旁观发生在她周围的一切。   兰嫔选择用他逼死荣贵人,崇昭帝含糊了事,谁都有责任,这么多年过去,恩恩怨怨早就缠成了一团乱遭的线,在时间里腐烂。   五皇子:“那天,他来找我喝酒,在我这里睡觉,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他半个字都没透露,我在这个地方,也出不去。”   他抬头看了看这座牢房。   不像是牢房,像是保护罩。   换了四哥,他说不定会很喜欢这个安逸的壳子。   五皇子:“四哥在我搬家到皇子所的时候,也送过纸笺,就在我府上,你有空过去,看看上面有没有藏字。”   曲渡边:“嗯。”   冷越没抗住六六和小春的刑,主子死了,指望没了,所以也无所谓交不交代。   舒家长子的死,是他们下的手,镖局临近南宁,手法确实如当初徐停凤和薛乐添所推,是南边的手法。   怡妃掌管人册,冷越杀人,她运个死人过去皇子府,完全可以办到。   这一死,大皇子又娶了舒家的姑娘,对当时有能力下手的老二老三,就再没有说和的机会,算是皇位争夺迈入不死不休的局面。   利用思和的出生,分化兰贵妃和荣贵人的联盟,激发五皇子心中的仇恨。在猎场之时,补上二皇子计划的漏洞,废掉三皇子。   她旁观着自己拨弄的棋局,发现有个她从小就以为会废掉的皇子,越来越不容忽视,就利用了二皇子想防备五皇子的心,挪动汤一粟,毒害七皇子,栽赃到了二皇子头上。   曲渡边猜,当时他不服毒的话,第一次的粮草或许会毁掉大半,但勉强够边军吃几天,撑到下一批粮草抵达。   毕竟怡妃是想废了他,但不想边境真的失守,她只是拿捏住了他的性格。   一切结束,四皇子继位为储君。   若不是纸笺留痕,曲渡边知晓了实情,四皇子亦知道了经过,事情可能就这样揭过去了。   五皇子看着冷越的供词,他供出来了宫里的两个怡妃常用的人,疯疯癫癫,说是要给怡妃陪葬。   “如果怡妃这个祸害是在南宁,我一定会给她送很多人用,让她把南宁搞得再乱一点。但是她在大周,我只想把她削筋剔骨。”   曲渡边:“外公拎走她时,她看着浑身焦黑,但还剩一口气,”他算了下时间,“从那天起,外公已经两天没出现了。”   “……”五皇子无言片刻,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   他把一块木牌递给曲渡边,“这是我昨天刚刻出来的,既然你负责了四哥的丧事,就把木牌给他吧,烧在灵前也好,埋在陵地也好。”   曲渡边接过来一看。   木牌很简单,刻了八个字:[无波无澜,平淡顺遂]。   曲渡边:“平淡对四哥来说,比平安好。我会给他的。”   他离开了东厂,回头看了一眼五哥待的地方。   深牢寂寂,只有一盏终日亮着的,微弱的烛光,照亮方寸之地。   -   京城之中。   由怡妃之乱,和永王勤王一事,引起来的紧张和动乱,平息下来。   但与此同时,氛围也古怪起来。   四皇子没了就是储君没了,陛下现在看起来是比前段时间健康了,但是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呢?   他们大周怎么办!   谁来管?!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不少朝臣都暗戳戳地去拜访了杨太医。   问来问去都一个事儿,那就是:永王殿下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啊?   勤王救驾的时候,身体看着比走的时候好多了。   杨太医有苦说不出,现在这关节,关心永王,不如多看看陛下。那药一吃,看着健康了,实则活一天就少一天。   他们在这里把杨太医的门槛都踏破了,崇昭帝都只字未提再次立储之事,更没有单独召见永王。   而滞留在京城的永王殿下,只是协同礼部处理四皇子的身后事,连上朝也不曾。   一个不召,一个不去。   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呼啦啦踏碎了杨太医家的门槛,又呼啦啦来围堵三位辅政大臣。   文渊殿。   方鹤川、林宗平和奚石秋三人端坐殿中。   外面不知道第几次有人来通报,喊着:“大人,某某大人有要事求见。”   要不就是:“某某大人得了件有趣的物件,请一同观赏。”   林宗平吼了句:“告诉他们,再来的话,往后来我户部拿钱,别怪我姓林的翻脸无情!”   一嗓子河东狮吼过后,外面消停了。   方鹤川叹道:“还是钱好使。”   林宗平:“方太傅,你别打趣,我们两个心里也没底,陛下和永王殿下两个,一个不召,一个不去,像是犟着了似的。”   “我家那个混小子,和永王交好,”奚石秋无奈道,“他昨日回家拿了趟东西,住到七皇子府去了,我问了他一句,他什么都没说。”   还口称奚尚书,一句爹也不叫,他奚石秋自认为也是个脾性尚佳的君子,没想到会被自己择主后的儿子每次气得都跳脚。   方鹤川摸摸胡子,道:“没那么难看清,永王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勤王救驾,秘密而来,想打怡妃一个措手不及。   镇南关虽然是徐停凤统帅,但有别的势力,所以永王选择从北方调兵。   那三千北疆精锐说唤来就唤来,镇北大将军放下边防事务,千里奔袭,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追随永王来京。   往北的领域,沿途没有一个兵哨传消息回京城说永王调动北疆兵力的事,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这不是他的权力,是号召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原本这种影响力还不明显,尤其是在永王受伤之后,但这次宫变,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士兵们服从他,信任他,敬仰他,只要他想,北疆,整个北境,都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加上镇南关。   可以说,永王想要让大周乱,只需要一句话。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真正容许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可以随时颠覆自己江山的人存在。   想让身边的人都能安然度过此生,只能站在最高处,将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永王聪慧,他应该早就清楚,选择重入这座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扬州,做他逍遥的王爷了。   他看得清楚,但奈何永王和陛下都沉得住气。   朝中其余上蹿下跳的臣子,可有的急喽。 第189章   永宁宫。   这里原本住着云妃。   云妃去世后, 永宁宫就一直空置着。   曲渡边小时候和宣妃住在顺宁宫,这两个宫殿正好在对角,距离远, 他很少来。只有四皇子喊他去福安宫睡觉的时候,他才会路过看一眼这里。   崇昭帝也不常来,只叫人吩咐打扫着。   但紫宸殿烧了一些, 现在还没修理完整, 他就将住处暂时挪到了这里。   他夜间起来, 在殿中走一走, 愧疚愈深。   错信观星司的话, 信了是小七的出生, 害死了月清,将他放在偏远的居安殿不闻不问两年半。   怪不得那年月清给他托梦。   她大概是怨恨他的。   崇昭帝就坐在永宁宫的台阶上,没有一点皇帝架子。   他吃了杨太医给的药丸后,这两天老得很快,头发黑灰斑驳。   院中的四季花这一茬也败了, 半开的残花眠在枝头, 偶尔一阵凉风吹来,花瓣就和枯黄的落叶一样,随风而走。   余公公也老了, 弯着腰,站在崇昭帝身边, 给他挡着风。   “陛下, 您拿个斗篷披在身上吧。”   崇昭帝咳了两声:“不用, 朕没几天了。”   余公公并不知道他服药的事, 连忙呸了几下:“陛下不许胡说,怎么也得老奴走您前边。”   崇昭帝笑了笑。   “在床上躺着, 连话都说不了,朕真的觉得自己不是皇帝,是一块任人宰割的猪肉。”   喝药都会洒一身,如厕也无法自理。   他掌控朝中之事几十年,末了却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帝王的尊严让他没办法接受就那么在床上消磨掉本就为数不多的时光。   余公公:“您这不是都好了吗?”   崇昭帝没接茬,问了句:“小七现在在哪。”   余公公:“永王殿下负责太…四皇子的身后事,这两天一直挺忙的。虽说礼部也能办,但永王殿下就是想亲自跟着。要不要老奴喊殿下来?”   “他想亲自办就亲自办吧,要是还没想清楚,朕等他。”   -   五皇子府。   曲渡边在一间仓房里,找到了五皇子搬家皇子所时,四皇子送来的纸笺。   从扬州跟他们一块来的柳大师,帮忙检查了一遍,确定是有藏字,就破译了出来。   [幼狼离母,方知搏杀。]   怡妃给他们的,倒都是能在心窝子里扎一刀的话。   柳大师没想到自己破译个藏字法,能破译到皇宫里面来,还和前朝公主扯上了关系,他这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怕活到这个年龄了,因为知道一些皇室秘辛被杀掉。   曲渡边安抚好老人家,还给了些金子。   然后他又把三皇子府翻了一遍,三皇子府上没搜到,他因为胳膊断了,那段时间把府上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得稀碎,别说什么盒子里的纸笺,三皇子府连桌子凳子都换了一套。   “找不着也罢,省的看了生气,”三皇子恨声道:“天妒英才,那么多人想对我下手,要不是当时的我太优秀,也不至于招人如此妒忌。”   老大的相争,老二的毒蛇,老五的吃马草,驱熊的怡妃和背锅的兰嫔。   说完,过了会儿,他又拍了下胸口,“还好,留了一条命。”   曲渡边沉思,提了个建议:“三哥,你要是还不解气的话,冷越就在东厂的牢里,你可以去看看他。”   “可以去?”   曲渡边点头。   三皇子立马就去了,曲渡边接着去礼部。   如此,又过三天,紫宸殿都修好了,父子两个还是没任何互动。   早朝之上,前后加起来观望了整整六天的臣子们再也憋不住了。   都察院御史率先站出来,“启禀陛下,国不可无储君,怡妃之乱已经平息,还请陛下早日新里储君,以安社稷!”   他一说话,其他的臣子也都跟泄洪似的找到了出口,板正的脸瞬间愁的像拉长的苦瓜。   “还请陛下早日立储,安百姓之心。”   对啊。   你好歹给个信儿!   他们也好知道以后的顶头上司是谁。   崇昭帝扫了眼下面这群心思各异的臣子,“你们觉得,谁堪为太子。”   兵部尚书:“臣以为,永王殿下当为太子。”   此言一出,原本的大皇子党非常赞同。   大皇子官当,于礼法上,舒侍郎不死,他不能恢复爵位,外加倚重妻族,背刺当时站在他身后的大皇子党,一度被深恶痛绝。   大皇子去岭北的时候,大皇子党不知道当着他的面骂了多难听的话,怎么会想让他回来当皇帝?   二皇子已死,三皇子断臂,四皇子是前朝皇室血脉,也死了,五皇子被囚禁,陛下亲口说了,生死再不复相见。   六皇子犯下大错,被贬为庶人,在镇南关种地。   数来数去,就只剩了永王一个。   身体不好?没关系!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身体不好的皇帝,太医院好好养着,他们不气永王便是。   眼睛可能也不太好?没关系!那么多宫人又不是瞎的,奏折看累了可以去走走嘛,还能让人读,耳朵好使就行。   到时候再挑几个好姑娘,永王殿下把正妃侧妃什么的一选,等诞下子嗣,就稳啦!   说不定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好,依照永王的能力,登基之后,还有望实现大周一统天下的盛况。   那时他们就是盛世之臣。   他们想得非常好。   崇昭帝看得莫名想笑,他这个位子,小七的性格恐怕都不稀罕。   他这个爹都快死了,也没敢想他会主动来接皇位,这些臣子倒是敢想,挺美啊。   崇昭帝:“既然这样,你们不如去永王门前哭一哭,或许他就同意了。”   臣子们:“……”   哭什么哭,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皇帝和朝臣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他们在永王没当皇帝之前就这么卑微,以后还了得?   不过陛下这句话倒是透露了一点,他也在等永王。   崇昭帝:“好了,这件事等四皇子的丧事办完,再说。”   他憎恨怡妃的所作所为,但是四皇子毕竟真的无辜,是前朝血脉,也是他的血脉,他只是废了四皇子的太子储君之位,还是让他体面的葬入皇陵之中。   老四和小七关系好,身后事处理的细致些,也应该的。   他应该还能再撑几天。   崇昭帝刚这样想完,挥挥手,宣布退朝,站起来的那一瞬,突然感到强烈的心悸。   他脑中只闪过两个字‘要遭’,随后眼前发黑,捂着胸口的的时候,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扎破了的皮球一样,飞快散去。   不知何时药效才会过去的闸刀终于落下,崇昭帝闭上了眼,最后说了一句:   “召永王入宫。”   一片惊叫。   “陛下——!”   崇昭帝被迅速挪入了紫宸殿。   杨太医看过之后,摇了摇头。   余公公急令发出,让朝臣们都回去等消息,三位辅政大臣和明亲王等人可以留在紫宸殿外。   -   曲渡边进了宫。   他站在紫宸殿门口,看见了方太傅三人和明亲王。   方太傅冲着他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殿下来了。”   曲渡边:“嗯。”   明亲王道:“进去吧小侄儿,皇兄在等你,他让我们都出来了。”   曲渡边抬头看了看。   紫宸殿被火烧了一部分,不过帝王居所,短短几天时间,就被修葺的和之前一样。唯一变的,大概就是牌匾上面的金色字迹更新了。   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来到这里。   小时候在这里吃饭的记忆浅浅在岁月里留痕,记得更清楚的,也只有发生在紫宸殿的另外几件事。   五哥十岁的时候雨夜跪求,他撑伞来见是在这里。   娘亲被困湘河,他执意前往是在这里。   从湘河回来,收到黑锦也是在这里。   北疆突变,阿姐和亲,他以黑锦求之而被拒,父子间寡淡的亲情被撕破,心里生出隔阂仍然是在这里。   那时他还需要老登的庇佑,才能在这后宫活下去,总想办法粘着他,生病也好,其他也好,让老登在他身上倾注更多的精力。   在这里吃御膳房的饭的时候,他两岁多,又刚被害过,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很警惕。   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混着长大,远离京城,当个逍遥皇子,给叶伴伴养老。   后面的牵绊却越来越多,主动的、被动的。这些牵绊弥补了他上一世的情感缺失,也像一张割不断的网,让他心甘情愿地担起了守护的责任。   他幻想过自己会如何长大,等到真的长大了,又变成了小孩。   两岁到虚岁十九,约十七年的时间。   前世娱乐圈斗的再多,也都是小伎俩,被华夏温和护养着长大,很多人连鸡都没杀过,现代人骨子里的天真和单纯,被时间,以及这里的厮杀和残酷渐渐磨平。   过往之事,一帧帧在脑海中浮现。   曲渡边在这里站的有点久。   余公公从里面出来了,眼底红红的,眼巴巴地望向他。   “殿下啊……”进去吗?   曲渡边回神,朝他点点头,抬脚进去了。   殿内没有药味儿,只有人参汤的气息。   崇昭帝半卧在床上,身后的靠垫高高的,眼睛还睁着,呼吸很弱,神色却平静。   杨太医来了都不必把脉,就知道崇昭帝没有必要吃汤药了,现在就是用上好的人参片吊着精气神。   崇昭帝也知道这一点。   见曲渡边进来了,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抬手招了招:“小七来了。”   曲渡边坐在他身边,帮他压了压被子,“多大年纪了,不知道盖好。”   崇昭帝舌下含着人参片,说话慢,倒是清楚:“这你得怪余德才,他没伺候好朕。”   余公公:“奴才冤枉,是您不乐意盖。殿下您看,”他掏出一沓有点旧了的纸,放在曲渡边手侧,“这还是殿下您以前写给陛下的健康守则呢。”   “奴才都是按照上面说的时间照顾陛下。”   曲渡边翻看了两张,发现是他搬家到皇子所之后,崇昭帝高热,他来看他之前写的。   “他也管的忒宽。”   崇昭帝没搭理余公公,他知道这老货,这个时候拿出来这单子,就是想缓和下他们父子两个之间的关系。   都这个时候了,这些纸管什么用。   崇昭帝看着曲渡边,说:“还是不想当皇帝?”   曲渡边想了下,“如果我说是呢。”   崇昭帝叹了口气,“放眼大周,只有你能压得住朝堂上那帮老家伙,不然这皇位换了谁坐,都坐不稳当。”   “你勤王救驾,整个北境都听你调遣,也就是朕快死了,又是你父皇,心里才不会有疙瘩。若这位子上坐着的是你哪个哥哥,他不会觉得你勤王救驾是好事。”   崇昭帝皇帝当了二十多年,他再清楚不过。   在爹手里讨饭,和在兄弟手里讨饭,不一样。   一年兄弟情不变,十年呢,二十年呢。   就算念及亲情不针对他,他身边的人又如何。   要把权力的锋刃,掌握在自己手里。   曲渡边其实对他说的话,心里很清楚。   正如方太傅猜测,他在来京之前就想到了,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的眼睛恢复。   曲渡边:“你说得对。”   崇昭帝一喜:“那你……?”   曲渡边:“我再想想。”   “……”   崇昭帝咳嗽了好几声。   他佯怒道:“朕都快死了,你还不让朕顺心。”   曲渡边放下健康作息单:“自小如此。”   崇昭帝也没真的生气,就是越临近这个关头,反而越不知道说什么。   时间就在父子两个的沉默中,慢慢流逝。   曲渡边能清晰的感觉到,崇昭帝的呼吸一次又一次变弱,进气少,呼气多。   崇昭帝伸手,握住了曲渡边的手。   一只有点皱痕,一只年轻修长,只是上面还有点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细小的浅疤。   崇昭帝酝酿许久,才终于开口。   “你…是不是……怪朕。”   “当年你生母云妃…是朕错信了观星司,将你当成孽胎,放在居安殿两年多,不闻不问。”   崇昭帝见他没反应,声音低了下来:“朕对不起月清,也对不起你。”   “加上后来的事,你更加怨怪朕,是应该的。你知道朕时日不多了,不来见朕,朕就知道你心里有疙瘩,这个疙瘩,跨不过去……”   他指腹摩挲过曲渡边的手背、手心,掠过上面细小的疤痕和武茧。   他抱过最多的孩子,就是小七了,他小时候生病,发热起来很凶险,每天晚上都要起来看看他又烧没烧,烧了的话,用热水给他擦擦手心,喂点药汁。   他付出精力最多的孩子,最后也还是和他走到了相见无话的地步。   许久后,又说。   “朕没有照顾好她,也没照顾好你。”   他的手比曲渡边的还热一些。   曲渡边垂眸。   该听这句道歉的孩子,已经走了。   他其实很想问问眼前这个人,当时他把那个孩子放在居安殿不闻不问的时候,是不是也存了打压徐家的心思,难道没想过,那个孩子真的会死吗。   如果真的爱原主生母,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废了徐停凤的双腿。   没有后续他如履薄冰的相处,算计来的父子亲情,崇昭帝会有现在的愧悔吗。   或许爱吧,爱与利掺杂。   连带着亲情也是。   人心都肉长的,关于父母,曲渡边上一世缺失的感情,在刚来这里的头几年,有一些转移到了崇昭帝身上,虽然虚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在崇昭帝这里汲取到了一点零星父爱。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演的久了,总会入戏。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件事,让他理智地将那点潜意识里亲情压了下去。   曲渡边性格外热内冷,这样的人,一旦真心付出了感情,就是将最柔软的地方袒露出来,刀枪可伤,言语可伤。   为了保护自己,他也只会把值得他交付感情的人,划入自己的亲近圈。   崇昭帝在圈子之外。   曲渡边瞥见了最里侧床柱子上的一点刮痕,还有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他道:“这么久了,也没换床。”   崇昭帝艰难地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那是,小崽子小时候拿东西刮他床柱子上的金粉,撬上面的宝石,还留了个作怪的画。这床他一直没换,上面被撬走的宝石,也不知处于什么心理,没有补上。   崇昭帝:“用习惯了,你看,这床……也是运气好。怡妃一把火,没烧了它。”   他扯了扯嘴角,喘息了好几下,喉间溢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余公公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跪在地上,双手拭泪。   曲渡边喉结上下滚动,低下眼,“……我以后睡这儿的话,一定把床换了。”   这话就说明了,他会接下这个帝王之位。   他声音都克制的很冷静。   崇昭帝本来该高兴的,但他看见了小儿子微红的眼尾。   “朕从先帝手里,把大周接过来,兢兢业业二十多年,自认为,治下时期,百姓安居乐业。朕不算盛世之君,也不是贤达明帝,总算,守住了祖宗基业,不至于下去愧对先祖。”   “先帝死前告诉朕,要把,一生的心血,都给大周,朕、朕……”   他呼吸了好几秒,闭目缓了片刻,又睁开,“朕本来也该这样告诉你,但是,这皇位啊,一旦坐上,就困在了京城。朕…知道你的性子,小七,你要是不喜欢,养好继承人后,就、就走吧……”   “天地广阔,那时候,就没有人能困住你了。”   和你母亲期待的那样,做一只翱翔在天地间自由的雁,无拘无束。   南南北北,自由自在。   曲渡边:“本来也没有东西能困住我,一切选择,皆由本心,一切选择,皆有代价。”   崇昭帝看了他半晌,才说:“是吗,那就好……”   他眼前开始模糊了。   一生,生养九个孩子。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有时候就算动了恻隐之心,也不能和民间普通父亲一样纵容庇护自己的孩子。   只能按照大周律法处置,这样才能安人心,安臣心,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做派。   他顾忌着皇室的面子,顾忌着帝王的尊严,顾忌着、衡量着权力,最终亲近的人一个也没剩下。   这皇位至高无上。   至孤至冷。   行至今日,回首过去,他竟觉得,老大出宫建府之前的那段日子,他被小儿子气得仪态全无的日子。   才是他最惦念的。   崇昭帝道:“小七,你再…再叫我一声爹,好不好……?”   最后一口气,他没有自称‘朕’,只是抓紧了曲渡边的手,眼底透着期待、祈求,甚至有点莫名固执。   从十四岁,织仪和亲,父子决裂之后。   那声被他嫌弃的爹,他就再也没有听见过了。   床边的少年紧抿着唇,没有动作,崇昭帝眼底的期待就一点点散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往事点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意识彻底消失前,一声清浅模糊的:   “爹。”   传入耳中。   崇昭帝的呼吸已经消失,一滴不知为何而流下来的泪,轻快无声地在脸上滑过,隐没在斑白鬓发中,再也不见。   紫宸殿宫人跪地哭泣。   悲戚的氛围从这里逐渐往外蔓延。   余公公泪已洗面,从袖子里掏出一道明黄的圣旨,哭着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愈重,今寿已至,传位于皇七子永王曲渡边,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天下臣民,皆遵此诏,奉永王为新帝,钦此。”   紫宸殿外。   咚——咚——   咚——!咚——!   沉重的钟声响起,九九八十一道丧龙钟,从午门的城楼上一道道传开。   整座皇宫,不管现在身在何处的宫人,都俯地而跪,悲哭不止。   后宫之中。   皇后、织仪、思和和其他妃子、三皇子亦跪在了紫宸殿外。   六部衙门里。   京城所有官员,朝着这个地方悲呼三声,哀哭长泣。   京城里。   夏赴阳、奚子行、徐劲等还在家中的人,都遥望着皇宫的方向,无声叹息。   帝王丧,天下同悲。   东厂牢笼之中。   五皇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笑着朝着紫宸殿举杯,一饮而尽。   咚——咚——!   皇城门口,一道策马而来的身影跌跌撞撞滚了下来。   大皇子满身风尘,狼狈跌在地上,他抬头看着这道终于还是没能跨过去的城门,双膝猛地跪地,哽咽着泣道:   “父皇——”   在浑厚的钟声里,无数人不同的反应中。   曲渡边闭上了眼。   这份真真假假,算计掺杂的父子情,缘分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会再有人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了。 第190章   曲渡边握着的那只手, 慢慢变冷,变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等到九九八十一道丧龙钟响完。   他才听见了钟声之下, 外面蔓延的哭声。   他下意识抬手抹了下脸颊,一点湿润的痕迹出现在了指尖。   -   永王为新帝,基本人人都猜到了。   余公公后续拿出崇昭帝拟好的遗诏, 供朝臣参拜, 就彻底落实了这一点。   明亲王、方太傅等三位辅政大臣, 都是提前一小会儿知晓遗诏内容的, 帝王入葬, 需要在奉先殿停灵七日, 过后才能入皇陵。   按大周律,帝崩三日,新帝正式登基,然后以新帝的身份,送先帝入葬, 三月之后, 等礼服赶制完毕,再举行登基仪式。   不过这条规矩并无强制要求,只是定下规矩的人觉得, 早登基早安心,省的出岔子。   三日后, 文武百官齐聚奉先殿殿前。   在奉先殿再一次正式宣读遗诏的时候, 余公公一读完, 就有礼部的人按照前辈的经验, 开始出来走流程。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永王殿下早日继位!”   官员们真伤心的有, 假伤心的有,更多的是怅然和叹息,不过和他们未来息息相关的,就是新皇帝,他们的新任上司。   之前上朝的时候,陛下还让他们去求永王登基,哪里用得着求?遗诏都摆在这里了,难道永王还能不登基不成。   他们臣子也是有尊严的,哪能一开始就被新帝拿捏。   新上司继位,他们听见礼部开始走流程,他们也开始走流程。   准备等永王说完“本王今日承祖之基业,百年社稷,重担在肩,年且尚轻,期诸位臣子,齐心助力……”类似的场面话,然后他们再哭一哭,最后跪地祝贺新帝登基,三呼万岁,就结束了,再等就是三个月后的登基仪式,也很快。   结果,他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永王说登基的事儿。   大臣们脑袋上弹出问号。   起居郎记录的笔都停了下来,抬头看去。   彼时永王殿下一身孝衣,背对着他们,站在奉先殿的上首,只丢给了他们六个字:“再说吧,又不急。”   六个字,砸的人心肝一颤。   换了别人,他们肯定不会想多,但是陛下生前可是亲口说了,他自己都没把握让永王答应继位。   礼部尚书一瞬感觉自己后背被许多人盯着,他只能默默上前,代表其他人问了一句:“永王殿下,要等多久?”   曲渡边:“说不好。”   说完,他自去守灵了。   一同守灵的还有织仪、思和、三皇子、明亲王及一干妃嫔,大皇子照理说是没资格来的,但是曲渡边没管那些絮絮叨叨的臣子,把大皇子也拉了过来。   他进去了,殿外的百官却没几个走的,暗暗挪到了方太傅身边:   “陛下不是已经把永王殿下的名字写在了遗嘱上面了吗?一点头就能继位的事儿,殿下怎么不点头啊。”   方鹤川挑眉道:“是写了,我等亲眼看见的。但是,陛下写的时候,永王殿下可没在他身边,他也没征得永王的同意。”   其实他心里清楚,按照余公公所说的当时的场景,永王殿下是答应了的,就是不知道为何要延迟。   可能是要磨一磨朝中臣子的性子?又或者还有别的事。   他说完,原本稳得住的臣子也有点稳不住了。   方太傅这话什么意思啊。   ……永王殿下总不会跑吧。   -   崇昭帝后续一切事宜,按照帝王丧葬的规制礼仪来办。   帝王的陵墓,一般是从继位开始,就要建造,等到寿终的那一年,就要封馆入葬。崇昭帝的皇陵早就准备好了,由礼部引领,曲渡边按着规矩,一步没少的,把他葬入了陵墓之中。   前前后后,花了约莫一个月。   大周一月无帝,却安稳地很,政事基本都是永王在服丧期间抽空完成的,他有在北疆边境处理边境政事的经验,上手也很快,七零八碎的自然用不着他一件件过目,三位辅政大臣也不是吃干饭的。   就是……除了政事,他们完全看不见永王的影子。   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又或者想干什么。   不上朝不早起,两三天还好,时间一长,他们哪哪都难受。   每次想到乾极宫里面那空荡荡的,说不定都落灰了的龙椅,就有种别人家孩子都已经入了学,自己家孩子还在外面疯窜的慌落落的感觉。   等到崇昭帝的丧事结束,臣子们紧张又激动地心想,这次总算可以登基了吧?   随后听到噩耗——   永王住在七皇子府了,因为住在皇宫容易触景伤情,他要缓缓。   ……行。   他们露出理解的微笑,孝道大过天,这个没法说。   文武百官微笑理解过后,转头就去三位辅政大臣面前念叨,再不济就抓住余公公的手,托他在叶公公那里打听打听,到底有没有一个具体的登基时限。   余公公这段时间和叶小远交接皇宫大内总管事宜,永王登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叶小远,就是新一任的总管大公公。   余公公想起那些大臣们都快等哭了的表情,忍不住问:“小远公公啊,殿下…他这几天干嘛呢?”   叶小远回答的滴水不漏,微笑道:“奏折公事,都要处理。”   余公公愁道:“登基了也能处理呀,咱家这么多年了,可从没见过那些朝中的臣子们那副样子……”   像个被娘子抛弃的怨夫,又像被丈夫不管不问的怨妇。   都用那种幽怨又哀愁的视线盯着你,一个还好,乌泱泱的一片……搞得好像是他余德才辜负了这么一群人。   别说他不想,他就是想,也没那功能啊。   余公公搓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远公公,你跟咱家认识这么多年了,透露一下?”   叶小远道:“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知道,但绝对不能说。   -   七皇子府。   卧房,暗间。   一个脸色苍白的清瘦男子躺在床上。   胸口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那近乎致命的伤,即便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也还没有完全愈合。   正是四皇子。   曲渡边坐在床边,双指压住他的脉搏,照常缓慢输送着真气。   他眉头微微皱着。   那天四哥毫不犹豫的用长剑洞穿了心口,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四哥没捅过人,那一剑没有精准捅到心脏,只是擦了过去,伤了心脉。   幸而剑身也窄,不然哪怕再宽一点,都神仙难救。   他当时迅速止血,又扶着四哥躺下,一直在给他输送真气,勉强保住了他的一条命。   这事又不能张扬,哪怕杨太医也不行。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六六和叶伴伴三人。   他只是询问了杨太医治疗心脉损伤的药方,又让乙十二出去找其他大夫开了药方,在府上熬了,给四哥喂下去。   刚开始的那几天确实凶险,他一边要在礼部那边盯着,省的有人发现四皇子不在棺椁之中的端倪,省去诸多麻烦事,尽快入葬,一边计算着时间,必须在绵寿决内力在四哥体内耗尽前,赶回来重新输一遍。   如此许久,四皇子的情况才稳定下来,不需要天天输送真气了,只要隔三差五输一回。   就是……   人一直没醒来。   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最深的沉眠,因为太舒适,再也不愿意睁开眼。   绵寿决也唤不醒。   曲渡边看着这张能称得上清瘦的脸,低声道:“四哥,你真的要这样一直睡下去吗,在梦里,不醒来。”   四皇子无声无应。   乙十二道:“人在受到刺激之后,不愿意醒来,是正常的。殿下,把忘忧丹给他吃了吧。”   忘忧丹,是殿下不知从哪收来的,据说吃了可以忘记前尘。   早就拿出来了,就是一直犹豫着,没有给四皇子吃下去。殿下说想让他自己做选择,谁想到四皇子一直逃避着没醒。   曲渡边摩挲着手中的一个小药瓶。   很久前,模拟器抽奖抽出来的,简介只有一句话:忘却前尘纷扰事,世间烦忧我不知。   四哥自尽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这个东西,所以才会对他说那样一句话。   只是真的等到他喂他吃下的那一刻,他犹豫了。   犹豫至今,四哥还是没醒,反而好像没有前几天的情况好了,再这样下去,他的生机还是会渐渐枯萎。   片刻后,他定下心,抬手道:“六六,拿水来。”   乙十二倒了一杯水过来,帮曲渡边把四皇子半扶着起来。   曲渡边捏住四皇子的下巴,捏开嘴巴,把忘忧丹给他喂了下去。   约莫一刻钟,四皇子眉间的折痕就缓缓松开了,呼吸变得清浅起来,他眼皮子动了动,似乎是要醒来。   曲渡边在他后颈捏了一下。   四皇子立马又睡着了。   乙十二:“殿下不想见他吗?”   曲渡边现在没有回答,只是道:“尽快安排四哥离开吧,走渡船。”   乙十二:“京郊西河渡口可以控制,殿下也去吗?”   曲渡边:“嗯,我去送送他。”   “好。”   -   方府。   奚石秋来找方鹤川喝酒。   正常来讲,这俩人一个中年老头,一个老年老头,不咋喝酒,因为平时还要上早朝,身体老了,喝了酒代谢慢,第二天上朝都没精神。   现在不用考虑了,因为已经一个多月没上朝了。   奚石秋:“这么久了,你也不找永王,是真坐得住。”   方鹤川:“说话也没用,他还不到十九岁,催那么紧干什么,”十九岁虽然还未弱冠,但已经算大人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知道实在有点偏颇。   于是轻咳一声,补充一句:“再说,朝中出事了?”   “……”奚石秋放下酒碗,叹道,“是没出事,就是我心里悬了块石头似的。”   他这还算心态稳的,没看见外面那帮臣子、甚至是宗室,一天不知道看着七皇子府的方向叹气多少次。   “再这样下去,陛下生前说的让百官去永王殿下府门前哭,估计就要成现实了。”   方鹤川:“已经成现实了,你还不知道?”   “???”   见他一脸懵,方鹤川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林宗平组织着官员,乌泱泱去了七皇子府,现在估计快到了。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奚石秋:“你不早说?!酒都喝了!”   方鹤川:“不是你上来就拉着老夫说话,老夫刚才才找到开口的机会。不过又不着急,现在去,时间应该刚刚好。”   奚石秋拉起他就往七皇子府上跑。   他们也算是永王的老师,届时如果在七皇子府门前同意登基,他们迟到了多不好看!   -   七皇子府。   林宗平站在最前面,他左边右边站着的是礼部尚书和明亲王。   礼部尚书穿得板板正正,双手捧着帝冕、黑金色龙袍、帝靴、面容严肃。   林宗平对明亲王道:“王爷,您开始吧。”   明亲王颔首,看向七皇子府门,朗声道:“文武百官皆在此处,请永王登基!”   林宗平携百官跪地,拱手道:“请永王登基——!”   “请永王登基!”   这面子给的足足的。   文武百官心想,不就是想让他们这群做臣子的先低低头吗?低了便是,新君臣相处,总得互相磨一磨的。   说不准还能留下一段贤臣登门,渴求明君的佳话。   先听得府门里面一阵狗叫声,然后叶小远推开门来,看见外面这架势,懵了一秒,“诸位大人……?”   明亲王客气道:“叶公公,烦请将永王殿下请出来。”   礼部尚书道:“登基大典的礼服没有赶出来,但是常规帝服还是有的,织造御司有永王殿下的尺寸,也是赶工做出来的。”   叶小远道:“可是,殿下今天不在府上啊。”   “……”   一阵寂静。   明亲王:“那他去哪了?”   叶小远纳闷:“出京郊了,有事要办。”   殿下行踪又没瞒着,京城这么多人,没注意?   又一阵寂静。   突然,不止是哪个缺心眼的吼了一句——   “永王殿下跑了!!!”   “赶紧追啊!!”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离开了这里,很快就有人打探道了:“永王去了京西的渡口!”   又呼啦啦赶去了渡口。   只留下两个人,奚石秋瞥着方鹤川,“你说得不会跑?”   方鹤川:“……不一定是跑啊。”   他心里生出了点迟疑,忽的就有点捏不准了。也难说?毕竟人难免有逆反和闹性子的时候。   从始至终都淡定的老头,淡定不下去了,紧赶着走了两步,却又咬着牙退回来。   “把林宗平和礼部尚书那些人喊回来,别去打扰,老夫信他。”   -   京西渡口。   夏赴阳和奚子行一起,带兵守在了八百米之外,肃清了周围所有人。   他们不知道曲渡边来这里干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找了个亭子,一边坐着喝茶聊天,一边看向渡口。   秋高气爽,距离远,看不太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   奚子行:“说是送友人,也不知是哪个友人,值得他这么重视。”   夏赴阳啧了声:“是啊,周围一圈的人全清干净了。”   奚子行:“他这架势不像是送人,像是要跑路,难怪京中的臣子都担忧的不行。奚尚书的头发都多掉了两根。”   夏赴阳一直盯着那边,最后还是没忍住,站在亭子的台子上往那边眺望,“到底谁啊……”   什么时候背着他们又交了好朋友。   奚子行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垂眸间掩住思绪。   他倒是有个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永远也无法求证,也不能求证。   渡口。   凉风习习,泛黄的柳叶飘落在水面,随波逐流。   河面微微晃动,停靠在渡口的那一艘乌篷船也微微晃动着。   乙十二站在船尾,守着这里。   船棚内的构造和普通乌篷船不太一样,里面很适合睡觉,一个人睡着刚好,上面还有挂杂物的小东西,两边有放物品的格子。   四皇子安然躺在里面。   曲渡边帮他把枕头摆好,脑袋挪正,怀里还给他塞了个枕头抱着。   四皇子身体有记忆,自动把怀里的枕头抱紧了,下巴在上面蹭了蹭。   曲渡边看得好笑,把准备好的一封信,塞在了四皇子的衣衫里。   “也不知道忘忧丹的药效,到底会是什么样,会不会连学过的东西,都一块清除出记忆,不过……京城这边的烦心事,你应该都会忘记了。”   好的、坏的。   开心的,绝望的。   一切烟消云散。   “我不清楚,让你彻底忘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擅自做了主张,希望四哥你别怪我。反正,你下去之后,也要喝孟婆汤的嘛,都是尘埃落定,都是不记前尘,就让我自私一点,知道你还在世上,知道我还有个很亲近的哥哥。”   曲渡边停了一会儿,“差点忘了。”   他从腰间香囊里找出来一块木牌。   木牌被他串了个孔,编上了彩色的小绳子,做成了坠子。   他把木牌戴在了四皇子脖子上。   “五哥给你的,‘无波无澜,平淡顺遂’,他亲手刻的。五哥也没怪你,本来,这东西是要烧给你的……幸亏他没用阴木来刻,不然也不好给你戴着。”   四皇子呶呶嘴,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额间的齐刘海分外惹眼。   叶伴伴给他剪的,曲渡边没这手艺。   虽然四皇子没怎么出过京城,但外面也难免有人认出来他,暂且剪个刘海,脸挡一半,出了京城这一片,就基本没事了。   他慢慢的,一点点的说了很多。   “父皇去世的前几天,我在你的丧事上遮掩,在暗室里给你疗伤,没去看他。我不知道,见了面能说什么。”   “现在想想,才一月而已,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感受了,只记得一道又一道的钟声,很响很响。”   “……大哥没有赶上,他被父皇贬到岭北当百夫长,没有诏令,没法进入宫门。明皇叔说,他之前劝过,让大哥回来看看父皇,父皇没同意。他还是觉得大哥背弃了他两次,所以不愿见他,不过大哥还是来了。”   老登大概也是想他回来的,只是拉不下面子。   也许吧,谁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四皇子大概觉得耳边一直有嗡嗡声,皱了皱眉,手往上一抓,抓住了曲渡边的袖子,然后摸到了他的手。   于是抛弃了枕头,改抱他的手。   曲渡边由着他抱了一会儿。   乌篷船悠悠,外面天光走向了下午时分,风更凉快了。   外面乙十二提醒道:“殿下,他应该快要醒了。”喂下去的安神药快过了时限。   曲渡边:“我知道。”   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看着瞬间皱眉的四皇子,把枕头重新给他塞回去。   曲渡边出了船棚,站在船尾,往里面看了一眼。   四哥醒来后,不会再记得他了,也不知道,以后他能不能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小枕头。   曲渡边道:“六六,劳烦你送他一程,陪他一段时间。”   乙十二颔首:“放心,殿下。”   曲渡边跳到岸上,乙十二摇橹撑行。   渡船悠悠,缓慢远行。   忘却前尘纷扰事,世间烦忧我不知。   曲渡边看着他们走远。   从此世间再无四皇子,只有曲渡泽。   “四哥,你自由了。”   山高海阔,竹林流水,再无前尘束缚,再无愧疚加身,暗网会在暗处保护,从此当个普普通通的闲人,平淡一生。   乌篷船内。   四皇子茫然睁开眼。   许久,他坐起来,撩开船帘,看见了摇橹的乙十二,转过头,又看见了岸边已经走了很远的一个浅紫色背影。   他问道:“船家,我是谁,你又是谁。”   乙十二戴着斗笠,答道:“你怀中,有人给你塞了信。”   -   曲渡边遥遥冲着夏赴阳和奚子行招手。   “走了!”   两人离开亭子,“可算舍得出来了,我们等得真的好苦啊殿下。”   奚子行:“接到了消息,文武百官都在宫门前等你。”   曲渡边顿了顿,“嗯,走吧。”   他这次没停,直接来到了宫门前。   午门大开。   文武百官陈列两侧,禁军戍卫在不远处。   礼部尚书捧着帝冕、黑金龙袍,再次道:“请永王殿下登基。”   方鹤川、林宗平和奚石秋,亦拱手道:“请永王殿下登基。”   百官应声。   曲渡边垂眸。   奚子行和夏赴阳对视一眼,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曲渡边后面。   曲渡边抬手,指尖落在这件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上。   时光好似一瞬间倒回,他想起了七年前的某一天。   那时候他十二岁。   他拽着受伤的阿骨木多,去了禹若的质子府,手上身上沾了血,他忍不了血腥味,就在禹若府上洗了澡。   四皇子接了护送阿骨木朵回公主府的差事,把差事丢给手下人做后,就拉着曲渡边一起顺路回去。   他洗了澡,似乎换上了禹若的不合身衣衫,头发也半湿半干的。   他和四哥,在路上又过一段对话。   -   河上。   四皇子摸出胸口的信,上面第一句话是:“你叫眠小安,是某个喜欢养狗的人给你取的超可爱的名字,不要探究过去的过去,因为已经毫无意义……”   这是曲渡边深思熟虑写出来的一封信。   他担忧四皇子会因为失忆而做出寻找记忆的举动,但是又觉得,依四哥的性子,他不是那种和五哥一样犟死理的人。   四皇子自己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探究过去的冲动。   他问:“刚才岸上离开的,是给我写信的,喜欢养狗的那个人吗?”   乙十二道:“或许,也可能是新帝吧。”   换了旁人,只会把这句话当个玩笑。   四皇子重复了一句:“新帝……?”   他脑中忽的闪过一段对话。   【“四哥,你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吗?”   他低头看着一个小少年,然后抬手,给他整理了下乱兮兮的衣襟,拢了拢他半干半湿的头发。   “小七,那个位置真的不是人人都想。”   皇位下有多少骸骨,谁能数得清?上面的血垢有多厚,谁能量得出?   走到那个位置,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抛弃多少属于人的东西,谁能称算出斤两。   他这样就挺好的。   他送着那小少年往前走。   “四哥,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好。”   他道:“你若有意,四哥帮你。”   那小少年没回头,举起手摆了摆,“权力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他笑了笑。   他目送着前面那个衣衫拖地不合身的小少年,晃晃悠悠,懒懒闲闲的走进了前方黑暗里巍峨高耸的皇城。】   一点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只留下一点空落落的,酸涩和钝痛。   四皇子,现在叫眠小安了。   他问:“我们去哪?”   乙十二道:“山川河流,你喜欢的地方。”   有人会在最高处,护着他想护着的人。   -   夕阳斜沉,天色将暗。   宫门前。   曲渡边思绪收拢,他将木托盘上的帝冕放在一旁,拿起了这件黑金游龙帝王服。   他嫌弃帝冕麻烦,只是把衣服披在了身上图省事儿,宽大的袖口自然垂落着。   曲渡边:“进宫吧。”   方太傅等人面容一肃,立即退至两侧,“臣等恭迎陛下继位!”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垂首作揖,禁军持枪半跪,夏赴阳和奚子行亦拱手道:   “臣等恭迎陛下继位!”   他们恭敬站立两侧,迎接这位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年帝王。   “恭迎陛下继位!”   曲渡边顿了顿,抬脚往宫门内走去,一路过去,除了山呼的万岁,和恭迎陛下登基之外,再无其他杂音。   前方朱红色的大门敞开,沉沉幽幽。   少年终于还是进了这座皇城,有两道人影一直紧紧跟随着他。   咚——咚——!   新帝过宫门,钟响九声。   厚重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文武百官再次转身,朝向宫门。   “恭贺陛下继位——”   那松松垮垮披着黑金龙袍的背影,稳稳走过这一条路。   明天的朝阳会照常升起。   -   史官记:   帝崩一月有余,皇七子永王继位,改年号为永和。   永和元年,大赦天下。 第191章   新帝登基三日, 大赦天下。   新帝封王,封三皇子为成王,追四皇子为燕王, 怜兄弟手足,岭北寒苦,封大皇子为丹郡王, 可重回京城。   丹郡王拒之, 领妻小, 欲仍在岭北。   -   紫宸殿。   曲渡边穿着寝衣, 盘腿坐在炕上, 捣鼓着案几上的香料, 小锤头和小镊子等用具不一而足。   香料太刺激,他眼睛被熏的通红,还倔强的自己来弄,旁边的叶小远和其他宫人都默默用手帕或者袖口捂住鼻子。   大皇子也被熏的够呛,嘴角微微抽搐, “陛下, 你就别祸害这些东西了,行不行。”   曲渡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咳、咳咳!”   他不习惯自称朕, 道:“我之前用的,大部分都是白嫖来的, 简单的香料我会调, 复杂的还得学。”   曲渡边捡起桌面上的帕子胡乱擦了下脸, “大哥, 真不打算回京啊?”   大皇子:“陛下顶着压力,封我这个被削了爵位的皇子为郡王, 已经很好了,我回京的话,岂不是给那些骂我背刺他们的臣子们添堵?而且我习惯了岭北的生活,在那里活得很舒服。”   岭北的人基本都是直肠子,很适合他。   他最烦京城这些弯弯绕绕肠子多的人,而且京城还有老三,他见了更烦。   曲渡边把桌子上吹出去的香粉,用小刷子扫在一起,痛心疾首道:“大哥,你英武的年华,怎么能如此葬送在岭北,贪图享乐?实在是不该啊不该。”   大皇子:“呃…我觉得也不能用葬送这样的词……”   曲渡边道:“难道你不应该为大周的事业而做出贡献吗?”   大皇子迟疑:“做什么贡献?”   曲渡边:“还没想好。”   “………”   他摸摸下巴,“岭北是块宝地,它另一边是大海,山珍海味都有。若是能开通从岭北到内陆的航线,那边的资源就能利用起来了。”   不过这事不急,他看了国库的账,确实穷,怨不得林宗平像个守财奴。   大皇子思索:“很多靠山靠海的人都自给自足,就是冰海期和雪封山的时候,过得艰难,还有冻死饿死的,要是能连同内陆的话,应该会慢慢富裕起来。”   岭北当地情况如此。   曲渡边:“那就辛苦大哥了,岭北沿海岸以及各大山岭的情况,需要人带着摸清楚。我派几个人给你,你回岭北之后,带着他们去实地考察一下。然后再写个可行性论……报告出来。”   大皇子眼睛开始发懵:“哦、哦,”顿了几秒,他纳闷道,“我好像是来辞行的的吧。”   “嗐!咱兄弟之间,说这个干嘛?大周哪里不是家?辞什么行?在岭北和在京城是一样的,”曲渡边从炕上下来,赤脚踩在地面,勾着大皇子的脖子往外走,“你在家里干活,不得认真些,不得卖力些?”   “大哥你就说是不是?”   大皇子:“好像是……”   曲渡边:“是就对了嘛!”   “想想大嫂,想想我那俩小侄,既然大哥以后就生活在那里了,不得把那里拾掇的繁华些?往后,大哥就是岭北发展起来的大恩人,往后史书还愁没有大哥一笔吗……”   叶小远看着光顾着忽悠人,连鞋也忘记穿的自家陛下,忍不住扶额。   还好,现在是深秋,天还不是多冷。   大皇子被曲渡边哥俩好的送到殿外的时候,已经被说的心潮澎湃了。   是啊,岭北没战事,守边的士兵苦寒而清闲,除了维护治安之外,也没有用武之地。   要是岭北富裕起来,人多了起来,士兵们也有事可干了。   “陛下,放心!这事交给我,三年、五年,我一定把岭北沿海和山岭的民情地况考察清楚!”   曲渡边亦然面容严肃:“朕给你考察途中,监察官吏之权,若有贪污受贿,可直接上禀京城。”   大皇子拱手,情绪激昂道:“是!”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曲渡边站在殿门口,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脚底板的凉意,他扭头就看见了叶小远默默的眼神,随即轻咳一声,跨进了殿内。   另一边,大皇子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发热的大脑被凉风一吹,逐渐冷静下来。   “……”   不对啊。   他就是来辞行的。   回家继续过悠闲自在的小日子。   岭北是穷,但是他不穷啊!就算想让手底下兵过得好点,那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他为什么要负责岭北那么多人的未来?   大皇子脑袋终于拐过来了这个弯,他这是被忽悠着揽了个长期苦活儿!   他当即折返,但是走了两步回头路后,宫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你干嘛去?!”   大皇子僵住,回头。   德妃就站在宫门口,叉着腰,柳眉倒竖,身后是两个一直照顾她的宫女,此刻包裹款款,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模样。   大皇子:“娘……?”   德妃:“你是不是看见我了才走的?怎么,不愿意让我跟你去岭北?”   大皇子连忙摆手:“不不不,当然愿意!但是,娘,你是怎么偷跑出来的?”   宫妃,还是先帝的妃子,偷跑出来是重罪啊。   他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帮他娘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大不了就真的接了那个活儿吧……唉。   “当然是陛下放我走的,难不成我还能偷跑出来?”现在已经是太妃的德妃翻了个白眼,“本宫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和宣妃似的身手好,哪里有那个本事。”   大皇子愣了下:“陛下放你走的?”   宫女道:“确实如此,陛下说了,您回岭北建设大周乃是大好事,只是您热爱工作,忙起来可能会不顾家,更别说在京城的娘娘。为了减少离别,特准娘娘跟您前去岭北。”   德妃道:“你得好好干活呦!娘可不想再回来憋着了。”   她抓住大皇子的胳膊,高兴地眉飞色舞。   “嗨呀,就是不知道岭北有没有广场舞呢,可得找些人好好玩。”   她进宫前还很年轻,在宫里待了将近三十年,也只出去过寥寥几次,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   眼角的细纹和发丝的零星银色,都在诉说着时间的无情。   大皇子心有些发酸。   他笑着点头,“好,都听您的。”   看来这紫宸殿是不用回去了,不过,这差事他领的心甘情愿。   大皇子朝着紫宸殿的方向一拱手。   随后牵着德妃,“走,娘,儿子带你去看看岭北的山。”   -   关于老登一堆后妃的安置方式。   曲渡边给了她们三个选择。   没有孩子的,可以选择自愿回家,如果家人都已经离世,朝廷会帮忙安置住所,每月拨一些银子当做供钱。   有孩子且孩子还活着的,比如文妃和德妃,可以选择入住亲王或者郡王府。   不愿意出宫的,宫中也会按照从前先帝后妃的待遇来安置。   宣妃身为曲渡边养母,尊宣太后,皇后为安太后,掌管先帝后妃的安置事宜。   如果愿意出宫,但是不知道出宫后干什么的,宣妃倒是提了一句,可以去扬州,她和郭贵人管理的育婴堂等,有些忙不过来。   曲渡边将此事交给了宣妃负责。   这么一吩咐,宫里大部分的宫殿都空置了,毕竟除了真的无家可归且懒得出去的,大部分后妃还是渴望外面的生活。   登基五天,没闲着。   五皇子还在东厂牢里关着,曲渡边想把他放出来,但是毕竟先帝下了死命令,要幽禁他一生,眼下先帝刚没不到两个月,他要立即放出来,朝堂得翻天,得需要个由头。   这个由头暂时还没等到。   只能先让五皇子在牢里继续清闲躺一段时间,再抓出来干活。   曲渡边把这一摊子事儿理清,接手熟悉了日常政务后,才有了上朝的打算——   是,他这五天根本没上朝。   奏折都堆成了小山。   方鹤川进来紫宸殿的时候,就看见曲渡边坐在地毯上,周围的奏折被分成了三堆。他看奏折的速度非常快,打开,扫一眼,然后快速分类。   偶尔有看的皱眉的,直接往旁边一甩。   方鹤川从未见过这么看奏折的皇帝:“……咳,陛下?”   曲渡边抬头,“老师来了?坐。”   他称呼方鹤川为老师,后者脸上笑眯眯的表情更和缓,拢了拢衣摆,也随意的坐在了地毯上。   方鹤川扫了一圈,“陛下既然已经开始看折子了,怎么不上朝呢?大臣们托我来问问陛下,何时开朝。”   曲渡边:“开朝前总要弄清楚他们说话做事的风格和习惯。”   不然就会被带着走。   他可不觉得朝中的臣子都是老实的。   方鹤川:“那都弄清楚了?”   曲渡边:“我总算知道,先帝奏折为何越批越多。”   他指着面前这三堆奏折,跟方太傅一一道来。   最多的一批竟然是拍马屁的请安奏折,絮絮叨叨的都是生活小事,对同行的隐晦蛐蛐,和每日对他的惦念。   吃饭的时候想他,茅房的时候想他,睡觉前还想他。   那文笔那措辞,思君敬君之情写的叫一个缠绵悱恻。甚至还有写在路上看见成衣店里有卖红衣服的,想起陛下曾穿过红衣,思君之情又起,遂买下那衣服,回家跪拜小心擦拭的。   ……难以忍受!   曲渡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批直接缩水了一半,是正常官府处理事情的汇报,有些需要他定夺,但是前面光是客气问安的话就能写一二百字,非常之冗长拖沓,看了半天才能在字缝里面总结出来重点。   第三批竟只有五六本,是近期需要他亲自处理批复的重要事件。   整改!必须整改!   方鹤川摸着越来越白的胡子,叹了口气:“不太好改吧,几十年来,臣子们都习惯了。而且,也没个具体章程。”   曲渡边:“刚让奚子行做了个表格出来。”他朝外头喊了一声。   奚子行进来,将做好的表格给了方鹤川。   他现在名义上进了都察院,是个小小御史,实际在曲渡边身边做事,相当于半个秘书,自封了一个新帝手下第一得力之人。   奚子行:“表格绘图是陛下教的。奏折此后分为三类,每一类都有自己不同的封纸,用来区分轻重缓急。第一类请安类奏折,呈送殿中,闲暇时陛下会看,不予批复和送回。”   大周奏折批复制度是这样的,臣子呈上奏折,皇帝批复后返回臣子,但是臣子不能将奏折自留,避免篡改奏折上面皇帝批复的内容。   他们需要在规定时间内重新送回皇宫,由奏事处再统一收纳。   曲渡边砍了请安奏折的返回、再送回皇宫的流程。   奚子行:“第二类,日常公事类,交由文渊殿三位大学士处理批复,再呈送陛下面前。第三类为紧急事件和重要事件,陛下会亲自处理。”   表格翻了一页,后面是公事类、紧急类奏折书写规范要求。   方鹤川看完,沉思许久。   “一开始会很麻烦,可能有很多人不愿意改,但是真正习惯起来后,的确会大大提高办公效率。”   曲渡边往后一躺,就躺在地毯上。   他在皇子府也好,在永王府也好,都爱这样,所以叶小远当总管公公的第一天,就是把他爱躺着玩的地方,全换成了厚毯子。   “他们不愿意改,朕帮他们改,不然以后这日子没法过。”   开朝打算改的第一件事就镇不住场子,往后就更别说了。   -   次日。   新帝开朝。   宣布改动奏折规制。   奏折规范条例,由奚子行下发到了各个部门。   乾极宫中,臣子们小声讨论着,等到一一传阅完毕,才有人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这……奏折中免去请安问候的话,是不是不太妥当,臣等,很想关心陛下。”   “是啊,”又有臣子站出来,“而且请安奏折不予回复,是不是伤了臣子们关切陛下的一片诚心?”   奚子行瞥过去一眼,“诚心只在纸面上写得好,又有何用?”   “……”   夏赴阳忍不住嘴角一勾。   该死的,这家伙的嘴讽刺其他人的时候,听起来就很爽。   下面的臣子不说话了,毕竟只是改个奏折制度,不算大事。   总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不过定是定了下来,还是有一些人不按照规矩办,在字里行间掺杂着问候和关切等一系列肉麻的话。   或许是真的懒得改,或许是试探他这个新帝的脾气和处事风格。   曲渡边耐着性子等了七天,发现不合规的奏折逐渐增多,他就知道这些臣子心里想的什么了。   无非在想,反正陛下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打他们板子嘛,新帝登基,还是要名声的。   曲渡边将这些奏折放在一起,装在了箱子里,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让叶小远抬到了大殿最前面。   咚的一声。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曲渡边抬抬手:“念。”   奚子行颔首:“是,陛下。”   他从箱子里拿起一份奏折,念道:“大理寺少卿敬上:陛下神威天降,每每处之,心颤颤,情绵绵,恨不得以死报效陛下。大理寺中事务繁多,上官多应酬,难以顾及……”   大理寺卿发火了,指着少卿的鼻子骂道:“好啊,你在奏折里写什么?!我何时应酬多到顾及不了公事了?!”   蛐蛐谁呢?!不就是眼馋寺卿的位子,想暗示陛下他这个官当得不称职,要踩着他往上爬?   大理寺少卿汗颜,羞愧欲死。   曲渡边端起桌子上的果盘开始吃。   奚子行读的非常有感情,不愧是状元出身,奏折里谄媚的语气都出来了。   他读完一本,就有人面红耳赤的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好像那些写肉麻话的人不是平日里看起来雅正清高的他们。   方鹤川抬头看了眼龙椅上的年轻皇帝,他还在悠闲吃水果,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好戏。   眉眼间还是透着他以前爱看热闹,爱看笑话的小性子小脾气。   ……怕不是出不了宫,就把乐子找到了臣子们身上。   这对朝中的文臣来说,可比打板子还要来得狠啊。   老头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仔细听这场公开处刑。   读了约莫一半,殿中尴尬、羞耻的氛围浓郁的几乎让人窒息。   曲渡边这才喊停:“好啦,小奚爱卿。”   朝臣们都快哭了,这漫长而窒息的处刑才结束。   奚子行拱手归列,小奚爱卿这四个字一入耳,心情简直大晴朗。   他瞅了眼夏赴阳。   后者没看他,表情如常。   曲渡边:“诸位爱卿也知道,朕自幼身体就不好。从北疆回来,眼睛就瞎了,现在也不大好,看不了太多繁琐的字。”   他搁下果盘,脸上看热闹的神色一收,平静道:“朕吩咐的事,不喜欢说第二遍,更不喜欢强调很多次。只要说了,吩咐了,你们就认真办。”   “更改奏折规制一事,朕给了你们七天习惯时间,七天里,全部合格的奏折寥寥,不合格的却越来越多,你们在试探朕的脾气,还是觉得,朕年纪太轻,甚至不及弱冠,得处处顺着你们,依仗你们,才能治理好朝堂和天下?”   百官心头一惊,忙道:“臣等不敢!”   “臣等万万不敢!”   曲渡边:“朕又没有生气,紧张什么。”   百官:“……”   曲渡边微笑道:“这堆奏折里面,朕会挑选几个典型,张贴在你们上值的衙门前。从今日起,要是呈上来的奏折还不合规,啰嗦、繁琐,就贴在城中告示板上,让百姓和士子们也瞧一瞧,我大周臣子们的风采。”   文武百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真是如此,那可丢人丢到了大街上了!   “臣等必定谨遵圣命,按照新规规范奏折!”   曲渡边这才满意点头。   奏折改制之后,上朝频次也可以根据事情多少而变动了,不必一日一朝,三日一朝或者五日一朝更加合理。   下朝后,方鹤川和奚子行没走,让文武百官上前。   “诸位大人,这是陛下钦点的优秀奏折,陛下让我给大家看看。”   方鹤川展开自己的奏折,朝臣们看过去,不约而同被右上角吸引了,“那是什么?”   方鹤川扬眉,笑呵呵说:“陛下给的小红花,是夸奖。”   老头有点小得意,“老夫这个,可是开朝以来第一朵!”   “啊……陛下印的小红花啊。”   夏赴阳闻言,把奚子行的奏折也拿了过来,果不其然,右上角也有卡了戳的小红花。   他道:“奚御史很优秀啊。”   奚子行凑过来,小声笑说:“还好吧,夏将军。”   夏赴阳哼了一声:“谁在意这个。”   -   当晚。   叶小远送进来一封奏折,“陛下,小夏将军的请安奏折,说是让我亲手给您,说有大事。”   曲渡边好奇了,伸手:“我看看。”   展开奏折,一看,第一行字:   [陛下,为什么叫他小奚,叫我老夏?]   第二行字:   [我也想要小红花。] 第192章   夏赴阳的奏折只有两句话。   曲渡边看完后, 第一反应是想给这家伙贴到京城告示栏上面去,然后才忍不住乐。   这家伙,怎么这么幼稚。   北疆那边虽说有官员接手了都护府, 他这个镇北大将军不必时时刻刻盯着,但他盯着小红花,是不是就有点不对了?   不过这请安奏折目的明确, 内容简洁, 值得奖励。   他下了床, 到屏风后的书桌上, 提笔在不伦不类的请安奏折上面, 回了一句:[好的, 老夏]   曲渡边拿出小红花印章,在这句话上面卡了个戳。   “伴伴,明天把奏折还给他,偷偷的。”   领导走后门,太明目张胆的话也不大好办呀。   叶小远忍俊不禁:“好。”   -   永和帝登基一月。   奏折改革完毕, 效率翻倍, 业务量缩减,遂,改朝制为三日一朝。   又过一月, 大周于乾极宫举行登基大典。   因为曲渡边本人的强烈要求,登基大典能简就简, 礼部欣然领命。   从改革奏折制度一事上就能看出来, 他们陛下是个非常讨厌无用且繁琐的流程的人, 注重效率和实际。   朝堂的办事风格, 会受到当政的领头人的影响。   登基大典是大周建国以来最省最简,前前后后花了不过半日, 操劳的还是他们这些臣子,陛下本人就换了个衣服,走台阶,接受朝拜,出场连一刻钟都没有。   大典结束的第二天晚上。   曲渡边正在东暖阁泡澡,明天不用上早朝,可以洗的舒服一点。   洗了一半。   【禹若好感度+3】   【禹若好感度+1】   【总好感度54】   “……”   曲渡边睁开眼。   ……不是,这哥们,干嘛呢。   真的很莫名其妙。   从他瞎眼身伤之后,那一年多的时间,禹若会自动往上涨的好感度,就跟死了一样。   当然,曲渡边也从来没打算真的把禹若的好感度刷到六十,太难了,面都见不上,又是敌对方。   现在他登基大典刚结束两天,那边的好感度就自动开始涨了。   曲渡边沉思片刻,翻了翻禹若涨他好感度的时间。   当质子的时候,他怼他,对方涨。   湘河救灾的时候,他为难他,对方涨。   青济剿匪的时候,他追杀他,对方涨。   北疆开战,他扛旗执掌中一城的时候,对方还涨。   涨好感度的时间点基本都发生在南宁吃瘪。   曲渡边忍不住犯嘀咕。   对南宁吃瘪这么乐见其成,禹若该不会是隐藏在南宁皇室里的大周奸细吧?   不然他都要自恋地怀疑这家伙是他事业粉了。   浴桶里的少年帝王抬手撩了撩水,湿润的墨发垂落在浴桶边缘,脖颈上沾了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偶尔调皮的往水面下胸膛处贴一贴。   水汽氤氲,他侧脸被熏的微红,肩颈和额头都有水珠。   “伴伴还没来?”   叶小远去给他兑洗发药粉去了,他从小到大用的都是叶伴伴亲手调的,只是需要现调,不然会浪费药材。   王公公笑吟吟道:“是呢,应该还得等一会儿。”   他是新提拔上来的公公,之前伺候过不少任主子,经验丰富,只是还在考察期,能不能留在御前,还不一定。   曲渡边:“那朕先出来,泡的有点晕,等会再专门沐发。”   这次泡的药浴,亦是往年惯例,宣妃专门来信叮嘱了,他得在入冬前泡几次,去去寒气,入冬后也少生些病。   “把擦身的棉巾拿来,你就可以先出去了。”   王公公应了一声,随后拍拍手,含笑说了一句:“还不把棉巾拿进来。”   吱呀——   东暖阁的门打开,然后飞快关上。   一个低眉顺眼,模样清丽的宫女,捧着棉巾,停在浴桶旁边,声音低柔:“陛下。”   曲渡边皱了下眉,想着王公公可能不知道规矩,也没多说。   他抬手,滴水的指尖刚刚触及棉巾,那宫女换了单手托,另一只手落在棉巾的一角,“陛下,奴婢来帮您吧。”   这只手纤细,水葱一般,还染了淡红色的指甲。   “……”   曲渡边顿住。   王公公说话了,暧昧道:“陛下,这是宫女悦儿,按摩的功夫可好了,让她给陛下擦干净身体,再给您按一按?”   一句话,说的九转十八弯,唱戏似的。   被调来御前的时候,他都打听过了,陛下从小到大,身边就没个亲密的。   没尝过合欢的滋味,自然不懂其中的好处,现在后宫空置,陛下这般模样和年纪,把宫里那些新进来的小宫女迷的团团转,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当第一个进入后宫的女人。   那地位肯定特殊不是?   悦儿递了钱,他见她长得清秀,也懂事,就顺水推舟。   届时事成,陛下龙颜大悦,他也能在御前真正留下了。   曲渡边表情淡淡,把手收了回来,宫女表情一喜,王公公神情亦是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模样。   他赶紧朝着悦儿抬抬下巴,后者羞涩地将托盘放在一边,拿着棉巾靠近。   不料才靠近了一步,两人就听见了一声微冷的:   “出去。”   宫女僵住。   王公公:“陛下?”   曲渡边一眼扫过去,眼底的冷色和几不可查的愠怒让王公公瞬间如坠冰窟,他忍不住哆嗦了起来,“陛、陛下。”   “还想让朕说第二遍?”   眼前这位陛下,可是登基后不久,就让满朝文武甚至京城所有官员,都知道,他是个话不喜欢说第二遍的皇帝。   王公公吓得跪地疯狂磕头:“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那宫女也吓得跟着一起跪在旁边,魂都没了半条。   外面很快进来人,把他们两个拉了出去。   东暖阁里这下一个人都不剩了。   曲渡边扶额,不是,好歹留个人啊,裹身的浴巾距离他五米远,他怎么拿?   叶小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王公公和一个没见过的宫女跪在门口瑟瑟发抖。   他立马猜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快速询问清楚事情前后经过,才进了东暖阁。   曲渡边见他来了,才换了个姿势,有气无力的,“伴伴……”   快泡晕了,捞捞。   叶小远连忙给他拿了长棉巾够来,曲渡边裹在身上,跨出浴桶,缓了一会儿眩晕感。   浴桶里面的驱寒药药效猛,他正常泡半刻钟,长了泡一刻钟,就会产生有轻微的眩晕,不过泡完,他除了模拟之外,平时普通的受寒发热确实少了很多。   “外面那两个人,别让他们跪着了,去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儿。”   叶小远刚才在外面已经问清楚了,歉疚道:“是我没选好人。姓王的看着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趁我不在,来了这么一出。”   曲渡边:“这是第一次,不好好处理,往后更多。让那宫女打个样,杀鸡儆猴,把她送出宫去,到娘亲身边,去扬州育婴堂和积善堂打下手。”   “那个王公公也是,打包扔出去,对外就说已经丢到了乱葬岗。”   叶小远:“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以后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出现在紫宸殿。”   只是……   叶小远迟疑两秒,最终没说出来。   殿下已经登基成了陛下,身旁要是一直没人,后宫也不选皇后,不新进后妃,朝臣不会愿意的。   曲渡边擦干身体,用叶小远配的洗发粉洗头发,用棉帕擦的半干,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怪不得古代的休息日叫‘休沐日’,古人都是长头发,好不容易休息,洗头洗澡就得花费一天或者半天。   离开东暖阁去紫宸殿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   临睡前,曲渡边睁开眼。   “六六?”   乙十二出现在殿内,轻轻嗯了一声。   曲渡边瞬间从床上坐起来,“你回来了,”他连忙招手,“快过来,四……小安现在怎么样?”   乙十二送四皇子离开的时候还是秋日,现在都入冬了。   “他很好,”乙十二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夜间见他睡觉,连噩梦也无。现在暂时在济州西面的一个山间小院里居住,经常出去钓鱼晒太阳。”   “我见他安稳住下,才回来。”   曲渡边:“那就好。”   他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生活。   四哥应该很喜欢。   至此,他心头的这一桩事才放下。   “六六,辛苦了。”   乙十二摇头。   他蹲在床边,“陛下。”   这是乙十二第一次叫他陛下,往常都是殿下。   “你说。”   “跟随先帝的那些暗卫,全部自封在了帝陵,其实原本会给陛下留一个人,继续培养新暗卫,但是因为我在你身边,所以暗卫首领没有留人。您还想继续培养暗卫吗?”   曲渡边:“不用。”   暗网就足够了。   暗卫殉葬制度他很反感,老登身边的那些人已经被洗脑了,他控制不了,那就让暗卫殉葬断在他这一代。   乙十二点头,“不过还是要培养几个身手好的。”   曲渡边:“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   又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宫中宫女私下贿赂御前伺候的公公,想要靠近陛下,却反被遣送出宫,收受贿赂的公公传闻也被丢到了乱葬岗的消息,从宫里传了出来,落入到了朝臣耳中。   不少臣子恍然。   对啊,陛下十八岁,都快十九了,这个年纪怎么连个后妃都没有呢?!   于是。   年前的某日上朝。   不知哪个臣子率先上前,温和的提了一句:“陛下,还有月余就年节了,您看,过了年,是不是开始选秀?”   大周有自己正规的选秀流程,只需要皇帝点点头,下面就开始运作起来了。   还有直接一点的:“陛下,后宫不可无主,需早立皇后,管辖后宫事宜才可,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帝王之责。”   方鹤川、林宗平和奚石秋三个辅政大臣觉得这是好事。   尤其是方鹤川,乐呵呵地心想,他这身体估计还有个八九年可活,能帮陛下带带孩子。   林宗平:“确实如此,陛下早日诞下子嗣,对社稷是好事。宣太后现在还在扬州,陛下若要选妃,还得请宣太后回来,和安太后一起择选才是。”   夏赴阳站在下面,对朝臣的建议不置可否,他有点想象不出来小七身边站着伴侣的模样。   只有奚子行,跟着曲渡边出去游玩的时候,对他想自己潇洒过一生的态度有所了解。   当了皇帝,还能任性吗?   他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人。   曲渡边感到头大。   下面好像不是朝臣开会,而是乾极宫大型催婚现场。   虽然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是这天真的到来了,他还是会叹气。   从北疆征战后,他近两年都没怎么模拟,现在攒下的寿命值剩了不到十年。   也是时候让模拟器工作起来了,总能暂时挡一挡。   不过,他还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第193章   从朝臣开始催着选秀的第二天。   陛下就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 杨太医被紧急召进了宫里,两天都没出来。   朝臣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连忙派了代表去紫宸殿问候, 堵住杨太医询问陛下情况如何。   杨太医又开始掉头发掉胡子,责怪道:“忧思过度,劳心劳力, 陛下才挨过北疆毒害多久?你们就这么逼迫陛下勤政, 实在是不应该!陛下从小身子骨就差, 能经得住这么折腾?”   被责怪的大臣代表懵了一瞬。   “?”   勤政??   倒也……不算吧。   虽然没有耽搁朝政, 但这要是叫勤政的话, 那先帝那会儿一日一朝的时候怎么说, 该叫什么?   “真的是累病的?”   杨太医:“大人,您不信,自己且去看看。你们是不是忘了,陛下还是七皇子的时候,多少次太医院都觉得要救不过来了。”   这本来就是个身体不好的主儿。   小时候的太医院常客。   长大后好了两年, 也不代表一直会好下去啊。   大臣进去看了一眼, 权当慰问。   当然,没有凑到龙榻前看,他还没有那么低情商。   只瞧见龙榻垂落的帘子里, 露出来一只苍白的手腕压在腕枕上,方便太医随时诊脉, 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细小脉络。   殿内氤氲着清苦的药气, 偶尔伴随着轻轻的咳嗽声。   京城中的官员有点慌。   他们在京城待久了的, 都知道陛下小时候一月一小病, 三月一大病的情况。老天,他们大周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不会又会换皇帝吧?   于是他们对自家陛下要留下子嗣这件事,更加在意,等曲渡边病好后,他们又开始催婚催生,一次比一次疯狂。   但是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每次只要他们一催婚,陛下就开始生病。   这病还真不是装的,脸上的病气一眼就能看出来,且一次比一次重。   后来徐劲和乌思挽都时不时来紫宸殿探望,据说宣太妃都收到了消息,正在从扬州往京城赶。   ……完啦。   这氛围这气息,给他们一种陛下随时可能会龙驭宾天的感觉。   -   冬日大雪。   紫宸殿。   连轴转的生病,曲渡边的寿命值肉眼可见的往上涨,但与此同时,也肉眼可见的消瘦。   穿着的黑色游龙寝衣都有点空荡。   曲渡边在炕上把奏折批好,往窗外看了一眼,雪光模糊,看不真切。   他将备好的黑色大氅裹在身上,门口的两个宫人拦住了他,低声道:“陛下,叶公公说了,您最好不要出去吹风。”   曲渡边:“就一会会儿。朕都好几天没出去了,看看飞雪,说不准就会好些。”   他笑吟吟的从两个宫人中间的缝隙里侧身过去,苍白的手指推开门,外面冷风一吹,顿时神清气爽。   也不是故意为难宫人,只是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今晚过后,应该就不会再有臣子催生了吧。   夏赴阳撑伞匆匆赶来的时候,刚上台阶,就看见这样一幕。   年轻的帝王头发都没束起来,墨发垂在身后,长度将将到了后腰。   他倒是没有出来淋雪,就是弯腰站在外面,在栏杆上用手拢雪玩儿,捏出来的一个个小雪人,并排站在栏杆上。   到不能完全称为少年了,隐约有了点青年模样,五官中和了当年云妃和先帝的优点,俊美挺拔。   也怪不得前段时间宫女贿赂公公,在东暖阁来了那么一遭,他这模样实在是招姑娘喜欢。   夏赴阳看见了他冻红的指尖,三两步跨过去,下意识想去抓他的手腕,又想起他是皇帝,外人看着好像不太好,生生顿住。   “陛下,别捏雪人了。”   曲渡边:“最后一个!”   差最后一个就捏一排了,多可爱。   “……”   夏赴阳抓着他手腕直接进了殿内。   曲渡边:“还没捏完啊!”   “待会儿我出去给你捏,”夏赴阳扯出一抹微笑,“陛下在殿内休息就好。”   他压着曲渡边到殿内的暖炉边上烤手,曲渡边老老实实蹲下,小声抱怨:“你这人真的不行。知道为什么叶伴伴不在吗?他就是想让我放放风的,你倒好,给我拉进来了。”   夏赴阳:“哦,那行,等叶公公来了,我问问他。”   曲渡边:“……”   夏赴阳哼了一声,谁信他的鬼话。   分明是趁着叶小远不在偷偷出去放风。   曲渡边换了个话题:“我叫的是奚子行吧,你怎么来了。”   “他有事,让我来送东西。”   夏赴阳将几个名单递给曲渡边:“这是筛选出来,适合去岭北考察的官员。要让岭北连通内陆的话,工部的人去是必不可少的,就是,即便是工部,能精准绘制地图的人也是少数。”   曲渡边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张婵思和观星司。   观星需得精通数算,且他们还会勘探风水,避开容易坍塌的不好地段。   说起来,张婵思好像还没回来。   他想了想:“传令去张家在扬州的族地,让张婵思尽快回来,嗯……带上他们族中观星学的不错的子弟,有事需要他们办。”   夏赴阳看了眼他带着病气的面容。   几秒后,才道:“好,你病好前,少操心。”   曲渡边:“行。不过,你老实交代,奚子行到底干嘛去了?”   夏赴阳:“………”   他移开目光。   “别人还不能有点秘密了?”   他就是猜拳输了,才没去。   -   京郊。   敬安寺。   一穿着青衫的青年,一步一叩首,跪过三百三十三级台阶。   飞雪漫天,他发梢、眉毛、眼睫全都沾了霜色。   年节前七天,是为敬安寺求佛日。   求佛之人需要一步一跪,入寺庙拜佛敬香,佛祖才能聆听到凡俗世人的声音。   今日大雪,来人很少。   奚子行来到佛殿内,跪在蒲团前时,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主持亲自来接见的他。   主持叹道:“施主心诚,所求为何。”   奚子行道:“所求只为一人。”   主持并未多问,叫人点了香上前,递给奚子行,奚子行将香插在香炉内,继续跪在蒲团上。   他原本不信神佛,也不信鬼怪。   包括祭祀和烧纸,他觉得那只是人活在世上的一种寄托而已。   但……   奚子行看着慈眉善目,低垂着眼睛的佛祖。   若真有。   他愿他年年岁岁,无疾少忧,寿数绵长。   青衣小官闭目祈祷。   主持唱了一句佛偈。   叮铃——   檐角的风铃迎风而响。   落雪中的寺庙,寂静肃穆。   -   奚子行去寺庙祈祷的当晚。   曲渡边花了二百五十天的寿命,购买了整蛊造梦。   编辑完毕之后,选了朝中三十多个能说的上话,或者官职很重要的臣子,以及京城外面,关键州郡的长官。   点击,批量发送。   唉,这梦里的内容,有点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怪叫人脸红的。   -   当天晚上。   朝中所有重臣都做了同一个梦。   在梦里。   陛下如他们所愿的那样,进行了选秀和纳妃。   结果没过三天,陛下就重病垂危,撒手人寰,大周再一次响起了丧龙钟。   且因为死前没有定下储君,大周陷入飘摇,二皇子的鬼魂都出来了,三皇子飞舞着独臂,和瞎了一只眼的明亲王争夺皇位。   大皇子的孩子突然长大,揭竿而起,也要争。   六皇子扛着锄头从镇南关回来,东厂里关押的五皇子也阴森森的破牢而出,先帝死不瞑目,揪着他们的耳朵狂吼,你们不该逼迫永和帝成婚!!!   大周风雨飘摇,内斗严重,能臣一个接一个的被内斗害死,南宁乘虚而入。   灭国之火熊熊燃起。   大周卒。   余下的朝臣,变成了亡国之臣,无处可归,有的刚烈自尽,有的谄媚于南宁,卑躬屈膝地活着。   做梦的臣子,在梦里哭的浑身颤抖,无法自抑。   画面再一转。   却是陛下一人独自站在皇城之上。   大周繁华安宁,盛世之景。   做梦的臣子们被大周灭了而虐到心肝脾脏剧痛的身体,得到了一丝丝慰藉。   缥缈的声音自梦中传来:   “他非此世之人,病弱之躯留于世间已是难得,强结因果,只会寿数寥寥。”   “忠告于此,尔等自决。”   梦境倏然结束。   做了梦的臣子几乎同一时间,猛地睁开眼,满身大汗,手都哆嗦,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许久,才敢擦擦头上的冷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假的、一定是假的。   结果,第二天上朝的路上。   眼瞧着不少同僚都精神萎靡,哈欠连天,一问之下,“别说了,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陛下他,唉……”   “实不相瞒,我也做了噩梦。”   “我也做了……”   符合的声音越来越多,人群忽的一静。   ……不会吧??   方鹤川和林宗平对视一眼,将自称做了梦的臣子都拉到了一边,“你们做的,难不成是大周灭和大周盛的梦?”   “!!!”   “对!”   “是这样的。”   还有人在梦里说话,陛下不能连结因果。   兵部尚书颤巍巍问了一句:“方太傅,林尚书,你们也做了不成?”   方鹤川和林宗平颔首。   场面一时寂静。   这要是一个人做,那就是个噩梦,但是这是一群人做了,就不能称之为噩梦了,或许叫预知梦更合适吧?   上天降下预警。   奚石秋迟疑着说了句:“家里的小子,昨天去了敬安寺拜佛,求陛下安康。难不成……”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昨天刚拜佛回来,第二天,朝中重臣就开始做同一个梦。   按照他们催选秀的力度,陛下病稍微好一点,应该就会同意,那、那梦境里面的内容,岂不是马上就要应验了。   冷风一刮。   不少人心底拔凉。   陛下真是天上来渡劫的神仙不成?   -   乾极宫。   早朝。   曲渡边一来,就察觉到了殿内氛围不对劲。   他眉梢微挑,端坐下来,先是正常上完朝,然后抵唇轻咳了几声。   “前段时间,众爱卿提议的选秀,朕考虑过了,觉得……”   “陛下——!!”   林宗平几乎是跳出来,“老臣以为,此事不急、不急。”   曲渡边惆怅道:“朕身体不好,其实也不愿意耽搁其他姑娘,那就,再等等?”   “陛下圣明!”   “这是极好的主意!”   “对对对,等一等,等一等好啊。”   有一部分人的视线,已经盯在了明亲王身上。   他们看明亲王也是风华正茂,可以多生几个出来。   明亲王后背发寒。   要孩子,还不好选?!   二皇子虽然被赐了毒酒,但留下了孩子,陛下身体弱,以后无子,可以考察考察那孩子——对了,大皇子,也就是丹郡王也有孩子,可以接到京城来玩一玩。   还有公主,织仪长公主,他们记得是不是要和谢家的公子成婚了?既然是驸马,以后生了孩子,跟公主姓就可以。   五皇子在狱中孤单,先帝没有说他不能娶妻生子不是?   在亡国和从旁支选孩子出来之间做选择,他们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他们又不是傻子!   历史上让位给兄弟的例子也不在少数,过继旁支子嗣的也不在少数。   陛下不能生,有的是人可以生! 第194章   一场朝会, 在双方各怀心思的情况下,退朝了。   此后过了年节,都没有人再提起来选秀的事, 更别说催婚催生,这件事成了文武百官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后宫不能没有人管。   后妃不仅有侍奉皇帝的职责, 还要分管后宫。   总不能上一任的皇后都升级成太后了, 还要给皇帝管后宫大小琐事。   正好宣太后也回来了, 跟曲渡边说了这件事——   安太后想退休了。   人家年纪也不小了, 怎么能一直干活呢。   而且文太妃和德太妃都跟着自己孩子出去住了, 她自己一个人管辖后宫, 实在是太累了。   曲渡边道:“设立女官制度便是。”   宣太后,也就是谢明萱,诧异道:“女官?”   曲渡边:“嗯,前朝伊始,延续了大魏的内廷女官制度, 只是后来《女诫》盛行, 女官渐渐没了,都是有前例的,本朝再起, 不算突兀。”   其实从阿姐上学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女子地位在大周并不高。   这是千百年, 一点点形成的现状。   想要润物细无声的提高女子的地位, 从重建内廷女官入手, 是个极好的机会。   内廷女官, 掌管的是后宫织造、采办、财权等大小事宜,和朝廷官员相干, 有部分工作交接,但并不冲突。   织仪道:“那我能不能也来管人?”   曲渡边笑道:“阿姐,你得跟娘亲和安太后一起,制定考核规则,不是是个人都能当女官的。你嘛,可以当考官,以后第一批女官见了你,都得喊一声老师。”   就跟科举考试的座师一样。   阿姐是方太傅教出来的学生,才学足以胜任。   织仪眼睛都亮了,“包在阿姐身上,你安心养病!”   谢明萱道:“朝中迂腐的人不少,他们会同意以后和内廷女官有工作交接?”   曲渡边:“放心,他们会愿意的。”   果不其然,他提了内廷效仿魏朝,重建女官制度的时候,朝堂并未有多少反对之声。   反对?   反什么对。   内廷总得有人来管吧,全让太监插手,岂不是会有宦官乱政的隐患?总不能还逮着安太后一个人薅。   唉……又不是没有前例,重建就重建吧。   内廷女官制度在朝堂上通过后,由谢明萱、织仪和安太后共同接手。   没多久,张婵思从扬州回来了,还带来了本族的精干子弟。   “陛下。”   “坐。”   张婵思这么些年,也没有成婚,一直在钻研数算。   奈何拘于观星司,一直没有施展能力的机会。   曲渡边给她这个机会。   他将前往岭北,长期实地探测的人员名单递给了张婵思。   张婵思看罢,捏紧名单册:“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曲渡边:“一个能改变张家一族命运的机会,你要不要。若是接了,观星司再无只有张家才能当司主的要求,可以从大周各地则选优秀的观星者,预测天气,与此同时,张家从此也再没有子孙后代不能参加科举的限制。”   相当于,张家固定名额的铁饭碗没有了,但是更多的族人有了往上晋升的机会。   有得,就得有失。   然而这失,却是张家几代难求的机缘。   张婵思深吸一口气,“臣愿意带领族人,全力辅助丹郡王和工部诸位大人,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好干,功绩出众的话,破格进工部,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句淡淡的话,炸在了张婵思心里,她惊愕道:“陛下,臣是女子。”   曲渡边笑道:“老师,觉得自己不行吗?”   “不是内廷女官,而是大周有史以来第一位入朝的女官。”   “……”   张婵思本是性情淡漠之人,她对数算感兴趣,也有往上爬的野心,只是拘于观星司,到了司主,职业生涯也就坐到了顶点。   没想到,这次带着族人来京,除了应卦,解了张家困局之外,竟然还有别的惊喜。   她压下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陛下,重启内廷女官制度,又告诉臣这样一番话。您…您和朝中崇尚《女诫》的臣子,以及先帝,很不一样。”   虽然她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知道他有些想法和其他皇子不同,但也没想到,他能给女子入朝为官的机会。   曲渡边:“老师,你觉得朕的姑姑如何?觉得朕的阿姐又如何?”   张婵思面容一肃:“阿湘长公主,以一己之身和亲北疆,扶持主和派,维系大周和北疆之间二十多年的和平,手段、心性乃至学识,自然是一样都不缺。   织仪长公主临危受命,牵制北疆主战派,与虎狼周旋,给大周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亦是巾帼豪杰。”   “不仅朕的姑姑和阿姐,还有娘…母后,她和阿姐的娘亲,在扬州做慈善事业,虽然刚起步,但未来可期。外婆年轻的时候,也在军中帮外公管辖军务,她们哪一个,比朝中男子差?朕深受她们影响,如何会轻看女子。”   曲渡边给了她这个解释。   他知道,张婵思需要一个能说服她的解释,毕竟他这样的在大周往届皇帝里面算是异类,她心有怀疑也正常。   他无法和她说他的来历,就按照自己的成长轨迹来解释。   不过,他没有傻的直接和朝臣对抗,正大光明设立朝中女官,允许女子科考——步伐太大,不是好事,反是坏事。   但是只要他留出来能扎根的土壤,十年、二十年、蓬勃的春草自然能倔强地冒出头来,挣扎出一番新天地。   如姑姑、阿姐和娘亲这般的人,不必再拘于方寸天地。   这是希望。   说不准,过个几十年,大周能出个女帝也说不准。   当然这些心里的想法,曲渡边没有明说。   但是张婵思隐约有点感觉。   她浑身的血渐渐热了,人到中年,反而生出了蓬勃的干劲。   曲渡边补充了一句:“人才不分性别,能给大周干活就是好样的。”   看后世007和996的,工作起来没有男女,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社畜。   张婵思也忍不住笑了,“陛下,给月银就行。”   曲渡边乐道:“自然不会让老师打白工。”   他对手底下干活的人都很好的好吧?逢年过节还有小礼品和奖金,真金。   随后笑容一敛,认真道:“朕给了你承诺,但是能不能做到,要看老师自己。”   “如果能让他们心服口服,老师站在朝堂上的那天,就会成为天下与老师同类的女子的标杆,朕亲自给你授官。”   到那时,有了前例,才能有后面的事。   张婵思起身一礼:“陛下信任,臣一定不负使命,连通岭北和内陆,富饶我大周。”   这场发生在紫宸殿内的君臣谈话,除了当事人,以及叶小远和乙十二之外,没有更多人知道。   只知道,陛下往去岭北勘探的队伍里,多加了张家的人,用来助力岭北的地图绘制。   她离开的那天,曲渡边久违地听到了张婵思好感度+1+1的声音。   -   时间平静地流逝着。   大周缓慢地恢复着元气,湘河三郡恢复了税收,北疆都护府统御起来之后,商业逐渐繁茂。   国库也开始慢慢增加——   从林宗平逐渐乐呵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永和二年。   织仪和谢立杉成婚。   曲渡边也不知道这两个木头,到底是谁先表的白,又是怎么求的婚,如何开的窍,总之,他认可这个姐夫,两人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织仪成婚这天,阿骨木多从北疆都护府千里迢迢赶到。   曲渡边当时就穿着便服在公主府,眼睁睁看着,阿骨木多出现的那一刻,谢立杉顿了顿,脸上笑容变得虚假了起来。   他立马就想把阿骨木多叉出去,阿姐成婚呢,闹起来多不好看?他虽然也有点想看热闹吧,但更不想有人破坏阿姐的婚礼。   不过还好,阿骨木多就是来送礼的,他送了一个亲手雕刻的草原,草原上有一个骑马的女子,正是织仪之前在北疆的模样。   “新婚贺礼。”   织仪:“谢谢!”   她扭头看向谢立杉,“人家来咱家送礼,远来是贵客,你也得说谢谢。”   谢立杉眼睛一弯,这才看向阿骨木多,“失礼了,贵客。”   这两个字听在谢立杉耳中有多甜,听在阿骨木多耳中就有多心酸。   他直愣愣戳在那里,一眼瞅过去还怪寂寥的,旁边嗑瓜子的曲渡边,将他扯到了一边。   “七…不,陛下。”   曲渡边低声道:“没有眼色,马上拜堂了,你戳那碍眼。”   又一刀插在阿骨木多的心口,他捂住心脏,找了个地方慢慢坐下了。   “陛下,你为何不上座?”反而跟个混子似的在婚礼上嗑瓜子乱窜。   曲渡边:“这是我阿姐在成婚,没有陛下,只有弟弟。”   认真说起来,这其实算是谢立杉嫁到他们家,阿姐娶亲。   他斜瞅了这家伙一眼,念及当初在北疆的情分,没有让他真的看完拜堂成亲的整个过程,而是叫人把阿骨木多送出去了前堂。   他看着阿骨木多难掩悲伤的背影,叹了口气。   没办法,当时在北疆,他没有选择和阿姐一起回来,放弃了这段可能萌生情愫的缘分,也就注定了他没办法和阿姐再有以后了。   织仪长公主成婚一月,内廷女官选拔完毕,她没事了之后,和谢立杉一起去了岭北度蜜月。   大周又安稳了一段时间。   直到南宁爆发了一场内乱。   南宁皇帝因五石散使用过度,性情暴躁,晕厥了半月。   南宁权势最盛的六皇子发动了宫变,和已经被立为储君的四皇子交手皇城。   这一场宫变史无前例,宫中的侍女和太监四散溃逃,惨叫连连,鲜血将南宁皇宫的地砖都覆盖了一层。   二皇子禹若联手太子,镇压了六皇子的反叛。   宫变是被镇压了。   但是却有更加致命的消息,从溃散四逃的宫人里面传出来——   南宁皇帝曾亲自下令,炸毁南宁堤坝,无视百姓的哀嚎,就是为了淹没大周的湘河三郡,给大周造成损失。   他甚至还用自己百姓的身体当做瘟疫的温床,投放到了河流之中,造成了崇昭时期,大周的那一场大疫。   消息传播的速度,比当时在大周蔓延的瘟疫还恐怖。   禹若知道的时候,消息已经控制不住了。   当年的事情,总有除了他之外的人也清楚内情。   南宁太子开始强行镇压。   但有些恶事,上苍不会让它舒舒服服的藏匿一辈子,总要掀开,暴露在天光之下,接受世人的批判。   南宁的百姓、士子、有良心的朝臣,有一个算一个,听完之后,全部沉默。   他们没有办法理解,考取功名效忠的皇帝,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身为帝王,可以猜忌,可以庸碌,甚至可以玩物丧志,但是唯独不可以背弃百姓。   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有人不信,也有人信了,更有人脱掉了士子帽,当众甩在脚下,“这功名,不考也罢!”   一时间,各地竟有了起义的苗头。   -   这消息,对南宁来说是愤懑,对大周来说,则是怒气滔天。   当年受灾的湘河三郡,本来都认命了,那是天灾,掉到了头上,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挨了就挨了。   但是现在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人祸?!   是南宁皇帝,想让大周损耗,才炸毁了堤坝,冲垮了他们祖祖辈辈耕耘的家园?   “凭什么!”   有人摔碗而起,怒气蓬勃,却满脸泪痕,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只是因为他的一个念头?”   “我的孩子、亲人,全都死在了水里,我要那南宁的狗皇帝,还我亲人的命来!”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南宁的狗皇帝,还我亲人命来!”   怒吼之声像是一点星火,掉入了干柴之中,瞬间变成燎原之势。   湘河三郡、乃至曾经受到瘟疫影响的周围郡县,被这条消息激怒,满心愤慨,聚集在府衙门前,所有人的中心请求只有一个——   “请求陛下,发兵南宁!”   三郡长官被暴怒的百姓逼得连夜写了加急奏折,快马加鞭送入了宫中。   曲渡边看完奏折之后,拧眉许久。   他比这些人更早两天知道消息,暗网这一年发展的很不错。   刚知道时,他胸口的怒火不比别人少,花了半天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是那次水灾和瘟疫的亲历者,亲眼看过乐安县重病区的惨状,失去亲人的哭喊声日日不绝,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乐安县还算好的,其余的地方情况只会更差。   曲渡边站起来,“通知六部长官、方太傅、奚御史和夏将军,都来西暖阁——开会。”   叶小远:“是。” 第195章   西暖阁。   六部尚书、侍郎端坐两侧。   方鹤川坐在左边最前面, 奚子行和夏赴阳资历尚浅,要往后面坐。   曲渡边坐在上首,将手中三郡递上来的奏折让叶小远递下去。   等他们一一看完之后。   曲渡边问:“什么想法, 都说一说。”   夏赴阳:“陛下,南宁皇帝失德失民心,国内不稳, 我们大周百姓的怒火已经被点燃。往后十数年甚至数十年, 都不一定有这样合适的战机。”   “臣认为, 这是大周一统的绝好机会。”   林宗平冷哼:“战机?打仗不需要钱吗?夏将军, 你知道现在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就要打仗。南宁虽乱, 但底蕴毕竟在,一时半会儿绝对拿不下来。依老臣看,不如等些年,国库充盈之后再谈。”   他就知道,这次一定会有人想办法从户部抠银子。   兵部尚书叹道:“但如此的话, 民愤难平啊, 林尚书,你有法子平复我大周百姓、文人士子的怒气吗?”   林宗平语塞,片刻后道:“方太傅以为如何?”   方鹤川沉吟:“现在大周状况与往常不同, 北疆的隐患已经被陛下和夏将军根除,不必担忧与南宁交手的时候, 腹背受敌。是以, 也不用和先帝时期一样小心翼翼。”   十几年前和南宁起摩擦的时候, 北疆每次都会趁机劫掠边境。   那时候, 大家的战斗力和武器都差不多,但是现在大周的武器都被陛下进行了一次升级, 又没有北疆的威胁,为何不能与南宁一战?   奚子行问:“林尚书,现在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林宗平撇嘴:“只有一点点。”   他知道其他人说的都有道理,那也不行。他林宗平兢兢业业管了大半辈子的户部,就是看不得有钱哗啦啦的流出去,好久都收不回来。   那跟割他的肉没什么区别。   奚石秋:“一切交由陛下定夺。”   曲渡边扫过在场诸位。   对上了夏赴阳、奚子行、方太傅等人的视线。   其实,他心里的答案十分明确,他们心里的答案也十分明确。   他缓缓道:“先帝在时,南宁联合北疆发难大周,北疆粮尽,三郡援助,没有他们,大周现在不会这么安稳。既然国之难,是百姓之难,那么百姓之血仇,便是国之血仇,国之血仇,如何不报。”   夏赴阳立即拱手道:“请陛下下令攻南宁!”   “请陛下下令攻南宁!”   全场之中,只有林宗平很沮丧。   曲渡边道:“平了南宁,国库入账,借由林尚书亲自清点。”   林宗平面容一肃:“陛下哪里的话,臣本来也没有多少反对的意思。”   “既如此,”曲渡边道,“传令,大周进入战备阶段,讨伐南宁,以安我朝百姓!”   “是!”   -   大周进入备战阶段。   因五皇子曾经负责过镇南关和北疆两处的粮食总辖运输,有经验,陛下特赦五皇子出狱,为大周效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只不过是陛下找的借口,但是几乎没有人敢跳到陛下脸上硬生生阻止这件事。   再怎么说,先帝都死了挺久了,而且,大周现在这种情况,还需要五皇子来多生孩子呢。   出狱的那天。   五皇子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迎接他的不仅有阳光,还有三皇子。   对于释放五皇子这件事,最不满意的就是三皇子。他断臂,主谋是二皇子,让他惊马的是五皇子,最后补缺口的是怡妃。   主谋死是死了,但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凭什么,因为和陛下关系好,就能舒舒服服的被关两年,在继续出来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他是提着剑来的。   五皇子瞥了眼那把出了鞘的剑,“三哥,来杀我?”   三皇子:“若是,你当如何。”   五皇子笑了下:“算计你一条胳膊,就要我用性命来陪,哪里有这样算账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大不了赔你一条。”   他身后的温小春上前一步,拦在五皇子面前,看向三皇子,“王爷,容咱家说一声,陛下要的,是完完整整活着的五皇子。”   三皇子:“温厂公,似乎你的品级,拦不住本王。”   温小春淡淡道:“咱家直属皇帝,不顺宗亲,不顺朝臣,没有拦不拦得住一说。”   一只手压在温小春肩膀上,五皇子:“多谢公公,不过这是我和三哥的事情。陛下哪里,我会解释的。”   这事不解决,或者用小七的名头强制压下去,早晚会成为他们兄弟之间一个随时会炸响的暗雷。   五皇子站在三皇子面前,两指夹起他手中的剑锋,对准自己的肩膀。   微微一笑:“来,三哥。”   三皇子一顿。   握着剑的手一松,随后又缓缓收紧。   他直视着五皇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一片安静平和。   他报完了所有的仇恨,从那滩恨意粘稠的泥沼里爬了出来,他知道有人需要他,有人在等他。   所以面对别人对他的报复,也能这样微笑着安然处之。   ……就好像,他三皇子才是不懂事,才是做错事了的那一个。   他做错了什么?   三皇子手中长剑猛地一刺,从五皇子右肩穿了过去,然后狠狠一转。   血肉和经络被搅动、割断的声音。   滴答。   血珠从剑尖滴落。   五皇子一声没吭,右肩被血氤氲了一片。   兄弟两个对视片刻。   三皇子面无表情,将剑拔出来,到底没有砍下他的胳膊。   “老二死了,怡妃死了,我就不要你的胳膊了。这一剑,必伤了你的右肩经络,从此我让你每逢雨季、冬季,右臂都疼痛难忍。”   “我疼一辈子,你也得疼一辈子。”   哐当。   三皇子丢了剑,甩袖离去。   五皇子脸色发白,往后倒了一步。   温小春扶住五皇子,“殿下,我送您去太医处。”   血珠和雨一样从他右臂的指尖滴落,五皇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牵动间,剧痛非常。   他却笑了一下。   “…不必了,随便包扎一下。”   温小春往后回头,身后心腹立马回了东厂,拿了上好的金疮药。   五皇子:“就先不去陛下那里了,他闻不得血腥气,会难受。等好了,我再去见他,中间有什么事,就让叶公公叫人告诉我。”   温小春只好先送他回了五皇子府,自己再进宫,说明了情况。   曲渡边听罢,许久没说话,只有一声叹息。   温小春:“要不要让太医过去看一下?”   曲渡边:“对五哥这样的人来说,肩膀上往后余生残留的不是痛楚,是彻底的解脱。”   不过他还是给五皇子派去了太医,三皇子那边找个理由送去了些赏赐。   既然两个人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往常的旧事,他不能只顾及一方,以后三哥五哥还要共事许多年,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太尴尬。   -   另一边。   五皇子府。   五皇子找出那枚陪伴在自己身边许多年的金睛蝎玉雕。   他摩挲片刻。   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执念全消,也不再亏欠,旧物留之无用。   五皇子将玉雕拿到外面,往地上一砸。   砰——   玉雕四分五裂。   至此,纠葛不清,残留的恩怨才算真正了结。 第196章 大结局(一)   永和二年。   帝从民意, 举兵征伐南宁,备战三月,以徐停凤领兵, 夏赴阳辅战。   徐劲和夏宏亦强烈要求出战,帝不准,复请之, 帝允其坐镇后方, 接手后勤军务, 共击南宁。   镇南关。   徐停凤策马在前, 夏赴阳在其身侧。   身后是大周军队, 原本驻守在北疆边境的徐劲、夏宏两个十几年的老搭档, 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后勤军务。   这是大周有史以来,出战名将最多、准备最充分的一次战役。   徐停凤:“听说,陛下本来打算御驾亲征的。”   夏赴阳笑道:“他是说想来,不过不在前线,和我爹、镇国公一起坐镇后方的, 我觉得没什么, 陛下又不是没上过战场,这次权当出来走走。但是朝中的那些臣子…啧,舅舅, 你也知道他们的德行。”   徐停凤:“知道,不过不来也好。”   他望向南宁。   “大周一统天下, 就在此战!”   京城。   曲渡边站在皇城上, 望向南方。   身后的奚子行道:“陛下, 大周会胜利的。”   曲渡边:“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我只是在想一个人。”   奚子行:“老夏?”   曲渡边摇摇头。   “是禹若。”   “南宁的二皇子。陛下想他干什么, 你们好像,交集并不多。”   的确, 禹若在大周的那五年,曲渡边那时候打心眼里觉得他是抖艾木,有点变态,还很讨厌他那种暗戳戳想揭开他伪装的感觉。   所以一直避着他。   直到湘河救灾,禹若毫不犹豫奔赴湘河,为了南宁百姓求他,他才对这个人减少了一些排斥讨厌的感觉。   对,他那时候藏东藏西,真的很讨厌禹若时不时掀他马甲,撩拨他的贱嗖嗖模样。   后来禹若回国的那天,他们在屋顶喝酒,只有禹若在喝,喝的醉醺醺。   谈天说地,谈到了后世盛世,那是他第一次跟这个世界的人说起后世,禹若嘴上说着不信世上有那样的时代存在,但眼睛里的向往不是假的。   不可否认,曲渡边在那一刻,在禹若身上找到了一丝共鸣。   起码在那一秒,禹若理解了他的话,他们共同向往着同一个地方。   曲渡边:“他要是出生在大周就好了。”   -   永和二年春末。   徐停凤领兵三万,突袭原先南宁割让给大周,后来又夺回去的幽云六城、江州十二城,大胜。   火药、神臂弩大展神威,三弓床弩作为强劲的却城弩箭,是攻城之战中无往不胜的利器。   大军长驱直入,攻入南宁腹地。   南宁士兵尽聚腹地中央,二皇子禹若拼死阻拦大周,战况僵持,双方相持三月有余,为鼓舞士气,南宁太子亲征。   永和二年冬。   夏赴阳叫阵,南宁太子策马迎战阻敌,遂擒太子,捆于旗杆之上,挟太子以克城,无往不利,连克金、原两州。   南宁皇宫之中。   禹若一身盔甲沾血,面色冰冷,步伐带风的从外面回来。   他挡开拦路的侍卫,一路冲进了南宁皇帝的寝宫,卢国公正在这里哭诉,“请陛下一定要将太子殿下救回来啊!”   卢国公是太子的舅舅,皇后的弟弟。   禹若骤然进来,南宁皇帝皱了皱眉:“朕不是说了,非紧急军情,不可入内吗?”   “儿臣带来的便是紧急军情。”   南宁皇帝心一凛:“说。”   禹若跪地,沉声道:“还请父皇下令,射杀太子!”   父皇卧床,大周军队势如破竹,太子代天子亲征鼓舞士气本来是好事,但是那蠢货千不该万不该真的把自己至于险境之中,还被大周的将军生擒。   南宁将士碍于储君,不敢真的射杀,大周已经攻克腹地的金、原两州,若再拿下伍州,那后面将是一片坦途,南宁皇城危在旦夕!   若他是太子,早就在被生擒的那一刻,自绝当场,而绝不是任由自己成为把柄,威胁自己的国家!   卢国公大怒:“你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不是想趁着太子被抓,你好杀了他,自己有希望继承皇位?!”   禹若冷冷道:“对比南宁亡国,杀一个太子,有何不可。难道一个太子的性命,比得过万千百姓,比得过南宁国灭?”   “等到大周的黑龙战旗真的插在南宁皇城的城墙上,还谈什么继承皇位?”   他看向龙榻上的皇帝,“请父皇早下裁决!”   南宁境内暴乱四起,大周直逼皇城,禹若不擅长武功,只擅计谋,也被逼得披甲上了战场。   南宁皇帝还没说话,卢国公讥嘲道:“南宁多少将士?怎么会轻易就败了,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你娘是北疆人,现在北疆归了大周,你是不是也算半个大周人?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早有了通敌叛国的心!”   禹若猛地抬头,眼中择人欲噬的杀意惊得卢国公心里一咯噔。   “你、你……!”   禹若不理他,看着南宁皇帝,又说了一句:“请陛下下令,射杀太子!”   南宁皇帝轻咳着,从床上起来,他在寝宫里走了两圈,拧眉:“那是朕最喜欢的孩子。”   他走到禹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杀他的时候,射准一点,别让他太痛。”   卢国公愕然:“陛下!陛下——”   南宁皇帝:“来人,把卢国公拉出去。”   卢国公被拖了出去。   禹若得了射杀太子的命令,心里的凝重却并未减少半分。   他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父皇,南宁除了京城之外,各地都飘满了对他父皇所作所为的厌恶和讨伐。   所幸,他还有点君王果断,没有偏执的要保住他那个太子哥哥。   禹若离开了寝宫。   皇宫之中,一片萧索。   来来往往低头匆匆走过的宫人们,纵然面容平静,身上却都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慌气息。   南宁皇帝在他走后,站在寝宫门口,片刻后,喊道:“再给朕拿些五石散来。”   -   一道又一道的捷报飞回大周。   曲渡边下令,降者不杀。   永和三年,二月。   大周攻破乾州,距离南宁京城,只有十里之距。   即将攻城之时,徐停凤叫了停。   夏赴阳道:“不太对劲。”   徐停凤颔首。   京师重地,天子之榻,他们已经打到了这里,就绝不会同意南宁投降,然后让出这片打下来的土地——大周的马儿踏过的地方,就是大周的地盘了。   天下一统就在眼前,换了他们是南宁之人,必定会聚集全部力量殊死一搏。   徐停凤等人也做好了耗时间围杀的准备。   最后一步,宁愿慢些,也不容出错。   “我们到了这里,竟然没有遇见阻拦。”   纳闷之际,一南宁人纵马而来,颤巍巍递上一封国书,“这、这是我们陛下,让我交给大周皇帝的。”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夏赴阳:“我们应该也能看吧。”   使臣道:“可、可以的。”   夏赴阳打开国书,原本以为是投降书,但他扫过一眼后,勃然大怒:“这丧尽天良的畜生!!”   -   大周。   皇宫。   一片肃然。   南宁皇帝来的国书上,其实就说了一件事。   他认为,帝王之死,万人陪葬,于是令护卫京城的五万士兵,身上都绑了南宁库存剩下火药。   消息封闭,城中不明所以的百姓,都觉得这是天子和士兵在保护他们,老老实实蜷缩在自己家中。   这些百姓加起来,也有数万人。   南宁皇帝让曲渡边做选择,第一,退兵。   第二,强攻,但他们得到的只有一座死城,一座宏伟的帝王陵墓。   曲渡边真的很想骂一句癫子神经病。   还宏伟的帝王陵墓……十万生灵陪葬的墓,不怕被踩死么。   奚子行:“如果陛下选择退,南宁皇帝也不一定会放弃他这个计划,如果陛下选择不退,史书记载,陛下恐名声有损。”   但此时若退,着实可惜。   曲渡边摇摇头。   当一个注定有争议的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不管怎么选,都不会完美。   如果他选择退兵,南宁皇帝依照原计划行事,后世之人加诸在他身上‘心慈手软’‘无枭雄之果决’‘浪费将领拼搏功勋’的评价不会少。   如果他不退兵,近十万百姓性命铺就最后的大一统之路,‘残暴’‘冷血’的评价又岂会没有。   曲渡边:“传令至前线,退兵二十里。”   兵部尚书扼腕道:“唉,可惜啊。”   曲渡边:“大周以正义之师讨伐南宁,我们要是也枉顾城中那么多人命,跟炸毁堤坝的南宁皇帝,没多少区别。”   南宁皇帝用道德绑架他,曲渡边便也回了一封国书。   寥寥一句:   [君若自裁于皇城前,平我大周百姓怒火,那么大周军队入京都,不伤百姓一人,不踩棵苗半株。]   帝王受天下供养,为国、为百姓赴难,理所应当。   来送信的大周使臣,不卑不亢,一边大声宣读国书内容,一边从南宁京城中横穿而过,把他们陛下所言昭告百姓。   只要本来就有罪的皇帝死了,大周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   -   南宁。   禹若走在这座城中。   火药浓郁的气息弥散的在空气里,士兵们就像是沉默寡言的石头,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笔直地站在一边,身上早早绑好了火药,做好了为国捐躯赴死的准备。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二殿下。”   “二殿下……”   士兵们看见他来了,努力打起精神来,跟他打招呼。   也有的低声询问:“南宁是不是要亡了。”   禹若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百姓们在窗户上戳出小洞,往外看,露出来的也是一只只恐惧和惶然的眼睛。   他们惧怕大周的士兵,惧怕那威力远超南宁的火药,更惧怕那能射出长矛,狠狠钉在城墙上的弩箭。   硝烟弥漫,这座城散发着腐朽衰败的气息。   地上爬走的蝼蚁,都嗅到了亡国的味道。   禹若心里像是压了一座沉重的山。   史书上没有不消亡的王朝,世人皆说千秋万代,可王朝更迭是必然的宿命,就好像是一场诅咒,区别只是时间长短。   有贤君明主,则存在时间长,有昏庸君王,则存在时间短。   要是没有父皇炸毁堤坝,联手北疆围杀大周,也不会逼出来一个永和帝。   要是没有父皇炸毁堤坝,投放瘟疫,南宁的命数不会在此代终结。   他身边的谷心,现在成了守城将领之一,沉声道:“殿下,您一声令下,我等必定与南宁共生死!”   禹若指着那火药道:“投降,你们可以不用死。”   堆放在城中的火药,有人避之如虎,有人慨然无畏。   “吾等愿与南宁共生死!死守国门!”   “死守国门!”   一块石头从两侧的百姓居所砸了出来。   “我们不想死!”   “在哪里活不是活?我们死了没关系,孩子才多大?”   “孩子也要被炸死吗。”   零星的、抱怨愤恨的声音从居民区传来,才刚开始沸腾的报国之情,被泼了一整盆凉水。   “大周陛下派来的使臣说了,我们可以不用死的……”   啜泣声响起,紧接着哭声越来越大。   有个老汉从街巷里走出来,老远就跪了下去,“殿下。”   禹若快步过去,“快起。”   老汉没起,抓着他的手道:“我们也不是,也不是孬种,就是那些娃娃实在不该就这样没了,能不能,跟陛下商量商量,把孩子们都送到安全的地方。”   “这样,知道娃娃们在后面,我们这些草民,杀起大周士兵来,肯定会拼死拼命。”   “……”禹若眼眶红了一瞬。   他如何扶,这老人家都不肯起来,头磕在地上,浑浊的老泪沾了尘泥。   “求您了!”   禹若只能直起腰,看向皇城的方向。   “我知道了。”   他的左手压上了腰间长剑的剑鞘。   -   砰——!   南宁皇帝掀翻了桌子,把曲渡边的国书摔在地上。   “才刚过了弱冠的小子,让朕自裁?!”   “什么东西……”   他冷笑:“既要又要的东西,明明是为了保全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罢了。”   “袁统领!给朕滚进来!”   “大周皇帝不是仁么?朕要看看他到底有多仁?!把城中百姓都驱逐出去,捆好火药,赶到大周军队面前,看他们到底会不会杀!”   半晌,没人应答。   “袁统领?!”   “该死的,来人啊。”   不仅没有统领,连个宫人都没有。   南宁皇帝等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他只能站起来,寝宫里赤脚走了出来。   现在是春日,南方的春天暖的比北方快一些,但是赤脚走在路上还是有些凉意。   五石散用惯了后,皮肤敏感,有时候连穿鞋都觉得磨脚。   宫里的人都知道陛下赤脚的癖好,所以他日常走过的地方,宫人们都必须擦拭干净,连一点灰尘都不能有。   如果他走后发现脚底有脏污,擦地的宫人都要掉脑袋的。   然而这段时间,显然没有任何人擦地,南宁皇帝走过这一段路,脚上不仅沾了灰尘,还有些细小的,硌脚的石子。   他一路走去了正殿,正想斥责怒骂袁统领,刚一进去,却看见了袁统领的尸体。   以及手持长剑,站在袁统领旁边的禹若。   禹若在南宁皇帝眼里,一直是个趁手的工具,卑贱北疆血脉孕育的子嗣,注定与皇位无缘,长着一张北疆人的脸,与南宁格格不入。   但是他足够听话,因为他娘亲就在后宫。   所以即便是当年当质子入大周,他也甘愿。   南宁皇帝把他当成工具,没想过有一天工具会弑主。   “父皇来了。”   南宁皇帝后退了一步,却生生止住,他道:“你要杀了朕?”   “朕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必你来杀,信号令在哪里,给朕。”   禹若从怀里掏出信号令,算个小烟花,传播距离有限,但是能让全京城的士兵看见了。   信号令一出,京城就会变作死城。   禹若丢了剑,他微笑道:“给您。儿臣杀袁统领,是因为他想逃跑,不为别的,父皇,别担心。”   南宁皇帝快走两步,一把将信号令从他手里夺了过来,“这个,先不放。朕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他将自己用百姓逼退大周士兵的想法说出来,勒令禹若当即去办。   “办不成也没关系,就算国灭,朕也不会让大周皇帝的名声好过呃……”   一把匕首捅穿了他的腹部。   匕首拔出,又捅了进去,反复九次。   南宁皇帝瞳孔紧缩数秒后,开始涣散,嘴里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咣当。   手里的信号令掉了出来。   他踉跄后退数步,指着禹若:“你——”   禹若右手攥着一把匕首,半个袖子上都沾满了粘稠的血迹。   他捡起了那信号令,撕开了外面的竹皮,当着南宁皇帝的面,毁坏干净。   南宁皇帝:“禹若!”   “数万人陪葬?”禹若笑了一下,“父皇,儿臣觉得你不配。”   “他们都该好好活着,不该被你这个无德君主牵连。”   巫影来到禹若身边,“殿下,宫里本来就没多少人了,能躲的都躲了起来,召集起来的臣子,都在朝政殿内。”   禹若:“好。”   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空白圣旨,蘸着还剩一口气的南宁皇帝的血。   “劳烦父皇,写一封遗诏。”   -   南宁换了皇帝。   曲渡边听见消息的时候,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这个时候换了皇帝?”   原来的皇帝终于撑不住挂了吗,哪个倒霉蛋被推上去了。   温小春道:“陛下,是禹若。”   “他?”   曲渡边惊讶。   现在南宁的局势,皇室之中不会有人愿意当皇帝,如果有,一定是被迫。但是禹若…这家伙,说不好他是自愿的。   沉思之际,前线再次送来一份漆封的国书。   漆封未动,显然是只给他的。   曲渡边展开一看。   [南宁飞仙楼,三月梨花满楼,备酒一壶,邀君赴约。   禹若。] 第197章 大结局(二)   与其说是国书, 不如说是一封邀请函。   曲渡边仔细品了下禹若的措辞。   他们两个好像不是两个正在刀剑相向,厮杀奋战的国家的帝王,而是相熟已久的故友。   普普通通的赴一场春末梨花落的风雅小宴。   他将国书放在案上, 双手交叉,抵在下颚,眉目沉静。   他安静的不同寻常, 温小春看了眼叶小远, 后者偷偷瞥了眼桌上国书的内容, 随后眼皮子狂跳。   曲渡边:“从这里, 到南宁皇都, 需要多久?”   温小春又看了下叶小远疯狂朝他使眼色的眼睛, 没能理解,说道:“日夜兼程赶路的话,十日。”   和驿站换马换人八百里传递消息不一样,正常赶路全程只有同一批人,需要休息的。   曲渡边:“现在是二月中旬。”   邀约上写的三月, 禹若还算了他在路上消耗的时间。   他既然敢约, 他为何不敢去?   “准备准备,朕要赴约。”   温小春:“赴约?”   -   自家陛下要去南宁,大周朝堂炸了。   不过他们这次炸的没有用, 曲渡边早早让太医院的人守在紫宸殿前,防止有人撞柱死谏之后抢救不及时——   上次他说要去战场后方坐镇, 就有个撞柱子的, 拉的晚了点, 头上破的那一点皮, 三天了都没好,叫他好生愧疚。   所以这次直接杜绝。   就算发生了, 也不会死人。   一个手里握着实权的帝王,发自内心想做一件事的时候,绝不会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   曲渡边令三位辅政大臣和明亲王监理国政,让方太傅亲自带奚子行,这是他选定的未来大学士。   随后京城戒严,严进严出,帝王出行。   接到消息的镇南关迅速准备了起来。   前线的徐停凤和夏赴阳也扫出来了一条绝对安全的通道。   甚至一丝明显的血腥气也没有。   曲渡边抵达前线的时候,正好是三月份。   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能跟他是对手的人现在很少,而且还有六六在他身边保护,他本人很想骑快马一路赶来,奈何杨太医不允许。   朝堂上的人阻拦不住他来南宁,就把杨太医、章太医等几个太医院名医,都塞到了他身边。   生怕他路上出点什么事。   朝堂六部各个衙门的心声前所未有的一致:大一统的千秋功业就在眼前,就算是先帝列祖列宗的坟被撅了,他们陛下都不能伤到一根头发!   他们恨不得把路上的石子都铲平,让自家陛下走的时候顺畅一点。   总之,一路劳顿,总算到了。   曲渡边一下来,就看见了徐停凤,他喊道:“舅舅。”   徐停凤眼睛一弯:“嗯,陛下。”   曲渡边:“还叫小七就好。”   徐停凤左右一看,低声说:“私下里喊,现在还是叫陛下。”   两人说了几句,夏赴阳拨开士兵从前面走过来,拱手道:“陛下。”   曲渡边:“有动静吗?”   夏赴阳摇头。   他冷声道:“要是耍人,我一定亲手割下他的脑袋。”   曲渡边:“他的性子,不会耍人。来都来了,等一等吧。”   想必禹若一定收到了他来的消息。   他去了歇脚处,洗漱收拾,换了身衣服,耐心等待。   没有太久。   第二天的清晨。   皇都的城门开了。   夏赴阳正欲率军进去探查,曲渡边抬手压住了他的肩膀,“他没邀请你们,朕自己进去。”   “陛下!”   “陛下不可!”   夏赴阳抿唇:“臣带一队人跟着陛下。”   曲渡边默许了。   他把国书邀请函从怀中掏出来,走进了敌国皇都。   夏赴阳以及他身后一队士兵脚步轻轻的跟着,暗处的乙十二感应了一遍,悬着的心稍微放下。   这里,真的没人。   大周的国花是寒兰,南宁的国花是梨花。   其实大周人不怎么喜爱梨花,因为长在大周的梨树开花,花朵闻起来会有一点淡淡的腥味儿。   南宁却对它很推崇。   曲渡边第一次闻见南宁梨花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品种不一样,这里的梨花气息是一点淡淡的清甜。   地面卷着清风,梨花的花瓣在他脚底下旋转一圈,又飘向别处了。   梨花开的最美、最旺盛的地方,就是飞仙楼。   位于整个皇都的最中央,是皇都最高、最壮丽的地方。   比大周观星司的九层高台还要高上许多许多。   飞仙楼有十三层,对于常人来说,爬台阶爬上去就足够累,对身上有功夫的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曲渡边停在下面,抬头遥望飞仙楼。   “老夏,你在下面守着,我上去赴约。”   夏赴阳:“我也去。”   曲渡边:“听话。”   “……”   夏赴阳没吭声,但也没阻止了。   曲渡边微微往后撤了一步,内力提起,足尖点在旁边梨树的树枝上,飞身而起。   十三层飞仙楼,逐层变窄,方便曲渡边借力。   临近最上面一层的时候,他听见一句含笑的:“攀楼而来,陛下,不太雅观。”   曲渡边一顿,落在第二层,做足一个应约而来的礼貌客人模样,正经走了楼梯。   楼梯旋阶而上,直到最上面那一层。   顶楼上,禹若一身素雅白衣,坐在地面,前面是个小小的烤架。   地方还算宽阔,十七八平米的样子。   顶楼的风好像更加舒适,往下眺望,是满城雪白的梨花飞舞,纯白无瑕。   曲渡边:“应约而来。”   他盘腿坐在禹若对面,将写在国书上的邀请函推了过去。   禹若分给他一半烤兔子,半熟的,“你自己的这份,你自己烤。”   曲渡边挑眉:“不是吧,我来这里做客,你就这么招待客人?”   说着,他还是拿着串兔子的两根铁签,在铁网上滚了一下,熟练地给兔子涂上了一层油。   禹若:“本来想邀请你喝酒的,”他指了指旁边的那一坛酒,“但是想起你不爱喝酒气太重的酒,可惜,没有新鲜的果酒请你,就只能临时烤了只兔子。”   “大周兵临城下,你是大周的皇帝,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他也在烤兔子,看起来快熟了。   曲渡边:“皇都里面的人呢。”   “士兵,在东西两都的军营,百姓么……都被迁到了离你们进来的城门最远的地方,他们很安全。”   曲渡边:“上一封国书,还是你父皇写给我的,以士兵和百姓威胁。”   禹若平淡道:“嗯,所以我杀了我父皇。”   曲渡边手一顿。   禹若:“只有皇帝,才能命令士兵和百姓,”他将自己做的事慢慢道来,“士兵之中,有以死报国者,愿意在自己死之前,拉个大周人当垫背的。”   曲渡边眉峰微微下压,目光落在禹若脸上。   “不止士兵,还有朝臣…那些往日骂我血统不纯的老臣,竟然说,敬佩我敢在这个时候当皇帝,要与我一同共赴国难。”   禹若轻笑。   “他们迂腐至极,却也算得上是这个王朝挺直的脊梁。我把这些士兵和臣子,聚拢起来,昨晚,给他们喂下了蒙汗药。”   “我亲手拔除了南宁最后的利爪,抽出了它最后的硬骨头,然后打开大门,迎接敌军踏入王朝领土。”   “你说,后世史书,会如何记载今日这一幕?”   曲渡边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有可用之兵,可用之臣,殊死一搏,大周必定有损。你开城门相迎,是不想在见战火。”   “如此,是少了很多死伤,但是剥夺了那些甘愿为国战死的人的信念,他们会怨恨你到极致。”   禹若将自己手中的烤兔子翻面,切下来了一小块,尝了尝。   随后皱了皱眉,把那坛酒打开了,倒进两个小杯子里,一杯给了曲渡边,一杯他自己混着肉喝完。   咽下去兔子肉后,他说:“他们想成就君臣百姓共同赴死的美名,但是,也有很多人,想好好活着。”   “那些文人士子、平头百姓、清官文吏…他们被大义裹挟着,说一句‘我不想死’,就成了懦夫。”   他想起从百姓巷口扔出来的石头,想起来跪下来的老汉。   父皇自私地让他们死,他自私地让他们活。   他这个皇帝做出了选择,他们就不必在大义和苟活之间做选择了。   他们都是忠臣、是义士,叛国的是君王。   不仅那些被他下了蒙汗药的,就算原本心中觉得投降更好的人,也可以指着他的脊梁骨,心安理得的说一句:“我们都要誓死守城的,但是陛下背叛了南宁,我们没得选择。”   再老一些,还可以对自己的子孙后代说:“老祖宗我本来是要守城的,但是,唉…陛下背叛了南宁,我们没得选,你们以后,可千万不要当叛国的孬种。”   无可辩驳。   禹若作为末代君王,会被踩进烂泥坑里。   真正想与南宁共存亡的人,甚至恨不得会生啖其血肉。   曲渡边安静片刻,道:“所以,你邀我来,是献国。”   “还划算吧?”禹若说,“虽然奔波周折,但是免去了两方的死伤。换了别人,我一定不会,因为我不信他们。但是,你不一样。”   “你会好好对待南宁的百姓。”   他又喝了一杯酒。   “这酒,叫梨花白,是不是很应景?”   曲渡边点头,“这里的梨花确实很美。”   禹若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往远处眺望。   入目梨花瓣纷飞。   曲渡边也侧头看过去。   禹若轻声道:“我回国前,你跟我说,有个国家,士农工商,人人平等。我很多个晚上都想做梦梦到,但是,如何也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模样……”   他看了片刻,转过身来,靠着一角的柱子,缓缓坐下,倚靠在柱子上。   似乎是累了。   曲渡边离开了那个世界二十年,有些生活细节已经开始在他记忆里模糊,“是个去了,就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他说。   禹若实在想象不到,努力了一会儿后,放弃了。   “有个盒子,你打开看。”   酒坛旁边还有个小盒子。   曲渡边打开一看。   里面是传国玉玺,还有一份亡国皇帝的罪己诏,以及投降迎敌的忏悔书。   最后一张,是个契约。   禹若让他承诺,吞并南宁之后,要将南宁的百姓和大周的百姓平等对待,还准备好的印泥。   “既然如此,你不打算活下来,监督我吗?”   他不知心里是何滋味,明明他对禹若并没多少好感,但此刻他真真切切的为禹若的选择感到可惜和难过。   禹若给他的兔子肉没毒,但他自己烤的那半块兔子肉上有毒。   帮禹若翻面的时候,手指一接触,模拟器就有反应了。   曲渡边问了禹若,可是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对方不会答应。   他将自己变成了大周大一统的最后一块帝骨,踩在这块帝王之骨上,大一统的江山才会在臣民百姓对他的唾骂之声中诞生。   禹若果然摇了摇头。   “原来你发现了,别救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在某些方面,也是很自我的人。他阻拦忠臣清官拉着满城百姓殉国,在皇都最高、最美的地方,献国于敌国皇帝。   出生懂事,了解了自己有一半北疆人血统,不可能继承皇位之后,禹若就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成为一个百姓爱戴,贤臣辅佐的君王,青史留名。   他想,当个辅佐皇帝的贤臣也可以。   可是最终,他还是当了皇帝。   注定会被史官,用浓墨重彩记录在史书上的亡国皇帝,他的死,带来的是大一统的黎明。   一身白衣,梨花满城。   今日应该是他禹若名声最‘干净’的一天。   “曲渡边,我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是啊,羡慕什么?   禹若也不知道。   他就是在曲渡边身上,看见了自己向往的模样。   他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理智衡量,明白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然后坚定往前,直到达成自己的目标。   少时隐藏实力,披着羊皮装乖巧,心思狡诈但想法单纯,后来为了他阿姐,剿匪、争权、出征北疆、饮下毒药,乃至后来,好不容易自由一生,却选择勤王救驾,重返皇城,登基称帝。   一直走到今天。   这或许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但一定是他坚定选择过的。   这种感觉,很吸引人。   所以他身边才会有这样那样的人支持、追随,坚定不移。   禹若闭上了眼,羡慕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却说了一句玩笑话。   “你一定能创造出大一统盛世,做你的敌人很难受,或许做你的臣民会很舒服。我现在早点死掉投胎,十八年后,就出生在盛世里了,希望你坚持的久一点吧……”   “别让我转世之后,提笔骂你昏君……”   他嘀嘀咕咕又说了两句。   呼吸渐止。   许久。   曲渡边才说:“那你抓紧排队,我培养完继承人,约莫二三十年,就退休去浪迹江湖了,迟了的话,你骂我,不一定能赶上。”   他将盒子里的契约书拿出来,拇指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压在南宁百姓和大周百姓一视同仁契约书上。   飞仙楼上。   一人坐靠在木柱上,一人端坐于中间。   一人似睡了,一人还醒着。   皇都空空寂寂,无人亲眼见证这场三月梨花酒的春日邀约。   和多年前屋檐观月一样。   禹若给曲渡边倒的那杯梨花白,他刚才还是没喝。   现在,他慢慢拿起了那杯酒,抵唇饮尽。   零落的雪白花瓣穿过高高的飞仙楼,落在酒坛边缘和地上的衣摆上。   唇齿间滑过酒气后,只留下一点涩,不苦,却也没有回甘。   “果然,还是不喜欢喝这种酒。” 第198章 大结局(终)   永和三年, 春末。   南宁国灭,大周一统。   禹若自尽前,好感度满值, 让曲渡边增加了一年寿命值。   曲渡边信守承诺,大周吞并南宁,不伤百姓, 将所有影响降到了最低。   又过三年。   海晏河清, 天下安定。   分裂了几十年的大陆, 终于一步步迎来统一的盛世。   -   永和六年。   年末。   叶小远一大早就开始在卧麟殿忙活。   不是因为年宴, 曲渡边上位后, 把一年一次的年宴改成了五年一次, 其余的时候都是家宴。   但是光是家宴,就一大家子人了,不早早忙活,真的顾不过来。   虽然能吩咐手底下的人,但一些忌口的东西, 叶小远还是不放心, 得亲自盯着。   一直到晚上。   曲渡边也来这里帮忙,袖子撸起来,他还亲自下厨, 在御膳房捣鼓了几个菜。   华灯初上,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卧麟殿东殿。   拖家带口的。   大皇子一家四口, 还有德太妃。   三皇子的母亲文太妃, 带着三皇子的女儿也来了, 原本这姑娘是在她母亲那边养着, 只是毕竟是皇室女,总得有来往的。   因为三皇子的身体问题, 这辈子估计就这一个女儿了,他犯不着让自己真的孤家寡人,对这个女儿倒是尽心尽力。   就是人家不太搭理他。   文太妃和德太妃,早在慈宁宫的时候,就是广场舞搭子了,好几年没见面,此时一见,自然是亲亲热热的。   德太妃:“哎呀,岭北那边太冷了,京城暖和。不过我把广场舞带过去后,那边跳的人越来越多了,领头的是个舞娘,还请了乐坊的人,每天晚上我都去。”   “那要不,过了年后我跟你去岭北?”文太妃羡慕道,“我在京城除了茶会就是宴席,还都把我敬着、尊着,无聊死了。”   “好啊!岭北现在比几年前好多了,主要是有些原本不通的路,慢慢都通了,很方便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去了席间挨边入座。   大皇子和三皇子面对面站着,十分尴尬,尴尬中带着一丝不知如何客套的冷场。   舒文馨看了看他们两个,推了推身后两个孩子,“去,找你们三皇叔要压祟钱。”   姐姐牵着慢半拍的憨子弟弟,乖巧伸手:“三皇叔好久不见,三皇叔新年快乐,压祟钱有没有呀~”   “哦、哦!有,有的,”三皇子连忙在身上摸了摸,摸了一会儿,没找到,顿时懊恼,他把钱全都给闺女了,顿时更加尴尬,“那个……”   “在这儿,五皇叔给。”   五皇子走过来,弯腰,笑眯眯的一人发了两个红包。   “你们三皇叔的红包放我这儿了,他记性不太好,忘了。”   “哇哦!谢谢五皇叔!”   舒文馨摸摸他们的脑袋,“走,咱们去找思和姑姑玩好不好?”   思和和安太后招待着二皇子妃,二皇子留下来的小世子、以及三皇子的女儿,孩子基本都聚在那里。   “好!”   她领着孩子们走了,将空间留给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   三皇子别开脸,有点冷又有点别扭,说:“谢谢,回头还你。”   五皇子道:“不用,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这是他们两个这两年正经说过的第一句话。   大皇子左看看,右看看,“欸?小五,你们两个?”   五皇子避而不答,笑道:“大哥,里面坐,陛下专门给你留的好位置,能喝酒的一桌,不能喝酒的另一桌,小孩子单独一桌。今天弟弟陪你,不醉不归。”   三皇子心想,那屁酒有什么好喝的,他曲渡鸣今天晚上但凡沾一滴酒,就不算好汉。   五皇子扯着大皇子的袖子往前走,然后很自然地回头看向三皇子。   “走吗?三哥。”   三皇子顿了半秒,随后甩了下袖子,“催什么,来了。”   他们去了喝酒的桌子。   徐劲、乌思挽和徐停凤,三人都在另一张桌子旁坐着,笑眯眯的说着家常话。   徐停凤道:“大伯,大伯母,听说你们两个还打算去北疆?”   徐劲道:“是啊,不过肯定等开了春,那边现在太冷,哎,不得不服老啊,要是年轻的时候,老夫想去哪,单枪匹马就杀过去了……”   他后半截话消失在乌思挽凉凉的注视下。   老爷子轻咳几声,“嗐,现在肯定得好好保养嘛,我还想和你大伯母多陪陛下几年呢。”   乌思挽:“这才像话。待会儿桌上你就跟着小七来,他不喝酒,你就也不能喝。”   徐劲嘀咕:“他…他喝的都是果酒。”   “果酒也很好了,”徐停凤悄悄附耳道,“我让薛乐添弄来了两壶上好的果酒,喝了不醉人,味道却不比烈酒差。”   “哈哈哈好好好!”   郭太嫔抱着个小娃娃进来了,她原本的贵人位份,后来被曲渡边抬了一级,成了太嫔。   她怀里的小娃娃是织仪和谢立杉的儿子,永和四年出生的,今年两岁。   小名是曲渡边给取的,叫曲小饼。   没啥寓意,只因为织仪生完孩子第一句话就是:老天啊,总算生出来了,小七,我想吃你煎的饼。   堂堂皇帝推着小车,在公主府重操旧业,给自家姐姐煎了张十全十美手抓饼,曲小饼的名字也就此诞生。   小饼小小年纪,脸就板着,从出生起就不爱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名字的来源很不满意,严肃的像个小夫子。   他家里的人都是跳脱的社交达人,他这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郭太嫔:“这么热闹啊。”   乌思挽赶忙招手,“来来,这里。”   “呦,这一辈目前来说最小的崽儿来了,”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红包都塞到了小娃娃怀里。   大皇子调侃五皇子:“听说有个姑娘追你都追到皇城里来了,现在怎么样了。你喜欢就娶回来,一直孤着算什么事儿。”   五皇子面上看不出来一点情绪,“办差路上遇见的,江湖女子不适合皇城。”   大皇子:“没关系,京城好姑娘还少吗?”   “光顾着我们几个说了,”五皇子左右看了看,眉梢一挑,“今天组局的主人家怎么没来?”   “对啊!”大皇子一拍脑袋,“陛下呢?”   明亲王:“来了就没看见陛下。”   三皇子:“身份尊贵的人都要最后隆重出场。”   他说这话,曲小饼就不同意了,小眉头一皱,“舅舅…舅舅在,包饺子……”   小饼刚说完,卧麟殿外面就传来一声:   “来喽!”   一头发用发冠束起,模样俊美,约莫二十四五的青年,端着超大一盘饺子,笑吟吟地跨进门来。   他一进来,殿中的光线都好像亮了几分。   众人纷纷站起,“陛下万安!”   “都坐都坐。”   曲渡边穿的帝王常服上沾了面粉,袖子撸到手臂,挑眉道:   “朕亲自包的饺子,一早就开始忙了,煮出来的个顶个漂亮!”   叶小远和谢明萱也进来,这俩人没他力气大,一人拿了两小盘。   谢明萱夸赞道:“确实很漂亮,咱家陛下的手艺非常不错。”   连忙有人将他们手里的饺子都接过去,两个桌分好,热气腾腾的饺子蒸汽氤氲在暖融融的殿内。   “可别听陛下瞎说,”织仪和谢立杉也是一副刚干完活的模样,脸上还有点面粉,两人一脸无奈,“陛下最多自己包了一碗,就被宣太后赶走了。”   干活的是他们,以及身边的贴身侍女,还有叶公公。   小七就只顾着逗曲小饼玩儿了。   曲渡边轻咳几声。   “阿姐,给点面子。”   众人哈哈大笑。   “来,小饼,给舅舅抱一抱。”   曲渡边从郭太嫔手里接过小孩,在手里掂了掂,他抱孩子的动作明明很熟练,但就是叫人看起来,像玩玩具。   “小舅舅,”曲小饼抬手,在他脸上擦了擦,“有面粉。”   曲渡边跟他脸贴脸,在小孩脸上蹭了蹭,“好啦!谢谢小饼帮舅舅擦干净。”   曲小饼:“………”   他抬手擦了下自己的脸,不爱笑的小脸更板了。   曲渡边乐的不行,抱着外甥入席坐下,其余人也都坐下了,氛围并没有比刚才冷场,反而更热闹。   徐劲馋果酒了,道:“陛下,咱们开席吧?”   大皇子:“对啊,开席吧?咱这边还拼酒呢。”   曲渡边:“还得等一等,马上,今天还缺一个人。”   三皇子:“缺一个?”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底浮现惊讶。   没多久,殿外传来通报声,温小春带着一个低着脑袋,晒黑了不少的青年进来,“陛下,幸不辱命。”   青年,也就是六皇子。   他在镇南关种地种了七年多,原本单薄的身板都壮实了不少,身上浮躁和骄纵的感觉消失的一干二净。   六皇子不敢抬头往五皇子那边看,道:“陛下。”   一声陛下后,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努力憋了憋,才憋回去。   曲渡边假装没看见,抱着小饼过去,“来,小饼,这是你六舅舅。”   “六舅舅好。”   六皇子露出一个笑,“你好。”   “小六,真是你啊,”大皇子上下打量,“差点都认不出来。要不你干脆别在镇南关干了,跟着我去岭北,那边地多。”   六皇子神色一正:“不了,来的时候着急,地还没翻。过了年我还得回去,冬天翻一翻,明年虫子少。”   大皇子:“懂这么多?”   六皇子不好意思道:“其实,还是小…陛下年少时候教给我的。”那时候小七就是在他耳边念叨,他帮着小七干活儿,种菜园,一来二去的,学到了不少。   他那时候哪里会想到真的会用上。   曲渡边:“来六哥,过来坐吧。”   六皇子下意识看了下五皇子的方向。   后者表情淡淡,却朝着他微不可查的颔了颔首。   六皇子要来,五皇子是知道的。   曲渡边一早就和他商量过,他不会不尊重五皇子的意愿,就把六皇子拉来这里。   五皇子对此并不在意,他和小六之间的纠葛,早就在兰嫔死亡那一刻消失了。金睛蝎碎裂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   往后虽然不想和六皇子有交集,但点头之交的陌生人,还是能做到的。   六皇子紧绷的情绪才慢慢消失。   跟着曲渡边在不喝酒桌入座。   大皇子:“现在可以吃了吗?”   曲渡边举起曲小饼的右爪:“开席!”   “好哦——”   徐劲迫不及待:“停凤啊,果酒果酒!”   徐停凤招招手,旁边的宫人立即端上来一壶酒,“来,我亲自给您倒上。”   曲渡边也分到了一杯。   大人们在谈笑,曲小饼看了眼舅舅面前的那杯酒,酒里面散发着甜滋滋的果香,对小孩子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他忍了忍,还是伸出小手,手指头在里面蘸了蘸,然后塞到了嘴巴里。   一秒后。   曲小饼眼眶迅速蹿红,用手扇着舌头。   他死死绷住情绪,坚强的没哭。   曲渡边:“哇!阿姐,他偷偷喝酒哎,你看看,他吐舌头的样子像不像小狗?”   织仪接过来仔细一看:“还真没见他怎么哭过,被辣哭了?”她戳戳谢立杉,“别说,还真像小狗。”   又把小饼传给谢立杉。   后者端详几秒,颔首:“嗯。”   曲小饼就这样和玩具似的被传递了一圈,红着眼要哭不哭的坚强,终于在大人们可恶的反应中彻底破碎。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   “是小饼不是小狗——!”   卧麟殿里响起更大的笑声。   -   京城中。   隽书巷。   奚子行和奚家分家之后,就自己住在这里。   不过过年的时候,还要回去意思意思吃年夜饭的,只是他待不长。   吃完年夜饭,他就回来,给亡母上了一炷香,这才提着热好的饺子,慢悠悠的出了门。   结果没走出多久,就碰到了同样提着饺子来的夏赴阳。   两人站在街上,对视片刻。   夏赴阳掂了掂自己的饺子:“唉,还以为陛下只给我送了,想来找你炫耀一下的。”   奚子行也举起自己拎饺子的手,“巧了,一样的想法。”   两人相视而笑,没了平时的阴阳怪气。   夏赴阳:“走吧,随便找个地方吃点。”   他们随便在路上找了个避风的小摊,路上行人不多,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家里吃年夜饭。   小摊的老板是一对小夫妻,给他们上了一壶酒,和一盘花生米,就不管他们了。   他们两个各吃各的饺子,吝啬分给对方哪怕一个。   来找对方,恐怕就是冲着当着对方的面,一边炫耀一边吃完的。   夏赴阳给他倒了一碗酒,陪着几粒花生米。   “唉,真想进宫看看,现在里面一定很热闹。可恶啊,喊了徐统帅舅舅那么多年,怎么不拉着我呢。”   奚子行默默翻了个白眼。   旁边的摊主听了一耳朵,乐颠颠过来:“您二位是大官啊!”   奚子行:“嗯…还行。”   摊主高兴道:“那是不是能经常见到陛下?”   夏赴阳:“咳,也还好。”   摊主顿时有点鄙夷,“别是吹牛,”他得意道,“我就见过陛下!别看我这摊位小,可是在宫门口摆摊的,好多年前,陛下还是永王的时候,推着小车,在宫门口卖煎饼果子…我就是他旁边卖豆浆的摊主。”   夏赴阳好奇:“那陛下长什么样子呢。”   摊主想起那蒙眼的少年,哼道:“气度高华,很不一般!陛下在饼上刷酱的样子都跟别人不一样。”   奚子行呛了一下。   “咳咳咳……”   摊主:“欸,咱们百姓多少都听说过,陛下身体不太好。你们要是真的能见到陛下,一定一定让他保重身体啊。”   奚子行缓了下脸上呛咳出来的红,好奇道:“您还关心国家大事?”   不是他奇怪,是从小到大,都很少听见这样的话。   百姓对皇权是敬畏、不敢提起。   “你这话说的!”摊主手指指了一圈,“现在日子多好?谁给的,咱们心里有数啊,陛下那么好,别说湘河的百姓把他供在长生祠里,且去问问其他地方,哪里没有陛下的长生祠?”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被妻子拉走了。   “您二位慢慢吃啊,他就这样,说起话来打不住。”   “无碍无碍。”   夏赴阳笑道:“真好。”   奚子行也道:“是啊,真好。”   他二人碰了下酒碗,一饮而尽。   远处。   灿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响、绽放。   这边安静,西市东市却往来各地客商如云,繁华灯火,井然有序。   -   青州。   悠然竹林里。   一微胖的青年,牵着一条狗,提着新买来的年夜饭,进了自己的竹屋。   屋里烧了炉子,山坳里没风,还算暖和。   他喂了狗,往外看了看。   一点零星晶莹白色落下。   竹林间逐渐覆盖上一层雪白的霜色。   皇宫。   仍旧是热闹一片,喝醉的喝醉,聊天的聊天。   小饼窝在郭太嫔怀里睡着了。   曲渡边从卧麟殿里出来透风。   他披着薄披风,站在屋檐下,伸出手。   “下雪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